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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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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包慎伯最爱之,谓近韩非吕览,而世少知者。盖嘉庆中骈
体盛而散文衰,桐城派尤易袭取,慎伯与完庵、厚堂默深、子潇诸子出,
以丙部起文集之衰,故有取于是。其风实自阳湖浑李二氏昉,于是古文
复盛,至于今不衰。
看了这些批评我就想找水田居集来一读,可是诗文集未能买到,只搜得
其他五种,即激书二卷,易解七卷,诗解六卷,骚筏一卷,
诗筏一卷,易经我所不懂,诗经颇有说得好的地方。四库书
目十六“诗类存目一”著录诗解,评有云:
每篇先列小序,次释名物,次发挥诗意,主孟子以意逆志之说,每
曲求言外之旨,故颇胜诸儒之拘腐,而其所从入乃在钟惺诗评,故亦往
往以后人诗法诂先圣之经,不免失之佻巧,所谓楚既失之齐亦未为得也。
盖迂儒解诗患其视与后世之诗太远,贻孙解诗又患其视与后世之诗太近
耳。
其实据我看来这正是贺君的好处,能够把诗经当作文艺看,开后世读诗
的正当门径。此风盖始于钟伯敬,历戴仲甫、万茂先、贺子翼,清朝有姚首
1宇宙风题作论诗。
源、牛空山、郝兰皋以及陈舜百,此派虽被视为旁门外道,究竟还不落莫,
四库书目中评万氏诗经偶笺云:
其自序有曰,今之君子知诗之为经,而不知诗之为诗,一
蔽也,云云。盖钟惺谭元春诗派盛于明末,流弊所及乃至以其法解经,
诗归之贻害于学者可谓酷矣。
我想这正该反过来说,诗归即使在别方面多缺点,其以诗法读经这一点
总是不错的,而且有益于学者亦正以此,所可惜者现今绍述无人,新文艺讲
了二十年,还没有一部用新眼光解说的诗经,此真公安竟陵派不如矣。
我们不必一定去爱古人;但有时难免有薄今人之意耳。
贺君说诗仍从序说,虽然只取古序发端一语,以为此外皆汉儒续增
不尽足据,其解释诗旨难得有新意思也是当然的,唯关于诗词颇多妙语,
如卫风“氓之蚩蚩”一诗,仍遵序云刺时也,解有云:
此篇与谷风篇才情悉敌,但谷风词正、此诗词曲,谷风
怨而婉,此诗恧而婉,其旨微异耳。且其列叙事情,如首章幽约,次章
私奔,三章自叹,四章被斥,五章反目,六章悲往,明是一本分出传奇,
曲白关目悉备,如此丑事却费风人竭力描写,色色逼真,所谓化工,非
画工也。今或从注说,谓必淫妇人自作乃能委悉如此,不知今古弃妇吟
经曹子建辈锦心绣肠从旁揣摩,比妇人声口尤为酸楚,况抱布贸丝车来
贿迁,分明是出像会真记,岂有妇人自供之理。
钟伯敬曰,子无良媒,滤之也,奔岂有媒乎。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亦谑之也,盖贸丝春时事也,此时已许之矣,故又谚之。古今男女狎昵,
情词不甚相达,但口齿蕴藉,后人不解,遂认真耳。
这里所说道理似均极平常,却说得多么好,显得气象平易阔宽,我们如不想
听深奥的文艺批评,只要找个有经验人略给指点,待我自己去领解,则此类
解说当最为有益了。诗筏一卷凡二百则,亦即以此气象来谈古诗,自十
九首以至明末。其自序云:
二十年前与友人论诗,退而书之,以为如涉之用筏也,故名曰诗
筏。今取视之,几不知为谁人之语,盖予既已舍之矣。予既舍之,而
欲人之用之,可乎虽然,予固望人之舍也,苟能舍之,斯能用之矣。
深则厉,浅则揭,奚以筏为河桥之鹊,渡则去焉,葛陂之龙,济则掷
之,又奚以筏为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所极,送君者自涯
而返,君自此远矣。是为用筏耶,为舍筏耶,为不用之用不舍之舍耶
夫苟如是而后吾书可传也,亦可烧也。
卷中佳篇甚多,意见通达,倾向公安竟陵而能不偏执,极为难得。略举其数
则如云:
不为应酬而作则神清,不为谄读而作则品贵,不为迫胁而作则气沉。
此虽似老生常谈,古今文人却没有几个人担当得起,上二是富贵不能淫,还
有许多人做得到,下一是威武不能屈,便不大容易,况威武并不限于王难耶。
又云:
公宴诗在酒肉场中露出酸馅本色,寒士得贵游残杯冷炙,感恩至此,
殊为可笑,而满篇搬数他人富贵,尤见俗态。惟曹子建自露家风,而应
瑒侍建章集诗末语不忘儆戒,颇为得体耳。大抵建安诸子稍有才调全无
骨力,岂文举正平见杀后,文人垂首丧气,遂软媚取容至此,伤哉。
巷伯之卒章曰,寺人孟子,作为此诗。节南山之卒章曰,
家父作诵,以究王讻。是刺人者不讳其名也。崧高之卒章曰,吉甫
作诵,穆如清风。烝民之卒章日,吉甫作诵,其诗孔硕。是美人者
不讳其名也。三代之民直道而行,毁不避怒,誉不求喜,今则为匿名谣
帖,连名德政碑矣。偶触褊心则丑语丛生,唯恐其知,忽焉摇尾则谀词
泉涌,唯恐其不知也。至于赠答应酬,无非溢词,庆问通贽,皆陈颂语,
人心如此,安得有诗乎
此后举储光羲张谷田舍诗杜子美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诗二篇为例,
以为唐人为之尚能自占地步,若在今人不知如何丑态矣,文繁不能备引。又
有云:
凡诗可盗者,非盗者之罪而诲盗者之罪。若彭泽诗诸葛出师文,宁
可盗乎李杜韩欧集中亦难作贼,间有盗者,雅俗杂出,如茅屋补以铜
雀瓦,破衲缀以葡萄锦,赃物现露易于捉败。先明七才子诸集,递相剽
劫,乃盗窝耳。
徐文长七言古有李贺遗风,七言律虽近晚唐,然其佳者升少陵子瞻
之堂,往往自露本色,唯五言律味短,而五言古欠蕴藉,集中诙语俊语
学之每能误人,此其所病,然嘉隆间诗人毕竟推为独步。近日持论者贬
剥文长几无馀地,盖薄其为诸生耳。谚云,进士好吟诗,信哉。
少陵不喜渊明诗,永叔不喜少陵诗,虽非定评,亦足见古人心眼各
异,虽前辈大家不能强其所不好。贬己徇人,不顾所安,古人不为也。
近日吴中山歌挂枝儿语近风谣,无理有情,为近日真诗一线所存。
如汉古诗云:容从北方来,欲到到交趾,远行无他货,惟有凤凰子。句
似迂鄙,想极荒唐,而一种真朴之气,有张蔡诸人所不能道者。晋宋间
子夜曲及清商曲亦尔,安知歌谣中遂无佳诗乎。每欲取吴讴入情者汇为
风雅别调,想知诗者不为河汉也。
这几节我觉得都很好,有他自己的见识与性情,虽本是诗话而实是随笔,
并不讲某侍御某大令的履历,选录几首样本的诗,却只是就古今现成的资料
来发展他的感想,这里自然以关于诗的为限,实在可以看出他对于生活的许
多意思,这我以为是最有趣味的事。大约因为他是接近公安竟陵派的缘故吧,
他关于山歌也有高明的意见,大有编选吴歌集之意,只可惜没有实行,这个
光荣却给龙子犹得了去了。这一点长处,大
………………………………
第38节
约比较的顶容易为看官所承认,
其馀的难免心眼有异,恐怕会被人看作偏激,不合潮流亦未可知,不过在我
个人总以为然,觉得诗筏这一卷书是很值得破费工夫去一读的。骚笺
我也喜欢,现在却不想谈,因为楚辞我实在有点生疏,将来还得好好的
读了再来看这部书,那时才会得有话可说。
激书我读过几篇,这是该属于丙部而且又是杂学类的。长篇大论这
一路文章我不大喜欢,总觉得难免文胜于物,弄得不好近于八大家,好也可
以近庄子吧,可是谁都没有这把握。激书里有些意思与部分的文章
却也有好的,如四库提要所说的证以近事,或举古事易其姓名这一类,
看了很好玩。酌取篇中维扬巨贾公子炊饭必用炼炭,本太平广记,
已见提要。又疑阳篇叙贵州少年人鬼国,被鬼巫用“送夜头”法送
之登舟,原注亦云见广记中。求己篇述其友龙仲房访求王雪湖梅谱,
乃得画眉之李四娘与话媒之官媒李娘,盖用近事而文甚诙谐。又失我篇
引二事,其出典当在笑府中欤:
献贼掠禾阳时,禾阳之张翁假僧衲笠与之同匿。须臾贼至,踉跄相
失,疾呼僧不应,翁哭以为僧遇贼死矣。忽自视其衲笠皆僧物也,复大
哭曰,僧则在是矣,我安在哉
楚湘有竖善睡,其母命之登棚守瓜。盗夜尽窃其瓜,竖睡正酣,盗
戏为竖剃发舁入僧寺。凌晨母见瓜竖皆失,踪迹至寺,竖尚鼾呼如雷,
母怒痛挞之至醒。忽自寻其首无发,诉曰,失瓜者乃寺内沙弥,非我也。
这种作法,说得古可以上接孟子舆的月攘一鸡,说得今也就是张宗子的夜
航船里和尚伸伸脚之类,要恭维或骂倒任凭自由,都有充足的口实可找,
不佞别无所容心,但自己则颇喜此体,惜终是写得不能好耳。讲到意思,也
有觉得可取的,如汰甚一篇,梅道人评云:
“天崇间举朝惯使满帆风,只图一时之快,遂受无穷之伤。贺子尝抱漆
室之扰,故其文痛快如此,今读之犹追想其拊膺提笔时也。”文中主意不过
是不为已甚,其言曰:“善治天下者无取乎有快心之事也,快心之事生而伤
心之事起矣。”此意亦自平常,但绝不易实行,况在天崇间乎,言者之心甚
深又甚苦,然而毫无用处,则又是必然也。
二十世纪的人听到天崇间事不禁瞿然,不知为何。陈言更复何用,徒乱
人意,故可不必再引,不佞今日所谈似可始终以诗为限,故遂题曰“贺贻孙
论诗”云。
廿六年六月二十一日,于北平记
〔附记〕见书目有“吴兴丛书”本诗筏一册,吴大受著,以为偶同
书名耳,今日有书贾携来,便一翻阅,则内容全同,不禁哑然。查卷未附传,
大受为吴景旭曾孙,卒于乾隆十八年,年六十九,计当生于康熙二十四年。
诗筏中云:“余于兵燹后借得唐人残编一帙,其中可笑诗甚多”,当然
系指甲申后事,非吴氏所及见。又末一则云:“以此二诗糊名邮送万茂先,
定其甲乙。”案万茂先著诗经偶笺在崇祯癸酉,尚在吴氏诞生前五十二
年,二人恐无相见的可能。况贺氏诗筏固自存在,不知何以错误。刘刊
本卷首题吴大受删订,或者原来只是抄录贺书,却亦并未有删订,但缺一
小引耳。后人不察以为即其所著,也未可料。名字虽然错乱,但诗筏
有了新刻本,于读者不无便利,只须知道这是水田居而非南山堂就好了。七
月十六日记于北平之苦住庵
1937年
7月刊宇宙风45期,署名知堂
收入秉烛后淡
俞理初的诙谐
俞理初著癸巳存稿卷四有女一篇云:
白虎通云:女,如也,从如人也。释名云:女,如也,青
徐州曰娪。娪,忤也,始生时人意不喜,忤忤然也。史记外戚世家
褚先生云:武帝时天下歌曰,生男勿喜,生女勿怒。太平广记长
恨歌传云:天宝时人歌曰,生男勿喜欢,生女勿悲酸。则忤忤然怒而
悲酸,人之常矣。玉台新咏傅玄苦相篇云:苦相身为女,卑陋
难再陈。男儿当门户,堕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生女无
欣爱,不为家所珍,长大避深室,藏头羞见人。垂泪适他乡,忽如雨绝
云。低头私颜色,素齿结朱唇,跪拜无复数,婢妾如严宾。情合同云汉,
葵藿仰阳春。心乖甚水火,有戾集其身。玉颜随年变,丈夫多好新,昔
为形与影,今为胡与秦。胡秦时一见,一绝逾参辰。此谚所谓姑恶千辛,
夫嫌万苦者也。后汉书曹世叔妻传云:女宪曰,得意一人是谓永毕,
失意一人是谓永讫,亦贵乎遇人之淑也。白居易妇人苦诗云:妇人
一丧夫,终身守孤子,有如林中竹,忽被风吹折,一折不重生,枯死犹
抱节。男儿若丧妇,能不暂伤情,应似门前柳,逢春易发荣,风吹一枝
折,还有一枝生。为君委曲言,愿君再三听,须知妇人苦,从此莫相轻。
其言尤蔼然。庄子天道篇云;尧告舜曰,吾不虐无告,不废穷民,
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也。书梓材:成王谓康
叔,至于敬寡,至于属妇,合由以容。此圣人言也。天方典礼引谟
罕墨特云:妻暨仆,民之二弱也,衣之食之,勿命以所不能。盖持世之
人未有不计及此者。
俞君不是文人,但是我读了上文,觉得这在意思及文章上都很完善,实
在是一篇上乘的文字,我虽然想学写文章,至今还不能写出能像这样的一篇
来,自己觉得惭愧,却也受到一种激励。近来无事可为,重阅所收的清朝笔
记,这一个月中间差不多检查了二十几种共四百馀卷,结果才签出二百三十
条,大约平均两卷里取一条的比例。但是更使我觉得奇异的是,笔记的好材
料,即是说根据我的常识与趣味的二重标准认为中选的,多不出于有名的文
人学士的著述之中,却都在那悃愊无华的学究们的书里,如俞理初的癸巳
存稿,郝兰皋的晒书堂笔录是也。讲到学问与诗文,清初的顾亭林与
王渔洋总要算是一个人物了,可是读他们的笔记,便觉得可取的地方没有如
预料的那么多。为什么呢中国文人学士大抵各有他们的道统,或严肃的道
学派或风流的才子派,虽自有其系统,而缺少温柔敦厚或淡泊宁静之趣,这
在笔记文学中却是必要的,因此无论别的成绩如何,在这方面就难免很差了。
这一点小事情却含有大意义,盖这里不但指示出看笔记的途径,同时也教了
我写文章的方法也。
俞理初生于乾嘉时,存稿成于癸巳,距今已逾百年矣,而其见识乃
极明达,甚可佩服,特别是能尊重人权,对于两性问题常有超越前人的公论,
葵孑民先生在年谱序中曾列举数例,加以赞扬,如上文所引亦是好例之
一也。但是我读存稿,觉得另有一种特色,即是议论公平而文章乃多滑
稽趣味,这也是很难得的事。戴醇士著习苦斋笔记有一则云:
理初先生,黟县人,予识于京师,年六十矣。口所谈者皆游戏语,
遇于道则行无所适,南北东西,无可无不可。至人家,谈数语,辄睡于
客座。问古今事,诡言不知。或晚间酒后,则原原本本无一字遗。予所
识博雅者无出其右。
这是很有价值的一种记录,从日常言行一小节上可以使人得到好资料,去了
解他文字思想上的有些特殊问题。存稿卷三鲁二女一篇中说春秋
僖公十四年季姬及鄫子遇于防,公羊谷梁二家释为淫通,据左传反驳之,
评云:“季姬盖老矣,遭家不造,为古贵妇人之失势者,不料汉人恕己度人,
好言古女淫佚也。”又云:“听女淫佚,则春秋之法,公子出境,重至帅师,
非君命不书,非告庙不书,淫佚有何喜庆,而命之策命,告之祖宗,固知瞀
儒秽言无一可通者。”又卷三书难字后有一节云:
说文,亡从入从└,为有亡,亦为亡失。唐人语林云:有
亡之亡一点一画一乙,亡失之亡中有人,观篆文便知。不知是何篆文有
此二怪字,欲令人观之。
又关于欸乃二字云:“冷斋夜话引洪驹父言欸乃音奥,可为怪叹,
反讥世人分欸乃为两字。此洪识难字诚多矣,然不似读书人也。”又有云:
“又短书言宋乩神示古忠恕乃一笔书,退检古名帖,忠恕草书是中心如一四
字。是不惟人荒谬,乩神亦荒谬也。”又卷四师道正义中云:
枫窗小牍言:宋仁宗时开封民聚童子教之,有因夏楚死者,为
其父母所讼,为抵死。此则非人所为。师本以利,诚不爱钱,即谢去一
二不合意之人亦非大损,乃苦守聚徒取钱本意而致出钱幼童于死,此其
昧良尤不可留于人世也。
又云“东京梦华录云:市学先生,春社秋社重五重九,豫敛诸生钱作会,
诸生归时各携花篮果实食物社糕而散。此固生财之道,近人情也。卷十一芭
蕉一文中谓南方雪中实有芭蕉,王维山中亦当有之,对于诸家评摩诘画乃
神悟不在形迹诸说深不以为然,评曰:“世间此种言语,誉西施之颦耳,西
施是日适不曾颦也。”卷十四古本大学石刻记中云:
明正德十三年七月王守仁从礼记写出大学本文,其识甚高。
时有张夏者辑闽洛渊源录,反极诋守仁倒置经文,盖张夏言道学,
不暇料检五经,又所传陈澔礼记中无大学,疑是守仁伪造。然
朱子章句见在,为朱学者多以朱墨涂其章句之语。夏欲自附朱子,亦不
全览朱子章句,致不知有旧本,可云奇怪。
后说及丰坊伪作石经本大学,周从龙作遵古编附和之,语多谬妄,
评云:“此数人者慷慨下笔,殆有异人之禀。”又愚儒莠书中引宋人所
记不近情理事以为不当有,但因古有类似传说,因仿以为书,不自知其愚也。
篇末总结云:“著者含毫吮墨,摇头转目,愚鄙之状见于纸上也。”可谓穷
形极相。古今来此类层出不尽,惜无人为一一指出,良由常人难得之故。盖
常人者无特别希奇古怪的宗旨,只有普通的常识,即是向来所为谓人情物理,
寻常对于一切事物就只公平的看去,所见故较为平正真切,但因此亦遂与大
多数的意思相左,有时也有反被称为怪人的可能,如汉孔文举明李宏甫皆是,
俞君正是倖而免耳。
中国贤哲提倡中庸之道,现在想起来实在也很有道理,盖在中国最缺少
的大约就是这个,一般文人学士差不多都有点异人之禀,喜欢高谈阔论,讲
他自己所不知道的话,宁过无不及,此莠书之所以多也。如平常的人,有常
识与趣味,知道凡不合情理的事既非真实,亦不美善,不肯附和,或更辞而
辟之,则更大有益世道人心矣。俞理初可以算是这样一个伟大的常人了,不
客气的驳正俗说,而又多以诙谐的态度出之,这最使我佩服,只可惜上下三
百年此种人不可多得,深恐只手不能满也。
1937年
9月刊中国文艺1期,署名知堂
收入秉烛后谈
水田居存诗
贺贻孙水田居存诗三卷,凡诗七百首,词四十四首,其友人李陈玉
所选,有序,即梅道人也,卷首题同治庚午年新镌,似以前并未有刊本。卷
二七律二首,题曰“戊戌僧装诗”,注云,“有序未录”。平景孙国朝文
薮题辞卷一水田居文集项下云:“顺治丁酉巡按笪江上欲以布衣荐,
遂改僧服。”诗序即说此事,惜不传。僧装诗第一首中一联云:
问猎应高灵隐坐,谈诗又喜浙江潮。
用骆宾王事。第二首中云:
佛汗几回增涕泣,经声一半是离骚。
洛阳平等寺佛汗雨兆尔朱之祸,盖不仅寻常离乱之感。这里令人想起同时的
陈章侯来。宝纶堂集中有五古一首,题曰:
“丙戌夏悔逃命山谷多猿鸟处,便剃发披缁,岂能为僧,借僧活命而已。
闻我予安道兄能为僧于秀峰猿鸟路穷处,寻之不可得,丁亥见于商道安珠园,
书以识怀。”情事相似,唯早十二年而已。毛西河有报周栎园书,述章侯遗
事,有云:
“又一诗期以某时过敝里,而以年暮故畏死先期来,其中云,老迟五十
二年人。老迟者以甲申后更其名悔迟,故称老迟,非老莲之误也。”沈西雍
匏庐诗话卷中乃有一则云:
“唐刘驾弃妇词云,昨日惜红颜,今日畏老迟。老迟云者,谓垂老而迟
暮也,陈章侯自号老迟,当取诸此。”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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