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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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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里谚者,乐府如是,笑赞亦如是,此其所以不重于士夫而转
流播于里巷欤。爰合二种,刊以行世。甲戌正月,卢前引。
笑赞跋中又云:“笑赞之作,非所以供谐谑之资,而赞者故刺
之谓也。所录共七十二则,原书为明活字本,都五十二叶,叶十六行,行十
四字,世罕流传。见者往往亦以短书少之,不知其言外之义,抑可惜已。”
案著者作笑赞的原意,在题词中本已说明白,其文云:
书传之所纪,目前之所见,不乏可笑者,世所传笑谈乃其影子耳,
时或忆及,为之解颐,此孤居无闷之一助也。然亦可以谈名理,可以通
世故,染翰舒文者能知其解,其为机锋之助良非浅鲜。漫录七十二则,
各为之赞,名笑赞云。
嬉笑怒骂本是相连,所不同者怒骂大有欲打之意,嬉笑则情迹少轻又或
陋劣,鄙夷不屑耳,其或有情的嘲弄,由于机智迸出,有如操刀之必割,诗
所云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者,当然可以不算在内。若是把笑话只看作谐谑之
资,不知其有讽刺之意,那是道地的道学家看法,压根儿就没法同他说得通
了。我在苦茶庵笑话选中曾经简单的说明笑话的用处,略云:
“其一,说理论事,空言无补,举例以明,和以调笑,则自然解颐,心
悦意服,古人多有取之者,比于寓言。其二,群居会饮,说鬼谈天,诙谐小
话亦其一种,可以破闷,可以解忧,至今能说笑话者犹得与弹琵琶唱小曲者
同例,免于罚酒焉。其三,当作文学看,这是故事之一类,是滑稽小说的萌
芽,也或是其枝叶,研究与赏鉴者均可于此取资,唯中国滑稽小说不知为何
不发达,笑话遂有孤苦伶仃之感耳。其四,与歌谣故事谚语相同,笑话是人
民所感的表示,凡生活情形,风土习惯,性情好恶,皆自然流露,而尤为直
截彻透,此正是民俗学中第三类的好资料也。”又在别的一篇小文里说过:
“秋风渐凉,王母暴已过,我年例常患枯草热,也就复发,不能做什么
事,只好拿几种小话选本消遣。日本的小话译成中国语当云笑话,笑话当然
是消闲的最好材料,实际也不尽然,特别是外国的,因为风俗人情的差异,
想要领解往往须用相当的气力。可是笑话的好处就在这里,这点劳力我们岂
能可惜。我想笑话的作用固然在于使人笑,但一笑之后还该有什么馀留,那
么这对于风俗人情之理解或反省大约就是吧。笑话,寓言与俗谚,是同样的
好资料,不问本国或外国,其意味原无不同。”这里所谓对于风俗人情之理
解即是上文的其四,而其反省的则是其一,也就是卢君所说的言外之意。这
一类的笑话古人著书有利用的,其例颇多。幼时读圣贤书,见孟子述宋人揠
苗助长芒芒然归情状,不禁失笑,孔夫子说月攘一鸡,至今传诵,若韩非子
所记种种宋人故事,简直是后来呆女婿的流亚了。古来贤哲常用这种手法,
见于圣经贤传中,赵梦白东林贤者,继作笑赞,正是当然,而且即此更
可以见得他明朗通达,与平常道学家不同。他说明古今不少可笑可气的事,
世间所传笑谈乃其影子,他指影给我们看,正要我们自己去找那形出来,这
或者是别人,或者就是读者自己也说不定。笑赞第四十三则云:
唐朝山人殷安尝谓人曰,自古圣人数不过五,伏羲,神农,周公,
孔子,乃屈四指,自此之后无屈得指者。其人曰,老先生是一个。
乃屈五指曰,不敢。
“赞曰,殷安自负是大圣人,而唐朝至今无知之者,想是不会装圣
人,若会装时,即非圣人,亦成个名儒。
又第五十一则云:
郡人赵世杰半夜睡醒,语其妻曰,我梦中与他家妇女交接,不知妇
女亦有此梦否。其妻曰,男子妇人有甚差别。世杰遂将其妻打了一顿。
至今留下俗语云,赵世杰半夜起来打差别。
赞曰,道学家守不妄语为良知,此人夫妻半夜论心,似非妄语,然
在夫则可,在妻则不可,何也。此事若问李卓吾,定有奇解。
这里面的人有名有姓,已是真形了。但此类事甚多,所以又可以转借过来作
影子,至于赞语甚为透彻,此等本领已非冯子犹所及,唯有金圣叹李卓吾才
能如此,赵君也已说及,此是他的大不可及处。一般小心小胆的人,守住既
得的道德上的权利,一点不敢动,听见金李诸人的话便大感不安,起来嚷嚷,
此正是赵世杰之打差别,其不为清都散客之所笑者几希矣。
芳茹园乐府中所收的是散套与小令,我们本来可以不谈了,但是其
中也有与笑赞相关的地方。笑赞第十二则云:
辽东一武职素不识字,被论,使人念劾本,至所当革任回卫者也,
痛哭曰,革任回卫也罢了,这者也两个字怎么当得起。
赞曰,至公至明,乃可以劾人,不然,者也二字断送了多少好人,
真是难当也。
乐府中有慰张巩昌罢官一首,有二语云,容易的所当者也,断送的
归去来兮,就用这个典故。本来这是散曲,不好拿了什么义法去范围,可是
正经朋友往往不能了解,觉得刚正与诙谐难以并存,便有种种的议论。吴瞿
安题记云:
梦白正人,游戏声歌,本无妨碍,而集中多市井谑浪之言,如银
纽丝,一口气,山坡羊,喜连声,劈破玉诸曲,再
读一过,疑是伪托。
又卢冀野跋尾云:
世传刘煇以词诬六一,堂上簸钱,遂成罪语,日月之明故无伤也。
侪鹤填词,见西堂百末词跋。案此小集瑕瑜参半,谑浪之言或更掺
入。当其遁迹,不平之气溢于辞表,绝恶佯狂,唯疑可案,既归林泉,
偶有吟咏,好事传之,岂容尽信,披沙拣金,是在读者。顾继散词,厥
维小曲,兹集所传,小曲为多,风气使然,虽贤者未能免耳。
二跋对于作者备致爱护,其意固可感,而语则甚为纰缪,必如海瑞霍韬乃为
正人,此非不佞之所领教也。以文字罪人,最是中国史上污点之一,刘煇之
诬六一,舒亶之劾东坡,世所共弃,岂可阳违阴奉,斤斤以此裁量人。昔粱
简文帝诫子当阳公书有云,“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
且须放荡。”吾深叹服此言,以为文人的理想应当如此,今见赵梦白,乃知
此处有一人在,大可喜也。吴君所说劈破玉乃是卷末一章,今录于后:
俏冤家,我咬你个牙厮对。
平空里撞着你,引的我魂飞,
无颠无倒,如痴如醉。
往常时心似铁,到而今着了迷,
舍死忘生只为你。
这是很好的情歌,无论他早在什么时代所作,都觉得是有意思的事。又有一
首题为折桂令后带急三枪,小注云与诸弟同冯生酒集,其词云:
一丢丢些小亭中,花似君香,竹爱人情。
喜煞潘安,吟穷杜哺,醉坏刘伶。
谣词儿气气声声,新酒儿淡淡浓浓。
怪友狂丁,瓦钵磁钟。
见放着平地神仙,又何须白日飞升。
咱们咱们胡海混。
就地儿圆着圈,咱们流杯,
咱们吃个流杯会,咱们撒会村。
笑特特喜坏了咱们,咱们咱们打个滚。
这真是近于天籁的好文章,想见作者的性情与气象,海阔天空,天真烂漫,
自有其伟大处。阅微草堂笔记卷二记高邑赵忠毅“东方未明之砚”,背
有铭曰:
残月荧荧、太白,
鸡三号,更五点,
此时拜疏击大奄,
事成策汝功,不成同汝贬。
忠义之气如见,亦可佩服,但实只是一种类型,不及读此两册短书,从富有
人情处更能看见其所特有的平凡之伟大也。民国三十四年,一月二十日
1945年
3月刊杂志14卷
6期,署名十山
收入立春以前
常言道1
十天前我写一封信给一位朋友,说在日本文化里也有他自己的东西,讲
到滑稽小说曾这样说道:
“江户时代的平民文学正与明清的俗文学相当,似乎我们可以不必灭自
己的威风了,但是我读日本的所谓滑稽本,还不能不承认这是中国所没有的
东西。滑稽,日本音读作
kokkei,显然是从太史公的滑稽列传来的,
中国近来却多喜欢读若泥滑滑的滑了据说这是东方民族所缺乏的东西,日
本人自己也常常慨叹,惭愧不及英国人。这所说或者不错,因为听说英国人
富于幽默,其文学亦多含幽默趣味,而此幽默一语在日本常译为滑稽,
虽然在中国另造了这两个译音而含别义的字,很招了人家的不喜欢,有人主
张改译酉靺,亦仍无济于事。且说这滑稽本起于文化文政一八○四至
二九年间,全没有受着西洋的影响,中国又并无这种东西,所以那无妨说
是日本人自己创作的玩意儿,我们不能说比英国小说家的幽默何如,但这总
可证明日本人的幽默趣味要比中国人为多了。我将十返舍一九的东海道中
膝栗毛膝栗毛者以脚当马,即徒步旅行也。式亭三马的浮世风吕
与浮世床风吕者澡堂,床者今言理发处。此种汉字和读虽似可笑,世
间却多有,如希腊语帐篷今用作剧场的背景,跳舞场今用作乐队是也。放
在旁边,再一一回忆我所读过的中国小说,去找类似的作品,或者一半因为
孤陋寡闻的缘故,一时竟想不起来。”当时我所注意的是日本从“气质物”
katagino,characters出来的,写实而夸张的讽刺小说,特别是三马
的作品,差不多全部利用对话,却能在平凡的闲话里藏着会心的微笑,实在
很不容易,所以我举出西游记,儒林外史,以至何典,常言
道,却又放下,觉得都不很像,不能相比。但若是单拿这几部书来说,自
然也各有他们的好处,不可一笔抹杀。现在单说何典与常言道,我
又想只侧重后者,因为比较不大有人知道。常言道有嘉庆
………………………………
第62节
甲子一八○
四光绪乙亥一八七五两刻本,何典作者是乾嘉时人,书至光绪戊
寅一八七八始出板,民国十五年又由刘半农先生重刊一次,并加校注,
虽然我所有的一册今已不见,但记得的人当甚不少也。
本来讲起这些东西,至少总得去回顾明季一下,或者从所谓李卓吾编的
开卷一笑谈起,但是材料还不易多找,所以这里只得以乾嘉之际为限。
这一类的书通行的有下列几种,今以刊行年代为序:
一、岂有此理四卷,嘉庆己未一七九九。
二、更岂有此理四卷,嘉庆庚申一八○○。
三、常言道四卷,嘉庆甲子一八○四。
四、何典十回,乾嘉时人作。
五、皆大欢喜四卷,道光辛巳一八二一。
六、文章游戏四集各八卷,初集嘉庆癸亥一八○三,四集道光
辛巳一八二一出板。这里边以文章游戏为最有势力,流通最广,可
是成绩似乎也最差,这四集刊行的年月前后垂二十年,我想或者就可以代表
谐文兴衰的时代吧。岂有此理与更岂有此理二集,论内容要比文
章游戏更佳,很有几篇饶有文学的风味。皆大欢喜卷二韵鹤轩杂著
1宇宙风题作中国的滑稽文学。
下,有跋岂有此理云:
岂有此理者吾友周君所著,书一出即脍炙人口,周君殁,其家
恐以口过致冥责,遂毁其板,欲购而不可得矣。余于朱君案头见之,惜
其庄不胜谐,雅不化俗,务快一时之耳目,而无以取信于异日,然如谐
富论,良心说二作已为常言道一书所鼻祖,则知周君者固尚
留馀地,犹未穷形极相也。
又跋梦生草堂纪略后云:
“周子梦生草堂纪略述剑南褚钟平弱冠读西厢记感双文之事,
思而梦,梦而病,病而垂死。”卷四韵鹤轩笔谈下,觞佐中有
云:
“周竹君著人龟辨一首,以龟为神灵之物,若寡廉鲜耻之辈,不宜
冒此美名,遂以乌龟为污闺之讹,究是臆说。”又云:
“常言道中以吴中俚语作对,如大妈霍落落,阿姨李菹菹,固属自
然,余因仿作数联,以资一笑。”查岂有此理卷二有人龟辨,卷三
有梦生草堂纪略,可知此书作者为周竹君,虽此外无可查考,但此类书
署名多极诙诡,今乃能知其姓名,亦已难得了。又据上文得略知常言道
与岂有此理的关系,鼻祖云云虽或未必十分确实,却亦事出有因,谐
富良心二文对于富翁极嬉笑怒骂之致,固与常言道之专讲小人国
独家村柴主钱士命的故事同一用意,第三回描写钱士命的住宅有云:
堂屋下一口天生井,朝外挂一顶狒轴,狒轴上面画的是一个狒狒,
其形与猩猩相似,故名曰假猩猩。两边挂着一副对联,上联写着大姆哈
落落,下联写着阿俚沮沮。梁上悬着一个杜漆扁额,上书梦生草堂四
字。
这里梦生草堂的意思虽然不是一样,却正用得相同,似非偶然。下文叙梦生
草堂后的自室云:
自室中也有小小的一个扁额,题我在这庐四字,两边也挂着一副对
联,上联写着青石屎坑板,下联写着黑漆皮灯笼。
第十五回中则云后来对联换去,改为大话小结果,东事西出头二句,觞佐
所记俚语对百六联,这两副却都写在里头,更岂有此理卷三有俗语对,
共一百八十四联,这与做俗语诗的风气在当时大约都很盛,而且推广一步看
去,谐文亦即是这种集俗语体的散文,常言道与何典则是小说罢了。
这种文章的要素固然一半在于滑稽讽刺,一半却也重在天然凑泊,有行云流
水之妙,这一句滥调用在这里却很新很切贴,因为这就是我从前为莫
须有先生作序时所说水与风的意思。常言道的西土痴人序有云:
“处世莫不随机应变,作事无非见景生情。”又云:
“别开生面,止将口头言随意攀谈,屏去陈言,只举眼前事出口乱道。
言之无罪,不过巷议街谈,闻者足戒,无不家喻户晓。虽属不可为训,亦复
聊以解嘲,所谓常言道俗情也云尔。”何典著者过路人自序云:
无中生有,萃来海外奇谈,忙里偷闲,架就空中楼阁。全凭插科打
诨,用不着子曰诗云,讵能嚼字咬文,又何须之乎者也。不过逢场作戏,
随口喷蛆,何妨见景生情,凭空捣鬼。一路顺手牵羊,恰似拾蒲鞋配对,
到处搜须捉虱,赛过挖迷露做饼。
这里意思说得很明白。岂有此理序后钤二印,一曰逢场作戏,一曰见景
生情。更岂有此理序云:
一时高兴,凑成枝枝节节之文,随意攀谈,做出荒荒唐唐之句。点
缀连篇俗语,尽是脱空,推敲几首歪诗,有何来历。付滥调于盲词,自
从盘古分天地,换汤头于小说,无非依样画壶卢。嚼字咬文,一相情愿,
插科打诨,半句不通。无头无脑,是赶白雀之文章,说去说来,有倒黄
霉之意思。纵奇谈于海外,乱坠天花,献丑态于场中,现成笑话。既相
仍乎岂有此理之名,才宽责于更其不堪之处。亦曰逢场作戏,偶尔为之,
若云出口伤人,冤哉枉也。
他们都喜欢说逢场作戏云云,可见这是那一派的一种标语,很可注意。普通
像新旧官僚似的苟且敷衍,常称曰逢场作戏,盖谓有如戏子登台,做此官行
此礼,在后台里还是个滥戏子也。这里却并不同,此乃是诚实的一种游戏态
度,有如小孩的玩耍,忽然看见一个土堆,不免要爬了上去,有一根棒,忍
不住要拿起来挥舞一回,这是他的快乐的游戏,也即是他诚实的工作,其聚
精会神处迥出于职业的劳作之上,更何况职业的敷衍乎。这才是逢场作戏,
也可以说就是见景生情,文学上的游戏亦是如此。常言道第七回的回目
云:
化僧饱暖思行浴,卬诡饥寒起道心。
我们看了觉得忍俊不禁,想见作者落魄道人忽然记起这两句成语,正如小孩
见了土堆,爬山的心按捺不住了,便这么的来他一下子,“世之人见了以予
言为是,无非点头一笑,以予言为非,亦不过摇头一笑,”也就都不管了。
这样写法不能有什么好结构,在这一点真是还比不过同路的何典,但是
那见景生情的意思我们也可以了解,用成语喜双关并不是写文章必然的义
法,但偶见亦复可喜,如沙士比亚与兰姆何尝被人嫌憎,不过非其人尤其是
非其时的效颦乃是切忌耳。吴中俗语实在太多太好了,难怪他们爱惜想要利
用,虽然我读了有些也不懂,要等有研究的笃学的注释。何典作者为上
海张南庄,常言道序作于虎阜,岂有此理作者周竹君是吴人,皆
大欢喜序亦称是苏人所作,文章游戏的编者则仁和缪莲仙也,我们想
起明末清初的冯梦龙金圣叹李笠翁诸人,觉得这一路真可以有苏杭文学之
称,而前后又稍不同,仿佛是日本德川时代小说之京阪与江户两期。因此我
又深感到中国这类文学的特色,其漂亮与危险,奉告非苏杭人,学也弗会,
苏杭人现在学会了也没意思,所以都无是处。至于看看原本无妨,万一看了
也会出毛病,那么看官本身应负其责,究竟看书的都已经不是摇篮里的小宝
宝了,咀嚼尝味之力当自有之,若患不消化症便不能再多怪他人也。二十
五年七月十六日,于北平
〔补记〕沈赤然寒夜丛谈卷三有一则云:
文士著述之馀,或陶情笔墨,记所见闻及时事之可悲可喜可惊可怪
者,未为不可。自蒲松龄著聊斋志异,多借题骂世。于是汩泥扬波
之徒踵相接矣。近年谐铎一书,已如国狗之瘈,无不噬也,甚至又
有岂有此理及更岂有此理等书名,谩谰秽亵、悖理丧心,非惟
为枣梨之灾,实世道人心毒药也。而逐臭诸君子方且家有一编,津津焉
以资为谈柄,又何异承人下窍而叹其有如兰之臭耶。沈梅村著作所见有
五砚斋文及寄傲轩读书随笔三集,其人亦颇有见识者,此乃未免鄙
陋,似并未见岂有此理等书,只因其题名诙诡,遂尔深恶痛绝,其实二
书品位还当在谐铎之上,且其性质亦并不相同也。沈君承下窍云云,却
颇有谐铎之流风,为不佞所不喜,惜乎作者不能自知耳。廿五年九月
八日记
1936年
8月刊宇宙风23期,署名知堂
收入瓜豆集
儿女英雄传
儿女英雄传还是三十多年前看过的,近来重读一过,觉得实在写得
不错。平常批评的人总说笔墨漂亮,思想陈腐。这第一句大抵是众口一辞,
没有什么问题,第二句也并未说错,但是我却有点意见。如要说书的来反对
科举,自然除儒林外史再也无人能及,但志在出将入相,而且还想入圣
庙,则亦只好推野叟曝言去当选矣。儿女英雄传作者的昼梦只是想
点翰林,那时候恐怕正是常情,在小说里不见得是顶**,又喜讲道学,而
安老爷这个脚色在全书中差不多写得最好,我曾玩笑着说,像安学海那样的
道学家,我也不怕见见面,虽然我平常所最不喜欢的东西道学家就是其一。
此书作者自称恕道,觉得有几分对,大抵他通达人情物理,所以处处显得大
方,就是其陈旧迂谬处也总不使人怎么生厌,这是许多作者都不易及的地方。
第三十五回鬼神示兆,说此人当中,这一点我觉得是一个大毛病,全书中本
来不谈神怪,此处乃落了棘闱夺命录的窠臼,很是可惜。为十三妹除了
龙仁寺前后一段稍为奇怪外,大体写得很好,天下自有这一种矜才使气的女
孩儿,大约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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