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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妄-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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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拾级而上,老岛主是正派人物,在对岛的建设上没那些弯弯绕绕,一条道走到头,就到了。

    浓雾不断地冲刷着岛上的每一个角落,什么气味都淡了,闻不出血腥味,也闻不到杀气。

    长阶尽头,是一片庄院,彼此相连。此时寂静一片,远远听来,又粗鲁大汉的细细鼾声,正如摇船老翁所言,海匪都睡了。

    这绝称不上是一个好消息,这便代表着雷昆仑救人未成,而今,不知命运几何。

    庄院里,蓦地传来苍凉的讥笑,低低的,如夜枭的啼哭,如狐狸的嘶鸣。

    冷萧心中骤然颤了颤,纵身一跃上了屋檐,踏着红瓦,脚步很轻盈。这声音他断然不会忘的,他便是为了这声音的主人而来的。

    庄院如一个环状首位相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练武场,对于老岛主这样的习武之人而言,屋子可以没有,披星戴月也罢,练武场是决计不能缺的,所有家伙事都要齐全。

    而今,却变成了一片坟地,一根根木桩林立,缚着一个个死人。许多已经烂了,皮肉上还有鹰鹫啄食过的痕迹,全仗岛上有浓雾洗刷,才不至于臭气熏天。

    正当外,还有一个人是活着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喘着气,吸进的都是往日兄弟尸体上传来的腐烂味道。

    即便他再跟随冷萧十七年,二十七年,也绝无法再平静以待。他怒骂,他痛苦,他嘶吼,他绝望。

    因为即便换了冷萧来同处一样的境地,也是绝对无法平静的,因为他也是凡人,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雷昆仑一如既往的敏锐,他霍然抬起脸,望向来人,一双充满憎恨的眸子里逐渐氤氲起水汽,垂下两行泪来。

    “少……爷……”

    他指着旁侧的一根木桩,指着上面的一具枯骨,哭着对冷萧说,那是他的师父,秋实岛主尹秋平。

    尹秋平身上的肉,不是自然腐烂的,不是被鹰鹫啄了去的,而是被海匪一块一块剃去的。

    雷昆仑垂着首,嘶声呢喃:“少爷,我心里头痛,痛得喘不过气来。”
………………………………

第二十四章 心已死,梦难留

    当冷萧将雷昆仑从木桩上救下的时候,雷昆仑已失去行动之力。海匪以极狠毒的手段将他的琵琶骨刺穿,挑断了手筋脚筋。

    他两眼模糊,望着天幕失神,喃喃道:“少爷,休要管我这个废人了。”

    冷萧一言不发,只是将雷昆仑背在背上。雷昆仑手脚全无力气,也无法反抗,只是落着泪。冷萧缓缓道:“你既唤我一声‘少爷’,你我又是极好的朋友,你该知道,我在这世上拢共也没有几个朋友。”

    “我断然不会对你弃之不理,你的仇,我也会替你报,你想杀几人?一人,两人,十人,百人,我替你去杀。”

    雷昆仑始终落着泪,似将这一世的泪都落尽了。可他又极力压制,喑哑的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咯咯”声。

    他如梦呓般诉说着那日。

    正也是,趁夜色浓如墨,悄悄渡了海。偏逢此夜,岛上海匪竟无人睡去。

    船夫说什么也不敢靠近了,只敢停在无月光处,雷昆仑跳下了船,全仗水性不俗,游过半里,总算上了岛。

    他全神戒备,却根本无人发现他,无人注意他,所有海匪都聚在岛心的状元内,吵吵嚷嚷,比白日还要喧嚣。

    雷昆仑快步行去,跃上屋檐,只看见匪首身披红色婚服,大笑着同旁人吆喝,手中牵着一条红绸,连着一个女子。

    女子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灼目的珠帘下,是一张他挂牵了二十余年的熟悉面容。女子的脸色苍白,神情灰败,如一个死人。

    如此景象,彻底激燃了雷昆仑心中的所有怒火与仇恨,也激起了一层莫名的情愫。

    他嘶吼着,便潮匪首纵身跃了下去。匪首本无防备,而他的武功也是顶尖,直接将那匪首的胸膛撞得瘪了进去。

    女子灰败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一抹神采,看清来人时,蓦地激动万分,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两行泪水顿时涌了出来,许久才呢喃道:“昆仑哥……”

    “菲儿,昆仑哥来接你走。”

    女子突然间似回了神,变得无比激动起来,大喊着:“昆仑哥你快走,别管我了,求你快走!”

    雷昆仑一声不吭,脚步一动未动,他如何能够真的离开?他将女子护在身后,数百海匪已将他团团围住。

    从中走出两个面相暴戾之人,一人壮硕,一人精瘦。原来这海匪之中有三大首领,壮硕之人乃是大首领,精瘦之人是二首领,而方才被他生生撞死的,乃是三首领。

    二首领望着地上那具面上还带着喜气的尸体,讥讽了一句:“哎哟哟,看来三弟实在是没有什么福分,这么漂亮的弟妹,还来不及享用就死了。”

    大首领淡漠地望着雷昆仑,缓缓道:“原来是秋实岛主之女的旧情人来了,若换了旁的日子,说不定你还见不到我,可惜今夜你很不赶巧,三弟大喜之日,所有人全在这秋实岛上。”

    “不妨再告诉你,这女人,是我尝的第一口,二弟尝的第二口,至于下面的人可曾尝过,我就不得而知了。不得不说,这女人年纪不小了,竟还是个雏,你说可笑不可笑?”

    “反是我那可怜的三弟,紧赶慢赶几十里地而来,欲将这女人娶了,还不等尝上一口就被你给撞死了。”

    大首领的表情有些惋惜,眼神里涌出的尽是冷漠。

    雷昆仑手指捏得直响,尹芳菲身子不断颤抖着,口中声声呢喃:“别说了,别再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菲儿,没事的,你别怕,没事的,休管这混账东西胡言乱语!”

    尹芳菲蓦地抬起眼睛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死寂,沙哑地说着:“昆仑哥,我不想活了,杀了我吧!”

    雷昆仑一时缄默了,他生平不善言辞,最不会安慰人,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他回身望向海匪:“我要杀了你们。”

    二首领不禁尖声大笑起来,如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好!好极了!我等上下兄弟五百七十二人,如今全在你眼前了,你且来杀!”

    雷昆仑是以冲了上去,没有嘶吼,没有暴怒,所有的愤怒与仇恨全压抑在了胸腔,几乎要将他撑得裂开。他身上的血管根根凸了起来,彰显着他的压抑与宣泄。

    话止于此,雷昆仑顿了一顿,语气急促了几分,又虚弱了几分:“少爷,我败了,我没能护住她,却反倒叫她来护我——”

    “我眼睁睁看着十几把刀剑刺进她身体里,刺穿了她,直刺到了我的皮肉上,她背上,肩上,全是血。”

    “我却没有办法。”

    “我恨——”

    “我从来都这般无能。”

    “少爷,昆仑来世再给你做牛马。”

    他的话音骤然停歇了,冷萧连唤了他几声,他都没有答应。他已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没了脉象。

    他死了,心死了。

    冷萧一言不发,身前怀抱着时灵曦,背后又将雷昆仑背起,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无一人拦阻。

    他寻了一处隐蔽的草窟窿,将雷昆仑放了进去,将时灵曦放在他身边。

    “何必等来世,替我好好护着灵曦,等我回来。”

    “黄泉路上且慢走,等一等后来人。”

    他的身影及话音如微风扰了薄雾般消散了,再不留一丝痕迹,只有月色下,长阶上,一道一闪而逝的剑芒。

    夜色浓,万籁俱寂。风正冷,霜也寒,露也重,人仓皇。

    不知哪间房里首先传来一声惨叫,惊起了所有熟睡的大小鬼类。

    冷萧缓缓收了剑式,他所使的,正是落花无意随流水,彩蝶相离映余晖。只是出手却不重,在人血液流干之前,绝不会死。

    他不知匪首住在哪一间房,甚至不知今日匪首尚且还在不在岛上,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方式能更快的解决问题了。

    或许,是他怒了,恨了,才也变得如此偏激了。

    秋实岛渡口仅三条大船,全被他解了绳索,放归了海上,这些海匪,全无可逃的。

    “怎么回事!”

    任下方喧哗,冷萧高高站在檐角小兽上,眼睛从一条条人影身上划过,如一头野狼,在静静数着它的猎物。
………………………………

第二十五章 步步杀,不留行

    有人听着惨叫,将那海匪从屋里搬了出来。见他的样子,一个体型精瘦之人做主送他去见了阎王。

    冷萧目光直直望着他,他也察觉到了那一抹杀意,抬起头来,望着那在月光下衬出的一条人影。

    “你就是二首领?”

    海匪二首领“锵”的一声抽出腰上的佩刀,遥遥指着冷萧:“何方鼠辈,胆敢来找某家的晦气,莫不是天黑迷了眼,犯是痴!”

    冷萧眼神无半分波动,只是说道:“此地只有不足百人,其他人在何处?”

    二首领眼皮轻轻抖动了两下,只说道:“阁下如此猖狂,有恃无恐,想来不是无名之辈,何不报上名来!”

    冷萧一手放在腰身,无名指自剑格划过,露出半寸剑锋。他的眼神落在空荡荡的阴影里,只冷漠道:“将死之人,不必知道得太多。”

    下方聚集的海匪,有人正要叫嚣,却一时又住了口,檐角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二首领忽地惊叫一声往后退看半步,直喝道:“好快的轻功,原来是只泥鳅,不知道是哪家的蟊贼,偷到某家的头上来了!”

    “一个流浪的贼,今日前来叨扰诸位,只是为了将诸位的性命偷走。”

    二首领只觉得好笑极了,大笑不止,却发现身边的兄弟一个个神色骇然地看着他,不断往后退去。

    他只觉得古怪,才感觉到手脚、身体皆是冰凉,低头一看,只看见自己如一根木头般被人推到了,双手双脚皆被齐根斩断,霎时被削成了人*子。

    他胸膛上被开了三个窟窿,却都不要命,只一点一点往外淌着血,如催命的无常,待血流地差不多了,他的命也就走到了头。

    旁的人被他这一手惊得说不出话来,才知道自己究竟在面对着怎样一个人。有人想走,可但凡谁动了离去的念头,就会步二首领的后尘。

    冷萧手中的长剑始终半隐半现,他沉声道:“告诉我其他人去了哪里,我还可让你们死得痛快些。否则,你们即便想死都没那么容易的,乌鸦秃鹫会来啄食你们的血肉,会在你们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将你们啄食干净。”

    有的人终于不那么硬气了,苦苦哀求着冷萧能不能饶恕一条性命,半点不问缘由了。

    二首领也嘶声喊着,希望冷萧能够给他一个痛快,只是他们都注定不能如愿了。

    直等冷萧将二首领扔在尹秋平尸骨之前时 他才蓦地明白了一些。

    总有几个武功好的趁乱逃了出去,直去了岛上的渡口。怀揣着一线希望,紧赶慢赶,可现实却总是残酷的。

    其中擅长轻功的,一共只有一人,见船在海上,立刻踏水而去。余下三四人便只好站在岸上等死,相隔甚远,谁也不敢说能够泅水到船上。

    待冷萧追到时,不等他出手,便见那三四人心生嫉恨,不等那擅长轻功之人赶到船上,便掷出几枚暗器,叫他尸沉了荒海。

    几人直跪倒在地上,磕着响头,恳求冷萧饶恕他们一条性命,更争抢着说出了大首领以及剩下海匪的所在。

    冷萧只是轻轻点头:“好,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不要!我不想死!”

    “求大侠饶命啊!”

    然再多的哀求,也全改不了剑锋所指的三尺寒芒,眼神尽数灰败了下去。

    夜露渐浓,雾气裹挟着无尽的冷意。冷萧只觉得心中有些荒芜,默然回了那处草窟窿。

    他索性将雷昆仑埋在了那里,庄院中心的一片尸体,连老岛主尹秋平在内,他一具尸体也不曾收殓。

    人都已经死了,做的再多,终究不过一场虚妄罢了。

    他怀抱起时灵曦,足尖在海面上点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朝远去了。这秋实岛,他也再不会来了。

    或者数年、数十年后,又有新的人来,重修此岛,重创一片辉煌。天下从未有哪一人是能够始终辉煌下去的,总有衰败的一日,总有新人来替换了旧人。

    荒海上的大小海岛多入牛毛,无可细数。小的只如礁石,堪堪可停一两只飞鸟,有大些的,则如秋实岛一般,自成一派景象。

    经历过太多江湖风雨的人,总是会厌倦,心中的期待便小了,冲劲也失却了,总喜欢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来隐居清修。

    然而,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皆在这世上,又何曾有过真正的世外之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所在,谁能逃得过这风风雨雨?

    大船乘风而去,伴随冷清月色,远行数十里,直等天上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才算看清了远处的景象。

    这也是一座海岛,比秋实岛小些,此刻看起来,如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一簇一簇地升向天际。

    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怒骂,有人在嘶吼,有人在大笑。火光里,弥漫来一股浓厚而黏稠的血腥味,仿佛要将人的眼皮也给粘了起来。

    他轻声细语诉说着情话:“灵曦,为夫要去履行承诺了,你的清梦,怎堪受其扰?可这里如此纷乱,为夫决计不会放下你的,苦了你了,一路作陪。”

    时灵曦恬静地合着睡眼,唇角带着温柔的笑容。

    此岛名为虎头岛,岛上也住了几个豪强,曾是江湖上的几个大家族,后来避世隐居于此,已有近三十年。

    这些人的名字冷萧不曾听过,江湖之大,他不曾听过的人、不曾见过的事、不曾领略过的景象简直太多太多,半点不足为奇。

    相比秋实岛的朴素,许是分了几个家族的缘故,虎头岛的格局显得精细许多,处处逢小径,大路三五条,四通八达。

    有人负了伤,许是偷懒来了,正靠在树荫下乘风凉,手中捏着一个瓷瓶,边往伤口上撒着药粉,边吃痛地叫唤着。

    他见到冷萧时一惊,待看清来人时,又诧异不已:“内里正在大战,这里怎么会有个怀抱女人的男人,难不成是哪家的少爷偷摸逃了出来?”

    冷萧只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岛上的居民,还是海匪?”

    那人闻言顿时失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才响起一声,他便笑不出来了,两手捂着喉咙,直挺挺倒了下去。

    在提问的一刹那,冷萧便已从他的眼里看到答案了。
………………………………

第二十六章 折花手,天将明

    薄雾笼了天与地,白霜蒙了人心。自是有泪多如露,寸寸不知珍惜。

    有疤面男子手持两口厚背宽刀,在地上拖出两道火星子,直追向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一长一幼,年长者恐怕过了耄耋之年,满面的皱纹尽溶在了一起,腿脚深一步、浅一步,全凭身旁年轻女子搀着。

    年轻女子一身碧绿衣裳,早映衬了点点落梅,染红了一片。

    疤面男子双刀齐舞,身子接连三转,如舞出了一道旋风,看似笨拙,却是将自己舞得密不透风、将身外半丈内的每一寸角落都绞得一清二白。

    任一只蚊虫、苍蝇也是逃不出他的攻势。

    他倏然近了,双刀转作下沉之势,全力往下一剁。这男子身材不壮,可双刀一舞,却仿佛有开山之力。

    绿衣女子霎时回身,抬剑一格,熟料这细腰的长剑根本奈何对方不得,被生生剁成了两断。女子手腕受了反震,也虎口裂了开来,鲜血滴落。

    老妪蓦地停下脚步,推了一把绿衣少女,沉声道:“雅儿,你快走,休再管老身!”

    “大奶奶!”绿衣少女始料未及,朝后一个踉跄,只见老妪已朝那疤面男子跌了上去。

    “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不曾见过,生平也惧怕过许多事,独独没有怕过死。总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何惜一死!”

    疤面男子猖狂大笑着,抬手间将老妪掷出的三枚暗器击落了下来,反手擒在了老妪天灵盖上,只讥讽道:“老东西,看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便是再年轻三十岁,也不够老子一刀杀的!”

    “狗贼!放下我大奶奶!”绿衣少女尖叫着,声音分明宛转动听,此时却显得凄凉。

    “哈哈哈哈!小妮子,心何急!待老子捏碎了这老东西的头颅,便来好好宠幸你!”

    他肆意笑起,天高一尺,他的笑声便要高去一丈,如要与这苍天争一争高低。

    喧嚣里,依稀传来老妪细弱的喘息声,随疤面男子五指逐渐收紧,她一双浑浊的眼珠缓缓凸了出来。

    何处有人吹箫抚琴,何处有人浅唱低吟,原是人心、人心。

    老妪的意识已浑浊了六七分,眼角带泪,唇角却带笑。有的人死时,带着极大的怨气与仇恨,有的人死时,反倒看得开了。现在王侯将相熟人称雄,百年一去终究黄土一抔。

    终将去、终将去。

    她使出全部的气力,轻轻摆着一张老手,如在与人耳语:“雅儿,且去、且去。”

    半晨半昏的灰白颜色里,何处飞来一道剑光,仿佛天上所嵌着的某一颗星辰,也无端的陨落了。

    长剑掠过一条跨越百丈的尾迹,停在了疤面男子的身侧。

    “大奶奶!”

    那处惊叫一声,老妪混沌的意识立时清醒了过来,大口喘着粗气,伸手自头顶上摸下一只断手,鲜血滴沥在她衣襟上。

    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无人能独占戏高台。疤面男子凄厉叫着,垂首间,一只右手已然不在了。

    “谁!是谁!”

    他竖起了眉头,立起了眼睛,额角上青筋暴起,状若疯癫。喊话后,双刀只能一口提在手上,一口叼在口中。

    侧目看,他身旁斜斜刺着一柄靛青长剑,削去了他一只手,却一滴鲜血也不曾沾染,如君子立于高山,或倚于楼阁。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便生出一股巍峨的气势来。

    他“蹬蹬蹬”连退三步,脸颊苍白如纸,汗水涔涔,如有所感,霍然远望。

    翩翩公子何时见——独行曲径里,灯火阑珊时,这时见,眼里、心里、噩梦里。

    那人看不清面容,浑身如障了一层雾气,怀中似抱了什么,他已顾不得了。疤面男子心中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他宁肯冲进人堆里厮杀,也不愿面对这样一个人。

    绿衣少女已将老妪搀扶起,疤面男子兀自逃远去了。老妪喃喃自语:“我们虎头岛上,还有这样潇洒的人物吗?是哪一家的后辈,哪一家的?”

    虎头岛处于荒海之中,一旦受难,可说既没有退路,也没有援兵的。然而那人走得近了,二人却皆认不出他。

    岛上虽有数百人,却也只那么些人,除却下人和不习武的人,能有这般功夫的,还剩下几人?

    那人路过长剑,手指轻轻翻转了一下,如若在空气中穿了一朵花,无名指在剑柄上一触,长剑便自己归了鞘。

    “这位公子!”绿衣少女急急唤了一声,那人却如着了魔、入了障,仿佛根本看不见她,也不理会她,分明走得不快,几息间却已经远了,“谢谢你……”

    她面生绯红,轻轻呢喃着。

    回头却看见,老妪身子轻轻颤抖着,眼神有些发散,如失了魂,她急问:“大奶奶,大奶奶你怎么了!”

    “折……折花手,这是折花手啊,他到底是什么人!”她的面上看不出是喜是忧,一如她不知道那人来意是善是恶。

    “折花手?是很厉害的武功吗,比我们家的灵鹤指还要厉害吗?”

    老妪苦涩笑着,摇头不答。回头道:“该走了,雅儿,你还有明天。”

    “大奶奶……”

    老妪转身走上了来时的路,幽幽道:“外头的太阳刺眼了些,老身腿脚也不灵便了,索性也留在这里罢、索性也埋在这里罢。”

    绿衣少女万般不肯,也绝不敢忤逆老妪,老妪可以临走时又反悔,她却绝不能让为她而死的人都白送了性命。

    形单影只地走上离去的路。

    她未至渡口,已看见岸边停靠的大船,哪里来的大船,那个人带来的吗?她继续走,走去渡口,不知渡口,有几人守。

    她紧了紧手中的长剑。

    到处有人在厮杀,人命不过是浮世里的一场游戏,一杯浊酒,若胜了,若未醉,则继续下一场游戏,则再满饮下一杯酒;若败了,若醉了,则游戏终止,则一醉经年。

    冷萧所走过的曲径,步步都染了血。草木犹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着身子,似乎也烦了身上所沾染的黏腻。

    他看了眼天空,轻轻吻在怀中人的眉心,怅然道:“灵曦,天亮了。”
………………………………

第二十七章 观海台,除恶尽

    虎头岛上有一座高台,唤作观海台,平日里作为几大家族后辈较量的地方,或作为某些节日盛典的举办之所,占地足有半里,尽可容纳数百人也显得宽敞。

    本是看尽风光的地方,而今却刷了一层红漆,岛上几个家族剩下仅二三十人,被海匪步步逼上观海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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