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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奋斗史-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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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眼角有疤的军校向前面指了一指,恭敬地禀道:“不是,皇上是让那一位教习小内官。”

    我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势向前一看,只见校场正中,一位身着红衣,长身玉立的男子,一条白玉带将筋壮结实的细腰勒得紧紧,正低着头,抚弄着手边一只矮小的黑身白鬃的果下马。

    我的心骤然跳了跳,但立刻就知道世上再不会有人和崔琦相同,因为崔琦一袭红衣,身段冷傲风流,而面前的这一位,在他抬起头来时,露出的却是七分桀骜三分懒散。

    但这是我见过的最英俊帅气的一个鞑靼少年,看起来年纪只有十六七岁,但身量颀长,比已算高大的成化还要高出三指,几乎和当年的崔琦差不多。

    他的脸颊线条似刀削斧劈而成,深刻而冷毅,鼻梁高挺,薄唇鲜红。微扬的长长剑眉之下,有着一双像琥珀般透亮的眼睛,瞳仁是金色的,然后过渡成了一汪碧绿,最外的一圈,竟是湛蓝的天空之色,可正是这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里,含满了肃杀的不可征服的桀骜。

    见到走向他的,竟是一介妇人和一个幼童,他拿着手里的皮鞭指了指我们,用一口含糊的官话道:“怎么?明朝皇帝是让我教这两个?”

    那个疤眼军校立刻大声地呵止着他:“你不要命了嘛?怎么能拿着鞭子指着我们大明的贵妃娘娘!”

    鞑靼少年呵呵一笑,凛然回道:“在我们草原上,鞭子能指天,能指地,自然能指得了女人!”

    疤眼军校赶紧向我请罪:“卑职不知娘娘驾临,没有事先关照好那个鞑子,请娘娘恕罪。”

    我抬了抬眉毛笑道:“与你们无关,他生长的地方本来就没有什么规矩,本宫又何必计较。”

    鞑靼少年也是一抬眉毛,继续桀骜而懒散地睥睨着我。

    整整一天,鞑靼少年所谓的教习,不过是让阿直坐在果下马上,自己在校场上绕圈子。马走得是快是慢,是方是圆他俱是不管,只坐将台边的木台阶上,拿着一袋酒囊,时不是地喝上一小口。

    我坐在明黄凤藻罗伞下,眼睛一直盯着阿直,虽然果下马矮小,但从马上摔下来,就是跌在沙地之上,也要吃一下苦头,所以他的身子有些歪歪倒倒的时候,总是心里要拎一下,几回马在鞑靼少年的口哨声中加快了步伐,阿直的后背一僵,我又差点掩口惊叫……但我还是忍住了,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等阿直顶着一张晒得红彤彤的,满是汗水的小脸,欢快地跑向我时,才递出一张温柔的笑脸,将他一脸的汗水仔细地擦干净,道:“阿娘看见你练得这样认真,心里真是高兴!”

    阿直仰着小脸,开兴道:“今儿练了一天,颠得肠子都打结了,可看着阿娘陪着这么辛苦,阿直怎么也要练得好!”

    我笑道:“阿娘知道阿直又累又饿,已经差人回去,让青鸾做了你最爱吃的烤羊排,一会儿让你吃个够!”

    鞑靼少年拿鞭子指着阿直问我:“他是你儿子?”

    疤眼军校还想呵斥他,我却摆了摆手,对少年道:“他不是我儿子,只是从小养在我宫里。”

    鞑靼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道:“我看你对他寄望很大,明明心疼,又不愿意表露出来,只在最后才夸一声好。”

    我想起当年的阿摩学骑射时,常常会有一身的青紫回来,我也是忍着心底的怜惜,不过是帮他涂好化瘀的药膏,最后说一句:“等哪一天身上没有伤回来,殿下的本领就学好了。”

    我让董进领着阿直回銮,将轿辇抬进校场接我。等到阿直走得远一些,我才向少年问道:“你这样让阿直一个人在马上坐一天,是个什么章法,在耍他吧?”

    他剑眉一挑,咬着嘴吹出呜溜一声清脆的长哨,一匹高大雪白的骏马从外奔驰而来,四蹄如飞尘踏雪般地冲进校场,停在了他的面前。

    校场上的众人都呆了一呆,我也愣住,有些不明所以。就在这愣怔的当儿,少年将我腰肢一托,抱上了白马的背脊。

    这匹马十分高大,我侧坐在上面看着地面头晕得很。少年又是一声哨,白马轻迈四蹄,稳稳地向前走着,我坐在上面,一开始有些摇晃,后来发现只要身肢随着马前后左右调节平衡,这样的慢行,虽然胆战心惊,也不容易摔到地上。

    董进他们和军校都惊慌失措地跑到少年身边,揪住那少年,阿直还张着小弓做势打人,可少年双手抱在胸前,身姿挺立,对他们桀骜而懒散地笑道:“你们这样大呼小叫,不怕惊了马,摔了你们的娘娘?”

    我在马上不敢回头,却是大声地答他:“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请你放本宫下来。”

    少年一声唿哨,白马乖乖地领了命,又稳稳地驭了我回到主人身边。那几个军校想要靠近,却被白马的几声嘶鸣吓住,少年毫不在意地握住我的腰,将我放回地上。

    少年就像没有旁人在场似的,只盯着我问道:“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拿手拢了拢手腕上的玛瑙石香串,蚩蚩笑了一下:“本宫只是为了解自己的困境,‘无中生有’罢了,并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少年的眼里亮了一下,也是蚩蚩一笑,道:“你还会使三十六计呢!”

    我见他一个异族少年,竟然知道中国的兵法,似乎不容小觑,便拂了拂衣衫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挺了挺脊背,对我高声言道:“霍颜帖木儿就是我。”
………………………………

第二百一十九章 踏破清秋·凭谁问

    向晚才回到宫中,守在昭德宫的蕙莲对我说:“翠夏进宫来了,没有见到娘娘,留下一封书信就回去了。”

    我一边拆开信封,一边问蕙莲:“月嫦回来了没有?”

    蕙莲低着眉眼,小声地回禀:“她在休息,说是今晚还要当值。”

    我轻扬唇角,微笑道:“她一向不喜欢下午睡觉,说是睡了会头昏。现在还在睡,怕是不愿意见我。一些难开口的话,就让你传给我听。”

    蕙莲一时省悟过来,微微胀紫了脸色,道:“我看月嫦也是蛮为难的,怕娘娘问什么,她得照实说,又不想照实说。”

    这番话不像是老实的蕙莲能想出来的,应该还是月嫦的口吻,大概是她自己的苦闷,吐给了蕙莲听,月嫦这样做作,不过是借蕙莲的口来告诉我,成化真的是和云萝合房了。

    我悠悠一笑,对蕙莲道:“你快去叫她放心,我不是那小心眼的人,不会开口问她一个字。”

    打开了翠夏的信来看,见她留言,让我抽时间去钟府一趟,钟声远有事情要当面陈情。

    我想了一下,近来成化留宿如意宫,我要是特意为这事去说,又好像是为见他找的托辞,若是不经过成化,就只得去求周太后或是晚馨。后两个人,我怎么会轻易开口去求呢!

    再次仔细看了一遍以翠夏的信,字里行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仿佛不是什么急事,但想想钟声远这么多年从末主动找过我,如今这样,一定是重要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又见到兴安,他说皇上让他取合馨殿里的一双旧拖鞋,说还是那双黑缎绣双龙莲花的拖鞋穿得合脚。拖鞋是我绣的,因为他喜爱鞋面上的花样,我每年都为他绣一双。丹凤找出拖鞋,拿锦包了交给兴安。兴安还是同一句话问我:“娘娘昨晚睡得好不好?”

    我想平日虽和他亲近,但也没有到互相嘘寒问暖的地步,不过是想引了我的答话,希望我有一句“皇上好不好”这样的客套话。心下顿悟,只放出宁静微笑的神气,答道:“昨天在校场上累了一天,晚上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兴安脸上闪过一丝分明的复杂表情,旋即低头掩饰了,道:“皇上昨天下了旨,把那个惊吓了娘娘的鞑靼人,抽了二十鞭子。”

    我有些惊讶,那个少年不过是行事有些鲁莽,对我并没有恶意,也不知怎么就报到了成化那里,按照顶撞宫嫔的规矩,抽了鞭子。

    昨晚回来我也想过一通,他那样由着阿直自己骑马,可马却在他的哨声下有时快有时慢,并不是没有章法。其实他是用了心的,大约只是按照草原上的法子在教阿直,与我们这里有人慢慢领,慢慢带教骑方式完全不一样。

    原来打算今天去青春殿会一会颂香,混过浮生漫长的一日,再请她向周太后提出出宫进香的要求。不过听说鞑靼少年被打,我倒改主意了。

    问了问丹凤:“昨晚让你问淑太妃借一套皇子的骑服,你可借到?”

    丹凤轻轻颔首,回道:“已经借到了。娘娘脚小,淑太妃拿了一双隆庆公主的骑靴,让娘娘试试。”

    我换上秋香色的衮龙百褶骑服,翠玉珍珠带,葱心绿的撒花绫缎裤子,白色的麂皮骑靴,头上带着金丝梁冠,秋香色百花孔雀包头,珍珠垂额,脸上薄施脂粉,却并不刻意。

    蕙莲拿抿子沾了沾玫瑰香油梳头水,帮我把鬓边的几绺垂发抿得整齐,笑道:“难怪说女儿要俏,要么孝,要么乔。娘娘这一身男子的戎装一穿,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我对丹凤说:“你拿上几瓶药油,还有千金化瘀散和高梁酒,我们一起去校场。”

    丹凤却说:“今天我要呆在针绣局盯着她们改衣裳的事情,娘娘还是唤别人吧。”

    我换了青鸾同去。

    校场上,鞑靼少年还是如昨日那般桀骜和懒散,若不是行走时,后背微弓,有些吃痛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他挨了鞭子。我对他说:“一会儿青鸾给你上了药,你也教本宫骑马。”

    董进立即出面阻拦:“娘娘,没有皇上的同意,小的不敢遵旨。”

    我扬眉轻笑:“本宫又没有让你教,不用你遵旨。”董进苦了一张脸,见我依旧挑了眉盯着他,只得讷讷地后退了。

    霍颜帖木儿并不看我,只是对阿直轻言几句,教着骑马的心法,阿直听后点了点头,他便一个唿哨,果下马便乖乖听话地在驮着阿直,校场上慢慢地踱了起来。

    青鸾站到他身边,大概见他是个鞑子,没啥客气地说:“快把衣裳脱下来,我好给你上药!”

    霍颜帖木儿双手抱胸,高高地站着,仿若没有听见,目光只注留在阿直身上。

    我站到他面前,虽然是端肃的神色,却是温和而言:“听说你不愿意受我们大明的杖刑,硬要改成北人的鞭刑,殊不知我们这里的鞭刑重于杖刑,行刑时皮鞭里掺了铁砂,不仔细清理上药的话,伤口就会溃烂,搞不好,你就葬身在这里,再没有机会见到你的爹娘。”

    他听了,凝想了一会,蚩的一声道:“你们南人,施个刑也不光明正大!”便把白玉带松了一松,青鸾为他的气势所慑,乖乖地不吱声替他解袍扣,他张开双臂,泰然处之。

    青鸾拉下他的袍服,露出赤铜色筋壮的上身,只见他的后背伤痕累累,一条条紫红色鞭痕纵横交错,红肿处如峰峦起伏。再细看伤口之内,铁黑色的小砂粒历历在目,青鸾拿了磁石,小心地为他清理伤口。不过青鸾做菜拿手,做这些疗伤的细活并不趁手,好几次磁石滑落,打在他的伤口上,惹得他眉头一皱,终于烦躁起来,一把夺下磁石,远远地丢了出去。

    董进和军校们又要去揪住他,我抬手止了他们的怒目。青鸾捡了磁石回来,我拿了磁石一边在伤口上来回吸着铁砂,一边教青鸾:“你注意了距离,手指还要使上力气,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了。”

    他头也不回,只是道:“如果娘娘亲手帮霍颜帖木儿治伤,霍颜帖木儿就教娘娘骑马。”说完,一个唿哨,远处,那匹果下马小步跑起来,阿直似乎并不害怕,骑在上面笑嘻嘻的。

    他背后的身影,确有几分像崔琦,我心里软了软,柔声道:“吸铁砂是要有些技巧,青鸾做不好,本宫可以帮你,但本宫不和你做交易,今天你必须得教本宫,这,由不得你。”

    霍颜帖木儿沉默良久,最后放下一身的傲戾之气,喃喃地说:“她要是像娘娘你这般温柔地说话就好了,即使这样严厉的命令,我也是乐意去做的。”

    我怔了怔,问道:“她是谁?”

    他的目光微微一动,低了声音:“满都海。”

    我不知道满都海是谁,听他的口气也不像是他的恋人妻子,我记起鞑靼人的风俗,对自己父母称名道姓,大约这位满都海,就是他的母亲。

    好容易吸尽了铁砂,青鸾用绸布蘸着高梁酒为他清洗了伤口,这一道必须而又痛苦的步骤疼得他眉心直跳,但他依然双眼紧盯着阿直骑马,时不时用唿哨调整果下马的步履。

    等擦好了药油,又让他温水服了千金化瘀散,青鸾为他穿好衣衫,他竟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由着青鸾服侍。

    我不禁凝想,这个霍颜帖木儿似乎习惯于被人侍候,在鞑靼人里,起码也是贵族才行。可不知道为什么,会混在成化的内校场教习骑射。

    他回眸见我一直把目光定在他的身上,也向着我边看边沉思。我只得回眸低头,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块木樨陈皮果丹饼轻轻咬起来。

    霍颜帖木儿一声唿哨,唤回了阿直,对他道:“你下来,让马歇歇。”

    青鸾大约觉得他把马看得比人还重,不禁对他瞪视一眼,可接触到他的双眸之后,脸却微微一红。

    我揽住阿直问道:“今天骑得怎么样?”

    阿直爽脆地说:“帖木儿说让自己感觉和马变成一体,昨天还不行,今天有点点知道了。”

    我解开阿直的帽子,对他软软地说:“你好好歇一下,让青鸾拿个水囊给你喝水。”

    阿直有些撒娇地道:“阿娘,我的两条腿都被马鞍子磨破皮了。”

    我肃起脸,却是和缓地对阿直说:“你是个男人啊,吃点小苦没关系的。”

    不知什么时候,霍颜帖木儿已经牵了两匹马在手,站在我的身后,突然问道:“他真的不是你的儿子?”

    我有些惘然地摇摇头,对他沉沉地说道:“我的儿子,已经死了。”

    他扶我跨蹬上了一匹矮小些的雪青马,追问道:“那你没有再生一个?”

    他说这话时,眼神倒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的不自然,而我却似鼻梁上被人打了一拳,鼻端满满的都是酸楚。

    “我已经三十八岁,生不出来了。”望着他仰头看我的琥珀眸子,不知怎么地就道出了自己惆怅的内心。

    他头低了低,再抬起来时,却是一脸惆怅复杂的表情:“满都海四十岁了,还能生一对双胞胎儿子呢。”

    我想这四旬年纪的满都海一定是他的母亲没错。

    他自己骑上了昨天那匹高大的白马,牵着雪青马的缰绳说:“我领着你走几圈,你自己放松骑着,你相信我的话,就闭上眼睛,感受和马合为一体的那种感觉。千万不要用力夹着马,不然马一吃痛,就飞跑了。”

    我闭上眼睛,由着他牵着我在校场里转圈,董进和军校一开始还不放心跟在一旁,后来看看并没有什么危险,就到一边歇着饮茶去了。

    校场上,只有我和霍颜帖木儿两人两马。

    我闭着眼睛问他:“你学骑马时多大?”

    “六岁。骑的是比这匹‘霜风’矮不了多少的‘雪龙’。”

    “你当初学骑马,也是这样学的?”

    他吸了一口气,又将它深深地吐了出来,半天才道:“满都海狠狠地给了雪龙一鞭子,由着马向草原深处狂奔,我只得抱住了马脖子,伏在马背上,动也不敢动。等它平静下来,再慢慢认着星星的方向,回到汗……回到家里去。”他说话的语气里,有被触动的伤痛。

    我颇有些同情地看着他,看到他一脸的桀骜和懒散中现出一抹寂寞而苍凉的苦笑,使得他的容颜仿佛大了十岁。

    我探身拍拍他的马背,就当是在安慰他,说话时也带着几分温柔:“满都海对你那么严格,一定是希望你能出类拔萃。”

    他就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似的,牵着雪青马,目光看向前方:“闭上眼睛,再走一圈,我就把缰绳交给你了。”

    我这样闭着眼睛骑在马背上走了几圈,慢慢地体会到了他说的人马合一的意思,马是放松的,你也要跟着放松,自然,马若在急驰,人也要跟着肌肉紧张,马转弯时,身体也要同时配合才有一张一驰的效果。

    我把这样的心得告诉霍颜帖木儿,他琥珀般的眸子闪了一闪,说:“你悟性不错。”说完,把缰绳朝我手中一丢,简单告诉了我使用缰绳的方法,便由我一人慢慢地驾驭胯下的这匹雪青小马,自己骑着霜风,始终不紧不慢、远远地跟在后面。

    我正一人驾马悠然自得,万籁静寂中校场门口几声号角齐鸣,抬头一看,竟是成化的御驾过来,而座下的雪青马一个惊栗,突然昂头耸身,惊恐万分的嘶鸣起来,差点把我甩下马来,就听到霍颜帖木儿在身后大叫道:“抓紧缰绳!”

    雪青马却似利箭一般飞驰出去,我紧紧地伏在它的身上,惊出涔涔的冷汗,一心拉紧缰绳却激得它嘶叫连连,像困兽似的在校场上撒蹄子乱跑,我几次险被它颠下马背,最后只得丢了缰绳,像霍颜帖木儿刚刚说的那样,整个人伏倒在马背上,闭上眼睛,紧紧地抱着马脖子,耳边只听到呼呼风声,还有马蹄的踏踏乱响……

    终于,终于,在漫长的瞬间之后,我等到了终于。

    耳边的风声再次静谧,马蹄也变成了悠然的踢踏,我才敢张开眼睛,原以为是雪青马自己停住了疯跑,睁开眼睛才知道,其实是两个男人同时止住了雪青马,救了我一命。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成化,一个是霍颜帖木儿,此时此刻,他们正四目对视,气氛紧张而微妙。

    成化一身苍蓝色金线绣五爪金龙通以撒骑服,头戴黑毡圆帽,帽檐边一串五色玉珠还在激荡地摆动,脸色惨白,口中微微喘气,手里紧紧地握住雪青马的缰绳,而一双盯向霍颜帖木儿的眼睛,却是所有星辰都毁灭了的漆黑苍穹,没有一丝光明,只剩下暴风般的漩涡。

    霍颜帖木儿看着成化的眼神却是无惧而激赏,他右手抓着雪青马的笼头,嘴角歪出一抹懒散的微笑。

    我忽然醒悟,这霍颜帖木儿大概并不知道他对面的青年就是大明的皇帝,天下的主人,便赶紧对着成化尊敬地称道了一声:“皇上!”

    霍颜帖木儿真的是不认识成化,他怔了一下,松了马笼头,却还在侧头问我:“他真的是明朝的皇上?”

    我无暇理会,点着头对他说:“快扶本宫下马。”

    霍颜帖木儿一个飞跃跳下马背,却根本不遵宫中的规矩,似乎伸了双手要抱我下马。他动作敏捷,可成化动作更快,一个牵臂提缰,就领着两匹马向前行了几步,然后也是长腿一转飞跃下马,双手举着我的腰肢,将我从马上抱了下来。

    他双手定住我的腰,目光如剑,只在我脸上回旋,全然不顾四周还有众多的随从,正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看着我们,语气是从未有过生硬冷淡:“没有朕的旨意,你就擅学骑马,不想要命了?”

    我就像被他大力地抽了一记耳光,感觉眼前金星直冒,便横目向他,不带丝毫感情地答道:“皇上这样珍惜臣妾的性命,是因为那个同生共死的血誓,才想让臣妾多活几日吗?”
………………………………

第二百二十章 君恩似箭·不回头

    成化的脸色顿时惨白之后化为灰淡,眼里露出的急怒和隐忍交战的火焰,把我似乎看到的一缕深情烧得灰飞烟灭。我的心有一刹那的空虚,连自己都不能把握,面对他的冷淡,我不过是在拼尽全力负隅顽抗。

    心底的一滴泪,化作唇边的一颗笑。在我的笑容里,他对我冷淡一声,说:“你好自为之。”

    我看见他骑马萧然离去的身影,又听到霍颜帖木儿在我身后蚩蚩笑起来:“你的丈夫竟这么年轻,和你的感情并不好呢!”

    我转头看向霍颜帖木儿,目光朦胧如一道蒙了纱的屏障,掩盖了内心的黯然,让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我的真心,本不想说话,可发现他的右手正滴着血,一定是刚刚救我时受的伤,便将声音放得柔软,仿佛只有盈盈的关心与微笑一般。

    “你受伤了,来,本宫给你擦药。”

    他微微一愣,低下头来,咬了一下唇,再抬起脸,浮现的是一种懒散的欢欣。

    他说:“好。”

    我心不在焉地为他包扎着伤口,眼睛却往校场里飘着,那里成化在练习着骑射,他跨着一匹名叫赤熊的高大的枣红马,正一箭狠似一箭,一箭快似一箭地射向大红的靶心,引得四面随从齐声叫好,阿直站在点将台的高处,也是蹦蹦跳跳,欢声喊道:“皇帝阿爹太厉害了!皇帝阿爹最厉害了!”

    突然,一声不甚清楚的官话,从我的头顶喊将出来:“这样射箭太容易了!”

    我惊得全身发毛,抬头望向说话的人,只见他嘴角歪出一个桀骜不羁的笑来,一时间真如崔琦再生,目光轻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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