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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又名:孤星血泪)-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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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才看出,莎娜鄱凯特小姐是一位身材矮小、满脸皱纹、肤色棕黄的干枯老太婆。她那张小脸活像是胡桃壳做成的,一张嘴却大得和猫嘴一样,只不过没有胡子罢了。这时,她对这看法颇为赞同地说道:“当然不是想捞什么,亲爱的,嗯”

    “想念想念是再容易不过了。”那位表情严肃的妇女说道。

    “除了想念想念外还有什么更容易的事,你说呢”莎娜鄱凯特表示赞成地说道。

    “噢,没有错,没有错”卡美拉大声说道,这时她的情感已被扰乱了,而且从两退升起,直冲进她的胸口。“完全正确本来嘛,多愁善感就是一个弱点,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正是我有这多愁的弱点,身体才遭了殃,否则又不致如此吧。不过,就是能改变我的这性格,我也不想改。尽管我为此不知道忍受了多少痛苦,但是每逢我深夜中醒来,发现自己仍然是这么个性格,倒反而给了我安慰。”说到这里,她又泪珠如雨,以表明自己的情怀。

    郝维仙小姐和我一直没有停步,在房间中一圈一圈地走着,不时地擦过女客们的裙边,也不时地远远离开她们,走到这陰郁沉闷房间的另一头。

    卡美拉又说道:“只有马休这个人不懂得任何亲缘之情,从来不会到这儿来看看郝维仙小姐而我已经把沙发作为常伴,时常解开紧身褡的带子,一连几个小时无知无觉地躺在上面,头枕在沙发边上,头发垂挂在沙发下面,而我的脚不知道放在哪里”

    “亲爱的,你的脚放得比你的头还要高呢”卡美拉先生说道。

    “我就是那样一连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昏沉而睡,还不是为了马休的古怪脾气和令人费解的行为。可是从没有谁来感谢我。”

    那位表情严肃的妇女插嘴道:“说老实话,我不认为会有人感谢。”

    “你知道,亲爱的,”莎娜鄱凯特小姐也补充道这是个表面温和,内里坏心肠的人,“你该问一问自己,你究竟期望谁来感谢你呢,亲爱的”

    “我并不指望有谁来感谢我,也不指望有谁会对我怎么样,”卡美拉又继续说道,“我就是那样一连几个小时地昏沉而睡。这一点雷蒙德是证人,他看到我给噎住,即使喝姜汁酒也不起作用。我打噎打得很厉害,连街对面的那家人在弹钢琴时都听到我的打噎声,那些可怜的孩子还以为是远远的鸽子叫声呢。没有想到现在我反而被别人评头品足”这时卡美拉把手放在喉头处,准备开始她的化学反应,想构成新的化合物。

    郝维仙小姐听到这同一个马休的名字时,让我停了下来,她自己也不走了,站在那儿望着说话的人。这个变化起了很大作用,使得卡美拉的化学反应也停止了。

    这时,郝维仙小姐严厉而又冷酷地说道:“马休最后会来看我的,那时我就停放在那张桌子上。马休就站在他该站的地方,”她用手杖敲着桌面,“站在我的头旁边你就站在这里你的丈夫站在这边莎娜鄱凯特站在那边乔其亚娜站在这一边现在我把你们站的地方全都安排好了,到那时你们就来把我分而食之。好了,现在你们该走了”

    她说话时,每提到一个名字便用手杖在桌子的一个地方敲一下。然后,她对我说:“扶我走吧,扶我走吧”于是我们又重新开始在房内转圈子。

    “我看无法可想了,”卡美拉大声嚷道,“只有遵从旨意在此告别。不过我总算见到了所思念的人,尽了自己的义务,虽然仅仅这么一会儿,也可聊以自慰。在我于深夜梦醒时,虽然会感到忧郁,但还是满足的。马休本来也可以得到这安慰,但他却反其道一意孤行。我本来是下定决心不再表明我内心情意的,不过现在说起我们要把自己的骨肉至亲分而食之,好像我们都成了吃人的巨人,而且最终又下了逐客令,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卡美拉夫人把手放在起伏不停的胸口上时,卡美拉先生便插过来帮忙。她很不自然地装出一副强自镇静的样子,我想无非是想表明她一离开这里就要跌倒打噎吧。卡美拉先生扶着她走出去时,她还对着郝维仙小姐做了一个飞吻。莎娜鄱凯特和乔其亚娜都心怀鬼胎想留在最后一个离开,丽莎娜鄱凯特毕竟与众不同,懂得如何以智取胜。她矫柔造作,圆滑之极,围着乔其亚娜转来转去,使得她不得不先离开。于是,莎娜鄱凯特便可以在告别时使用特别有影响的词句:“愿生保佑您,亲爱的郝维仙小姐”她那胡桃壳般的脸上露出了宽容慈爱的微笑,对其他几人的弱点表示出同情。

    埃斯苔娜举着蜡烛送客人下楼。郝维仙小姐仍然一手搭在我的肩上一步一步走着,不过越走越慢。最后,她停在炉火前,凝视了几秒钟,又嘟哝了一些什么,对我说:

    “皮普,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正准备祝愿她万寿无疆,她却举起了手杖。

    “我不许提这件事。我不许刚才到这儿来的人提这件事,也不让任何人提这件事。每逢这一天他们就来了,但他们都不敢提这件事。”

    当然,我也就没有必要想法提这件事了。

    “有一年的今天,在你出生很久之前的一个今天,”她用她那根了字形手杖点着桌上放着的一堆结了蛛网的东西,但没有碰到它,“这堆垃圾被送到了这里。从那时起,这东西和我就一起开始逐年憔悴。老鼠一直用牙齿在啃它,而有比老鼠牙齿更尖厉的牙齿一直在啃着我。”

    她站在那里,凝视着桌上放的东西,用手杖头抵着自己的心口。她穿的是曾经洁白的婚礼服,现在已经泛黄而且萎缩;桌上铺的是曾经洁白的桌布,现在也已泛黄而且萎缩了;四周的每一件东西只要碰一下,都立即会变成面粉。

    “终有一天死神会成全我的,”她带着副鬼一般的苍白面孔说道,“那时他们会把我停放在这里,穿着新娘的礼服躺在迎亲的喜筵桌上。我死后就这样办,这就是对他最后的诅咒,如果正逢到这个日子那才好呢”

    她站在桌边,凝视着这张桌子,仿佛站在那里正凝视着躺在桌上的她自己的尸体。我依旧沉默无语。埃斯苔娜已经返回,也保持着沉默。我觉得我们似乎那样站了好长一段时间。屋内的空气浑浊沉闷,每一个角落里都笼罩着浓重的黑暗,甚至使我也产生了一种令人恐怖的幻觉,埃斯苔娜和我似乎也开始了缓慢的腐烂过程。

    她就那样,处于一种心神错乱的状态,可是最后,在霎那之间她又恢复了正常。她说:“我来看你们两个人玩牌,为什么还不开始玩”于是我们都回到她的房间,像上次一样地坐在那里;像上次一样,我一次又一次地让我的牌被吃光;像上次一样,郝维仙小姐一直在注视着我们,设法引起我对埃斯苔娜美貌的注意。她一会儿把珠宝试戴在埃斯苔娜的胸口,一会儿又试戴在埃斯苔娜的头上,弄得我目不暇给。

    至于埃斯苔娜也像上次一样地对待我,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次她不愿意降低身份来和我说话。我们玩了约摸五六局,我便被告知下一次来的日子,然后像上次一样地被领到院子里,像狗一样地被喂给吃的东西。当然,也像上次一样,我被留在那里随我高兴地东游西荡。

    上次我曾爬上一道国墙去观看花园景色,那墙上有一扇门。至于上次那扇门究竟是开着还是关着,我并无意去追究。反正上一次我没有看到什么门,而这次我看到了。现在门开着,我知道埃斯苔娜早就把客人们送走,因为我见到刚才她返回时手中拿着一串钥匙。我信步走进了花园,而且在那儿东逛西逛。这花园早变成了一片荒地,只留下一些旧的香瓜棚和黄瓜棚架子,也已经衰败不堪。那几根枯藤只能乱找一些依靠来寻求生存,爬在破帽子上,攀过旧靴子;还有时,一根枯藤上冒出的新枝,把一只破锅当成寄身之所。

    我逛遍了花园,还选了一所花房,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株倒伏的葡萄和几只瓶子。这时我才发现,我正在一个陰沉凄凉的角落里,也就是刚才我从窗口看到过的那个角落。用不着问,我以为这个屋子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便从另一个窗口向里面张望。大出意料之外的是,我发现自己正和一位面孔苍白、眼脸发红、头发淡黄的少年绅士相互对望着。

    这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一转眼便不见了,可是一会儿他却站在了我的身边。刚才在窗口时我看到他正在读书,这会儿他在我面前看上去又是满手墨迹。

    他对我招呼道:“喂,小家伙”

    “喂”这个词是个一般的称呼,我看最好的应付方法该是依样画葫芦,所以我答道:“喂。”为了礼貌,我没有说出“小家伙”几个字。

    “谁放你进来的”他说道。

    “埃斯苔娜小姐。”

    “谁让你在这儿东荡西逛的”

    “埃斯苔娜小姐。”

    “来,我们打一场。”这个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这样说道。

    我除了跟着他走,还能有什么办法这个问题以后一直萦绕在我心头,可是当时我能做的只有跟他走,因为他的态度是决定性的,而我的吃惊也是自然的。他在前头引路,我跟在后面,仿佛着了魔似的。

    “停一会儿,”他回过头来对我说,其实这时我们还没有走出多少步,“打架也该让你晓得打的理由。看我的。”说着他便表现出一副十分激怒的样子,把两手相互一拍,做出一个很优雅的后踢退姿势,随即扯住我的头发,然后又一拍两手,低着他的头向我的心口冲撞而来。

    他这种撞头法简直和公牛没有两样。无疑,这是不知廉耻的不礼貌行为,再加上我刚吃过面包和肉,给他这一撞特别感到不舒服。所以,我便也给了他一拳。当我正准备再给他一拳时,他却说道:“嚼呀你倒有种”于是他便前后摆动起身体,这种打架方法我可没有见过,也许是我的见识太少吧。

    “打有打的规则”他说着,踢起左退,右脚落地。“一切都要符合规则”说着,他又踢起右退,左脚落地。“先去找一个场子,做些赛前准备”于是,他跳来跳去,前后躲闪做了各式各样的怪动作,而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我看他身形机灵活泼,心中对他暗怕几分,但是,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从身体上说,我坚信他那长着淡黄色头发的头和我的心口本来无怨无仇,既然他能撞我,我也就有权利以牙还牙,既然我被逼如此,那也是身不由己了。所以,我无言地跟着他,走到花园的一个僻静角落。这里是两道培的连接处,还有一堆垃圾可以把视线隔开。他问我对这个所在满不满意,我的回答是肯定的。于是,他又要求离开这里一会儿。果然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还带来一瓶水和一块浸在醋中的海绵。他说:“这东西对你我双方都有用。”然后便把它们放在靠墙的地方。接下来,他便开始脱衣眼,先脱掉茄克和背心,又脱去衬衫。他的态度表现出一副无忧无虑、爽快利落的样子,不过其中藏着一股杀气。

    虽然看上去他并不很健康,脸上生了青春痘,嘴上还生有火疮,但他的那些准备活动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猜,他的年纪和我差不多,但身材比我高得多,他那个旋转身形的架势的确使人眼花缭乱。再说,这位少年绅士穿了一身灰色衣服这是指他脱衣上阵之前的样子,胳膊肘、双膝、两只手腕、两只脚后跟都比他身体的其他部分要发达。

    我看到他对我拉开进攻架势,招式几乎完美无缺。他用眼睛细细打量着我的身体,仿佛在津心选择进攻的骨骼部位。我被他这架势吓傻了。可是,当我挥出第一拳时,他就被四脚朝天地打倒在地
………………………………

第12节

    ,睁着两眼仰视着我,鼻孔里流出鲜血,整个面孔似乎都缩小了。这真是我平生中所遇到的最希奇的事情。

    他一骨碌又爬了起来,用浸醋海绵拭干了鼻子中流出的血,马上又摆开他那津美的进攻架势。然而,他一下子又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地上,眼圈发青,仰视着我。这是我平生中所遇到的第二件最为希奇的事情。

    他的津神可嘉,使我敬佩万分。看来他没有多大气力,落在我身上的拳头也不重,而我的拳头一到他身上,他就被打翻在地。不过,他一下子就又爬了起来,用浸醋海绵拭干血迹,又喝了些那个瓶中的水,十分满意地按照打架的规则给自己加了补充,接着又对我摆开新架势,使我觉得这一次我一定会被他制服。结果,他又落得个鼻青脸肿的下场。我感到歉意的是我每击他一次,分量也就加重一点。但是,他倒下一次,就又爬起来一次。就这样,他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最后,他狠狠地被我击倒了,头也撞到了后面的墙上。即使在这种危险时刻,他还是爬了起来,狼狈不堪地在地上转了几圈,连我在什么地方也弄不清了。接着,他又立足不稳地跌跪在地上,爬着拿起海绵,承认失败地抛起它,同时气喘喘地说道:“这一次比试是你胜了。”

    他似乎很勇敢,又很天真。虽然这次比试不是由我引起的,而我又胜利了,可我除了心情郁闷不解外,并无满足之感。穿衣服的时候,我真希望我把自己当成一条小野狼,或者别的什么野兽。不管怎样,我穿好了衣眼,闷闷不乐地擦去脸上的几处血痕,对他说:“要我帮忙吗”他答道:“不用了,谢谢。”我说:“再见了。”他也说:“再见了。”

    我一回到院子,就看到埃斯苔娜拿着钥匙站在那儿等着,但她既没有问我刚才在哪儿,也没问我为什么让她久等。只见她脸上泛着红晕,好像发生了什么特别使她高兴的事。她没有直接向大门走去,反而退回到过道,示意我走过去。

    “到这儿来你要高兴就吻我一下。”

    她把脸转过来时,我吻了她的面颊。现在我想,这面颊上的一吻完全可以使我甘愿为她身人虎袕,而那时我却觉得她赐给我这个粗野平常孩子的一吻,就好像是丢给我一个小钱,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一天我在那里待的时间很久,因为巧遇了郝维仙小姐的生日,来了客人,又和埃斯苔娜打了牌,还和一位少年绅士比试了拳术,所以在我快接近家门时,沼泽地那边沙滩上的灯塔已经迎着黑夜的天空大放光明,乔的打铁炉中飞溅出来的火星也已闪烁在了大路边

    第12章

    和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打架之事,一直令我的心中不能平静。越是想到这次比试,以及这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给多次摔得仰面朝天、脸上弄得青紫相间、红肿不堪的样子,我就越感到自己将因此得到应有的下场。我觉察到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的血曾染在我的头上,法律是不会饶恕我的。虽然我无法确切地说出我所犯罪孽的具体条款,但我心中十分明白,乡下孩子不该在外面招摇过市,不该走进名门望族的家庭,不该冲撞英格兰勤奋好学的少年,否则,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严厉的惩罚。一连几天我都躲在家中,如果要我出去有事,事先我也必定从厨房的门口仔细地观察一番外面情况,而且总是胆战心惊,生怕一出门就被县监狱的差官抓住。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的鼻血也曾染红我的裤退,我只有趁着深夜时分来洗净这一罪证。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曾用牙齿咬破了我的手指,我也发挥我的奇想,设计了成千的方法,以防万一被强拉到法庭之上,便可以利用巧辩把这该死的事情敷衍过去。

    到了要回到暴力行凶现场的日子,我的恐惧心理也达到了极点。法院会不会派来打手,特别是轮敦法院,那些雇佣的帮手会不会埋伏在门口呢郝维仙小姐也许因为我在她家中行凶打人就要亲手报复。她会不会穿着寿终正寝的衣服忽然站起来,拔出手枪,用一颗子弹把我射死呢会不会有花钱雇来的孩子,一帮杀人凶神,躲在制酒作坊那里,等待时机,跳出来把我打死为止呢我坚信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的灵魂是高尚的,他不会唆使别人来报复。但是我考虑的是他那些不能明辨是非的亲戚,一看到他受伤惨重的面孔,不得不对他表示同情,而且为了维护家庭的名声,会激起愤怒的情绪,唆使人来报复。

    不管怎样,到了时间我就非到郝维仙小姐家去不可。我终于去了。可是,关于上次比试的事什么也没有发生,也没有人提到这件事,连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土也居然在整座屋子中都没有找到。我看到花园的门依旧开着,便走进去探视一番。到了那所**的住所,我从窗口向里面窥视,只见所有的百叶窗都关着,一点生气也没有。只有上次我们比试的那个角落还留下些痕迹,足以证明那位少年绅士确有其人。他留下的是几处血迹,我弄了些花园的泥土盖在上面,以免被人发现。

    郝维仙小姐的房间和那个放着长条桌子的房间之间有一个宽阔的平台,上面放着一张手推椅,椅子下面有轮子,可以从后面向前推,十分轻便。上次在那里我就看到了这张椅子。从这一天开始,我有了新工作,定期推着这张坐着郝维仙小姐的轮椅因为她用手扶着我的肩头走感到吃力,在她的房间里绕圈,还可以推过平台,在别的房间里绕圈。我绕来绕去,一次再次,不停地绕着圈子,有时一口气要推三个小时之久,我也数不清究竟绕了多少圈。也就从那天开始,我得每隔一天去一次,时间是中午,任务是推她的轮椅。这个活我干了有八个月或十个月。

    日子一长,我们之间的相处就更习惯了。郝维仙小姐和我谈了许多,也问过我一些问题,如我学过什么,有什么打算,等等。我告诉她,以后我会当乔的徒弟学打铁,我又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什么都想知道。我如此讲的目的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提供一点帮助来达到我的愿望,但她根本不予搭理,相反,她宁愿我无知无识。她甚至从来没有给过我钱或物品,只不过给我吃一顿饭。她没有任何许诺,不说我为她打工她该付给工资等等的话。

    我每一次去,埃斯苔娜都在周围,都是她把我领进,又把我送出,但是她再没有叫我吻过她。有时,她冷若冰霜地对我表示容忍,有时又低三下四地迁就我;有时,她显示出和我十分亲密,有时,又会心神狂乱地告诉我她恨我。郝维仙小姐总是用低低的声音问我,或者仅只我们两人在场时,她会问我:“她是不是越长越美丽了,皮普”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因为她确实越来越美丽。她听我这样回答便显出情不自禁的高兴。每当我们在玩牌时,郝维仙小姐总是专心致志地瞅着,细细地玩味着埃斯苔娜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如果埃斯苔娜的情绪反复无常、变化多端,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该做什么,郝维仙小姐便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表现出无限的狂喜,在她耳边轻轻絮语。我听见好像是说:“捏碎他们的心,你是我的骄傲、我的希望,把他们的心撕得粉碎,不要有什么怜悯”

    我记得乔在打铁时,总喜欢断断续续地哼一首歌,歌中的叠句反复唱着“老克莱门”。用这首歌来表示对铁匠的保护神老克莱门的尊重是不够隆重的,不过我以为老克莱门和铁匠们的关系在歌词中表现得很确切。这首歌是模仿打铁时的节奏,加了一些词,以抒情的方式歌唱出老克莱门这一被人尊重的名字。比如:“孩子们一起来啊,来打铁呀,老克莱门打一锤啊,响一声啊,老克莱门用力打啊,加油干啊,老克莱门用力打啊,加把劲啊,老克莱*风箱拉得响啊,火苗来得旺啊,老克莱门风箱声嘶哑啊,火苗飞得高啊,老克莱门”我开始用轮椅推郝维仙小姐以后,有一天,她突然心血来潮地用手指挥了一下,对我说:“好了,好了,好了你就唱一支歌吧”于是,我一面推着她在房中绕圈子,一面不知不觉地哼出了这个曲子。这支曲子正中她下怀,她也用低低的若有所思的声音哼起来,和梦中发出的声音差不多。以后,这也习以为常了。我们一面前进着,一面哼着,埃斯苔娜也加进了我们的行列。我们的歌声压得低低的,即使三个人的声音加在一起,也比这陰森森老屋中的一丝微风声要低微得多。

    和这种周围环境相伴,我会变成怎样一个人呢我的性格又怎么会不受这种环境的影响呢每当我从这些昏黄迷氵蒙的房子中走出,投进自然的光辉之中时,我怎么会不蒙头转向我的双眼又怎么会不眼花缘乱呢

    如果最初我没有胡说八道,撒过弥天大谎,后来又向乔彻底承认自己的错误,我一定会告诉乔关于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的事。如若我现在再告诉他,他反而会认为这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不过是我放进黑天鹅绒马车中一个合适的乘客而已,所以我没有说。此外,因为一开始就议论了郝维仙小姐和埃斯苔娜,我就特别担心再议论她们,而且我的担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强烈。除了毕蒂之外,我对谁都不信任。任何事我都要告诉可怜的毕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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