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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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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热情,但又透着了一股叫人不可抗拒的命令感,说罢便领着老头子匆匆离去。

    天下竟真有如此纯善之人,初梦心中感怀铭恩。

    自打醒来开始,这位初梦姑娘便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即使面对着老婆子连珠炮似的发问,初梦应对也只过了耳朵,并未过心,倒不是因为她不想走心,只是这话语到了耳边,就倏地从另一只耳朵漏走了,初梦想抓住只字片语思考,但以她此刻的头脑完全力不从心,就好像灵魂还在另一个地方游荡,而身子在人间行走一般。

    初梦撑坐起来,顿时感到周身的酸痛,犹如掉入深渊一般周身骨骼被震得粉碎,说不出具体哪里疼,但全身犹如利刃穿刺般扎得生疼。

    屋外阳光明媚,早春的农舍院落一派去旧迎新的蓬勃之气,藤蔓恣肆地向上生长,到底是晋人的沃土,阳光和暖,春的气息如此浓烈,此刻要是在蒙古高原,或许依旧是苍茫一片呢。

    初梦蹒跚地向屋外走去,春日的暖阳映在她的脸上,把她羸弱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坑坑洼洼的黄泥尘土上。初梦抬起一只玉手,把多余的阳光挡在眼睫前,对于刚从黑暗中还魂回到人间的她来说,此刻的阳光太烈了些。阳光穿过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她的睫毛上撒上一片金辉,她身着的素色粗布麻衣,也披上了一层淡黄的暖光,将她整个人包裹的就如同仙界走来一般。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初梦恍惚间听到一处叫喊声,似乎声音来自一个稚嫩的小童。

    “是谁呀?”初梦探头四下张望,周围的篱院却如她初醒时一般平静。

    许是自己幻听了吧,初梦喟叹道,走向近处目之所及院舍一角的水缸边。水缸里汲了满满一缸水,间或还飘摇着几片被风抖落的碎叶。初梦望向水中自己的倒影,衬着日光灼烈的碧空舒云,自己的面庞反倒显得暗暗地丢失了细节,只依稀能看清自己飘荡在水中波叠层层的虚影,与蓝天与脸庞交叠处的金辉。这脸如同前时一般剔透无瑕,却比身在鲜卑时更添了忧色。

    她捧起一泓水来饮,手指接触到清凉之水的一刻,也不知怎的心里倏然一惊。前时冰雪的刺骨是真的,但这冰凉清水的触感又是如此真实,不像是在幻境,莫非自己真的还魂人间了不成?世上的人都有名字,都有身世,唯独自己却浑浑噩噩,前时倒在鲜卑北山脚下的雪地,最后的记忆便是眼帘前不分彼此的素白之色,而醒来竟倒在汉人的楼宇里,身旁还躺着浴血的俊俏男子,也不知这男子姓甚名谁,与自己何冤何仇,自己又如何伤了他,此刻他的伤情又如何了。

    初梦想着闭上双目,任由阳光把自己的眼界染成通红。

    通红,是鲜血的颜色,也是朝晖宫里玉石玛瑙的颜色,她将刚才用来遮光的手指扶住额头,另一只手臂扶着篱墙,试图思索明白这来龙去脉。

    初梦本名馥蕊白,出身于鲜卑贵族世家。早在秦汉之时,东胡败于匈奴冒顿单于,分作两部,分别退保dxal乌桓山和鲜卑山,均以山名作为族名,形成乌桓族和鲜卑族。两族皆受匈奴所奴役,馥蕊白家中祖上自那时起便为鲜卑族生死大业效力。近些年来,鲜卑族宇文部、段部、慕容部等各股政权势力纷涌而起逐鹿高原,馥蕊白之父辅佐段部首领为王,家族功绩赫赫。

    说来也奇,如此战阀纷乱的高原氏族,竟孕出了馥蕊白此等玲珑玉质的美人,年方十二时便以倾城之容与蕙质之心誉满高原。匈奴王本为抢这美人来犯鲜卑,段氏皇帝本也打算一遣和亲了之,但未料送亲的队伍出行前,皇帝偏巧看了一眼美人的肖像画卷,卷中馥蕊白正侧目抚着汉人的琴,美目盼兮恰似置于玉碟中的青螺黛玉,青丝绕绕如垂流飞瀑,只这一眼,皇帝便毅然回绝了匈奴王的讨要,换作割让五百里边界线留住了这美人。

    从此,赞誉与诋毁便与她朝夕相伴,即便她自己从未曾在这随波逐流的命运里做过些什么。

    说到底,男人们只是贪恋她的美色,催生了畸态的占有欲与虚荣,馥蕊白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她既爱皇帝,又恨皇帝,是相敬如宾的爱,又是同床异梦的恨。

    十二倾城,十五入宫,享尽荣宠,二十香殒。

    白色是雪的颜色,亦是蒙古高原冬日的颜色,漫长的冬日里埋葬了不复相见的草原……

    初梦猛然睁开眼睛,额头上伤口撕裂般的胀痛让她不由得失声惊叫出来。方才思索时,她的另一只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篱藤,在不知不觉中,藤蔓上的刺扎进肉里,但与她头上和心上的伤痛比起,这手指上的伤不算什么,她只是悲凉地望着远方,眼眸里满是迷茫与失落,任凭自己的手指顺着指甲淌下了鲜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倏地又被黄土吸收了。

    “仙女姐姐――你流血了!”

    不知从院中哪个角落,突然窜出一个壮硕的身影,一把从背后揽住初梦的腰,顺势将她缚在怀里,另一只手去抓她流血的手指。初梦正欲挣脱探查凶徒的面孔,却发现自己被壮汉箍地死死的,几乎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只好大声呼救。

    “仙女姐姐,你留了好多血――”壮汉却发出了清脆的童音。
………………………………

第五章 福兮祸兮

    原来适才的童声并非幻觉。

    似乎是听见了有人呼救,老头子和老婆子应声而出,快步赶到院子里来。对着这庞然大物,老婆子和老头子毫不含糊,熟稔地一人一边架住壮汉的左右胳膊,拽了一次,纹丝不动,又用力拽了几次后,可算让初梦从壮汉的怀里松了绑。

    初梦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低头护住自己的手臂,麻布袖子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上已然印上一道粗红印子,恍若胭脂打翻在白绸缎上。疼痛使她不由得锁紧眉头。大汉见初梦跌倒在地,挥舞胳膊挣脱老头子和老婆子的束缚,扑倒在初梦身上,也陪她跌坐在地。

    “八斤――快住手啊!”老婆子的声音粗厚而颤抖,被推倒在地的她挣扎着爬起,和老头子一起上前去拉开这个叫做八斤的壮汉。

    折腾了片刻后,壮汉似乎损失了不少体力,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老头子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条粗布绳,将壮汉的手反绑在身后。

    “爹――娘――仙女姐姐流血了!”身长七尺的彪形大汉似也被绑得惯了,竟乖乖地也不挣扎,却满嘴关怀着初梦的事。

    “这不是仙女姐姐,这是你初梦姐姐呀!”

    “初梦姐姐?”壮汉歪着脑袋打量着这神仙似的女子,“那茹儿姐姐去哪儿了?”

    “茹儿姐姐回乡探亲去了。快瞧你初梦姐姐,你是不是比茹儿姐姐出落地更美?”

    “美!美!”壮汉眼眸直勾勾粘在初梦身上,流着涎水鼓着手掌叫道。

    老婆子笑盈盈地望着壮汉,又转身对初梦道,“初梦姑娘,实在对不住,这是小儿八斤。他自小就是个大胖小子,出生时便有八斤重。别瞧他身形壮硕,但还是个孩子,年方十二。惊扰了姑娘,老两口给你赔不是了。”说罢,老婆子欠下身子行礼,老头子见状也赶忙行礼。

    “阿爹,你怎的又把八斤绑上了……”八斤蹬着两条腿在地上撒娇,周身扬起一阵阵烟土,情形着实有点好笑。

    初梦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吓中,恍惚间被这闹腾之声唤回神来,抬起惊魂未定的秀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循去,正对上了老婆子盯视她的灼灼双目,浑身一阵不自在,便转头去寻刚才袭击她的大怪物。

    只见这怪物身长足有八尺,体型壮硕,胳膊尤为粗壮,而皮肉却很细嫩,穿着一身麻布短衣,却似乎是小了一个尺码,完全裹不住他的胸膛,只是胡乱地系了一根绳带缚在腰上,以至于短衣不至于滑落。而他的脸,却是一副稚童的模样,眉眼间还有些许叛逆和骄纵。

    原是个稚气未脱的顽童,虚惊一场。

    初梦心中释然一些,挤出一丝笑容道:“大爷大娘,怎好对我行礼呢。八斤也并非有意。”

    “是呐,八斤这孩子品行不坏,只是小童有时顽劣一些罢了,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初梦微微颔首,浅笑着望着八斤这撒泼打滚的模样,被绳子束住想挣脱又挣脱不了,忽而忆起了她在鲜卑宫中的幼弟段冉。

    段冉是鲜卑皇帝段正睿的幼弟。馥蕊白入宫时,他与这八斤一样年方十二,是皇宫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后来却机缘巧合与她做了挚友姐弟。

    终究还是孩童的眼里揉不进那些名利仇怨,纯真之心不为流言蜚语左右,认定什么便是什么。偌大的皇宫里,旁人要么对她阿谀奉承谄媚讨好,要么对她嗤之以鼻构陷诽谤,尝尽了世态炎凉,这么些年走来,只有这段冉对她真心相待。

    前时宫变,段冉离了朝晖宫前去抗敌,从此杳无音信,也不知他此刻下落何处,是否安好。

    “姑娘?姑娘?”老婆子见初梦出了神,便以为她罹了什么魔怔,赶忙去叫她。

    初梦清了清眸,强迫自己不去回忆,望着眼面前的八斤,笑了笑道:“‘八斤’这名字真有趣。”

    “对对,八斤!”老婆子满面笑靥,随即又朝老头子使了一个眼色,上前把初梦姑娘从地上搀起来,道:“姑娘,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吧。”而老头子则蹲到壮汉身侧开始解他的绳结。

    老婆子正搀着初梦孱弱的手臂向茅草屋里走,忽的听见院子里“哇――”一声哭喊。二人停下脚步转头循声望去,只见八斤侧躺在地上,神情痛苦地在地上扭动,泪水纵横爬满他稚嫩的脸庞,混合着扬起的尘土,远远看去好似抹上了泥。正在给他松绑的老头子一时之间也手足无措,抬眼惊慌地望向老婆子。

    “你在做什么啊!”老婆子怒瞪道,“把八斤弄痛了!”

    “疼――娘――”八斤索性满地打滚嚎叫起来。

    老婆子见状立即撇下初梦,疾步赶到八斤身边,一把推开老头子,蹲在地上仔细检查八斤的痛因。

    “哪里痛啊?快告诉娘!”

    “背、背……痛痛……”八斤挂着两行鼻涕,嘟起嘴撒起娇来。

    老婆子撩起八斤的麻布短衣,背肌上赫然顶着一个核桃般大的痈疽,红肿如李子,或许是刚才的跌撞碰破了痈疽,有些微的脓水从肿包上渗出来。

    “这是什么时候长起来的!老头子,你怎么给八斤擦的身子!”老婆子瞪圆眼睛,厉声质问,但见一旁的老头子似乎被这呵责声所震慑,缩在八斤身边支支吾吾不敢回应。初梦亦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惊了一跳,心谙这老婆子竟有如此凶悍的一面,和先前照顾自己的模样判若两人。

    老婆子啐了一口唾沫,搀起八斤,小心翼翼地哄着,又转头呵斥道:“老头子,你把初梦姑娘送回房,我把八斤安顿好。要是再出什么岔子,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头子听令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初梦自知此事因自己而起,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心中也满是愧疚,便摸索着墙沿自行回屋去了。

    不时,老头子进屋来了,初梦便问:“八斤情状如何了?”

    老头子只叹息回应:“哎,老毛病了。”

    “八斤是比旁的十二岁的小儿要壮硕些,从前我幼弟也得过此症,劳烦大伯告知八斤要多下床走动,全身气脉运行顺畅了,如此病症随着年纪渐长也便少了。”

    “谢姑娘好意了。”老头子道,“姑娘的手如何了?”

    “小伤,不碍的。”初梦淡然道。

    老头子起身在房内找了些布条包扎了初梦的手指,又将破旧桌子上放凉了的药热了一热,端给了初梦服下,叮嘱她要切莫吹了风又寒着了。服侍初梦姑娘躺下睡着后,老头子缓步朝着八斤的屋子里走。

    “初梦姑娘那边安顿妥了。”老头子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瞎嚷嚷什么!八斤刚睡着!”

    老头子转而蹑着手脚走近八斤床边,压着嗓子道:“吾儿怎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卧床太久又长痈疽了!”老婆子怨愤道,“我就说这样不行,迟早要给他配了姑娘,有了姑娘贴身伺候他,哪里还会有这种事?”

    “哎,可不是嘛。谁叫之前那个茹儿跑了。可怜我们傻八斤,还问茹儿姐姐为什么不找他玩了。”

    “那个小蹄子,想起来就可恨,花了我十五石米买的,竟然跑了,此事你脱不了干系!”

    “这也不能怨我啊,是你没把她绑紧叫她跑了。”老头子之声满是委屈。

    “你还犟嘴!好在没了一个茹儿,又来了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初梦,这下我们八斤有艳福了。”老婆子嘴角扬起一丝诡厄的弧度。

    老头子接道:“我瞧这初梦姑娘还挺行的,方才她还指点八斤这病症来着,叫他多起身走动,说是她的幼弟从前也患过此症。”

    “那样便更好了,照顾起来得心应手。”老婆子笑道,“我本瞧这初梦娇滴滴水灵灵的,想来是个富人家的小姐,正担忧着她会不会照顾人呢,如此一瞧,倒放心将八斤交给她了。”

    “你倒是放心了,可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呢。”

    老婆子叹口气道:“可怜我们八斤,昨夜还好好的,方才却无端端地发起病来,还正巧让初梦看见了。我本想着还可以好好介绍给初梦促成亲事,这下子,只好撒个谎子说八斤年少体壮。想想我们八斤,也真是命苦,在这世上三十有余,却智力不全痴似幼童。八斤痴病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又说漏了嘴!”说罢回眸望了酣眠中的八斤一眼,目光中满是怜惜,忽的又心中一横,道,“算了,事已至此,以防夜长梦多,干脆今晚就把事情办了!”

    “啊?”

    “你傻啊!婚礼可以慢慢备下,今晚把洞房先入了,到时木已成舟,这个初梦想跑都跑不成。”农妇脸上浮出一抹阴毒邪笑。

    “那若是初梦已许了人家,怎办?”

    “管她许没许人家,进了我这门,就得给我们八斤做媳妇。人在我屋里,我们三个还对付不了她一个?”

    “那……她要是拼死不从呢?”

    “你这个榆木脑筋!大夫前时给她配的安神汤不是有镇静安眠的药效嘛,只消我们加大剂量,三帖煎成一帖,让这姑娘一觉睡到天明,明天天一光,她就是我们八斤的媳妇儿了!到时只能认命了!虽这姑娘瞧起来柔柔弱弱的,但日后调理得当,给我们老王家添个三子二丁的不是难事。”

    “老婆子的计策妙!真是妙!”老头子满面堆笑,道“但这姑娘的来历不明,她的家人不会找来吧。”

    “你没听这姑娘说她家是北方的么,家人活没活着都指不定呢。又或许……”

    “或许什么?”

    “你忘了,你是在哪儿捡到这姑娘的?”

    “秀林街……”老头子猛地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里离摆花街这么近,再瞧这姑娘的姿色,说不定是她家人把她卖去了青楼教坊,她不肯堕风尘偷跑出来了!”

    “谁会想到摆花街的姑娘被我们这偏远农家捡了去,即使哪日找来了,也保管这姑娘过了几天农家日子,粗壮得他们认不出来了!”说罢,老婆子嘿嘿地笑了起来,声音里透出掩饰不住的得意。

    “还是老婆子想得周到!那我这就是去准备。
………………………………

第六章 梦里砂落

    初梦一觉醒来,忽觉屋外夕阳已斜,醒了醒神却觉头更痛了,浑浑噩噩地不知清醒为何物,便想起身寻点水喝。

    四下打量了一圈,却见屋内无人。

    初梦本也不愿使唤他人,自己从前在朝晖宫也孤苦惯了,况且救命恩人已这般年纪,实为于心不忍,但无奈身子没好全,加上前时被八斤一折腾,愈发疼痛了,也只好倚仗着他人照应,私心想着来日做牛做马必将报答,便却生生地唤道:“大爷——大娘——”

    候了片刻,却无人答应。

    越是不得饮便越觉得渴,初梦不自觉地抿了抿两片绛珠薄唇,喉咙此刻如火烧一般灼热干燥。求人不如求己。初梦扶额定了定神,呼了口气,试着支起身子在这屋内找壶水喝,却惊觉此屋俨然不是前时自己睡的那间。

    墙角的酒埕和破烂的瓦罐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桃木衣柜,旁边累着两个樟木箱,衣柜和木箱上的图案早已斑驳难辨,似乎用了有一些年头了。墙上挂着一件蓑衣,一把供童子玩耍的小木剑,离床不远处的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桌和三条凳子,而自己现在躺着的床,也比之前暖软不少。

    正疑惑之际,八斤笑憨憨地推门进屋来,口中还衔着一支梦里砂,花瓣挺立花色朱红,似刚摘下不久。

    “初梦姐姐,送给你。”八斤直直地伸出攒着的拳头递上花。

    初梦望着这花却是怔住了。

    这梦里砂正是朝晖宫中栽种最盛的花。从前鲜卑皇帝见她喜爱,叫人整片整片地种在宫内花园中。寻常的花耐不了高原严寒,常在盛夏才稍稍崭露头角,但这梦里砂不同,花朵小巧如朱砂星星点点缀于绿枝间,只消寒冬稍过,不待春日冰雪消融便竞相怒放。

    “初梦姐姐,你怎么了?”八斤伸手另一只拳头在初梦眼帘前挥了挥。

    初梦这才从恍惚中抽离回来,笑着接过花,望着八斤认真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八斤充满筋肉的手臂于这娇小柔嫩的花,反差多么大。

    “姐姐你笑什么,是不是八斤很好笑,你跟他们一样,也笑我,你们都笑我。”八斤说罢便又要哭起来。

    “哪里是这样。姐姐喜欢这花,心里喜欢,所以才笑起来。你说他们都笑你,他们是谁呀?”

    “从前我不住在这儿,那时住在城里,一个大街上,好多好多屋子,那里的孩子都笑我,说我是大怪物,不与我玩,我生气,便打他们,他们就更不与我玩了。后来我就与爹娘搬到了这里。”

    “是这样啊。”初梦心觉一丝悲凉,这八斤体格怪异,从前大约没少受别家孩童欺负,便浅笑道:“姐姐现在暂住这里,姐姐与你玩好不好?”

    “好!好!”八斤高兴地拍起手来,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嚷着“八斤要天天给初梦姐姐采花去。”

    初梦端详了一番手中的花,从前混沌数日的心绪见到这故乡春天之物,也似开春似的明丽起来,笑着道:“你为何送姐姐这梦里砂?”

    “梦里砂的名字里有一个‘梦’字,初梦姐姐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梦’字。‘梦’是天底下最美的字。”

    初梦被八斤嘴甜一夸,不禁双颊飞霞,含羞道:“八斤可识字?”

    八斤嘟起嘴,头摇得如拨浪鼓,道:“八斤不识,爹娘也不识,我们全家都不识。”

    “没事,以后初梦姐姐教你识字。可好?”

    “好!好!”八斤手舞足蹈起来,转念又暗淡下去,苦着脸道:“可是他们都说八斤很笨,八斤学不了字。”

    “怎会?来。”初梦伸手去取八斤的手掌,将它摊开,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个‘梦’字,抬眸道:“这便是‘梦’字。”

    八斤痴痴地望了手掌,手掌上分明什么都没有,但方才姐姐指尖触碰掌心的瘙痒感犹存,便喃喃念道:“梦,梦,初梦姐姐的梦。”说罢猛地将手掌送到嘴边,大口舔了起来。

    初梦见状赶忙拉住八斤的手臂制止,询问这是何故。八斤信誓旦旦道:“八斤自知脑袋不聪慧,但是胃口好,八斤将这‘梦’字吃到肚子里,便能记住了。”

    初梦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八斤颇有当年段冉的影子,看似顽皮内里天真,口干寻水的事也被她抛在脑后,一心只想着教导八斤,又道:“八斤知这梦里砂有何来由?”

    八斤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初梦道:“这梦里砂,是蒙古高原最寻常的花,花型玲珑色如朱砂,绽放时丛丛片片如幻如梦,故而叫做梦里砂。北境的胡人极爱这花,赞它耐受严寒而遗世独立,又颇为实用,除去观赏,还可入药,撵做花泥敷于伤口之上有止血之效。士兵出征前,他的亲人便会采撷花瓣缝入士兵的内衣暗袋中以取其顽强之风骨,遇上皮肉之伤又可自行取花止血。”

    话及此处,初梦忽的戛然而止。她忆起从前段冉征讨慕容部时,自己也替他缝过一丛。

    她与段冉的相识说来也巧。

    那一日,馥蕊白正在宫内花园中散步,适逢盛夏,蒙古高原上也鲜见得迎来了繁花时节,正走着,忽见前方树干上捆着一少年,面容凄切睁大双目似要求救,却被布团塞住了口呼不出声。馥蕊白便同婢女一起上前查看,正巧见着被捆的少年旁立着另一名少年正插着腰仰天大笑,询问之下,原是这顽劣的段冉将他的仆从绑在树上取乐。馥蕊白苦口婆心与段冉交涉,段冉也是嚣张得很,半个字也不理。馥蕊白只好叫人依样画葫芦,将段冉也绑在树上烤上半日。

    自从被馥蕊白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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