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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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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辨贤愚邪正,不信面目能见富贵功名。信死亡之气病疫之气触人成疾,

    不信殃煞扑人疫鬼祟人。信阴阳和燥湿通蓄泄有时为养,不信精气闭涸

    人事断绝为道。信活泼为生机,不信枯寂为保固。信祭祀祖先为报本追

    远,不信冥中必待人间财物为用。似此之类不一而足,忆及者志之,是

    非亦不问人,亦不期人必宜如此。

    此两则清朗通达,是儒家最好的境地,正如高骏烈序文中所说,“使非行己

    昭焯,入理坚深,事变周知,智识超旷,何以及此”,不算过誉,其实亦只

    是懂得人情物理耳,虽然他攻异端时往往太有儒教徒气,如主张将“必愿为

    僧者呈明尽宫之”,也觉得幼稚可笑。卷三又论闱中果报云:

    乡会两闱,其间或有病者疯者亡者缢者刎者,士子每惑于鬼神报复

    相骇异。余谓此无足怪。人至万众,何事不有,其故非一,概论之皆名

    利萦心,得失为患耳。当其时默对诸题,文不得意,自顾绝无中理,则

    百虑生焉,或虑贫不能归,或忧饥寒无告,或惧父兄谴责,或耻亲朋讪

    笑,或债负追逼,或被人欺骗,种种虑念皆足以致愚夫之短见,而风寒

    劳瘁病亡更常情也,恶足怪。若谓冤鬼缠扰,宿孽追寻,何时不可,而

    必俟场期耶。倘其人不试,将置沉冤于不问乎。此理易知,又何疑焉。

    人每津津谈异,或以警士子之无行者,然亦下乘矣。犹忆己酉夏士子数

    人肄业寺中,谈某家闺阃事甚,一士摇手急止之曰,不可不可,场期

    已近,且戒口过,俟中后再谈何害。噫,士习如此,其学可知。

    在乡闱纪异这类题目的故事或单行本盛行的时候,能够有如此明通的议

    论,虽然不过是常识,却也正是卓识了。卷一又有一则,论古今说鬼之异同,

    也是我所喜欢的小文:

    说鬼者代不乏人,其善说者唯左氏晦翁东坡及国朝蒲留仙纪晓岚

    耳,第考其旨趣颇不相类。盖左氏因事以及鬼,其意不在鬼。晦翁说之

    以理,略其情状。东坡晚年厌闻时事,强人说鬼,以鬼自晦者也。蒲留

    仙文致多辞,殊生鬼趣,以鬼为戏者也,唯晓岚旁征远引,劝善警恶,

    所谓以鬼道设教,以补礼法所不足,王法所不及者,可谓善矣,第摚

    先生夙为人望,斯言一出,只恐释黄巫觋九幽十八狱之说藉此得为口实

    矣。

    以鬼道设教,既有益于人心世道,儒者宜赞许之,但他终致不满,这也是他

    的长处,至少总是一个不夹杂道士气的儒家,其纯粹处可取也。又卷三有一

    则云:余巷外即通衢,地名江米巷,车马络绎不绝。乾隆年间有重车过辙,

    忽陷其轮,启视之,井也,盖久闭者,因负重石折而复现焉。里人因而

    汲饮,亦无他异,而远近好事者遂神其说,言龙见者,言出云者,言妖

    匿者,言中毒者,有窥探者,倾听者,惊怪者,纷纷不已。余之相识亦

    时来询访,却之不能,辨之不信,聒噪数月始渐息。甚矣,俗之尚邪,

    无怪其易惑也。

    此事写得很幽默,许多谈异志怪的先生们都受了一番奚落,而阮云台亦在其

    中,想起来真可发一笑。

    七月十八日于北平

    1935年

    7月

    28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如梦录

    友人从开封来,送我河南官书局所刻的几种书,其中我所最喜欢的是一

    册无名氏的如梦录。这是一个明末的遗老所撰,记录汴梁鼎盛时情景,

    犹宋遗民之著梦华梦粱也,向无刻本,至咸丰二年一八五二汴

    人常茂徕始据裴氏藏本参订付粹,民国十年重刊,即此书也。本来这是很好

    的事,所可惜的是编订的人过于求雅正,反而失掉了原书不少的好处。如常

    氏序中云:

    “且录中语多鄙俚,类皆委巷秕稗小说,荒诞无稽,为文人学士所吐弃。

    如言繁塔为龙撮去半截,吹台是一妇人首帕包土一抛所成,北关王赴临埠集

    卖泥马,相国寺大门下金刚被咬脐郎缢死背膊上,唬金刚黑夜逃出门北,诸

    如此类,偻指难数,读之实堪捧腹。”因此根据了他“于其悠谬繁芜者节删

    之”的编例便一律除掉了,这实在是很可惜的。那些贵重的传说资料也可以

    说是虽百金亦不易的,本已好好地记录在书上了,却无端地被一刀削掉,真

    真是暴殄天物。假如这未经笔削的抄本还有地方可找,我倒很想设法找来一

    读,至少来抄录这些被删的民间传说,也是一件值得做的工作。

    话虽如此,现行本的如梦录里却也还有许多好材料,而且原著者的

    “俚言”虽然经过润色,到底是改不胜改,还随处保留着质朴的色味,读时

    觉得很是愉快。其试院纪一篇讲乡试情形甚详,今录一节云:

    至日,按院在三门上坐点名,士子入场,散题。次日辰时放饭。大

    米饭,细粉汤,竹箩盛饭,木桶盛汤。饭旗二面前走,汤饭随后,自西

    过东,由至公堂前抬走。正行之际,晓事吏跪禀老爷抽饭尝汤,遂各盛

    一碗,接院亲尝可用始令放行。至月台下,一旗入西文场,一旗入东文

    场,至二门,二旗交过堂上,一声梆子响,各饭入号,散与士子食用。

    次放老军饭,俱是小米饭冬瓜汤,一样散法,按院不复尝。午间散饼果,

    向晚散蜡烛。

    这不但可以考见那时情形,文章也实在写得不坏。街市纪文最长,几占

    全书之半,是最重要的部分,讲到封邱王府,云封邱绝后改为魏忠贤祠,忠

    贤势败,火急拆毁。注引大梁野乘云:

    河南为魏珰建祠,树旌曰崇德报功。兴工破土,诸当事者咸往祭告,

    独提学曹履吉仰视长叹,称病不去拜。力役日千人,昼夜无息。当砌脊

    时,督工某大参以匠役张三不预禀以红氍毹包裹上兽而俟展拜,怒加责

    惩,盖借上兽阿奉为上寿也。工未毕,即拆毁,督工某急令先搬兽掷下,

    三忽跪禀曰,讨红氍毹裹下兽以便展拜。督工者复怒责之。或谓三多言

    取责,三日,吾臀虽苦楚,彼督工者面皮不知儿回热矣。

    注盖系常氏所为,但所引事却很有意思,是极好的“幽默”,不但督工

    者是官僚代表,即张三亦可以代表民间,一热其面,一苦其臀,而汴梁之陆

    沉亦终不能免,此正是沉痛的一种“低级趣味”欤。七月二十八日

    1935年

    8月

    3日刊华北日报,署名“不知”

    收入苦竹杂记

    如梦录二

    如梦录一卷,不著撰人姓名,记明季开封繁华情形,自序云,俾知

    汴梁无边光景,徒为一场梦境,故以为名。今所见印本有两种,其一为写梦

    铅字印本,其二为河南图书馆木刻本,二者皆成于民国,铅字本似较早出。

    录中所记颇细致可喜,文亦质朴,惜刊本已经删削,如能觅得原本读之

    当更多佳处。前有咸丰二年常茂徕序,有云,“录中语多鄙俚,类皆委巷秕

    稗小说,荒诞无稽,为文人学士所吐弃,如言繁塔为龙撮去半截,吹台是一

    妇人首帕包土一抛所成,北关关王赴临埠集买泥马,相国寺大门下金刚被咬

    脐郎缢死臂膊上,唬金刚黑夜逃出北门,诸如此类,偻指难数,实堪捧腹。”

    即此可知所删去者是如何有趣味的故事,正是千钱难买的民间传说的好资

    料,由明末遗老辛苦的录存,抄本流传二百馀年之后,却被假风雅的文人学

    士一笔勾去,想起来真是十分惋惜也。

    王阮亭评梦粱录,亦谓其文不雅驯,不知其可贵重即在不雅驯处,

    盖民间生活本不会如文人学士所期望的那么风雅,其不能中意自是难怪,而

    如实的记叙下来,却又可以别有雅趣,但此则又为他们所不及知者耳。

    1940年

    3月

    19日刊庸报,署名药堂

    收入药堂语录

    1题中“二”字为编者所加。

    拜环堂尺牍

    偶然得到拜环堂文集残本一册,会稽陶崇道著,存卷四卷五两卷,

    都是尺牍,大约是崇祯末刻本。我买这本破书固然是由于乡曲之见,一半也

    因为他是尺牍,心想比别的文章当较可观,而且篇数自然也多,虽然这种意

    思未免有点近于买萝卜白菜。看信里所说,似乎在天启时做御史,忤魏忠贤

    落职,崇祯中再起,在兵部及湖广两地方做官,在两篇尺牍里说起“石篑先

    叔”,可以知道他是陶望龄的堂侄,但是他的运气似乎比老叔还要好一点,

    因为遍查海宁陈氏所编的**总录不曾看见这部集名,在这里边讲到“奴

    虏”的地方实在却并不少。陶路叔的文章本来也写得颇好,但是我们看了第

    一引起注意的乃是所说明末的兵与虏的情形。这里可以抄引一二,如卷四复

    李茂明尚书云:

    天下难题至京营而极矣,乱如禁丝,兼投之荆棘丛中,败烂如腐船,

    又沉入汪洋海底,自国朝以来几人能取而整理之是何一入老公祖手不

    数月,声色不动,谈笑自若,而条理井然。去备兵营,掘狐狸之窟也,

    窟不难掘,而难于群狐之不号。以粮定军,如桶有箍,乃今片板不能增

    入矣。而粮票以营为据,不聚蚁而聚羊肉,蚁将安往又禁充发之弊,

    诸窦杜尽矣。

    又与陆凤台尚书云:

    京师十月二十七日已后事想已洞悉。京军十万,如尘羹土饭,堪摆

    不堪嚼。当事者恐撄圣人怒,欲以半为战半为守,弟辈坚执不可,始作

    乘城之计。弟又谓乘城无别法,全恃火器,而能火器者百不得一。

    此盖指崇祯十一年一六三八事也。又与黄鹤岭御史云:

    国家七八年不用兵,持乾之士化为弱女。今虽暂远都城,而永平遵

    化非复我有,所恃无恐惟高皇帝在天之灵耳。

    卷五与马大将军云:

    虏骑渐北,志在遁逃。但饱载而归,不特目今无颜面,而将来轻视

    中国益复可虞。目下援兵虽四集,为鼠者多,为虎者少。

    又卷四答文太青光禄云:

    虏之蟠踞原非本心,无奈叛臣扣其马首,使不得前。此番之去谓之

    生于厌则可,谓之生于畏则不可。

    复李茂明尚书更简明地说道:

    城自完,以高皇帝之灵而完,非有能完之者。虏自去,以厌所欲而

    去,非有能去之者。

    卷四答荆璞岩户部云:

    奉教时尚未闻虏耗也,一变而至此,较之庚戌一六一○其时十

    倍,其破城毁邑则百倍,而我师死于锋镝之下者亦百倍。内愈久而愈糜,

    外愈久而愈悍,中国之长技已见,犬羊之愿欲益奢,此后真不知所税驾

    矣。弟分辖东直门,正当虏冲,易章缝为,餐星寝露者四旬,今日

    始闻酋旌北指,或者虏亦厌兵乎。又一书盖在一年后,全文云:

    记东直门答手教时五指欲堕,今且执拂驱暑矣。日月洵易迈,然虏

    不以客自处,我亦不以客处虏,任其以永遵作卧榻而鼾卧自如。朝士作

    高奇语,则轰然是之,作平实语则共诋以为恇怯。不知河水合后亦能如

    1宇宙风题作明末的兵与虏。

    此支吾否而司马门庭几同儿戏,弟言无灵,止付长叹,想台臺所共嗟

    也。

    高奇语即今所谓高调,可见此种情形在三百年前已然。又有致毛帅文

    龙一书,说的更淋漓尽致,今录其一部分于下:

    当虏之初起也,彼密我疏,彼狡我拙,彼合我离,彼捷我钝,种种

    皆非敌手,及开铁一陷,不言守而言战,不言战而且言剿。正如衰败大

    户仍先世馀休,久驾人上,邻居小民窥见室中虚实,故来挑搆,一不胜

    而怒目张牙,诧为怪事,必欲尽力惩治之。一举不胜,墙垣户牖尽为摧

    毁,然后紧闭门扇,面面相觑,各各相讥。

    这一个譬喻很有点儿辛辣,仿佛就是现今的中国人听了也要落耳朵吧。

    以上所说的抗清的一方面,另外还有投清的即上文所谓扣其马首的一方

    面。卷四与梅长公巡抚云:

    虏踞遵永未必无归志,奈衿绅从叛者入胡则有集枯之虞,舍胡则有

    赤族之患,所以牵缠不割耳。

    又与陆凤台尚书云:

    世庙虏警,其来其去不越十六日。虏初阑入时举朝虽皇皇,料其不

    能久居,亦或与庚戌等,孰意蟠踞至此。总之白养粹等去中国则为亡虏,

    不去中国即得赤族,此所以牵挽不舍耳。

    又通傅元轩本兵云:

    奴虏披猖,阑入内地,我以七八十年不知兵之将卒当之,不特彼虎

    我羊,抑且羊俱附虎,如永遵二郡上自缙绅下及走卒,甘心剪发,女请

    为妾,子愿称臣,牵挽不放胡骑北去者四越月于兹,言之真可痛心,想

    老公祖亦不禁其发之欲竖也。

    陶路叔的文章不知道说他是那一派好,大抵像王谑庵而较少一点古怪

    吧。在这两卷尺牍里就有好些妙语,如卷四通张葆一巡抚云:

    弟处此譬之老女欲与群少年斗脂竞粉,不特粗眉不堪细画,亦觉宿

    酒不比新篘,高明何以教之

    又与张人林年丈,说家叔荣龄领乡荐后不得意,在睦州做广文先生,有

    云:

    寿昌在睦州,犹身中之尻,不特声名文物两浙所绝无,即齿苋赤米

    不可幸致。日者携其眷属往,不一月而纷纷告归,如逃寇然。

    卷五答邹九一年兄云:

    某五年俗吏,当奇荒之后,扶饿莩之颈而求其生不得,益觉宦途滋

    味淡如冰雪。

    又答许芳谷抚台云:

    犹忆为儿时从先祖于贵署,东偏书室前荔枝石大如渔舟,后园垂柏

    高可十寻,不识至今在否。江右诸事约略如浅滩船独木桥,苦无转身地,

    不知粤西何如也。

    这些文字都写得不坏,自有一种风趣,却又不落入窠臼,以致求新反陈,如

    王百谷之流那样。书中又有两封信全篇均佳,卷一与天台山文心大师云:

    山中别时觉胸中口中有无数唱和语,而一抵家只字全无,甚哉有家

    之累也。蔬菜越人以此味压江南,乃天台亦产之,鹤背上又带出许多来,

    益惹妒矣。尊作细玩,字字清冷。序语不敢辞,或合诸刻汇成一集
………………………………

第19节

    ,抑

    散珠片金,且零星现露耶,便中幸示之。日者所惠藤杖被相知者持去,

    又见所造叶笠甚佳,敢乞此二物以为山行胜具,不以我为贪否一笑。

    卷五与王遂东工部云:

    江右相闻后至今又三载,荣俸及瓜,娇莺尚坐故枝,何也荆去家

    四千里,去留都三千里,与翁台隔越遂同化外。小儿书来云,输金大邀

    宽政,晋谒之下饮以罗绮,浓情眷眼俱出格外,弟何施而受此赐,感谢

    感谢。拙剃不禁遭连鬓胡,荆南何地,有旧藩又有新藩,有水客又有陆

    客,有部使又有内使,旧江陵一血手溅及弟衣,遂欲与之共浣,鉴湖味

    如蜜,欲尝不可,奈之何哉。徐善伯差满将行,喜吴金堂为之继,尚有

    故乡声气,不然几孤另煞也。兹遣视小儿,手勒附谢。小儿质弱,即试

    未必售,山妻卧病,家间乏人,意欲稍傍宫墙即今还里,当事者倘加羁

    绁,犹望翁台一言松之也,并恳。

    此信系寄谑庵的,说也奇怪,文字也有点像文饭小品中物了。剃发匠怕

    连鬓胡原是俗语,至今还有这句话,“遂欲与之共浣”云云乃点不好句读,

    究竟不知道是“共浣鉴湖”呢,还是“鉴湖味如蜜”,无论如何总觉得不大

    容易懂。

    这两卷书百三十六页中有不少好文章好材料,很值得把他抄出来,若是

    照旧小说的说法,恐怕还会在梦里看见有人红袍纱帽来拜呢。但是,陶路叔

    生于明季,乱谈国事,居然无妨,而且清朝也没有找到他,列入**,这全

    是他自己的运气,却与我辈无干的了。八月四日

    1935年

    10月刊宇宙风2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广东新语

    近来买了一两部好书。不,这所谓好书,只是自己觉得喜欢罢了,并不

    是什么难得的珍本,反正这都是几块钱一部的书,因为价廉所以觉得物美也

    未可知。这书一部是金圣叹的唱经堂才子书汇稿,一部是屈翁山的广

    东新语。著者是明朝的遗民,书却都是清朝板,差幸是康熙年的刻本,还

    觉得可喜。我平常有一种怪脾气,顶讨厌那书里的避讳字,特别是清朝的。

    譬如桓字没有末笔,便当作“帖体”看待,玄弘二字虽然宋朝也有,却有点

    看不顺眼了,至于没臂膊的胤字与没有两只脚的颙字则简直不成样子,见了

    令人生气。顺治时刻的书没有这些样子,所以顶干净,康熙刻本里只有两个

    字,烨字又很少见,也还将就得过去,至于书刻得精不精尚在其次。

    我很喜欢讲风物的书。小时候在丛书里见到南方草木状、岭表录

    异、北户录等小册子,觉得很有兴味,唐以后书似乎没有什么了,尔

    雅统系的自然在外。明朝的有谢在杭的五杂组十六卷,虽然并不是讲

    一地方的,物部四卷里却有不少的好材料,而且文章也写得简洁有致。志地

    方风物的我在先有周栎园的闽小记四卷,今又加上这广东新语二十

    八卷,同样是我所爱读的。这本来与古地志如朱长文的吴郡图经续记,

    高似孙的剡录等该是同类,不过更是随笔的了,文艺趣味因此增高,在

    乙部的地位也就变动,虽然还自有其价值。五杂组卷一有一则记闽中雪

    云:

    闽中无雪,然间十馀年亦一有之,则稚子里儿奔走狂喜,以为未始

    见也。余忆万历戊子二月初旬天气陡寒,家中集诸弟妹构火炙蛎房啖之,

    俄而雪花零落如絮,逾数刻地下深几六七寸,童儿争聚为鸟兽,置盆中

    戏乐,故老云数十年未之见也。至岭南则绝无矣。柳子厚答韦中立书云,

    二年冬大雪,逾岭被越中数州,数州之犬皆仓皇噬吠,狂走累日。此言

    当不诬也。

    广东新语卷一天语中说冰云:

    粤无冰,其民罕知,有南风合冰东风解冻之说。岁有微霜则百物蕃

    盛,谚曰,勤下粪不如早犁田,言打霜也。冰生于霜,粤无冰,以无霜

    也,故语曰岭南无地着秋霜,又曰天蛮不落雪。即或有微冰,辄以为雪,

    或有微雷以为冰,人至白首有冰雪不能辨者。或极寒亦有微霰,然

    未至地已复为雨矣。少陵云,南雪不到地,是矣。

    二文均佳,而新语娓娓百十言说粤之无冰无霜雪乃尤妙。或言有撰北

    欧冰地志者,其第二十章曰关于蛇类,文只一句云,“冰地无蛇”。

    庄谐不同,大意有相似者。卷二地语中记陈村茭塘洸口四市茶园诸文并

    佳,今节录其四市一文之上半云:

    东粤有四市。一曰药市,在罗浮冲虚观左,亦曰洞天药市。有捣药

    禽,其声玎珰如铁杵臼相击,一曰红翠,山中人视其飞集之所,知有灵

    药。罗浮故多灵药,而以红翠为导,故亦称药师。一曰香市,在东莞之

    寥步,凡莞香生熟诸品皆聚焉。一曰花市,在广州七门,所卖止素馨,

    无别花,亦犹洛阳但称牡丹曰花也。一曰珠市,在廉州城西卖鱼桥畔,

    盛平时蚌壳堆积,有如玉阜。土人多以珠肉饷容,杂姜齑,食之味甚甘

    美,其细珠若粱粟者亦多实于腹中矣。语曰,生长海隅,食珠衣珠。

    又卷三山语中记罗浮山有云:

    山远视之,一云也。大约阴则云在上,睛则云在下,半阴半晴则云

    在中以为常,顶曰飞云,言常在云中不可见也。又罗山在西多阴,故云

    常在其上,浮山在东多阳,故云常在其下。日之出,浮山先见,而罗山

    次之,以云在其下故也。

    石洞多石,一山之石若皆以此为归,大小积叠无根柢。有曰挂冠石

    者,一砥一峙,峙者高数寻,砥者可坐人百许,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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