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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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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书是不会得出版的,也可以说是从头就不会得写的。当初他说我可以给

    报纸写点稿,每月大约十篇,共总一万字;这个我很愿意,但是题目难找,

    材料也不易得,觉得有点为难,后来想到写自己的事,那材料是不会缺乏的,

    那就比较的容易得多了。我把这个意思告知了他,回信很是赞成,于是我开

    始写知堂回想,陆续以业馀的两整年的工夫,写成了三十多万字,前后

    寄稿凡有九十次,都是由曹先生经手收发的。这是回想录的前半的事情,即

    是它的诞生经过。但是还有它的后半,这便是它的出版,更是由于他的苦心

    经营,乃得有成。我于本书毫无敝帚自珍的意思,不过对他那种久要不忘的

    待人的热心,办事的毅力,那是不能不表示感佩的。这大约可以说是蒋畈精

    神的表现吧。

    第二点是说这回想录写得太长了。这长乃是事实,没有法子可以辩解,

    而且其实如要写得详尽,恐怕这还可以加上两倍,至少有一百万字,这便是

    一种辩解。因为年纪活得太多了,所以见闻也就不少,要拉杂的不加选择的

    说起来,话就是说不完的。我平常总是这么想,人不可太长寿,普通在四十

    以后死了最是得体,这也不以听兼好法师的教训才知道,可是人生不自由,

    就这一点也不能自己作主,不知道这是怎么干的,一下就活到八十,其实

    现在是实年八十一了。实在是活得太长了。从前圣王帝尧曾对华封人说道,

    “寿则多辱”,这虽是一时对于祝颂的谦抑的回答,其实是不错的。人多活

    一年,便多有些错误以及耻辱,这在唐尧且是如此,何况我们呢。但是话要

    说回来,活到古来稀的长寿虽然并不一定是好事,可是也可以有若干的好处。

    即如我不曾在日军刺客光临苦雨斋的那时成为烈士,活到解放以后,得以看

    见国家飞跃的进步,并且得以参加译述工作,于一九六二年七月至一九六五

    年五月这三年中间,译成了路吉阿诺斯loukianos对话集一卷,凡二十篇,

    计四十馀万字,这是我四十年来蓄意想做的工作,一直无法实现的,到现在

    总算成功了,这都是我活到了八十岁,所以才能等到的,前年,新晚报

    上有过我的一篇杂文,叫作八十心情,足以表达我那时的情意。

    第三点也是最末的一点,是我关于自叙传里的所谓诗与真实的问题的。

    这“真实与诗”乃是歌德所作自叙传的名称,我觉得这名称很好,正足以代

    表自叙传里所有的两种成分,所以拿来借用了。真实当然就是事实,诗则是

    虚构部分或是修饰描写的地方,其因记忆错误,与事实有矛盾的地方,当然

    不算在内,唯故意造作的这才是,所以说是诗的部分,其实在自叙传中乃是

    不可凭信的,应该与小说一样的看法;虽然也可以考见著者的思想,不过认

    为是实有的事情那总是不可以的了。古代希腊叫诗人为“造作者”,意思重

    在创造,哲学者至有人以诗人为说诳的人,加以排斥,这并没有错;英国文

    人王尔德作文云说诳之衰歇thedecayoflying,叹近代诗思的颓废,

    便不讳言说诳;日本人翻译易说诳为“架空”,这有点近于粉饰,如孔乙己

    之讳偷书为“窃书”了。自叙传总是混合两种而成,即如有名的卢梭和托尔

    斯泰的忏悔录,据他们研究里边也有不少的虚假的叙述,这也并不是什

    么瑕疵,乃是自叙传性质如此,读者所当注意,取材时应当辨别罢了。因为

    他们文人天性兼备诗才,
………………………………

第130节

    所以写下去的时候,忽然触动灵机,诗思勃发,便

    来它一段诗歌的感叹,小说的描写,于是这就华实并茂,大著告成了。也有

    特殊的天才,如伊太利的契利尼者,能够以彻头彻尾的诳说作成自叙传,则

    是例外不可多得的。我这部回想录根本不是文人自叙传,所以够不上和他们

    的并论,没有真实与诗的问题,但是这里说明一声,里边并没有什么诗,乃

    是完全只凭真实所写的。这是与我向来写文章的态度全是一致,除了偶有记

    忆不真的以外,并没有一处有意识的加以诗化,即是说过假话。可是假如有

    人相信了我的这句话,以为所有的事情都真实的记录在里边,想来找到一切

    疑难事件的说明,那未免是所愿太奢了,恐怕是要失望的。我在上边说过,

    如果详尽的说明,那就非有一百万字不可,这第一说是没有这纸面。我写的

    事实,虽然不用诗化,即改造和修饰,但也有一种选择,并不是凡事实即一

    律都写的。过去有许多事情,在道德法律上虽然别无问题,然而日后想到,

    总觉得不很愉快,如有吃到肥皂的感觉,这些便在排除之列,不拟加以记录

    了。现在试举一例。这是民国二年春间的事,其时小儿刚生还不到一周岁,

    我同了我的妻以及妻妹,抱了小儿到后街咸欢河沿去散步。那时妇女天足还

    很少,看见者不免少见多怪。在那里一家门口,有两个少女在那里私语,半

    大声的说道:你看,尼姑婆来了。我便对她们摇头赞叹说,好小脚呀,好小

    脚呀她们便羞的都逃进门去了。这一种本领,我还是小时候从小流氓学来

    的手法,可是学做了觉得后味很是不好,所以觉得不值得记下来。此外关于

    家庭眷属的,也悉不录;上边因为举例,所以说及。其有关于他人的事,有

    些虽是事实,而事太离奇,出于情理之外,或者反似天方夜谈里头的事

    情,写了也令人不相信,这便都从略了。我这里本没有诗,可是却叫人当诗

    去看,或者简直以为是在讲“造话”了。绍兴方言谓说诳曰讲造话,造话一

    语却正是“诗”的本原了。但因此使我非本意的得到诗人的头衔,却并不是

    我所希望的。

    我是一个庸人,就是极普通的中国人,并不是什么文人学士,只因偶然

    的关系,活得长了,见闻也就多了些;譬如一个旅人,走了许多路程,经历

    可以谈谈,有人说“讲你的故事罢”,也就讲些,也都是平凡的事情和道理。

    他本不是水手辛八,写的不是旅行述异,其实假如他真是遇过海上老人似的

    离奇的故事,他也是不会得来讲的。

    一九六六年一月三日,知堂记于北京。

    1966年作,1980年刊香港“三育”初版本,署名知堂

    据知堂回想录

    秋草园日记甲序

    世界之有我也已二十年矣,然廿年以前无我也,廿年以后亦必已无我也,

    则我之为我亦仅如轻尘栖弱草,弹指终归寂灭耳,于此而尚欲借驹隙之光阴,

    涉笔于米盐之琐屑,亦愚甚矣。然而七情所感,哀乐无端,拉杂纪之,以当

    雪泥鸿爪,亦未始非蜉蝣世界之一消遣法也。先儒有言,天地之大而人犹有

    所恨,伤心百年之际,兴哀无情之地,不亦傎乎,然则吾之记亦可以不作也

    夫。

    1905年作,存日记中

    收入风雨谈

    秋草闲吟序

    予家会稽,入东门凡三四里。其处荒僻,距市辽远,先人敝庐数楹,聊

    足蔽风雨。屋后一圃,荒荒然无所有,枯桑衰柳,倚徙墙畔,每白露下,秋

    草满园而已。予心爱好之,因以园客自号,时作小诗,顾七八年来得辄弃去,

    虽裒之可得一小帙,而已多付之腐草矣。今春闲居无事,因摭存一二,聊以

    自娱,仍名秋草,意不忘园也。嗟夫,百年更漏,万事鸡虫,对此茫茫,能

    无怅怅,前因未昧,野花衰草,其迟我久矣。卜筑幽山,诏犹在耳,而纹竹

    徒存,吾何言者,虽有园又乌得而居之借其声发而为诗,哭欤歌欤,角鸱

    山鬼,对月而夜啸欤,抑悲风戚戚之振白杨也。龟山之松柏何青青耶,茶花

    其如故耶秋草苍黄,如入梦寐,春风虽至,绿意如何,过南郭之原,其能

    无惘惘而雪涕也。

    丙午春日,秋草园客记。

    1906年春作,署名秋草园客

    据手迹排印

    过去的生命序

    这里所收集的三十多篇东西,是我所写的诗的一切。我称他为诗,因为

    觉得这些的写法与我的普通的散文有点不同。我不知道中国的新诗应该怎么

    样才是,我却知道我无论如何总不是个诗人,现在“诗”这个字不过是假借

    了来,当作我自己的一种市语罢了。其中二十六篇,曾收在雪朝第二集

    中,末尾七篇是新加入的,就用了第十二篇过去的生命做了全书的名字。

    这些“诗”的文句都是散文的,内中的意思也很平凡,所以拿去当真正的诗

    看当然要很失望,但如算他是别种的散文小品,我相信能够表现出当时的情

    意,亦即是过去的生命,与我所写的普通散文没有什么不同。因为这样缘故,

    我觉得还可以把他收入苦雨斋小书的里边,未必是什么敝帚自珍的意思,

    若是献丑狂exhibitionis,那与天下滔滔的文士一样,多少怕有一点

    儿罢

    书面图案系借用库普加erankkupka的画,题曰生命。我是不懂

    美术的,只听说他的画是神秘派的,叫做什么

    orphis也不知道他是哪里

    人。

    一九二九年八月十日,周作人于北平。

    1929年

    11月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据过去的生命

    绍兴儿歌述略序

    西河牍札之三“与故人”云:

    初意舟过若下可得就近一涉江水,不谓磋跎转深,今故园柳条又生矣。江北春无梅

    雨,差便旅眺,第日熏尘起,障目若雾,且异地佳山水终以非故园不浃寝食,譬如易水种

    鱼,难免圉困,换土栽根,枝叶转悴,况其中有他乎。向随王远候归夏邑,远侯以宦迹从

    江南来,甫涉淮扬躐濠毫,视夏宅枣林榆隰女城茅屋定谓有过,乃与其家人者夜饮中酒叹

    曰,吾遍游北南,似无如吾土之美者。嗟乎,远游者可知已。

    正如人家所说,“西河小牍随笔皆有意趣”,而这一则似最佳,因为里

    边含有深厚的情味。但是,虽然我很喜欢这篇文章,我的意见却多少有点儿

    不同。故乡的山水风物因为熟习亲近的缘故,的确可以令人流连记忆,不过

    这如隔绝了便愈久愈疏,即使或者会得形诸梦寐,事实上却总是没有什么关

    系了。在别一方面他给予我们一个极大的影响,就是想要摆脱也无从摆脱的,

    那即是言语。普通提起方言似乎只注重那特殊的声音,我所觉得有兴趣的乃

    在其词与句,即名物云谓以及表现方式。我尝猜想一个人的文章往往暗中受

    他方言的支配,假如他不去模拟而真是诚实的表现自己。我们不能照样的说,

    遍览北南无如吾语之美者,但在事实上,不能不以此为唯一根据,无论去写

    作或研究,因为到底只有这个是知道得最深,也运用得最熟。所以我们如去

    各自对于方言稍加记录整理,那不失为很有意义的事,不但是事半功倍,也

    大有用处,而且实在也正是远游者对于故乡的一种义务也。

    不佞乃旧会稽县人也,故小时候所说的是绍兴话。后来在外边居住,听

    了些杭州话南京话北京话,自己也学说蓝青官话,可是程度都很浅,讲到底,

    我所能自由运用的还只是绍兴话那一种罢了。光绪戊寅一八七八会稽范

    寅著越谚三卷,自序有云:

    “寅不敏又不佞,人今之人,言今不言,不识君子安雅,亦越人安越而

    已矣。”这一部书我很尊重,这几句话我也很喜欢。辛亥秋天我从东京回绍

    兴,开始搜集本地的儿歌童话,民国二年任县教育会长,利用会报作文鼓吹,

    可是没有效果,只有一个人寄过一首歌来,我自己陆续记了有二百则,还都

    是草稿,没有誊清过。六年四月来到北京大学,不久歌谣研究会成立,我也

    在内,我所有的也只是这册稿子。今年歌谣整理会复兴,我又把稿子拿出来,

    这回或有出板的希望。关于歌谣我毫无别的贡献,二十年来只带着一小册绍

    兴儿歌,真可谓越人安越了。但是实际连这一小册还是二十年前的原样子,

    一直没有编好,可谓荒唐矣。现在总须得整理一番,预备出板,不过这很令

    我踌躇,盖整理亦不是一件容易事也。

    我所集录的是绍兴儿歌,而名曰述略,何也。老实说,这有点儿象醉翁

    之意不在酒的样子,也可以说买椟还珠罢。歌是现成的,述是临时做出来的,

    故我的用力乃在此而不在彼也。笺注这一卷绍兴儿歌,大抵我的兴趣所在是

    这几方面,即一言语,二名物,三风俗。方言里边有从古语变下来的,有与

    他方言可以通转的,要研究这些自然非由音韵下手不可,但正如文字学在声

    韵以外有形义及文法两部分,方言也有这部分存在,很值得注意,虽然讲到

    他的转变还要声韵的知识来做帮助。绍兴儿童唱蚊虫歌,颇似五言绝句,末

    句云:

    “搭杀像汙介。”这里“搭”这一动作,“汗”这一名物以外,还有“像

    汙介”这一种语法,都是值得记述的。我们平常以为这种字义与文法是极容

    易懂的,至少是江浙一带所通用,用不着说明。这在常识上是对的,不过你

    也不记我也不记,只让他在口头飘浮着,不久语音渐变,便无从再去稽查,

    而不屑纪录琐细的事尤其是开一恶例,影响不只限于方言,关于自然与人生

    各方面多不注意,许多笔记都讲的是官场科名神怪香艳,分量是汗牛而充栋,

    内容却全是没事幹干扯淡,徒然糟塌些粉连纸而已。我想矫枉无妨稍过正,

    在这个时候我们该从琐屑下手,变换一下陈旧的空气。这里我就谈到第二问

    题去,即名物,这本来也就包括在上文里边,现在不过单提了出来罢了。十

    二三年前我在北京大学出版的歌谣周刊第三十一期上登过一篇歌谣与

    方言调查,中间曾说:

    我觉得现在中国语体文的缺点在于语汇之太贫弱,而文法之不密还在其次,这个救

    济的方法当然有采用古文及外来语这两件事,但采用方言也是同样重要的事情。

    辞汇中感到缺乏的,动作与疏状字似还在其次,最显著的是名物,而这在方

    言中却多有,虽然不能普遍,其表现力常在古语或学名之上。如绍兴呼蘩缕

    曰小鸡草,平地木曰老弗大,杜鹃花曰映山红,北平呼栝蒌曰赤包儿,蜗牛

    曰水牛儿,是也。柳田国男著民间传承论第八章“言语艺术”项下论水

    马儿的名称处有云:

    命名者多是小孩,这是很有趣的事。多采集些来看,有好多是保姆或老人替小孩所

    定的名称。大概多是有孩子气的,而且这也就是很好的名字。

    我的私意便是想来关于这些名字多说些闲话,别的不打紧,就只怕实在没有

    这许多东西或是机会,那么这也是没法。至于风俗,应说就说,若无若有,

    盖无成心焉。

    这样说来,我倒很有点像木华做海赋,只“于海之上下四旁言之”,

    要紧的海倒反不说。儿歌是儿童的诗,他的文学价值如何呢这个我现在回

    答不来,我也恐怕寥寥的这些小篇零句里未必会有这种东西。总之我只想利

    用自己知道得比较最多最确实的关于绍兴生活的知识,写出一点零碎的小

    记,附在儿歌里公之于世,我就十分满足了。歌词都想注音,注音字母发布

    了将二十年,可惜韵母终于还未制定,这里只好借用罗马字,序文先写

    得了,若是本文完全注好,那恐怕还要些时光,这序可以算作预告,等将来

    再添写跋尾罢。

    民国二十五年四月三日,于北平。

    1936年

    4月刊歌谣2卷

    3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风雨谈

    苦茶庵打油诗的前言和后记

    前言

    民国二十三年的春天,我偶然写了两首打油诗,被林语堂先生拿去在人

    世间上发表,硬说是“五十自寿”,朋友们觉得这倒好嬉子,有好些人寄

    和诗来,其手写了直接寄在我这里的一部分至今都还保存着。如今计算起来

    已是十个年头荏苒的过去了,从书箱的抽屉里把这些手迹从新拿出来看,其

    中有儿位朋友如刘半农、钱玄同、蔡孑民诸先生现今都已不在,半农就在那

    一年的秋间去世,根据十年树木的例,墓木当已成抱了,时移世变,想起来

    真有隔生之感。有友人问,今年再来写他两首么。鄙人听了甚为惶悚,唯有

    采取作揖主义,连称不敢。为什么呢当年那两首诗发表之后,在南方引起

    了不少的是非口舌,闹嚷嚷的一阵,不久也就过去了,似乎没甚妨害,但是

    拨草寻蛇,自取烦恼,本已多事,况且众口烁金,无实的毁谤看似无关重要,

    世间有些重大的事件往往可由此发生,不是可以轻看的事情。鄙人年岁徒增,

    修养不足,无菩萨投身饲狼之决心,日在戒惧,犹恐难免窥伺,更何敢妄作

    文诗,自蹈覆辙,此其一。以前所写的诗本非自寿,唯在那时所作,亦尚不

    妨移用,此次若故意去做,不但赋得难写得好,而且也未免肉麻了。还有一

    层,五十岁是实在的,六十岁则现在可以不是这样算,即是没有这么一回事。

    寒斋有一块寿山石印章,朱文九字云“知堂五十五以后所作”,边款云庚辰

    禹民,系民国二十九年托金彝斋君所刻。大家知道和尚有所谓僧腊者,便是

    受戒出家的日子起,计算他做和尚的年岁,在家时期的一部分抛去不计,假

    如在二十一岁时出家,到了五十岁则称曰僧腊三十。五十五岁以后也便是我

    的僧腊,从那一年即民国二十八年算起,到现在才有六年,若是六十岁,那

    岂不是该是民国八十八年么。六十自寿诗如要做的话,也就应该等到那时候

    才对,现在还早得很呢,此其二。

    以上把现今不写打油诗的话说完了,但是在这以前,别的打油诗也并不

    是不写。这里不妨抄录一部分出来。这都是在事变以后所写的。照年代说来,

    自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至三十二年十月,最近一年间并没有著作。我自称打

    油诗,表示不敢以旧诗自居,自然更不敢称是诗人,同样地我看自己的白话

    诗也不算是新诗,只是别一种形式的文章,表现当时的情意,与普通散文没

    有什么不同。因此名称虽然是打油诗,内容却并不是游戏,文字似乎诙谐,

    意思原甚正经,这正如寒山子诗,他是一种通俗的偈,其用意本与许多造作

    伽陀的尊者别无不同,只在形式上所用乃是别一手法耳。我所写的东西,无

    论怎么努力想专谈或多谈风月,可是结果是大部分还都有道德的意义,这里

    的打油诗也自不能免,我引寒山禅师为比,非敢攀高,亦只取其多少相近,

    此外自然还有一位邵康节在,不过他是道学大贤,不好拉扯,故不佞宁愿与

    二氏为伍,庶可稍免指摘焉。打油诗只录绝句,虽有三四首律诗,字数加倍,

    疵累自亦较多,不如藏拙为愈,今所录凡二十四首。

    后记

    这些以诗论当然全不成,但里边的意思总是确实的,所以如只取其述怀,

    当作文章看,亦未始不可,只是意少隐曲而已。我的打油诗本来写的很是拙

    直,只要第一不当他作游戏话,意思极容易看得出,大约就只有忧与惧耳。

    孔子说,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吾侪小人诚不足与语仁勇,唯忧生悯乱,正

    是人情之常,而能惧思之人亦复为君子所取,然则知忧惧或与知惭愧相类,

    未始非人生入德之门乎。从前读过诗经,大半都已忘记了,但是记起几

    篇来,觉得古时诗人何其那么哀伤,每读一过令人不欢。如王风“黍离”

    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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