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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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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佳,却有颇好的意见,略可与孙君相比。其例言之二有云:“是书意在求

    详,故词则繁而不杀;纪唯从实,故言必信而有征。”这颇能说出他的特色

    来,盖不盲从,重实验,可以说是具有科学的精神也。卷一有蛇不畏雄黄

    一则云:

    蛇畏雄黄,具载诸医方本草,俱无异辞。忆嘉庆庚辰假馆于分水村

    书室,有三尺长蛇来在厨屋之天井中,计取之,以长线缚其腰而悬于竿

    末,若钓鱼然,蜿蜒宛转,揭以为戏。因谓其畏雄黄,盍试之,觅得明

    润雄黄一块,气颇酷烈,研细俾就蛇口,殊不曲避,屡伸舌舐及之,亦

    无所苦。如此良久,时方朝食后也,傍晚蛇犹活动如故,乃揭出门外,

    缚稍缓,入于石罅而逝。然则古所云物有相制,当不尽然也。又尝获一

    活蜈蚣长四五寸,夹向大蜒蚰,至口辄钳之不释,蜒蚰涎涌质缩且中断。

    是蜒蚰能困蜈蚣而为其所畏,其说载于宋蔡絛铁围山丛谈
………………………………

第28节

    者,俱未

    足信。凡若此类,苟非亲试验之,亦曷由而知其不然也。

    又卷六有虎不畏伞一则云:

    物理小识云,行人张盖而虎不犯者,盖虎疑也。升庵外集

    亦云虎畏伞,张向之不敢犯。以予所闻则不然。上杨村武生杨昂青恒市

    纸于贵溪之栗树山,邻居有素习老儒某馆于近村,清明节归家展墓毕欲

    复往。时日将晡又微雨,杨劝使俟明晨,谓山有虎可虞也。某笑曰,几

    见读书人而罹虎灾者乎,竟张伞就道。雨亦暂止,杨与二三侨伍送之,

    见其逾田陇过对面山下,沿山麓行,忽林中有虎跃出,作势蹲伏于前,

    某惊惶旋伞自蔽,虎提其伞掷数十步外,扑某于地,曳之入林去。众望

    之骇惧莫能为,驰告其家,集族人持械往觅不可得,已迫暮复雨,姑返,

    次日得一足掌于深山中,是虎食所馀也,拾而葬之。此杨亲为予言者。

    由此观之,虎固未尝疑畏于张盖也。又由此而推之,则凡书籍所载制御

    毒暴诸法之不近理者,岂可尽信耶。

    杨升庵方密之都是古之闻人,觉得他们的话不尽可信,已是难得,据陆建瀛

    序文说,李君是学医的人,对于医方本草却也取怀疑的态度,更是常人所不

    易及了。其记述生物的文章,观察亦颇细密,如卷七小蚌双足一则,可

    为代表,其文云:

    春夏之交,溪涧浅水中有蚌蛤,如豆大,外黑色,时张其壳两扇若

    翼,中出细筋二条,如绣线,长几及寸,淡红色可爱。其筋下垂,能蹀

    躞行沙泥土甚驶,盖以之为足也。稍惊触之,即敛入壳,阖而卧不动,

    俄复行如前。抄逐而捉搦之,则应手碎,与泥滓混融不可辨,以其质微

    小而脆薄故也。水田内亦间有之,老农云,是取陂池底积淤以肥田,挟

    与俱来,其实蚌子不生育于田也。计惟以杯瓢轻物侧置水中,手围令入

    而仰承之,连取数枚,带水挈归,养以白瓷盆盎,列几间殊可玩。其行

    时壳下覆,不审红筋如何缀生,蚌蛤稍大者即无之,亦不知何时化有为

    无,意或如蝌蚪有尾,至其时尾自脱落化成虾螟也。四虫各三百六十,

    而介虫类目前独少,蚌居介类之一,人知蚌之胎珠而不识蚌之胎子其孕

    产若何,古人书中皆未详载,是亦当为格物者所不遗也。

    这篇小文章初看并不觉得怎么好,但与别的一比较便可知道。**西著琐

    事闲录卷下有讲蜘蛛的一节云:

    传闻蜘蛛能飞,非真能飞也,大约因衔丝借风荡漾,即能凌空而行。

    予前在杨桥曾于壁头起除蛛网一团,见有小蛛数十枚,衔断丝因风四散,

    大蛛又复吐丝,坠至半壁亦因风而起。前闻蜘蛛皆能御空,即此是也。

    小蜘蛛乘风离窠四散,这是事实,见于法布耳的昆虫记,闲录能记

    录下来也是难得,但说衔丝亦仍有语弊,平常知道蚕吐丝,蜘蛛却是别从后

    窍纺丝,所以这里观察还有欠周密处。丛录说小蚌双足固然写得很精细,

    而此事实又特别有趣,今年夏天我的小侄儿从荷花缸里捉了几个小蛤蜊,养

    在小盆里,叫我去看,都小如绿豆,伸出两条脚在水中爬行,正如文中所叙

    一样,在我固是初见,也不知道别的书中有无讲到过。李君所写普通记述名

    物的小篇亦多佳作,丛录卷一有画衫婆一则云:

    予乡溪涧池塘中常有小鱼,似鲫细鳞,长无逾三寸者,通身皆青红

    紫横纹相间,映水视之,光采闪烁不定,尾亦紫红色,甚可观,俗名之

    曰画衫婆。肉粗味不美,外多文而内少含蕴,士之华者类是也。此鱼似

    为尔雅诗虫鱼疏以下诸书所不载。

    这种鱼小时候也常看见,却不知其名,江西的这画衫婆的名字倒颇有风趣,

    尔雅诗疏古代诂经之书岂足与语此,使郝兰皋**著书,仿记海

    错而作虫鱼志,当必能写成一部可读的自然书耳。

    李登斋的意见不能全然脱俗,那也是无怪的,特别是关于物化这一类事,

    往往凭了传闻就相信了,如卷三有竹化螳螂一则,这在孙仲容当然是说

    “亦殊为疏阔”的。但有些地方也颇写得妙,卷一青蛙三见中说金溪县

    有青蛙神三,是司瘟疫的,常常出现,下文却又云:

    大要其神不妄作威福,即有不知而轻侮之,甚至屠践之者未尝降之

    以祸,谄事之者亦未得其祐助。

    在作者并无成心,却说得很有点幽默,盖其态度诚实,同样地记录其见闻疑

    信,不似一般撰志异文章者之故意多所歪曲渲染也。

    廿五年九月二十八日,在北平

    1936年

    11月刊青年界10卷

    4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瓜豆集

    常谈丛录之二

    今年夏天从隆福寺买到一部笔记,名曰常谈丛录,凡九卷,金溪李

    元复著,有道光廿八年陆建瀛序,小板竹纸,印刷粗恶,而内容尚佳,颇有

    思想,文章亦可读。卷三“女子裹足”一则有云:

    女子裹足诸书虽尝为考证,然要皆无确据,究不知始于何时,其风

    至遍行天下,计当在千数百年之前耳。女子幼时少亦必受三年楚毒,而

    后得所谓如莲钩如新月者,作俑之人吾不知其历几万万劫受诸恶报,永

    无超拔也。其实女之美岂必在细足,古西施郑旦初不闻其以纤趾而得此

    美名也。满洲自昔无裹足之风,予间见其妇女出行,端重窈窕,较汉之

    蹑弓鞋步倾倚者转觉安详可悦,然则创此者真属多事也。

    裹足这件事真大奇,不知何以那么久远地流行,也不知何时才能消灭。计自

    南宋至今已有七百年了,大家安之若素,很少有人惊怪,我看明末清初算是

    近世的思想解放时代,但顾亭林与李笠翁都一样的赞成或是不反对小脚,可

    见国人精神之欠健全了。只有做那板桥杂记的余澹心稍表示态度,他在

    替笠翁写的闲情偶寄序中本已说过:

    “独是冥心高寄,千载相关,深恶王莽王安石之不近人情,而独爱陶元

    亮之闲情作赋。”他有一篇妇人鞋袜辨附录在偶寄卷三中,开头便

    云:

    “古妇人之足与男子无异。”后又云:“宋元丰以前缠足者尚少,自元

    至今将四百年,矫揉造作,亦已甚矣。”其次是俞理初,他有很明达的思想,

    但想起来有点可笑,在癸巳类稿卷十三里有一大篇缠足考,却题名曰书

    旧唐书舆服志后。他简要地结论云“弓足出舞利屣,”说明道:

    “大足利屣,则屣前锐利有鼻而弓。古弓靴履,不弓足。南唐弓足,束

    指就屣鼻利处而纤向上。宋理宗时纤直,后乃纤向下。此其大略也。”又批

    判曰:

    “古有丁男丁女,裹足则失丁女,阴弱则两仪不完。又出古舞屣贱服,

    女贱则男贱。女子心不可改者,由不知古大足时有贵重华美之履,徒以理折

    之不服也。”李君亦主张不裹足,其理由较为卑近,曰:

    “予谓当今不裹足殆有四善。从圣朝正大朴厚之风,无戾俗之嫌,一也。

    免妇女幼年惨痛之厄,二也。得操作奔走以佐男子之事,三也。提抱婴孩,

    安稳无倾跌之患,四也。人奈何无卓然之见,毅然为之哉。若以为细故,则

    安民之政细于此者多矣,岂通论乎。”李君盖深赞成满人不裹足的风俗,所

    以第一条是那样说法,他又猜想在清初当有过禁令,因故中止,说道:

    “意必有明之遗臣在位者,持因循之说相劝沮,固谓为闺阃闲情,无与

    于政治之大,遂亦听任之也,斯人真可谓无识矣。”这所推测的并不错,俞

    文中云:

    “本朝崇德三年七月有效他国裹足者重治其罪之制,后又定顺治二年以

    后所生女子禁裹足,康熙六年弛其禁。”又据池北偶谈卷三“八股”一

    则云:

    康熙二年以八股制艺始于宋王安石,诏废不用,科举改三场为二场,

    首场策五道,二场四书五经各论一首,表一道,判语五条,起甲辰会试

    讫丁未会试皆然。会左都御史王公熙疏请酌复旧章,予时为仪制员外郎,

    乃条上应复者八事,复三场旧制其一也。尚书钱塘黄公机善之而不能悉

    行,乃止请复三场及宽民间女子裹足之禁,教官会试五次不中者仍准会

    试三事,皆得俞旨。馀五事后为台省次第条奏,以渐皆复,如宽科场处

    分条例,复恩拔岁贡,复生童科岁两考等是也。

    原来这都是渔洋山人的主张,恢复考八股文与裹足,他的笔记杂文虽还有可

    观,头脑可是实在不行,真可称之曰无识。中国的文人与学者都一样的不高

    明,即在现今青年中似亦仍不乏爱好细足者,读余澹心俞理初的文章,殊有

    空谷足音之感,李登斋本无盛名而亦有此达识,更足使人佩服了。

    常谈丛录记名物的文章亦多佳作,盖观察周到而见识足以副之。如

    卷四有“攒盒”一则云:

    祝允明猥谈云,江西俗俭,果盒作数格,唯中一味或果或菜可

    食,馀悉充以雕木,谓之子孙果盒。今予乡尚有此,但同称攒盒,不闻

    有子孙果盒之名。其盒之精致者则不为木格而为纸胎灰漆碟,一圆碟居

    中,旁攒以扇面碟四五,或多至七八,外为一大盘统承之,形制圆,有

    盖,不用则覆之,髹画斑烂,足为供玩,中多设瓜子,贫乏家则以煠炒

    熟豆,所谓菜则于盐菜也。馀间充以不可食之果,如柏子梧子相思子之

    类,或亦用苏州油蜡采饰看果数色,雕木具绝少。若富室则糕饼果饵皆

    可食者,然亦第为观美,无或遍尝焉,究何异于雕木哉。予性雅不喜此,

    为其近于伪也。客至瀹茗清淡,佐以果食,即一二味亦可,正不贵多品,

    奈何使不堪入口而仅饫人目哉,斯已失款客之诚矣。妇女胶于沿习,虽

    相随设之,意终未善之也。

    又卷六“鸟虫少”一则中云:

    连岁荒歉,百物之产,渐见亏缩,至道光十四年甲午而极。屋脊墙

    头恒终日无一禽鸟翔集,行山间二三里,或绝无飞鸣形声,回忆少时林

    间池畔,颉颃喧噪之景象,大不侔矣。水中鱼虾十仅一二,携渔具者每

    废然空归。凡春末交夏,入暮则蛙鸣聒耳,令人难寐,至此则几于寂静,

    火照渔蛙者寥寥。夏秋数月,苍蝇丛嘬,盘碗羹饭为黑,粪污器物密点

    如麻,至此则疏疏落落,一堂之内或不盈十。此数物者,并不资生于谷

    粟,若苍蝇又非可充人饱餐,而亦随凶年而减少,殆于仅存,岂非天地

    生生之气至此忽索然欲竭耶。

    像这两篇文章,在普通笔记里也不大容易找到。攒盒各地多有,但只存于耳

    目之间,少见纪载,盖文人所喜谈者非高雅的诗文则果报与鬼怪耳,平常生

    活情形以及名物体性皆不屑言也。鸟虫少一节不但其事有意义,文章亦颇佳,

    如将这态度加以廓大,便可以写地方的自然史,虽不能比英国的怀德,亦庶

    几略得其遗意乎。近来乱读清人笔记,觉得此类文字最不易得,李登斋的丛

    录在这点上其价值当在近代诸名流之上也。二十五年十月三日,在北平

    1937年

    3月刊“宇宙风”社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瓜豆集

    关于尺牍

    桂未谷跋颜氏家藏尺牍云:

    “古人尺牍不入本集,李汉编昌黎集,刘禹锡编河东集,俱无之。自欧

    苏黄吕,以及方秋崖卢柳南赵清旷,始有专本。”所以讲起尺牍第一总叫人

    想到苏东坡黄山谷,而以文章情思论,的确也是这两家算最好,别人都有点

    赶不上。明季散文很是发达,尺牍写得好的也出来了好些。万历丁巳郁开之

    编刊明朝瑶笺四卷,前两卷收永乐至嘉隆时人百三十六,第三卷五十三,

    皆万历时人,第四卷则四人。凡例第二中云:

    “四卷专以李卓吾袁石浦陶歇庵袁中郎四先生汇焉。四先生共踨浮名,

    互观无始。臭味千古,往还一时,则又不可以他笺杂。笺凡一百五十有三。”

    这所说很有见识,虽然四人并不一定以学佛重,但比馀人自更有价值,而其

    中又以李卓吾为最。瑶笺**收三十六笺,大都是李氏焚书中所有,

    我很喜欢他的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末节云:

    “不闻庞公之事乎庞公尔楚之衡阳人也,与其妇庞婆女灵照同师马

    祖,求出世道,卒致先后化去,作出世人,为今古快事,愿公师其远见可也。

    若曰,待吾与市井小儿辈商之,则吾不能知矣。”又复焦弱侯之一云:

    黄生过此,闻其自京师往长芦抽丰,复跟长芦长官别赴新任,至九

    江遇一显者,乃舍旧从新,随转而北,冲风冒寒,不顾年老生死。既到

    麻城,见我言曰,我欲游嵩少,彼显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是以至

    此,然显者俟我于城中,势不能一宿,回日当复道此,道此则多聚三五

    日而别,兹卒卒诚难割舍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实为林汝

    宁好一口食难割舍耳。然林汝宁向者三任,彼无一任不往,往必满载而

    归,兹尚未厌足,如饿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为游嵩少。夫以游嵩

    少藏林汝宁之抽丰来嗛我,又恐林汝宁之疑其为再寻己也,复以舍不得

    李卓老当再来访李卓老以嗛林汝宁,名利两得,身行俱全,我与林汝宁

    皆在黄生术中而不悟,可不谓巧乎。今之道学何以异此。今之讲道学者

    皆游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于高官重禄,好田宅,美风水,以为

    子孙荫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宁以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

    读这两节,觉得与普通尺牍很有不同处。第一是这几乎都是书而非札,长篇

    大页的发议论,非苏黄所有,但是却又写得那么自然,别无古文气味,所以

    还是尺牍的一种新体。第二,那种嬉笑怒骂也是少见。我自己不主张写这类

    文字,看别人的言论时这样泼辣的态度却也不禁佩服,特别是言行一致,这

    在李卓吾当然是不成问题的。古人云,学我者病,来者方多。所以这里要声

    明一声,外强中干的人千万学他不得,真是要画虎不成反为一条黄狗也。虎

    还可以有好几只,李卓老的人与文章却有点不可无一,不能有二。他又有与

    耿楚侗的一笺云:

    夫所谓仙佛与儒,皆其名耳。孔子知人之好名也,故以名教诱之。

    大雄氏知人之怕死也,故以死惧之。老氏知人之贪生也,故以长生引之。

    皆不得已权立名目以化诱后人,非真实也,唯颜子知之,故曰夫子善诱。

    今某之行事,有一不与公同者乎亦好做官,亦好富贵,亦有妻孥,亦

    有庐舍,亦有朋友,亦会宾客。公岂能胜我乎何为乎公独有学可讲,

    独有许多不容已处也。我既与公一同,则一切弃人伦,离妻室,削发披

    缁等语,公亦可以相忘于无言矣。何也仆未尝有一件不与公同也,但

    公为大官耳。学问岂因大官长乎学问若因大官长,则孔孟当不敢开口

    矣。

    所云化诱一节未知是否,若后半则无一语不妙,不佞亦深有同意,盖有许多

    人都与我们同一,所不同者就只是为大官而已,因其为大官也于是其学问似

    乎亦遂大长,而可与孔孟为伍矣。李卓老天下快人,破口说出,此古今大官

    们乃一时失色,此真可谓有益于世道人心的尺牍也。

    其二

    清初承明季文学的潮流也可以说是解放的时代,尺牍中不乏名家,如金

    圣叹,毛西河,李笠翁,以至乾隆时的袁子才,郑板桥。板桥家书却最

    为特别,自序文起便很古怪爽利,令人读了不能释卷,,这也是尺牍的一种

    新体。这一卷书至今脍炙人口,可以知道他影响之大,在当时一定也很被爱

    读,虽然文献的证据不大容易找。但是我也曾找到一点儿,郝兰皋在晒书

    堂外集卷上有与舍弟第一书云:

    告懿林:陶徵士诗,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子曾子云,勿寓人

    我室,毁伤其薪木。古人于居处什器,意所便安,深致系恋如此。吾与

    尔同气虽无分别,但吾庐之爱岂能忘情,薪木无伤,鸟欣有托,吾意拳

    拳为此耳,莫谓汝嫂临行封锁门户便为小器,此亦流俗之情宜尔也。吾

    辈非圣贤,岂能忘尔我之见,令人媳妇归宁,往返数十日,尚且锁闭门

    庭,收藏器皿,岂畏公婆偷盗哉,盖此儿女之私情,虽圣贤不能禁也。

    吾与尔老亲在堂,幸尚康健,故我得薄宦游违膝下,然亦五六年后便当

    为归养之计。我与尔年方强壮,共财分甘,日月正长,而吾亲垂垂已老,

    天伦乐事得不少图几年欢聚耶。我西家房屋及器用汝须留神照看,勿寓

    人我室,令有毁伤,庶吾归时欣鸟有托,此亦尔守器挈瓶之智也。言至

    此不觉大笑,汝莫复笑我小器如嫂否所要朱砂和药,今致二钱,颇可

    用,惜乎不多耳。应泰近业如何,常至城否见时可为我致意。逢辰及

    小女儿知想大爷大娘否,试问之。桂女勿令使性懒惰,好为人家作媳妇

    也。医方便览二本未及披阅,俟八月寄下。吕氏春秋,秘书

    二十一种,便中寄至京,俟秋冬间不迟。我新病初起,意绪无聊,因

    修家书,信笔抒写,遂尔絮絮不休,读毕大家一笑,更须藏此书,留为

    后日笑话也。嘉庆五年庚申七月八日,哥哥书。

    又在邵西樵所编师友尺牍偶存卷上有王西庄札七通,其末一篇云:

    承示寄怀大作,拍手朗唱一味天真无畔岸句,不觉乱跳乱叫,滚倒

    在床上,以其能搔着痒挠着痛也。怪哉西樵,七个字中将王郎全副写照

    出来。快拿绍兴京师酒中之最佳者来吃,大醉中又梦老兄,起来又

    读。因窃思之,人生少年时初出来涉世交友,视朋友不甚爱惜也,及至

    足迹半天下,回想旧朋友,实觉其味深长。盖升沉显晦,聚散离合,转

    盼间恍如隔世,于极空极幻之中,七零八落,偶然剩几个旧朋友在世,

    此旧物也,能不想杀,况此旧友实比新友之情深十倍耶。而札云,天上

    故人犹以手翰下及,怪哉西樵而犹为此言乎。集中圈点偶有不当处,如

    弟酿花小圃云,闭门无剥啄,只有蜜蜂喧二句,应密圈密密圈。弟尝论

    诗要一开口便吞题目,譬如吃东西,且开口先将此物一齐吞在口内,然

    后嚼得粉碎,细细咀味,此之谓善吃也。奈何今人作诗,将此物放在桌

    上,呆看一回,又闲闲评论其味一回,终
………………………………

第29节

    不到口,安得成诗。弟此二句

    能将酿花圃三字一齐吞完,而尚囫囵未曾嚼破,此为神来之笔,应密圈

    也。近来诗之一道实在难言,只因俱是诗皮诗渣,青黄黑白配成一副送

    官礼家伙耳。只如一味天真四字,固已扫尽浮词,抉开真面矣,而无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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