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奋斗史-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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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嫦不解我心中又忐忑又担心的纠结，温热的雪白臂膀攀在我的肩上：“万姊姊，有没有想过，和皇上大婚的那晚，要怎么过呢？”

　　　　我啐向月嫦，低声骂道：“真是给些颜色，你就开了染坊，哪里有你这样，不知羞的宫女！”

　　　　月嫦依然紧紧地拢着我的肩，笑道：“这是极正经的事呢！我冷眼瞅着皇上的样子，好像还是不知关窍的鲁男子，姊姊你呢，也是个三十大几的老处女，如果不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候摸黑对不上榫卯，可怎么办是好？”

　　　　我用劲扭了她滑腻腻的臂膀，笑道：“怎么好好的洞房花烛给你说得，像木匠做活一样粗鲁？”

　　　　月嫦格格笑着，附上我的耳朵，说了好多白天里说不出口，也听不下去的秘辛经验。

　　　　天顺八年四月初十，钦天监选出的黄道吉日，坤宁宫中，将要为十七岁的成化皇帝举行后妃采择典礼。

　　　　从天顺六年就开始筹备的成化后妃采择，仿佛是命运在有意捉弄，一直不顺利，连连遇上宫中太后、皇帝的丧事，中间又出了一位待选生痘毁容，一位待选失足溺亡的怪事，一拖再拖，直到两年之后，才进行到最后的一章。

　　　　未央宫中，十一位待选的佳丽天刚蒙蒙亮就起床梳洗了，她们轻轻揭开覆在妆镜上的红纱，那亮荧荧的明镜，就照上了自己青春娇好的容颜，缓缓取下玉簪，黑瀑般的秀发滑向柔美的粉肩，自然会有梳头的宫女，曼声而问：“姑娘，今天是要梳牡丹髻还是蝶鬓髻？要不要再加上金枝玉叶掩鬓，佩几朵今天送到的新鲜月季？”

　　　　每一位佳丽都精心扮好妆容，均好脂胭，扑好腮红，有的柳眉入鬓，有的弯如新月，有的唇点樱桃，有的俏似彩蝶。

　　　　司衣监绣衣局为佳丽们量身定制了绣花罗衫，衣衫上绣着团团的牡丹、玉兰、海棠、蔷薇等吉祥花卉，缤纷开满，争芳斗艳，又有圆圆满满的兆头。当初有十二种俏丽的颜色由大家挑选，可惜，如今用的着的，只有十一件了。

　　　　月嫦为我争到玫红这样艳丽的颜色，她说：“年轻不妨捡深红、哑紫这样老成的颜色穿穿，反而可以衬出容颜娇贵；如今姊姊年长了几岁，一定要穿得俏一些，看着才年轻，一会站在一起，都是十七八的才好！”

　　　　我说：“我一惯穿得素淡，好好的今天穿成这样艳丽，会叫人认不出来。”

　　　　月嫦刮着我的脸，笑道：“姊姊是担心皇上认不出你来，一会儿金如意落不到你手上吗？！”

　　　　我红了脸，心里倒又打起鼓来。

　　　　沐浴干净身体后，月嫦替我系好湖灰色满绣折枝兰花抹胸，细细的银链绕过后背，交叉缠绕。再披上淡黄色素纱中衣，套上玫红团花宫装，腰带上也挂好叮咚环。长长的黑发绕成丰盈饱满的丫髻，一边一支纯金翟凤。这对金翟凤是当年宣德皇帝送给孝恭孙太后的定情之物，孙太后又转赠给了颂香。今天颂香为图大吉大利，特地借我戴上。

　　　　这套衣衫我没有薰上寻常的香料，只叫月嫦为我佩上钟声远送的那件兰花清露的银项链，戴好之后，身上便萦绕着一股清淡芳馨的兰草之香。月嫦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觉得我头面上的首饰还是不够，又从妆奁里找出一支金凤步摇，正要插上我的发顶，我轻轻地拦住她，将那支金凤步摇裹上绵纸，珍重地放回妆奁匣子，淡淡地告诉她：“这只步摇，是我的嫁妆，要到新婚之夜，才能戴。”

　　　　月嫦为我向发顶处簪上一朵黄芯粉边的新鲜月季，后退几步，端详再三，一番称赞：“今天的姊姊，真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

　　　　明镜斜照，我仿佛看到那个十岁的自己，在清宁宫里临水照镜，不远处，一位身穿黄袍的青年男子，静静地打量着我。

　　　　今天，是我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一天。

　　　　我起身，走出房门，走下台阶，独自在心里担心着，期盼着，再过一两个时辰，我的身份，就要改变。

　　　　终于，在三十四岁这一年，要和一位男子，在众人面前，结为连理。

　　　　不由得在心里微微而笑，悲喜交集。

　　　　未央宫里，往来穿梭的宫女太监，仿佛都没有了，就连自己，也觉着没有了。天地间只有一团愉悦，一腔温柔，一片绵绵的情意，我走向低垂的翠柳，就以为自己是一枝轻摇的柳枝，我举袂迎风，就觉得自己是一缕宛转的云流，抬头望天，又把自己以为是那明灿的阳光。我的心，从来没有像这样舒展轻盈过，恍惚中忆起颂香吟诵过的一句诗文：“愿得一心人，白首莫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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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成化立后·金如意

　　　　未央宫里，停了十一乘青呢小轿，装扮好的佳丽们一个个走出了房间，团花簇锦一般，美得教人看迷了眼。

　　　　云萝身上是水绿色的罗衫，满头的点翠银饰，既华贵又雅丽，看上去像一件精美的汝窑雨过天青色的美人觚（音孤），她行动款款，向我悄悄点了一点头，递上一份小心翼翼的微笑。

　　　　晚馨选的是一件嫩黄色罗衫，头上少少的几点金饰，却簪了不少清新可爱的通草小黄菊，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淡清静。她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柔柔地笑道：“姐姐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华美又不失俏丽，俏丽又不失端庄，太后和皇上一定看得中！”

　　　　朱樱和素素也出来了，她们一人穿着雪青，一个穿着湖蓝，打扮得中规中矩。

　　　　我们几个互相微笑，祝福对方可以中选。

　　　　十个佳丽都出来等着乘轿去坤宁宫，单差着吴繁英，虽然这时起了云，可阳光依然强烈，有几个怕热的佳丽，已然在额角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月嫦帮我撑了一只绸伞出来遮阳，一手替我打着扇子，嘴里小声地嘀咕：“什么人呀？竟比太妃的架子还大！”

　　　　我向她做了一个眼色，教月嫦闭了嘴。这边杨嬷嬷连声催促，繁英的房门终于吱然而开，一位满身金翠，红衣盛装的少女，带着一抹高傲无比的神色，从里面走了出来。

　　　　繁英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向我的方向，在神色复杂地紧紧地盯了我几眼后，走到了青呢轿边。

　　　　杨嬷嬷一声令下，十一位佳丽都跨过轿栏，坐进轿中。

　　　　二十二位抬轿的太监轻步缓行，离了未央宫，穿过西苑，经西苑门，西华门，转进了紫禁城。

　　　　四月初十日清晨吉时，皇太后命会昌侯孙继宗到奉先殿祭告祖先，取出封后所用的纯金莲花如意，封妃用的两柄白玉莲花如意，用金舆仪仗，浩浩荡荡地迎进了乾清宫后面的坤宁宫。

　　　　这意味着，自今天之后，坤宁宫，又将迎来一位新的女主人，成化皇帝的原配嫡妻。

　　　　皇帝采选后妃，也是朝廷之中的大事，除了由两位太后主持之外，大学士李贤、彭时、礼部尚书姚夔、礼部仪注郎官、在京的宗亲藩王都身穿朱红、深蓝官袍，在玉台之侧，列位参礼，司礼监、内官监、尚宫局等内廷各监有头有脸的太监女官们也都人头济济，拥在玉阶之畔，一睹皇朝盛事。

　　　　吉时一到，坤宁宫的正南方，乾清殿朝北的正殿大门“吱吱嘎嘎”地被左右两名太监推开，成化的身影，出现在乾清殿的殿门正中。他头戴金龙戏珠乌纱翼善冠，身穿大红十二章衮龙袍，两肩各有日月两章，袍边绣有两排精美的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六章花纹，腰间紧紧地缠着一条白玉宝带。

　　　　他两目神彩如飞，但面容却沉静如水，年轻上扬的仰月唇，在白皙的脸庞上画出红润的弧线，整个人气度如虹，高贵而谦和，深沉而内敛，刚毅而温柔。

　　　　皇帝的仪仗从成化的两侧缓缓步出，紫灯香幢，羽葆龙杆，都由青衣内使挈着，两两而出，做为先导。然后，一位身材高大健壮的锦衣卫士，双手撑着一柄正黄色，象征着皇帝的华盖圆伞，行在成化身后，护着成化，行进在通向坤宁宫，那高高的、玉石雕砌的御道上，后面还有孔雀羽扇，雉扇、龙虎旗子，也由表情肃穆的青衣内使挈了，如影随行。

　　　　玉阶之下的十一佳丽，除开我，其他的十人，都没有见过成化，如今举头仰望，看见这温润如玉的君王，会不会在一瞬之中，就爱上了他呢？

　　　　眼角轻扫身边的朱樱和素素，她们的脸上，那一种又敬又畏的神情教我惊讶，再微微侧头，看一看晚馨和云萝，她们仰着的脸上，虽然比起朱樱和素素要淡定一些，但敬畏的表情也让我对眼前的仪仗肃然生敬，穿透云层的阳光照上了成化的衣襟，那衣领之上的五色星辰闪出熠熠的光芒。

　　　　仪仗队中，他的红色身影，白玉腰带，多少有些像另一个男人，我下意识地闭了一闭眼，再去看他，没有看错，我竟然从来没有觉察到，他们的背影，会有几分相像。

　　　　眼睛有些湿润模糊，在模糊之中，我看到他走上玉台，转身一掀衣角，坐在金龙宝座之上，钱太后和周太后，也是凤冠霞帔，通身的富贵珠翠，一左一右，笑意端庄地坐在成化的身边，那些豪华的皇帝仪驾，全都气势浩荡地拥立在玉台两旁。

　　　　礼部的仪官清亮的声音高高响起，所有的人，都在他的引导之下，向着成化和两位太后，三跪九拜。

　　　　华服如云，环叮当。

　　　　礼部仪官念了一大篇华丽的骈文，盛赞太后的懿德，皇帝的品德，待选的贞德，说不尽天造地配，鸾凤和鸣的吉利话，歌不完皇朝盛世，太平天子的老一套。

　　　　司礼监首领太监牛玉从人群中走出，深藏不露的眼神扫向玉阶之下的十一位待选佳丽，那针一般尖细的精光在我脸上停驻了一瞬之后，手中的白色的拂尘一挥，就有四五位太监捧着装了金、玉如意和金锁的金盘，从玉台之下，缓步走上了玉阶，最后停在两位太后一侧。

　　　　空气湿润欲雨，可云层间淡薄的日光还是照上了金盘之中的纯金莲花如意，教它发散出柔和而高贵的光芒。

　　　　这一柄金如意，从洪武帝时代，就是分封皇后的礼器，只要有一位女子，从皇帝手中接过了它，她就将成为，大明朝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

　　　　今天，大明天顺八年四月初十壬辰日，成化将会把它，交到我的手中。

　　　　心里一阵纷乱的鼓点，交握的双手，冷冷地轻颤着，手心也沁出了冰凉的汗，想起成化的宽慰，说当初他登基之时，也是这么心跳手汗，唇角生出隐约而浅淡的笑意，阿摩，万姐也是这样呢！

　　　　礼部的仪官开始一个一个地点报佳丽的名字、籍贯、父亲姓名官职，报到名字的佳丽，按照在未央宫里的训练，缓缓上了玉阶，向太后和成化恭拜后，由太后勉慰几句，赠与赏赐。

　　　　前七位佳丽，包括朱樱和素素，都上过玉台，进谒了太后成化，得了金锁的赏赐。她们的前途，有可能选一两个美貌的留下做嫔，其他的，会分赐给合适的藩王做王妃。

　　　　现在玉阶之下，只剩下晚馨、云萝、繁英和我四个人了。

　　　　玉台之上的金盘里，也只剩下一柄金如意，二柄玉如意和一只金锁。

　　　　晚馨的表情像在沉思，嘴角有一些悲悯的笑意。低着头的云萝，纤纤柔指缠着飘垂的裙带，看得出一身的紧张，而繁英却是骄傲又自信地仰望着玉台之上，甚至有些毫无顾忌地打量着端坐在金龙宝座之上的成化。

　　　　一番打量之后，她的眼底，闪出几分恼妒。

　　　　做为皇帝，成化在整个仪式里，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最后一刻，将那柄金如意递到他心仪的女子手中就可以了。

　　　　因此，他的眼睛，也一直安安静静地停留在我的身上。

　　　　仿佛玉阶之下，那芸芸众生并不存在，宽阔的广场上，只有我一个人，身着玫红罗衫，悠然独立。

　　　　不止是繁英看得出来，成化左右的两位太后，也能看出皇帝的目光所在，钱太后微微皱了皱眉头，颇有无奈的感叹，而周太后却是宽容地望向自己的儿子，笑得更和煦了。

　　　　礼部仪官继续报着名字，晚馨和云萝也进谒过帝后，分别由两位太后，笑盈盈地递过了白玉如意。成为成化的两位偏宫侧妃。

　　　　这样的选择也在意料之中，在美貌和品性之中，成化更看中品性的温婉娴淑，他的选择，成熟理智，似乎在隐隐约约之中，又考虑了我的感受，知道我担心华年流逝，容貌无法和美艳的繁英相比，才挑选了容貌不算出众的晚馨和云萝两人。

　　　　也是到了这个时刻，才理解了那天在乾清殿中，他的一声：“别担心，万姐。”那话里的用意了。

　　　　鼻端又是酸恻，我的心，欢悦得是这样的忧愁，欣喜得是这样的哀伤，阿摩，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

　　　　四周突然静穆下来，在场的人们都带着一种虔诚的敬畏，望向玉阶之下的繁英和我。

　　　　我和她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是眼神复杂地做了一次交换，我的身体，在轻轻颤抖，而她，额角的汗珠，滚滚而落。

　　　　这时，礼部仪官大声地报出了我的名字：“青州府诸城县万儿，父亲万贵，在籍平民，现居霸州县城戥子巷……”他中气实足，拖腔华丽悠长。

　　　　我整理了一下衣襟，轻提裙裾，按照在未央宫学熟的宫步，行一步停半步的节奏，缓缓登上玉阶，举目仰望，正迎着成化欣喜而又热烈的注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挥手，让捧着金如意的太监，将如意递向他的手中。

　　　　钱太后似笑非笑，周太后一脸和煦，成化握住了金如意……

　　　　我就要走到了玉台之上。

　　　　突然，身后传来一连串的尖声呼喊，打碎了这华美有如天阙仙境一般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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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坤宁惊变·冰冷雨

　　　　玉阶之下，有人慌乱地跑了上来，由于紧张，还在玉阶上摔了一跤，大约是扭了脚，站不起来了。

　　　　“皇上！太后！这个万儿，没有应选的资格！”那位宫中女官打扮的华发妇人，一边在玉阶上爬着，一边尖声呼喊。

　　　　“什么！”成化惊讶了一声，一双眼睛瞪得圆突突的，仿佛听见了一件耸人听闻的惨剧。

　　　　钱太后和周太后也低低地惊呼，两人面面相觑，怀疑地望向阶下的那个女官。

　　　　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我血如潮涌，张皇得几乎也要从这玉阶之上跌落下去。

　　　　牛玉急忙挥了挥手中的拂尘，让两位太监下到玉阶上，将那一位女官扶起，匆匆地将她架上了玉台，我这才从她掠过我的惊慌眼神中，隐约分辨出她，就是司药局的女药丞段灵芷。

　　　　司药局主要负责后宫妃嫔的药方补剂，和未央宫唯一的往来，只有查验身体一项。

　　　　可那一天的检查，我的身体，每一项都是通过了检查的，难道……？

　　　　段灵芷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成化和两位太后面前，颤颤抖抖地说出一件惊天的事实：“这个万儿，已经不是处女！根本没有应选的资格！”

　　　　她从袖口取出一本文册，递到牛玉手上，说：“请皇上太后细看，当天的验身文册，上面的记录，还有万儿本人的签名。”

　　　　成化从牛玉手上接过了文册，强自镇定地看着文册里的内容，脸色蓦然潮红又在刹那间翻成槁灰一样的惨白，黑沉沉的眼里卷动着风景，像是要绞碎眼前的一切。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他的神色再一次变回水波不兴的平静之色，将文册还给牛玉，吩咐道：“让万儿自己看一下。”

　　　　牛玉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将文册交到我手上。

　　　　我翻到记录着我姓名的那一页，一栏一栏地细细看着，结果在处女那一栏里，看到了一个明明白白的“否”字，旁边还有我自己亲手写的“万儿”三个字。

　　　　我的签名，如假包换，成化他也能，一眼认出，是不是我的字。

　　　　我周身的血液瞬间被抽得一空，心脏像被灌了沉沉的铅水，向着无底的深渊迅速地坠去……

　　　　牛玉问道：“万儿，这签名花押，是你亲手写的，是不是？”

　　　　我茫茫然地点了一点头，再无力气说出半点声音，只知道泪水决堤而出，却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哭什么，只是向着成化，软软地跪下了我的双膝。

　　　　牛玉对着段灵芷喝问道：“快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段灵芷不断地朝着帝后三人磕着头，结结巴巴地禀道：“臣也是今天早上才发现这桩丑闻！臣的手下，有两个医女，在房间里私语，说得了多少多少银子，臣仔细一听，才听出原来她俩人帮着万儿作弊，造了假文册来欺骗了皇上和太后，而这本真的文册，是臣从她们房间搜出来的，同时搜出的，还有四个金锭。”

　　　　“这件事，是臣一时失察，可臣出于爱护皇上的忠心，拼了一死，也要来揭发了这样欺君的罪行！”段灵芷偷偷地侧了脸，瞄了我一下，然后郑重地向着成化叩下头去。

　　　　成化默默地思考着，没有出声，两位太后也是满面忧色，不知应该如何办才对，这好好的一场选后盛典，竟然出了这样意外的丑闻。

　　　　牛玉是司礼监首领太监，内廷权力最高的太监，他一声下令，仿佛公正地裁判着我的命运：“把那两个药女押过来，千万不能冤枉了好人！”

　　　　一位年轻的青衣内使快步跑下玉阶，向着司药局的方向跑去。

　　　　坤宁宫前，天地都凝成了深灰之色，隐约如丝的雨，忧愁地自空中，滴落下来，远远的云际，响起了轰然的雷声。

　　　　成化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红似铁火，白似槁灰，眼里的震惊怀疑叫我的心，紧张得快一阵慢一阵地跳得不齐。

　　　　没有多久，那位青衣内使匆匆跑回，带来了一个更让人震惊的消息：“启禀皇上，两位医女就在刚刚，一个上吊，一个服毒，畏罪自尽了！”

　　　　众人都是惊讶得一呼，钱太后连声吩咐：“未央宫杨嬷嬷呢？当时她在不在场？”

　　　　杨嬷嬷跌跌爬爬地来到玉台之上，回道：“那日老身的确在场，验身时老身在和万姑娘说话，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钱太后又厉声问道：“那在验身的前后，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杨嬷嬷心虚地迟疑着，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又灰一阵子，她这样的迟疑，反而叫在场的众人，包括成化，都更加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

　　　　“快说！现在说了实话，还有一线生机！”牛玉在旁边，严厉地喝斥道。

　　　　“……那天，万姑娘托过老身，将长乐宫的月嫦找过来。两人背着人，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说的什么，老身就不知道了……”

　　　　钱太后一拍凤座，说道：“不用问了，一定是儿找了月嫦，来买通这两个医女！”

　　　　周太后一脸犹疑，轻声问向成化，说：“要不要再把月嫦找过来问一问？”

　　　　成化的脸上，寒冷如千年玄冰，右手紧紧地握着那柄纯金莲花如意。

　　　　他只是牢牢地盯着我，眼里的绝望空白，像最深最深的黑夜，无边无际，里面藏满了沉痛的心事。

　　　　我心乱如麻，女人的贞洁清白，如何自证？！除了新婚之夜的那抹元红，我拿什么来证明自己？难道要我当着在场的数百人，不顾羞耻地高喊出来，自己没被男人碰过吗？

　　　　唯一可以帮我的，只有成化，只要他开口，暂停择后的典礼，重新调查这一件事，我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的嘴角紧紧地抿着，并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钱太后说：“找到月嫦有什么用？这样的欺君之罪，她会轻易承认吗？今天的笑话，就不要再扬铃打鼓地折腾了，不成道理！”

　　　　她转向牛玉，说道：“万儿不清不贞，不能成为后妃人选，将她押了下去，容后发落！”

　　　　又对周太后和成化说：“今天的选后大典还是要进行，这皇后之位，我看繁英就很好，才德和容貌都没得挑。”

　　　　因为其他的佳丽都封过了名份，唯一没有分封的吴繁英，就成了皇后的不二人选。

　　　　事情已经走到了山崩地裂的这一刻，我顾不得羞耻，胀红了脸，向着成化，哭叫起来：“太后、皇上，奴婢冤枉！恳请重新派人检验奴婢的身份！”

　　　　钱太后拉长了脸，指着我，大声地斥责道：“无耻贱婢，还嫌我皇家的脸面丢得不够，在这里唣！快些个把她拉下去！”

　　　　一片寒冷的寂静，我希望能听到的，那个曾经温柔的声音，并不曾响起。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这边我被剥去了待选的玫红宫装，发上的金翟凤也被无情地夺了下来，前一瞬还娇艳地盛开在发顶的月季，如今片片零落，成了众人践踏在脚下的孤魂野鬼。

　　　　成化一直默坐着，任凭众人将我推到玉阶之下，他的目光，冰冷刺骨。

　　　　而吴繁英，却在礼部仪官的高声唱名之中，倨傲地掠过我的面前，一步一步，走向了皇后的凤座。

　　　　我的身后，众人三呼万岁的唱颂声，震裂了浓浓的云，雨水零乱地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