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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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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一气读完,随处遇见会心的话,在倚松阁随笔里有大阪与大阪人

    等一二篇也是如此。冬天的蝇内有文十篇,又附录旧稿八篇为一卷曰墨

    滓。卷首有序六行云:

    讨人厌而长生着的人呀,冬天的蝇。想起晋子的这句诗,就取了书名。假如有人要

    问这意思,那么我只答说,所收的文章多是这昭和九年冬天起到今年还未立春的时候所写

    的也。还有什么话说,盖身老矣,但愈益被讨厌耳。乙亥之岁二月,荷风散人识。

    谷崎今年才五十,而文中常以老人自居,永井更长七岁,虽亦自称老朽,纸

    上多愤激之气,往往过于谷崎,老辈中唯户川秋骨可以竞爽,对于伪文明俗

    社会痛下针砭,若岛崎藤村诸人大抵取缄默的态度,不多管闲事了。冬天

    的蝇的文章我差不多都喜欢,第二篇云枇杷花,末云:

    震灾后自从银座大街再种柳树的时候起,时势急变,连妓家酒馆的主人也来运动议

    员候补这种笑话现在想听也听不到了,但是这咖啡馆的店头也时常装饰着穿甲胄的武士土

    偶,古董店的趸卖广告上也要用什么布珍品之炮列运廉卖之商策这种文句了。

    我喜欢记载日常所见闻的世间事件,然而却不欲关于这些试下是非的论断。这因为

    我自己知道,我的思想与趣味是太辽远地属于过去之废灭的时代也。

    在陋屋的庭园里野菊的花亦既萎谢之后,望着颜色也没有枇杷花开着,我还是照常

    反复念那古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样地,我这一身便与草木同样地徒然渐以老

    朽罢。

    上文里仿佛可以看出些伤感的气味,其实未必尽然,三年前在答正宗谷崎

    二氏的批评中云:

    “大正三四年顷,我将题为日和下驮的东京散策记写完了。我

    到了穿了日和下驮晴天屐去寻访古墓,实在早已不能再立在新文学的先

    阵了。”所以他这种态度至少可以说是二十年来已是如此,他之被人讨厌或

    是讨厌人因此也由来已久,冬天的蝇不过是最近的一种表示罢了。前年

    出板的荷风随笔中有讨厌话与关于新闻纸两篇文章,对于文人

    记者加以痛骂,在日和下驮第一篇中也有很好的一段话,这乃是大正三

    年一九一四所写:

    日本现在与文化已烂熟了的西洋大连的社会情形不同,不管资本有无,只要自己想

    做,可做的事业很不少。招集男女乌合之众,演起戏来,只须加上为了艺术的名号,就会

    有相当的看客来看,引动乡间中学生的虚荣心,募集投稿,则文学杂志之经营也很容易,

    借了慈善与教育的美名,迫胁软弱的职业艺员,叫他们廉价出演,一面强售戏券,这样开

    办起来,可以得到湿手捏小米的大赚头。从富豪的人身攻击起手,渐渐得了凶头子的名望,

    看到口袋充满的时候巧妙地摇身一变,成为绅士,摆出上流的模样,不久就可做到国会议

    员。这样看来,要比现在日本可做的事多而且容易的国家恐怕再也没有了。可是,假如有

    人看不起这样的处世法的,那么他宜自退让,没有别的法子。想要坐市内电车去赶路的人,

    非有每过车站时不顾什么面子体裁,把人家推开,横冲直撞地蹦上去的蛮勇不可。若是反

    省自己没有这样蛮勇,那么与其徒然在等候空的电车,还不如去找汽车不经过的小胡同,

    或是得免于街道改正之破坏的旧巷,虽然龟步迟迟,还是自己踯躅地去步行吧。在市内走

    路,本来并不一定要坐市设的电车的,只忍受些许的迟延,可以悠悠阔步的路现在还是多

    有。同样地,在现代的生活上也并不一定如不用美洲式的努力主义去做便吃不成饭。只要

    不起乡下绅士的野心,留了胡子,穿了洋服,去吓傻子,即使身边没有一文积蓄,没有称

    为友人之共谋者,也没有称为先辈或头领之一种阿谀的对象,还可以经营优游自适的生活

    的方法并不很少。即使一样去做路边摆摊的小贩,与其留了胡子,穿了洋服,用演说口调

    作医学的说明,卖莫明其妙的药,我也宁可默然在小胡同的庙会里去烙了小棋子饼卖,或

    是捏面人儿也罢。

    一抄就抄了一大串,我也知道这是不很妥当的。第一,这本不是冬天

    的蝇里边的文章。第二,永井的话在中国恐怕也难免于讨人厌。抄了过来

    讨人家的不喜欢,我们介绍人对于原作者是很抱歉的事,所以有点惶恐,可

    是翻过来说,原作者一句句的话说得对不对,我可以不必负责,因为这里并

    不是在背圣经也。六月十五日

    1935年6月23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柿子的种子

    寺田寅彦是日本现今的理学博士,物理学专家,但是,他原是夏目漱石

    的学生,又是做俳句写小文的,著有薮柑子集等几种文集。本来科学家

    而兼弄文学的人世间多有,并不怎么奇特,关于寺田却有一段故事,引起我

    的注意。据说在夏目的小说我是猫里有寺田描写在那里,这就是那磨玻

    璃球的理学士水岛寒月。猫里主客三人最是重要,即寒月,美学者迷亭,

    主人苦沙弥,他们只要一出台,场面便不寂莫。我们不会把小说当作史传去

    读,所以即使熟读了猫也不能就算了解薮柑子的生涯,但不知怎地总因

    此觉得有点面善,至少特别有些兴趣。寺田的随笔我最近看到的是一册柿

    子的种子,都是在俳句杂志涩柿上登过的小文,短的不到百字,长的

    也只五百字左右。计算起来,现在距离在保登登几须杂志名,意云子

    规,夏目的猫即载其中做写生文的时候已经有三十年了,寒月当时无

    论怎样有飘逸之气,于今未必多有留馀了吧。他在末尾一篇说小文中说:

    假如那学生读了薮柑子集,从这内容上自然可以想象出来的昔时年青的薮柑子

    君的面影,再将现在这里吸着鼻涕涉猎性的犯罪考的今已年老的自己的样子,对照了

    看,觉得很是滑稽,也略有点儿寂寞。

    但是叶松石在所著煮药漫抄中说得好:“少年爱绮丽,壮年爱豪放,中

    年爱简练,老年爱淡远。”虽然原是说诗,可通于论文与人。若在俳人,更

    不必说。其或淡或涩,盖当然矣。

    托了无线电放送的福,我初次得到听见安来节和八木节这些歌曲的机会。

    这在热闹之中含有暗淡的绝望的悲哀。

    我不知道为什么连想起霜夜街头洋油灯的火光来。案此系指地摊上所点的无玻璃

    罩的洋铁煤油灯。

    但是,无论怎么说,此等民谣总是从日本的地底下发出来的吾辈祖先之声也。

    看不见唱歌的人的模样,单听见从扩音机中出来的声音,更切实地感到这样的感觉。

    我觉得我们到底还得抛弃了贝多汉和特比西,非再从新的从这祖先之声出发不可

    吧。

    这是寺田的随笔之一。他在日本别无政治关系,所以不必故作国粹的论

    调,此盖其所切实感到的印象欤。别的我不甚清楚,但所云民谣是从地底下

    发出来的祖先之声,而这里又都含有暗淡的绝望的悲哀,我觉得很是不错,

    永井荷风在江户艺术论中论木板画的色彩云:

    “这暗示出那样暗黑时代的恐怖与悲哀与疲劳,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正如

    闻娼妇啜泣的微声,深不能忘记那悲苦无告的色调。”正可互相发明。不但

    此也,就是一般尚武的音曲表面虽是杀伐之音,内里还是蕴藏着同样的悲哀,

    此正是不大悖人情处,若叫嚣恣肆者盖亦有之,但这只是一种广告乐队,是

    否能深入民间大是疑问也。随笔文有一则云:

    在聊斋志异里到处有自称是狐所化的女人出现。

    但是在许多地方这些只是自己招承是狐而已,大抵终于未曾显出狐的真形来。

    假如在她们举动的什么地方即使有些神异之点,但这或者只在为多智慧的美女所述

    的忠厚老实的男子眼里看去才见得如此,这样地解释一下,许多事情也就可以自然了解

    了。

    虽然如此,在此书里表现出来的支那民族中,有所谓狐这超自然的东西曾经确实地

    存在,不,恐怕现今也还仍旧存在着,那是无疑的了。

    这是某种意味上不得不算是可以歆羡的事。至少,假如不是如此,这部书里的美的

    东西大半就要消灭了也。

    聊斋善说狐鬼,读者又大抵喜狐胜于鬼,盖虽是遐想而怀抱中亦觉

    冰森有鬼气,四条腿的阿紫总是活的乎,此理未能参透,姑代说明之如此。

    日本俗信中亦有狐,但与中国稍不同。中国在东南故乡则无狐,只知有果子

    狸之属,在北京有狐矣,但亦不吸见人说如聊斋所志者,不然,新闻记

    者甚多,有不录而公诸同好者耶。由此可知狐这超自然的东西在中日均有,

    大同而小异,在聊斋者则是聊斋所独有,文人学士读了此书心目中

    遂有此等狐的影象,平民之不读书或不知遇想者仍不足与语此也。聊斋

    写狐女,无论是狐而女或是女而狐,所写还只是女人,不过如自称是狐所化

    的女人一样,借了这狐的幌子使得这事情更迷离惝怳一点,以颠倒那忠厚老

    实的男子的心目而已,至于狐这东西终于没有写出,实在亦写不出也。何也

    方为其为女人也,女人之外岂复有他。若其未超自然时则即是绥绥然狐也,

    欲知其情状自非去问山中之老猎人不可矣。清刘青园在所著随笔常谈卷

    一中有一则,可资参考,今抄录于后:

    边寨人以鸟铳弓矢为未耜,以田猎剥割为耕耨,以猛虎贪狼狡兔黠狐为菽粟,以绝

    巘高陵深林茂草为膏壤,平生不言妖异,亦未闻因妖异偾事者。余曾与三省人谈,问其所

    猎皆何等禽,答曰,难言也,自人而外凡属动物未有不以矢铳相加者,虽世传所谓麟凤之

    属尚不能以幸免,况牛鬼蛇神几上肉乎。余首肯曰,亦人杰也。

    七月廿六日

    1935年

    8月

    11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隅田川两岸一览

    我有一种嗜好。说到嗜好平常总没有什么好意思,最普通的便是抽鸦片

    烟,或很风流地称之曰“与芙蓉城主结不解缘”。这种风流我是没有。此外

    有酒,以及茶,也都算是嗜好。我从前曾经写过一两篇关于酒的文章,仿佛

    是懂得酒味道似的,其实也未必。民十以后医生叫我喝酒,就每天用量杯喝

    一点,讲到我的量那是只有绍兴半斤,曾同故王品青君比赛过,三和居的一

    斤黄酒两人分喝,便醺醺大醉了。今年又因医生的话而停止喝酒,到了停止

    之后我乃恍然大悟自己本来不是喝酒的人,因为不喝也就算了,见了酒并不

    觉得馋。由是可知我是不知道酒的,以前喜欢谈喝酒还有点近于伪恶。至于

    茶,当然是每日都喝的,正如别人一样。不过这在我也当然不全一样,因为

    我不合有苦茶庵的别号,更不合在打油诗里有了一句“且到寒斋吃苦茶”,

    以至为普天下志士所指目,公认为中国茶人的魁首。这是我自己招来的笔祸,

    现在也不必呼冤叫屈,但如要就事实来说,却亦有可以说明的地方。我从小

    学上了绍兴贫家的习惯,不知道喝“撮泡茶”。只从茶缸里倒了一点茶汁,

    再羼上温的或冷的白开水,骨都骨都地咽下去。这大约不是喝茶法的正宗吧

    夏天常喝青蒿汤,并不感觉什么不满意,我想柳芽茶大抵也是可以喝的。实

    在我虽然知道茶肆的香片与龙井之别,恐怕柳叶茶叶的味道我不见得辨得

    出,大约只是从习惯上要求一点苦味就算数了。现在每天总吃一壶绿茶,用

    一角钱一两的龙井或本山,约须叶二钱五分,计值银二分五厘,在北平核作

    铜元七大枚,说奢侈固然够不上,说嗜好也似乎有点可笑,盖如投八大枚买

    四个烧饼吃是极寻
………………………………

第89节

    常事,用不着什么考究者也。

    以上所说都是吃的,还有看的或听的呢一九○六年以后我就没有看过

    旧戏,电影也有十年不看了。中西音乐都不懂,不敢说有所好恶。书画古董

    随便看看,但是跑到陈列所去既怕麻烦,自己买又少这笔钱,也就没有可看,

    所有的几张字画都只是二三师友的墨迹,古董虽号称有“一架”,实亦不过

    几个六朝明器的小土偶和好些耍货而已。据尤西堂在民斋杂说卷四说:

    古人癖好有极可笑者。蔡君谟嗜茶,老病不能饮,则烹而玩之。吕行甫好墨而不能

    书,则时磨而小啜之。东坡亦云,吾有佳墨七十丸,而犹求取不已,不近愚耶。近时周栎

    园藏墨千铤,作祭墨诗,不知身后竟归谁何。子不磨墨,墨当磨子。此阮孚有一生几两屐

    之叹也。

    这种风致唯古人能有,我们凡夫岂可并论,那么自以为有癖好其实亦是僭妄

    虚无的事,即使对于某事物稍有偏向,正如行人见路上少妇或要多看一眼,

    亦本是人情之自然,未必便可自比于好色之君子也。

    说到这里,上文所云我有一种嗜好的话几乎须得取消了,但既是写下了

    也就不好那么一笔勾消,所以还只得接着讲下去。所谓嗜好到底是什么呢

    这是极平常的一件事,便是喜欢找点书看罢了。看书真是平常小事,不过我

    又有点小小不同,因为架上所有的旧书固然也拿出来翻阅或检查,我所喜欢

    的是能够得到新书,不论古今中外新刊旧印,凡是我觉得值得一看的,拿到

    手时很有一种愉快,古人诗云,老见异书犹眼明,或者可以说明这个意思。

    天下异书多矣,只要有钱本来无妨“每天一种”,然而这又不可能,让步到

    每周每旬,还是不能一定办到,结果是愈久等愈希罕,好象吃铜槌饭者铜

    槌者铜锣的槌也,乡间称一日两餐曰扁担饭,一餐则云铜槌饭,捏起饭碗

    自然更显出加倍的馋痨,虽然知道有旁人笑话也都管不得了。

    我近来得到的一部书,共三大册,每册八大页,不过一刻钟可以都看完

    了,但是我却很喜欢。这书名为绘本隅田川两岸一览,葛饰北斋画,每

    页题有狂歌两首或三首,前面有狂歌师壶十楼成安序,原本据说在文化三年

    一八○六出板,去今才百三十年,可是现在十分珍贵难得,我所有的大

    正六年一九一七风俗绘卷图画刊行会重刻本,木板着色和纸,如不去和

    原本比较,可以说是印得够精工的了,旧书店的卖价是日金五元也。北斋画

    谱的重刻本也曾买了几种,大抵是墨印或单彩,这一种要算最好。卷末有刊

    行会的跋语,大约是久保田米斋的手笔,有云:

    此书不单是描写蘸影于隅田川的桥梁树林堂塔等物,并仔细描画人间四时的行乐,

    所以亦可当作一种江户年中行事绘卷看,当时风习跃然现于纸上。且其图画中并无如散见

    于北斋晚年作品上的那些夸张与奇癖,故即在北斋所挥洒的许多绘本之中亦可算作优秀的

    佳作之一。

    永井荷风著江户艺术论第三篇论“浮世绘之山水画与江户名所”,以北

    斋广重二家为主,讲到北斋的这种绘本也有同样的批评:

    看此类绘本中最佳胜的隅田川两岸一览,可以窥知北斋夙长于写生之技,又其

    戏作者的观察亦甚为锐敏。而且在此时的北斋画中,后来大成时代所常使我们感到不满之

    支那画的感化未甚显著,是很可喜的事。如富岳三十六景及诸国瀑布巡览,其设

    色与布局均极佳妙,是足使北斋不朽的杰作。但其船舶其人物树木家屋屋瓦等不知怎地都

    令人感到支那风的情趣。例如东都骏河台之图,佃岛之图,或武州多摩州之图,一见觉得

    不像日本的样子。隅田川两岸一览却正相反,虽然其笔力有未能完全自在处,但其对

    于文化初年江户之忠实的写生颇能使我们如所期望地感触到都会的情调。

    又说明其图画的内容云:

    书共三卷,其画面恰如展开绘卷似地从上卷至下卷连续地将四时的隅田川两岸的风

    光收入一览。开卷第一出现的光景乃是高轮的天亮。孤寂地将斗篷裹身的马上旅人的后

    边,跟着戴了同样的笠的几个行人,互相前后地走过站着斟茶女郎的茶店门口。茶店的芦

    帘不知道有多少家地沿着海岸接连下去,成为半圆形,一望不断,远远地在港口的波上有

    一只带着正月的松枝装饰的大渔船,巍然地与晴空中的富士一同竖着他的帆樯。第二图里

    有戴头巾穿礼服的武士,市民,工头,带着小孩的妇女,穿花衫的姑娘,挑担的仆夫,都

    趁在一只渡船里,两个舟子腰间挂着大烟管袋,立在船的头尾用竹篙刺船,这就是佃之渡。

    要把二十几图的说明都抄过来,不但太长,也很不容易,现在就此截止,也

    总可以略见一斑了。

    我看了日本的浮世绘的复印本,总不免发生一种感慨,这回所见的是比

    较近于原本的木刻,所以更不禁有此感。为什么中国没有这种画的呢去年

    我在东京文求堂主人田中君的家里见到原刻十竹斋笺谱,这是十分珍重

    的书,刻印确是精工,是木刻史上的好资料,但事实上总只是士大夫的玩意

    儿罢了。我不想说玩物丧志,只觉得这是少数人玩的。黑田源次编的支那

    古板画图录里的好些“姑苏板”的图画那确是民间的了,其位置与日本的

    浮世绘正相等,我们看这些雍正乾隆时代的作品觉得比近来的自然要好一

    点,可是内容还是不高明。这大都是吉语的画,如五子登科之类,或是戏文,

    其描画风俗景色的绝少。这一点与浮世绘很不相同。我们可以说姑苏板是十

    竹斋的通俗化,但压根儿同是士大夫思想,穷则画五子登科,达则画岁寒三

    友,其雅俗之分只是楼上与楼下耳。还有一件事,日本画家受了红毛的影响,

    北斋与广重便能那么应用,画出自己的画来,姑苏板画中也不少油画的痕迹,

    可是后来却并没有好结果,至今画台阶的大半还是往下歪斜的。此外关于古

    文拳法汤药大刀等事的兴废变迁,日本与中国都有很大的差异,说起来话长,

    所以现在暂且不来多说了。

    十月十九日,在北平记

    1935年

    11月

    3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我是猫

    我在东京的头两年,虽然在学日文,但是平常读的却多是英文书,因为

    那时还是英文比较方便,一方面对于日本的文学作品也还未甚了解。手头有

    几块钱的时候常去的地方不是东京堂而是中西屋,丸善自然更是可喜,不但

    书多而且态度很好,不比中西屋常有小伙计跟着监视。我读林译说部丛书

    的影响还是存在,一面又注意于所谓弱小民族的文学,此外俄法两国小说的

    英译本也想收罗,可是每月三十一元的留学费实在不能买书,所以往往象小

    孩走过耍货摊只好废然而返。一九○六至八年中间翻译过三部小说,现在印

    出的有英国哈葛得与安度阑二氏合著的红星佚史,有丁未二月的序,又

    匈加利育珂摩耳的匈奴奇士录,有戊申五月的序。这种书稿卖价至多两

    文钱一个字,但于我却不无小补,伽纳忒夫人译屠介涅夫集十五册以及

    勃兰特思博士的波阑印象记这些英书都是用这款买来的。还有一部译本

    是别一托尔斯泰的小说银公爵,改题劲草,是司各德式的很有趣味

    的历史小说,没有能卖掉,后来连原稿都弄丢了。戊申以后遂不再卖稿,虽

    然译还是译一点,也仍是译欧洲的作品,日本的东西没有一篇,到后来为新

    青年译小说才选了江马修的短篇小小的一个人,那已经是民国七八年

    的事情了。

    但是,日本报纸当然每天都看,像普通的学生们一样,总是读卖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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