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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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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人往往讥之,虽曲园先生亦为是言见茶香室四钞。先生至
为和平,持论向为通允,此盖涉笔及之。袁子才独不尔,信通人也。
前见陈作霖著养和轩随笔,有云,“大抵苛刻之论,皆自讲学家始,而
于文人为尤甚,如斥陆放翁作南园记,亦其类也。”当时甚服其有见识,
今姡纤栽蛴钟薪=惭Ъ液梦谅郏兄皇翘熳士瘫《眩裘娜ǔ迹
岂不更下数等耶。士大夫骂秦桧而又恶韩侂胄,已反复得出奇矣,在数百年
之后还钻弥远,益不知是何意思,憩叟揭而出之,诚不愧为通人,或当更出
随园之右也。〔曲园先生持论通允,而论放翁未能免俗,盖因和平故乃不克
为直言以忤世俗耳。〕
古人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是为读史的正途。向来文人不能这样
作,却喜欢妄下雌黄,说千百年前人的好坏,我想这怕不是书房里多做史论
的缘故么外国人做文章便不听说如此牵引史事,譬如英国克林威尔,法国
那颇伦,总算史上有名,而且好坏都有可说的了,却并不那么常见,未必是
西洋人的记忆力差,殆因未曾学做策论之故吧。无论看哪一部史书,不要视
为文料或课题,却当作自家的事看去,这其中便可以见到好些处令人悚然,
是即所谓殷鉴,尔时虽不能惧思,也总无暇写厚于责人的史论矣。
1940年
8月
18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1本文于
1941年收入药堂语录后,又于
1944年收入书房一角,加入了方括弧内的一句话,同时
删去了见茶香室四钞一语和从“古人云”起最后一整段。
燕窗闲话
燕窗闲话二卷,光绪辛卯年刊,题江阴郑守庭先生著,盖其门人辈
所编刻者也。卷末附墓志铭,亦其门人所撰,而生卒年月不可考,但记其七
十五岁时事,云“明年卒”,如抓云雾。惟查卷上记中举人时自云已未生,
乃知其生于嘉庆四年,卒于同治十三年甲戌。中国为传记于此多不注意,“疑
年录”之叠出殆亦不得已耶。
闲话所记悉其半生阅历,不说果报妖异,自有特色,虽大事不出教
读、赈饥、讲乡约诸端,但写小时候琐事,亦复朴实可取。有一节云:
予少时读书,易于解悟,乃自旁门入。忆十岁随祖母祝寿于西乡顾
宅,阴雨兼旬,几上有列国志一部,翻阅之,解仅数语,阅三四本
后解者渐多,复从头翻阅,解者大半。归家后即借说部之易解者阅之,
解有**。除夕侍祖母守岁,竟夕阅封神传半部,三国志半部,
所有细评无暇详览也。后读左传,其事迹已知,但于字句有不明者,
讲说时尽心谛听,由是阅他书益易解矣。然所解时有谬误者,读“子罕
言利”,误认子罕为宋之乐喜。读易经“象曰”,不知为大象小象,
误认为舜弟,窃疑所言俱佳,想为舜所化,克谐之后学问大进也。思之
俱堪发粲。
余前作我学国文的经验一文,曾说以前所读之经书于我毫无益处,
后来之能够写文字,乃是全从别的方面来的,这即是看闲书小说。平常我劝
青年多学外国文,主张硬读,对于一种文字约略入门之后,便来查字典看书,
头一次即使只懂得十之一二,还是看下去,随后覆阅就可懂三四分,逐渐进
至七八分之多,那便有了把握了。郑君所说差不多即可为我作证明,古人云,
德不孤,必有邻,其是之谓欤。
1940年
9月
2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澹庵文存
数年前得芸香阁尺一书二卷,无锡朱荫培撰,读之知其与秋水轩有
关,盖尺牍颇受许葭村影响,卷中又有致许又村书也。去年老友覃公以吾乡
平蝶园酒话抄本见贻,前有朱氏序,云平筠士见属,筠士即蝶园子,为
朱氏门人,尺一书有跋语,即其所编刻。后得咒笋园剩稿,作者傅
霖亦吾乡人,又有朱氏序跋在焉。因为这些因缘,我对于芸香阁著作颇想搜
集一看,却是不易得,近日始从杭州寄到一册澹庵文存,据尹继美跋语,
似同治丁卯已经评刻,今内有己巳年遗文,当系殁后重订,只有抄本欤。
书凡二卷,存文十七篇,诸人题词称其壮年好为骈俪诙谐之文,后从梅
伯言闻义法,乃识宗派。今读一过,简炼可取,而其屈就义法处恒失之略或
夸,此盖是桐城派文必然的短长也。咒笋园剩稿序今见文存卷一中,
原本序跋各一,合并为一篇,大加修改,益朗朗可诵矣。尹评云吞吐有神,
可谓适当,但如想要在其中采集事实,则远不及原刻二文。如序言卒时年仅
三十七,跋言时为咸丰七年十月初五未时,改本均无。又序云遗橐干金,散
之立尽,改本乃作万金。跋云,将死,邻左右厌苦之,雨莼曰,朱某心殓而
葬我,不汝累也,改本添两句曰,我前世僧也,行将去矣。实的事情削去,
虚的增上,皆为行文计耳。一唱三叹,附以教训,文成矣而情益减,良不如
尺一书中致傅雨莼一札,多大皮囊装得如许愁恨云云,虽是秋水轩调,
尚得见多少情意也。其馀各文别无甚意见,读去原自成为一篇古文,后人不
必多下雌黄,因无比较材料,好坏说来也不明显,今悉从略。
1940年
10月
8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松崖诗钞
松崖诗钞一卷,武康李钟撰,抄本,皆近体诗,共一百一首。首叶
有印,白文云阮亨梅叔,末有墨笔题字一行云,“甲子冬日扬州阮亨梅叔敬
读于武林抚院之诚本堂”,名字上盖二印,朱文曰仲嘉,白文曰阮亨印,皆
颠倒,二之上重盖朱文印梅叔,故重叠猝难辨识。卷首夹红纸一幅,似系第
二纸,首二字曰钧诲,当系承上文,下云:
武康僻在群山中,辁材讽说之士,专务帖括,以习古为大愚。广文
髦而好学,其诗又天机清妙,实为此乡所仅有。若蒙夫子题辞奖借,则
闻者必踵而起,固陋之俗,可以小变。伏求赐以弁言,慰其慕韩之意,
则广文幸甚,熊飞幸甚。
此盖是徐雪庐手笔,其上又有草字涂改,其文云:
讽说之士,专务帖括,以习古为大愚,今广文之诗,颇似陆放翁,
而胸次更无芥蒂焉。王右丞云,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
邀,然是中有真趣矣。吾于广文之诗亦云。嘉庆甲子,扬州阮元序。
有白文印云伯元。案阮君编集两浙辅轩录,成于辛酉癸亥,此书呈进稍
迟,又录例不收生存人,故未能入选。惟潘峄琴编续录及补遗共六
十卷,在九十年后,乃亦不收入,未知何故,岂传抄本不多,采访者未之见
那。徐雪庐著春雪亭诗话颇可喜,据小引盖作于嘉庆乙丑,卷中常引故
人诗句,而亦不及松崖,然则松崖诗岂真在此一册中欤。余不知诗,惟喜其
多真率处,又常言酒,似是真爱饮酒者,与寻常诗料不同。避地五律中
云,市近亲赊酒,村荒寄卖鱼,句云,酒债急须偿,又云酒债嫌多积,赊盖
属实。其自咏广文先生生活之七律有云,喜酒不嫌妻对酌,以诗论不知如何,
然此语总之极佳,殆可谓自有其真趣者也。
1940年
10月
16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读诗管见
江叔海石翁山房札记卷三有牟陌人诗切一则云:
栖霞牟廷相陌人,孜孜三十馀年成诗切一书,手稿凡六易,大
旨谓当劾郑笺,黜卫序,寻博征,申浮丘申培之坠义,顾所改侍序类多
影响依附,或凿空臆撰,无所谓寻博征申坠义也。其最可嗤鄙者,如桑
中刺丑夫欲得美室而不谐也,有蓷咏丑妇欲去其夫也,有狐
童子宦学,其友作诗戒之,以卫多女间也,葛生刺寡妇不谨也,东
门池观美女戏舟也,东门杨咏夜游张灯也,泽陂嘲人怕妇也,
鱼丽刺众客无廉耻而嗜饮食也。说诗至此,风雅扫地矣。近人
罗慎斋诗说尤多创论,至谓“视尔如荍,贻我握椒”为指男女阴。
此真诗之一厄。
案江君此说颇有传讹,亡友饼斋尝以问馀杭先生曰,荍何物也先生曰,大
头菜耳。此语至今流传。后饼斋从老铁借得凝斋读诗管见阅之,始知所
说不实。罗氏原书卷五云,“视尔如荍,谓其色与荍之华同耳。荍华白而浅
红,布地繁密,亦秾丽而可爱者。椒性辛温大热,食之走气分而助火。”并
未曾指男女阴,江君殆出误记。又罗氏生乾隆时而称之曰近人,亦误。唯凝
斋以椒为春药,谓猝投之而强使吞之。又释子仲之子云,子为子仲之丈夫子,
非女子也。谓诗咏强暴者于白昼稠人间掠美少年以去,则解亦大奇,惟不如
札记之所云耳。牟氏诗切不可得见,但其序尚有传本,又罗氏诗问
中间或引其数语,“视尔如荍”二语下引牟陌人云,妇人相语也。想必别有
说法,惜不能得其详矣。诗切所说序虽多似诙诡,然亦颇有适切者。如
泽陂之第三章云: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有美一人,硕大且俨。
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牟氏解之为陈人怕妇诗,岂不极似徐读一过,直令人忍俊不禁。此虽未能
谓为确解,总不得不说殊有巧思也。
1940年
12月
3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曾衍东诗
春间偶得哑然绝句诗一册,内题“哑然诗句”,“七如道士曾衍东
著”,手写木刻,半叶六行,行十二至十五字不等,皆七言绝句,每首连题
共四行,一叶得三首,凡七十七叶,计诗二百四十首有半,末尾残缺。首有
序云。
七如诗句多不成话,却又好笑。以其不成话,便当覆瓿。因其多好
笑,搁在巾箱,舍不得遭蹋他了。久之成堆,公然一集。古云,下士闻
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哑然绝句自序,嘉庆戊辰,七如道士曾衍东。
我读其诗其序文,看其字其款式,如“嘉庆戊辰”四字夹行并写,其图章,
如云“曾大诗书画”,“曾先生妙笔”,可知是郑板桥一派,又一印文云,
宗圣裔六十七世孙衍东,则是曾子之后也。曾见王西庄郝兰皋所写信,有模
仿板桥体者,可以想见其时风气之一斑,只可惜现在找材料不大容易,若此
诗集在这一点上颇有价值,若其多好笑读了有趣,又其次也。关于曾君的事,
只见方士淦蔗馀偶笔中有一则云:
楼未起时先有鹤,笔从搁后更无诗,曾大令衍东题黄鹤楼太白堂楹
帖也,超妙之作,足冠斯楼。阮太傅总制楚中,命去之,然早已脍炙人
口矣。
今集中有黄鹤楼一首云:
楼高多少步楼梯,直上高楼远水低,
画鹤鹤飞都不见,大江东去夕阳西。又有下乡诗云:
丝繐榔竿轿大乘,四围雪亮玉壶冰,
村姑不识玻璃面,纤手摸来隔一层。
此盖是居官时作,但不知是何处令君,或者当在两湖乎。曾君圣裔,而喜作
打油诗,岂不怕世人之攒诃聚署耶此一事亦令我感到兴趣。前见孔传铎所
作申椒集及红萼词各二卷,多隽艳可喜,此人乃衍圣公也,虽是性
质略略不同,但亦可谓无独而有偶矣。
1940年
12月
10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右台仙馆笔记
艺风堂文续集卷二有俞曲园先生行状,末有云:
古来小说,燕丹子传奇体也,西京杂记小说体也,至太
平广记,以博采为宗旨,合两体为一帙,后人遂不能分。先生右台
笔记,以晋人之清谈,写宋人之名理,劝善惩恶,使人观感于不自知,
前之者阅微草堂五种,后之者寄龛四志,皆有功世道之文,非
………………………………
第47节
私逞才华者所可比也。
缪君不愧为目录学专家,又是书目答问的著者,故所说甚得要领,以纪
晓岚孙彦清二家笔记与曲园相比,亦有识见,但其实铢两殊不能悉称,盖纪
孙二君皆不免用心太过,即是希望有功于世道,坐此落入恶趣,成为宣传之
书,惟以文笔尚简洁,聊可一读,差不至令人哕弃耳。
右台仙馆笔记十六卷,虽亦有志于劝戒,只是态度朴实,但直录所
闻,尽多离奇荒陋,却并非成见,或故作寓言,自是高人一等,非碌碌馀子
所可企及也。试以卷一为例,第一则记冯孝子,虽曰以表纯孝,庶几左氏之
义,写的落落大方,有古孝子传之风。又何明达、王慕堂二则,写市井细民
之高义,可以愧士大夫,而了无因果的结局,近世说部中均极少见。若其记
范婉如及扬州某甲女,痴儿怨女之情死,发乎情而不能止乎礼义,乃多有恕
词,此则又是儒家之精神,为不佞所最崇敬者也。潮州制柿饼人砍断虎尾,
因而获虎,末曰:“孔子曰,下士捉虎尾,然下士亦正未易为也。”应敏斋
在钱唐江沙洲上见绿色巨人,未曰:“搜神记载孔子厄于陈,弦歌于馆
中,夜有一人,长九尺馀,皂衣高冠,咤声动左右,子路出与战,仆之于地,
乃是大鳀鱼。君之所见,或亦此类乎。”此等处骤视似只是文人旧习,所谓
考据癖耳,实则极有意思,轻妙与庄重相和,有滑稽之趣,能令卷中玄怪之
空气忽见变易,有如清风一缕之入室,看似寻常,却是甚不易到也。
卷首附刻征求异闻启并小诗二首,其一末联云,“正似东坡老无事,听
人说鬼便欣然”,夫听说鬼之态度有如东坡,岂复有间然,而先生年老又似
乐天与放翁,更无些子火气,则自愈见醇净矣。
1940年
12月
17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方晓卿蠹存
近来旧书大涨价,但比较起来总比洋书为廉,所以还要买些来看。我看
书没有专门可以做个界限,只是凭了兴趣,简单的说目的只是想知道罢了。
而拉扯开去便有点近于芜杂。时常看见了一部书,随即想找这著者的别
的东西来看,结果往往是很花了一点钱,而又大抵看了没有什么意思。买到
姚福均的铸鼎馀闻四卷,很是别致,于是设法去我了补篱遗稿八卷,
海虞艺文志六卷来。其次是方旭的虫荟五卷,续找来的有方晓卿蠹
存二卷,光绪戊戌刊本。虫荟收罗材料颇不少,可以算是关于动物的
一部类书,特别是蛇的一部分,读去仿佛是听讲希奇故事,也颇有意思。
蠹存却是一部怪书,目录共分天文时令神鬼形体妇婴食物植物等十
八目,据序言凡因应之大,事物之细,罔不毕具,以广见闻,神日用,似乎
是万宝全书之类,而又实是笔记,所以是特别。如时令中多列禁忌,宫
室方位,方药亦杂神异,其所主似近于方技,用现代语当称之为非科学的,
但因此亦多保存好些旧传承或是民俗的好资料也。
神鬼一目颇足比拟西阳杂俎,其说鬼尤多妙语,但不著出处,稍为
可惜,所说不必一致,故疑其非出于一源。“水鬼”一则云:
鬼作纸灰气,惟水鬼作羊臊气,如人在船中闻羊臊气,急向空写嚣
字,则不为害。按溺鬼作羊膻气,亦见子不语,岂已视为水怪故耶,
写嚣字可以避害亦奇,符咒的心理亦大值得研究,但恐不易得此闲人耳。
1940年
12月
24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春在堂杂文
春在堂全书十年前购得一部,共一百六十本,堆放书架上,有望洋
之叹。不佞不懂经学,全书中精粹部分以是不能了解,以前陆续抽读的只是
尺牍随笔杂抄笔记这一类,大都是曲园先生业馀遣兴之作罢了。我向来很佩
服曲园先生以一代经师而留心轻文学,对于小说故事做过好些研究,读右
台仙馆笔记中黄土老爷诸篇,觉得是好文字,非一般说部中所有。近
来闲居无事,拿出杂文来看,有许多文章看得甚喜欢,特别是序文一类,
觉得在近代文章中极少有的。
平常讲词章的人批评曲园先生的诗文总说是平庸,本来曲园诗自说出于
乐天放翁,文也自认文体卑弱,似乎一般的批评也还不错。但是,诗我不大
懂今且慢谈,文的好坏说起来颇有问题,因为论文的标准便有好些差异。有
喜谈义理者,不但主张言中有物,其物还必须是某一派的正统思想,所以如
不是面红耳赤的卫道,或力竭声嘶的辟邪,便不能算是好文字。又有好讲音
律者,凡是文章须得好念,有如昔人念韩愈送董邵南序,数易其气而后
成声,然后铿锵镗鞳,各有腔调,听之陶然。然而在此二派之外还可以有一
种看法,即是不把文章当作符咒或是皮黄看,却只算做写在纸上的说话,话
里头有意思,而语句又传达得出来,这是普通说话的条件,也正可以拿来论
文章。我就是这一派看法的,许多传世的名文在我看去都不过是烂调时髦话,
而有些被称为平庸或浅薄的实在倒有可取,因为他自有意思,也能说得好,
正如我从前所说有见识与趣味这两种成分,我理想中好文章无非如此而已。
春在堂杂文现在便可以给我做一个很好的例。
序文极是常见的东西,人们即使不从文集里去找了来读,无论看什么书
大抵前面总可见到一两篇序文的。但是平常有谁看了觉得喜欢呢我近二十
年来才学会看书先看序,可是结果多是不满意,难道真如郑板桥所说敷衍的
太多么。其实例还因为照程式做的多了的缘故,这些大都选得进古文范
里去,在我们想找平庸的说话看的人却也就不免失望了。曲园先生的序文在
书上常可见到,这不仅如章太炎先生所微讽,先生好以笔札泛爱人,杂文
自序中也自己承认性好徇人之求,那么这些序文一定多有敷衍的了。然而我
们的经验是,一部书上有几篇序,其中如有曲园先生的在内,则其中最可读
的必定就是曲园先生的那一篇。在天津征献诗、槃薖纪事初稿、习
古斋画絮、眉绿楼词等诸书中,都是这样。为什么缘故呢作序即使
同是敷衍,因为这多少总是赋得,但敷衍也有不同,有如寒暄,一种是照例
的今天天气哈哈哈,一种也是说今天天气好或是冷,不过关于冷稍有发挥,
说是早上见了霜,或是阴寒得很萧寂,有些物理人情上的根据,这就觉得有
点意味了。曲园先生的序便是关于这事物总有意见要说,说得又有诚意又有
风趣,读下去使人总有所得,而所说的却大抵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道理,
此正是难能可贵的地方,近世一般文人所极不易及者也。
现在试举几个实例。杂文卷一逊学斋诗集序说风与雅的区别,
说明后世的诗里也有这两种不同的风格。荔园词序论诗词曲三者变迁之
迹,即阐明其特色所在。三编卷三王子安集注序论骈散文甚有精义,最
可佩服,以骈俪为文之正轨,真通文章体例者之言。又云宋人以八代为衰,
奉昌黎为鼻祖,自此以往遂有语言而无文字。此与鄙意甚相合。秦肤雨诗
序引扬子云言,诗人之赋丽以则,论诗中有偏丽偏则两派,击壤遗音,
香奁流弊,均所不取。玉可庵词序论词之正宗贵清空不贵恒灯,贵
微婉不贵豪放,与荔园词序可互相发明。四编卷六眉绿楼词序论诗
词分类编年之是非,谓诗宜编年,可以考定其生平,词则以分类为宜,盖词
之体率婉媚深窈,或言及出处,亦以微言托意,不如诗之显明,依年编录未
必足供考证,故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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