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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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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年九月廿四日,于北平

    1935年

    11月刊宇宙风4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郝氏说诗

    偶然得到名媛诗话十二卷,道光间刊,钱塘沈湘佩夫人著,卷五记

    钱仪吉室陈炜卿事云:

    “有听松楼遗稿内载授经偶笔,序述记赞跋论家书诸著作,议

    论恢宏,立言忠厚,诗犹馀事耳。”诗话中因引其论内则文二篇,

    论“国风”采及燕燕文各一篇,文章的确写得还简要,虽然所云

    阐发经旨,也就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女子平常总是写诗词的多,散文很少见,

    在这一点上听松楼遗稿是很值得注意的。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可以相比,

    这是职思斋学文稿的著者“西吴女史”徐叶昭,序上亦自称听松主人。

    文稿收在徐氏家集什一偶存里,有乾隆甲寅序,末云:

    “今者综而甄之,涉于二氏者,类如语录者,近于自用自专者,悉为删

    去,其辨驳金溪馀姚未能平允者亦尽去之,于是所存者仅仅庶几无疵而已,

    以云工,未也。呜呼,予老矣,恐此事便已,如之何”案其时盖年六十六

    岁也。所存文共三十五篇,多朴实冲淡可诵读,大不易得。只可惜由佛老而

    入程朱,文又宗法八家,以卫道为职志,而首小文十篇,论女道以至妾道婢

    道,文词虽不支不蔓,其意义则应声而已。又有与大妹书,论奉佛之非,

    晓晓不休,更是落了韩愈的窠臼了。所作传志却简洁得体,如夫子鹤汀先

    生述首节云:

    “呜呼,君之行亦云似矣,第世之传志不免文说其辞,真与伪无从辨别,

    故余苟非可证今人者概不敢及。夫一呐呐然老诸生耳,乌有卓行之可称顾

    无可表见之中,止此日用行习已为世俗之所不能到,其可默而不言”这几

    句写得不坏,虽然不能说是脱套,末尾音调铿锵处尤为可议。此君盖颇有才

    气,据其自序中述少年时事云:

    “考古稽今,多所论著,如官制兵制赋役催科礼仪丧服贡举刑书,偏

    私臆见,率意妄言,虽其中或间有可采者,而以草野议朝章,以妇人谈国典,

    律以为下不倍之义,窃惴惴焉。”终乃汩没于程朱二氏韩欧八家,下乔木而

    入幽谷,真可惜也

    清朝女作家中我觉得最可佩服的是郝懿行的夫人王照圆。晒书堂文集

    后附有闺中文存一卷,系其孙郝联薇所刊,共文十一篇,半系所编著书

    序跋,末一篇为听松楼遗稿跋,中有一节云:

    “颜黄门云: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余于子女有慈无威,

    不能勤加诱导,俾以有成,今读授经偶笔及尺素各篇,意思勤绵,时时

    以课读温经形于椿墨,虽古伏生女之授书,宋文宣之传礼,不是过焉,余所

    弗如者五矣。”其实据我看来,这里并没有什么弗如,郝君夫妇的文章思想

    不知怎地叫人连想颜黄门,而以颜黄门相比,在我却是很高的礼赞,其地位

    迥在授经载道者之上。听松楼的偶笔只在诗话中见到几则,大抵只

    是平平无疵耳,照例说话而能说得明白,便难得了,不能望其有若何心得或

    新意思也。王照圆所著述书刻在“郝氏丛书”内者有列女传补注列仙

    传校正梦书等,葩经小记惜未刻,但在与郝兰皋合著的诗问

    及诗说中间还保留着不少吧。之罘梦人王照圆自称无诗集,仅在,

    读孝节录文中见有七绝一首,亦不甚佳,但其说诗则殊佳妙,吾乡季彭

    山王阳明的门人,徐文长的先生,也是鄙人的街坊,因为他的故居在春波

    桥头禹迹寺旁,与吾家祖屋相去只一箭之远也所著说诗解颐略一拜读,

    觉得尚不及王说之能体察物理人情,真有解颐之妙。诗说卷上云:

    瑞玉问:女心伤悲应作何解余曰,恐是怀春之意,管子亦云,

    春女悲。瑞玉曰,非也,所以伤悲,乃为女子有行,远父母故耳。盖瑞

    玉性孝,故所言如此。余曰,此匡鼎说诗也。

    诗问卷二,七月“遵彼微行”注云:

    余问,微行,传云墙下径瑞玉曰,野中亦有小径。余问,遵小径

    以女步迟取近耶曰,女子避人尔。

    虽不必确,亦殊有意趣,此种说经中有脉搏也。又卷一,氓“三岁食贫”

    注云:

    余问,既贿迁何忧食贫瑞玉曰,男狭邪不务生业,女侥资财何益

    也。

    又“总角之宴”注云:

    瑞玉问:束发已私相宴安言笑,何待贸丝时余曰,总角相狎,比

    长男女别嫌,不复通问,乃贸丝相诱,始成信誓。

    解说全章诗意亦多胜解,如丘中有麻云:

    丘中有麻,序云,思贤也,留氏周之贤人,遁于丘园,国人望

    其里居而叹焉。瑞玉曰。人情好贤,经时辄思,每见新物则一忆之。有

    麻秋时,有麦夏时,无时不思也。麻麦,谷也,李,果也,无物不思也。

    风雨首章注云:

    寒雨荒鸡,无聊甚矣,此时得见君子,云何而忧不平故人未必冒

    雨来,设辞尔。解云:

    风雨,瑞玉曰,思故人也。风雨荒寒,鸡声嘈杂,怀人此时尤

    切,或亦夫妇之辞。

    溱洧解云:

    溱洧,序云,刺乱也。瑞玉曰,郑国之俗,三月上已修禊溱洧

    之滨,士女游观,折华相赠,自择昏姻,诗人述其谣俗尔。

    诗说卷上载瑞玉说,“自我不见,于今三年”二句可疑。郝君引竹书

    纪年解之曰:

    周公自二年秋东征,至四年春便还,前后不过年馀,举成数故云三

    年耳。又以见周公之悯归士,未久而似久也。且详味诗意,前三章都是

    秋景,至末一章独言春日,盖军士以秋归,以冬至家,比及周公作诗之

    时则又来年春矣,故末章遂及嫁娶之事,言婚姻及时也。此事诗书缺载,

    据竹书所记年月始终恐得其实,未知是否。瑞玉日,恐是如此。又

    曰,读此诗,可知越王勾践之生聚其民,不过欺卖之耳,那有真意。

    此语殊有见识,即士大夫亦少有人能及。训诂名物亦多新意,而又多本于常

    识,故似新奇而实平实。如七月“七月亨葵及菽”注云:

    瑞玉曰:菜可烹,豆不可烹,盖如今俗作豆粥尔。其法,菜半之,

    豆半之,煮为粥,古名半菽,夏小正谓短闵也。

    又“采荼薪樗”注云:

    瑞玉曰,茶苦,得霜可食。樗非为薪也,九月非樵薪之时,且下句

    遂言食我农夫,则二物皆供食也。樗,椿类,叶有香者,腌为菹,九月

    叶可食,薪者枝落之,采其叶也。

    此二条亦见诗说中,但较详。把诗经当作文学看,大抵在明末已有

    之,如读风偶评可见,不过普通总以外道相待,不认为正当的说法,若

    以经师而亦如此说,则更希有可贵矣。诗说卷上云:

    瑞玉因言,东山诗何故四章俱云零雨其濛,盖行者思家惟雨雪

    之际尤难为怀,所以东山劳归士则言雨,采薇之遣戍则言雪,

    出车之劳还率亦言雪。七月诗中有画,东山亦然。古人文

    字不可及处在一真字,如东山诗言情写景,亦止是真处不可及耳。

    有敦瓜苦,蒸在栗薪。触物惊心,易胜今昔之感,所谓尽是刘郎去

    后栽者也。二句描写村居篱落间小景如画,诗中正复何所不有。

    又云:

    晋人论诗,亟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及訏

    谟定命,远犹辰告,以为佳句。余谓固然,佳句不止此也。如鸡栖于树,

    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写乡村晚景,睹物怀人如画,又如蒹葭苍苍,白

    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渺然有天际真人想。其室则迩,其人则

    远,渺渺予怀,悠然言外。东门之栗,有践家室,止有践二字便带画景。

    至如汉之广兮,不可泳思,江之永兮,不可方思,尤所谓别情云属,文

    外独绝者也。十一月

    1935年

    11月

    21日刊益世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蒋子潇游艺录

    日前得到一册蒋子潇所著的游艺录,有山阴叶承沣的原序,无年月,

    此乃是光绪戊子长白豫山在湖南所重刻。书凡三卷,卷上凡三十三目,皆象

    纬推步舆地之说,从蒋氏学算记八卷中抄出,门人彭龄在目录后有附记,

    云门人等虽闻绪论,莫问津涯者也。卷下凡二十四目,皆从读书日记十

    卷中抄出,杂论各家学术得失。第三卷为别录,凡文八篇,叶序云仙佛鬼神

    之作,实则为论释道及刺麻教等关于宗教者七篇,又天方声类序一篇,

    乃以亚刺伯字来讲音韵也。在这里边第一分简直一点不懂,第二分读了最觉

    得有意思,可佩服,虽然其后半讲医法术数的十四篇也不敢领教了。下卷各

    篇多奇论,如九流引龚定庵之言曰,九流之亡儒家最早。又大儒五人

    则列举郑司农、漳浦黄公、黄南雷、戴东原、钱竹汀。但我觉得有趣的,却

    是不关经学儒术大问题的文章,其论近人古文云:

    余初入京师,于陈石士先生座上得识上元管同异之,二君皆姚姬传

    门下都讲也,因闻古文绪论,谓古文以方望溪为大宗,方氏一传而为刘

    海峰,再传而为姚姬传,乃八家之正法也。余时于方姚二家之集已得读

    之,唯刘氏之文未见,虽心不然其说而口不能不唯唯。及购得海峰文集

    详绎之,其才气健于方姚而根柢之浅与二家同,盖皆未闻道也。夫文以

    载道,而道不可见,于日用饮食见之,就人情物理之变幻处阅历揣摩,

    而准之以圣经之权衡,自不为迂腐无用之言。今三家之文误以理学家语

    录中之言为道,于人情物理无一可推得去,是所谈者乃高头讲章中之道

    也,其所谓道者非也。

    八家者唐宋人之文,彼时无今代功令文之式样,故各成一家之法,自明

    代以八股文为取士之功令,其熟于八家古文者,即以八家之法就功令文之范,

    于是功令文中钩提伸缩顿宕诸法往往具八家遗意,传习既久,千面一孔,有

    今文无古文矣。豪杰之士欲为古文,自必力研古书,争胜负于韩柳欧苏之外,

    别辟一径而后可以成家,如乾隆中汪容甫、嘉庆中陈恭甫,皆所谓开径自行

    者也。今三家之文仍是千面一孔之功令文,特少对仗耳。以不对仗之功令文

    为古文,是其所谓法者非也。余持此论三十年,唯石屏朱丹木所见相同。八

    家以后的古文无非是不对仗的八股,这意见似新奇而十分确实,曾见谢章铤

    在赌棋山庄随笔亦曾说及,同意的人盖亦不少。我却更佩服他关于道的

    说法,道不可见,只就日用饮食人情物理上看出来,这就是很平常的人的生

    活法,一点儿没有什么玄妙。正如我在杂拌儿之二序上所说,以科学常

    识为本,加上明净的感情与清澈的理智,调合成功一种人生观,“以此为志,

    誌固佳,以此为道,载道亦复何碍。”假如蒋君先是那样说明,再来主张文

    以载道,那么我就不会表示反对,盖我原是反对高头讲章之道,若是当然的

    人生之路,谁都是走着,所谓何莫由此道也。至于豪杰之士那种做古文法我

    们可以不
………………………………

第21节

    论,大抵反抗功令时文只有两条路走,倒走是古文,顺走是白话,

    蒋君则取了前者耳。又有袁诗一则云:乾隆中诗风最盛,几于户曹刘而

    人李杜,袁简斋独倡性灵之说,江南北靡然从之,自荐绅先生下逮野叟

    方外,得其一字荣过登龙,坛坫之局生面别开。及其既卒而嘲毁遍天下,

    前之以推袁自矜者皆变而以骂袁自重,毁誉之不足凭,今古一辙矣。平

    心论之,袁之才气固是万人敌也,胸次超旷,故多破空之论,性海洋溢,

    1宇宙风题作谈桐城派与随园。

    故有绝世之情。所惜根柢浅薄,不求甚解处多,所读经史但以供诗文之

    料而不肯求通,是为袁之所短。若删其浮艳纤俗之作,全集只存十分之

    四,则袁之真本领自出,二百年来足以八面受敌者袁固不肯让人也。寿

    长名高,天下已多忌之,晚年又放诞无检,本有招谤之理,世人无其才

    学,不能知其真本领之所在,因其集中恶诗,遂并其工者而一概摈之,

    此岂公论哉。王述庵湖海诗传所选袁诗皆非其佳者,此盖有意抑之,

    文人相轻之陋习也。

    这里对于随园的批评可谓公平深切,褒贬皆中肯,我们平常只见捧袁或

    骂袁的文章,这样的公论未曾见到过。我颇悔近来不读袁集,也因为手头没

    有,只凭了好些年前的回忆对于随园随便批评,未免失于轻率,我想还得研

    究一下再说。我并不骂他的讲性灵,大抵我不满随园的地方是在这里所说的

    根柢浅薄,其晚年无检实在也只是这毛病的一种征候罢。骂袁者不曾知其真

    本领,这话很是的确,王述庵实在也是如此,所以未能选取好诗,未必由于

    文人相轻。近年来袁中郎渐为人所注意,袁简斋也连带地提起,而骂声亦已

    大作,蒋君此文或可稍供参考,至于难得大众的赞同亦自在意中,古今一辙,

    作者与抄者均见惯不为怪也。

    关于蒋子潇的著作和事迹,我从玄同借到碑传集补第五十卷,内有

    夏寅官的蒋湘南传,又从幼渔借到七经楼文抄六卷,其春晖阁诗

    六卷无从去借,只在书店里找来一册抄本,面题“盛昱校抄本陈蒋二家诗”,

    内收元和陈梁叔固始蒋子潇诗各一卷,各有王鹄所撰小传一篇,而蒋诗特别

    少,只有八页四十三首,纸尾有裁截痕,可知并非完本。夏寅官所作传大抵

    只是集录文抄中王济宏、刘元培、刘彤恩诸人序中语,只篇首云“先世

    本回部”为各序所无耳。王鹄小传则云,“故回籍也,而好食肉饮酒”,盖

    蒋君脱籍已久远,如释藏总论中云,“回教即婆罗门正派也”,便可见

    他对于这方面已是颇疏隔的了。夏传根据王序,云蒋于道光乙未中式举人,

    后乃云道光戊子仪征张椒云典河南乡试时所取中,自相矛盾。未又云:

    “林文忠尝笑椒云曰,吾不意汝竟得一大名士门生。”此盖亦根据王序,

    原文云:

    “往椒云方伯又为述林文忠公之言曰,吾不意汝竟有如此廓门生。”所

    谓廓即阔也,夏传一改易便有点金成石之概。叙述子潇的学术思想以王刘二

    序为胜,此外又见钟骏声著养自然斋诗话卷七有云:

    “古经生多不工为诗,兼之者本朝唯毛西河、朱竹垞、洪北江三人而已,

    孙渊如通奉以治经废诗,故其诗传者绝少。固始蒋子潇湘南邃于经学,在七

    经楼文抄于象纬舆地水利韬略之说靡不精究,乃其春晖阁诗皆卓然可

    传。先生自言初学三李,后师杜韩,久乃弃各家而为一己之诗。又言古诗人

    唯昌黎通训诂,故押韵愈险愈稳,训诂者治经之本,亦治诗之本也。其言可

    谓切中。”我于经学以及象纬等等一无所知,古文辞也只一知半解,故对于

    文抄各篇少能通其奥义,若文章虽不傍人藩篱似亦未甚精妙,诗所见不

    多,却也无妨如此说。抄本中有废翁诗四首,因系自咏,故颇有意思,

    有小序云:

    昔欧阳公作醉翁亭记,年方四十,其文中有苍颜白发语,岂文

    章政事耗其精血,既见老态,递不妨称翁耶。余年五十时自号废翁,盖

    以学废半途,聪明日减,不复可为世用,宜为天之所废也,而人或谓称

    翁太早。今又四年,须发渐作斑白,左臂亦有风痹之势,则废翁二字不

    必深讳,聊吟小诗以告同人。

    其二四两首云:

    日暮挥戈讵再东,读书有志奈途穷。饥驱上座诸侯客,妄想名山太

    史公。作贼总非伤事主,欺人毕竟不英雄。茫茫四顾吾衰甚,文苑何尝

    要废翁。

    万水千山作转蓬,避人心事效墙东。那堪辟历惊王导,幸未刊章捕

    孔融。

    千古奇文尊客难,一场怪事笑书空。枯鱼穷鸟谁怜乞,遮莫欧刀杀

    废翁。

    据我看来,蒋君的最可佩服的地方还是在他思想的清楚通达,刘元培所谓大

    而入细,奇不乖纯,是也。如中国人喜言一切学术古已有之,文抄卷四

    中则有西法非中土所传论,又游艺录末卷释藏总论中云:

    余尝问龚定庵曰,宋人谓佛经皆华人之谲诞者假庄老之书为之。然

    欤定庵曰,此儒者夜郎自大之说也。余又尝问俞理初曰,儒者言佛经

    以初至中华之四十二章为真,其馀皆华人所为,信欤理初曰,华

    人有泛海者,携三国演义一部,海外人见而惊之,以为此中国之书

    也,其聪明智慧者嗤笑之,谓中华之书仅如此乎及有以五经论

    语至者,则傲然不信曰,中华之书只三国演义耳,安得有此世

    之论佛经者亦犹是也。余因二君之说以流览释藏全书,窃以佛经入中华

    二千馀年,而西来本旨仍在明若昧之间,则半晦于翻译,则半晦于禅学

    也。

    此与道藏总论一篇所说皆甚有意趣,此等文字非普通文人所能作,正如

    百六十斤的青龙偃月刀要有实力才提得起,使用不着花拳样棒也。蒋君的眼

    光胆力与好谈象纬术数宗教等的倾向都与龚定庵俞理初有相似处,岂一时运

    会使然耶至宋平子夏穗卿诸先生殁后此风遂凌替,此刻现在则恍是反动时

    期,满天下唯有理学与时文耳。查定庵已亥杂诗有一首云:

    “问我清游何日最,木樨风外等秋潮,忽有故人心上过,乃是虹生与子

    潇。”注曰,“吴虹生及固始蒋子潇孝廉也。”惜近日少忙,不及去翻阅癸

    巳存稿类稿,或恐其中亦有说及,只好且等他日再查了。

    [附记]文抄卷四有与田叔子论古文书,第一书绝佳,列举伪

    古文字八弊,曰奴蛮丐吏魔醉梦喘,可与桐城派八字诀对立,读之令人绝倒,

    只可惜这里不能再抄,怕人家要以我为文抄公也。

    [附记二]近日又借得春晖阁诗抄选二册,亦同治八年重刊本,凡

    六卷,诗三百首。有阳湖洪符孙元和潘筠基二序,养自然斋诗话所云盖

    即直录潘序中语,王鹄撰小传则本明引洪序也。我于新旧诗是外行,不能有

    所批评,但有些诗我也觉得喜欢。卷一有秋怀七首,其第六云:研朱点

    毛诗,郑孔精神朗。伟哉应声虫,足以令神往。俗儒矜一灯,安知日轮

    广。辞章如沟潦,岂能活菱蒋。枉费神仙爪,不搔圣贤痒。我心有明镜,

    每辨英雄诳。诸语颇可喜。废翁诗四章则选中无有,盖抄而又选,

    所删去的想必不少,我得从盛昱本中见之,亦正自有缘分也。

    十一月八日于北平苦雨斋

    1935年

    12月刊宇宙风6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三部乡土诗

    近二十年来稍稍搜集同乡人的著作。“这其实也并不能说是搜集,不过

    偶然遇见的时候把他买来,却也不是每见必买,价目太贵时大抵作罢。”在

    苦竹杂记里这样地说明过,现在可以借来应用。所谓同乡也只是山阴会

    稽两县,清末合并称作绍兴县,但是我不很喜欢这个名称,除官文书如履历

    等外总不常用。本来以年号作县名,如嘉定等,也是常事,我讨厌的是那浮

    夸的吉语,有如钱庄的招牌,而且泥马渡康王的纪念也用不着留到今日,不

    过这是闲话暂且不提。“看同乡人的文集,有什么意思呢以诗文论。这恐

    怕不会有多大意思。”这话前回也已说过。“事与景之诗或者有做得工的,

    我于此却也并没有什么嗜好,大约还是这诗中的事与景,能够引起我翻阅这

    些诗文集的兴趣。因为乡曲之见,所以搜集同乡人的著作,在这著作里特别

    对于所记的事与景感到兴趣,这也正由于乡曲之见。纪事写景之工者亦多矣,

    今独于乡土著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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