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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魁-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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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题,再下一题……看到最后一题,李不琢发现这些修持考题,他一题都答不出来了。
“切不可慌张,我受到影响,其他人也一定不能幸免,府试取前三十五人,我不需要全部答对,只要能胜过其他人就好。”
李不琢提笔蘸墨,直接把目光投向最后那四道题,从一开始他便已在脑海里梳理思绪,为作文章做准备,脑中已大致理清文脉,只待填充枝叶,引经据典。
………………………………
一百七十:向道之心(一)
圣学传心、去奢崇俭、练兵讲武、弼教明刑十六字罗列卷面。
李不琢提笔起兴,开始作文。
不出意料,作文时也有些心神不宁,思路时断时续。
心境一旦不稳,写出来的字也有些变形,仿佛捉笔的手不是他自己的一般。
李不琢几度想放弃重写,但心里明白以它现在的状态若重写恐怕会更差,便强顶着压力,硬写出五千字的文章。
收笔后,李不琢如释重负,将文中不通顺之处细细修改了一遍,修改到一半,忽然考场中传来三声锣响。
还剩两刻钟就要收卷。
李不琢没想时间过得这么快,当即将草纸上的文章填入题卷,即使在这种压迫之下,李不琢填出的答卷也无一字涂改。
填完卷子,便有人收卷,值得一提的是,这场府试并没有人提前离场。
李不琢交卷起身,觉得有些疲累,也不与人交流,便出了考场。
李不琢回家后,三斤看着李不琢难得露出的疲惫神色,有些心疼,给李不琢烧水沐浴,心中猜测李不琢是不是府试挥不好,却没问出口。
“钟声?你说那口照心钟?据说是当年玄妙观镇观之宝,挂在府试考场,有助人安定心神的效果。”
次日,李不琢找到白游时,白游脸色有些兴奋,说道:“还真别说,入考场前我本来还担心害怕着,听了这钟声,真是杂念顿消,之前背下的那些东西记得特别清楚。那些修持题中难一些的,大多都在我背过的书里头,就是那篇文章……我写得有些拼凑,不琢你……”
白游刚想问李不琢有没有得解元的把握,却见李不琢神色不好。在新封府厮混十几年,见的人多了,也有些眼力见,当即改口笑道:“放榜前还谈这些作甚,终于能放松下来,浮月坊的姑娘们可是等我多时了。”
当即要去叫上断了往许久的一帮朋友邀李不琢去饮酒。
李不琢听白游说府试时没受影响,却无心作乐。
在家中等待了三日,李不琢闭门不出,放榜的日子临近一日,他心中悬着的石头就沉重一分。
三日一过,府试贡院前红绸一掀,府试放榜,李不琢心里石头终于一落。
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与无法接受,他落榜了。
而夺得府试解元的符膺,远远扫了李不琢一眼,那无视的态度很明确,以前我把你当对手,现在你却不够资格让我直视。
十分刺眼。
…………
“今年不行,明年再考嘛,你才多大啊,这人家二十来岁考上举子,也都是天大的喜事呢。”
桌边,三斤朝着对面的李不琢劝慰道:“咱们又不是刚到幽州那会儿,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也不急着用钱了,供你读书是绰绰有余的。连白公子都中了,你落第一定是出了意外,来年加把劲儿,别失手就好。”
边上,被三斤用一句“连白公子都中了”暗中鄙视的白游,却没半点不服的神色,他自认侥天之大幸,竟然中了个府试第三十五的举子,在外头鼻子都恨不得翘上天了,但李不琢意外落榜,他再喜气洋洋,就太不够兄弟意思了,大为认同道:“在理啊,你的才华我是看在眼里的,若不是出了岔子,怎么可能落榜,是不是阅卷的那边,糊名糊错了?”
“错不了,是我自己失手,我自己知道。”李不琢看了一眼竭力隐藏着担忧的三斤,又看向一反常态小心翼翼的白游,知道自己突然的寡言少语让亲近的人担心了,便笑了笑,“没事,再考一年又何妨。”
…………
落榜之后,李不琢倒是心思沉了下来。
与半年前不同,当时县试结束,离府试只剩半年,修行难免有些急躁,这回终于有了时间沉淀。
还能抽出时间,经营酒庄,同时与沈渚的营生也开始做大起来。
白游中了府试第三十五,从纨绔公子,摇身变成官员。在府试过后的司天宫大挑中,借着白家的关系,谋了个圣院司祭的职位,虽然清闲,也没什么实权,却有大把机会接触历年考生与圣院内隐修的高人,是一等一的美差。
一年过去,李不琢博览群书,道心、修行都沉淀下来,更稳重扎实了许多。
再入府试考场,只见那口照心钟据说被送入了天宫,已不在门楼下。
未受到钟声影响,李不琢将自身所学全部挥出来,终于有了笃定的信心。
却再次名落孙山。
此后,一连四年,不第。
当初的永安县魁,荡剑侯李不琢声名鹊起,却又泯然众人,此事已沦为新封府百姓无聊时偶尔会想起的谈资。
“明年,明年再考一定能中……”三斤给书房里埋身卷帙的李不琢送饭,犹豫了好久,又说:“要不暂时,咱们先停两年不考了?前两天我帮匠盟的路前辈打下手,他听说了你,说你这样连年考试,最伤道心的。”
李不琢摇头。
这夜,穿公输氏族服的公输百变亲自来到马蹄巷三六号,与李不琢夜谈。
“罗浮天阙常驻东极,三斤被匠盟的前辈看中,要收为记名弟子,带她去东极。你放心,我公输氏主家也在棠州,没人动得了她。你若有心,可与三斤同去。”
这并非问李不琢的意见,只是告知。
…………
浮月坊,华灯千幢,丝竹嘈切。
美人在灯台上衣着艳丽,露出大片大片白如凝脂的皮肤,幽香传出老远。
楼台上,白游朝喝闷酒的李不琢骂道:“三斤都哭成那样,你还硬把她送走,这一走不知道多少年能回得来,没看出来你这么狠心啊!”
“让她留在新封府干嘛,耽误了她。况且……”李不琢倒着酒,“她若不想去,我就不会等到公输百变亲自上门,才知道那匠盟前辈动了收徒的念头。”
白游语气一滞,改口道:“那丫头这几年越来越会吃,远看都成球了,走了也好!你难得来这儿喝花酒,今日浮月坊正好来了几个新雏,今夜都唤来给你陪酒!”
………………………………
一百七十一:向道之心(二)
片刻后,李不琢身边尽是莺歌燕舞。
不禁回想起当年,他从军杀敌,一心只为踏上修行之路,冯鹰开无遮大会时他亦心中有冲动,却控制住自己。此后,对女色虽并未故意抗拒,却从不主动接近,便是怕耽搁修行。
但一连几年落第却让他对自己开始怀疑起来。
果然食色性也,这样封闭自己,反而是偏执了吗?
一放开心绪,花酒果然比闷酒好喝,难怪要一夜千金。
夜中,酩酊大醉,李不琢肆意大骂主考不识人,借醉酒发泄一番,李不琢靠着貂皮铺垫的厚软座椅,一闭眼就睡过去。
白游看着终于松了口气。
李不琢醒转时,头脑昏沉发涨,耳边听见一阵琴声,像山间幽泉般沁凉,把他的醉意驱散了大半,一时间忘了自己还身处这烟花脂粉之地,趴在桌上侧耳聆听许久。
等琴声一停,李不琢拿起身边一碗冷茶喝下,入口却又是酒味,随手把上着精致彩釉的酒碗扔开,来到栏杆边朝楼下一看,琴台上只有一个背影远去。
“那是谁?”李不琢问边上的女子。
“那个啊。”女子目光移开,收起眼底有些嫉妒的神色,“那是新来的顾惜姑娘。”
…………
三斤一走,李不琢身边清净了太多,但闲下来时也甚是无聊,郭璞管理的营生,李不琢插手愈发的少,连带着与沈家的交际也淡了下来。
一闲下来总要找些事做,偶尔作丹青,时而写词赋。
不知是因为年纪渐长,还是其他的缘故,每每入睡后,便从未进入那一梦就是几度春秋的梦境了。
这年秋天,李不琢回到句芒山,独自攀上山顶,临崖对着苍茫天际的落日描摹起来,这时候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江东君的影子被落日拉得极长,眉目映着落日辉光,散发着绝美的神性。
“东君?”李不琢放下笔,“多年不见,你终于回来了。”
江东君看向李不琢:“我自东极归来,正好路过新封府时,听说你连年不第,以你的才能,比之赵长青亦不差,必定是被小人排挤,正好,你来做我的神使罢。那天宫举子,呵,有什么好当的。如今我已寻回本命灵珠,待我神国立成,你与我同尊。”
“恭喜东君,沉沦无数岁月,你终于神通再复。”李不琢感慨,看向远方,“但你的道是神道,我的道是人道,纵受磨砺,吾心不易。”
江东君点点头:“那好,你有你的道,我若强求,反而是害你。但今日过后,我便要与你告别了,我将去东极建立神国,这句芒山下的风调雨顺,也无法再庇护。”
“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李不琢看向岩洞,那里面还藏着句芒遗骸。
“百年之内不会再回来了。”江东君点点头,微微一笑,“你若不再执着,可到东极来寻我。”
来年春。
李不琢再入府试考场,不第。
…………
人生不得意,唯饮酒能消除一二,此后数年间,李不琢逛遍烟花柳巷,本来随便打发闲暇的词赋,倒为他博得了一些名声。
不受天宫赏识,却被一些个青楼女子,送了个“青楼状元”的称号。
往日曾与李不琢同年考试之人,听之无不唏嘘,嗤笑。
李不琢偶尔听来,倒还有些意思。
但偶尔放浪形骸,李不琢归家为父母牌位上香之后,入静室捧起道经,便杂念顿消。
只是这年春天在此落地,郭璞突然来到门前,对李不琢拜了三拜。
郭璞语气沉重,“九年,九年光阴!我殚精竭虑,你却流连烟花柳巷,我最后再叫你一次主公,主公,实非郭璞势利,我生来不能炼气,一身抱负不得施展,只求效力明主!”
李不琢淡淡看着郭璞。
九年相伴,他与郭璞名为主仆,实为知交。
他心里明白,郭璞并非真的要走,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劝解他抖擞精神,让他振奋起来,给他承诺。
但他李不琢未曾懈怠,又如何奋起?
连年不第,莫非……天意?
若坚持是无谓的话,倒不如隐居山中去。
“走吧。”
李不琢背手走入屋内,头也不回。
“以你的能力,不必屈居于我之下。”
…………
郭璞离去,留下与沈渚合作的一间酒肆、一家茶行的四成干股。
其他的大部分财产都被他带走。
李不琢心知,这些生意自己根本未曾插手,只是最初时候在那早已弃置的内库挂了个名头,除此之外便没出力。
分别的酒席上,郭璞的态度依然恭敬,但偶尔望来的眼神却很复杂,愧疚、失望、怒其不争。
想到这儿,李不琢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拳头。
已是宿醉醒来,看窗外的残月,约莫三更天了,机关船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帘幕遮掩间遥远的琴瑟声隐约传来。
此前屋中的歌舞,只留下酒尽肴空,杯盘狼藉。
让李不琢诧异的是,边上的女子仍在陪伴,李不琢便让女子为他倒酒。
女子名为“顾惜”,浮月坊三十二楼中,李不琢最中意她的琴声。
一个惜字,道出了这个女人的一切,容貌美丽,琴技上佳,都称不上完美,那点儿缺陷却恰到好处,我见犹怜。
浮月坊的规矩,弹琴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顾惜只给李不琢倒酒,倒没其他的亲近举动。
不过,再清的清倌人,终归是青楼出身,对青楼背后的获益人来说,她们的才华与矜持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层薄纱,只要勾起了买主的兴趣,便敬请揭去吧。
但李不琢知道,他在青楼写下的十九首长短词令,都被顾惜自个儿细心谱了曲。所以打心底里,他希望顾惜的“清”,能清得更长久一点。
顾惜倒酒时,却道:“昨天府主家的那位二公子来找我,说要替我赎身呢。”
李不琢笑了笑:“你呢。”
顾惜摇头:“我可不答应。”
“怎么?”
“你上回不是答应了,等你中第就为我赎身的吗?”顾惜睁大眼睛,“你还赖账不成?”
………………………………
一百七十二:向道之心(三)
“我说过这话?”李不琢摸了摸鼻子,上回在这喝醉过一次,说过什么,倒真记不清了,但他控制力极佳,就算酒醉,应该是不会乱说话的。
真为她赎身?
然后呢,娶她?不娶?
她一个青楼女子,李不琢为她赎身,知道她身子干净,但别人又作何想?
顾惜道:“当然说过,你赖账的话,我可要谱成曲子唱出来,让大伙儿都知道你负心薄性。”
李不琢看她神色不似作假,无奈道:“就算我说过,等我中第,你怕是人老珠黄啦。”
“咱们的状元郎今天怎么这么泄气呢。”顾惜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信你。”
李不琢却沉默下来,看向窗外,淡淡道:“为我弹琴。”
顾惜垂下眼帘,心中微叹一声,坐到琴边。
她拨捻调试琴弦,李不琢看向窗外,残月如勾,清冷干净,他清朗的声音中带着惆怅。
顾惜知道这位青楼状元又要作词。
“历山河好处到头来,独怜月儿弯。”
李不琢刚开口第一句,她便心领神会,知道词牌,也弹出一曲配词的长调。
罗帐昏沉,琴声空灵,李不琢唱着,抽出长剑弹击。
“留龙泉铁冷,长笛玉碎,意气空谈……
犹念当时素手,梨落映新簪。
却道仙途永,了断痴缠。”
顾惜听着心疼,又有些吃味。
李不琢却闭上双眼,往昔,今朝,历历在目。
“唤取人间颜色,看梅妆乱唱,琴瑟声烦。
竞迷离颠倒,狂恣醒时残。
常言道,楼台倚罢,愿来年,骑鹿入青山……”
顿了顿,他睁开眼。
“却呼酒,夜阑灯尽,又唱春寒。”
…………
来年春,李不琢依旧不第。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在浮月坊写下的一曲长调,却在坊间传唱开来,尤其受落魄不第的士子们受欢迎。
…………
白游与淳于厌结发多年,生下一男一女。
李不琢为两个孩子当塾师,身边倒也热闹了许多。
男孩常问:“先生,我爹常说你得个解元都不在话下,怎么到现在只是个童子呢?”
童言无忌。
那女孩儿倒是懂事得早,偷偷捏他弟弟一把:“娘说了官场里有清流,有浊流,先生一定是不愿意和那些浊流同流合污。”
李不琢微微一笑,连年不第,入考场时,常被人指着脊背,听见别人说“他又来了”,受尽冷眼,哪会被童言刺痛,摸了摸男孩的头道:“别听你爹,先生就是小时候没好好背书,到这个年纪,再想学,实在是有力未逮啊。”
…………
人有旦夕祸福。
浮黎三十年夏,河东瘟疫爆发。
酒瓮子村未能幸免,猪牛死绝,十人中有九人卧床等死,
神祠被野兽入住,也无人看管。
村长江石拖着病体,在酒庄外跪了半天,请李不琢出手相救。
江东君这一世的父母,亦跪在江石身边。
李不琢将神祠中的野兽驱赶走,在龙骨水车边听着水声,独坐了一夜。
回到新封府,变卖财产,请来宗师医家炼气士出手,解决了村中瘟疫。
这日,新封府外,李不琢牵着瘦马,回望身后的雄城。
“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瘟疫解决,他却已没有余钱。
府试前后花费甚大,酒瓮子村村民虽自发要凑钱给他,但看着历尽劫难,面黄肌瘦的村民,他决定休养两年。
这时却有人从城内奔出来,未施铅粉,清丽非常,是顾惜。
“你不能走,若是没钱考试,我这儿有。”顾惜气喘吁吁,掏出钱袋,露出里面的一沓金票。
“何必为我做到这地步……”李不琢摇头。
“你答应过我的事还没应诺呢。”顾惜捧住李不琢的脸颊,定定道:“我信你,你若食言,我就恨你一辈子。”
说着,她又拿起钱袋笑道:“再说你也功不可没,要不是你的词卖座,我哪来这么多钱啊。”
…………
李不琢勉强接受,继续考试,此时龙溪已过了青春最好的时候是仍无怨无悔。结果白游找上门,跟李不琢说,
“你也知道,顾姑娘的身子肯定是干净的。”
人到中年,在圣院里摸爬滚打,白游蓄起了长须,人也稳重了许多,端起茶碗,对李不琢正色道:“你若嫌她出身不好,不说正妻,纳她为妾却没人能说什么。你总得给她个名分,别让她傻等……”说到这儿白游斟酌了半晌,考虑到李不琢一时的自尊心,和顾惜的青春年华,还是后者重要一些,微叹道:“若是出不起赎身的钱……我先帮你垫着。”
“我这样的人,拿什么去嫌弃她。”李不琢苦笑,“我娘便是伶人出身。”
“那你还等什么?”白游忍不住急了起来,“青春苦短,女人家最好的时光又有几年好等?”
见李不琢沉默,白游气闷道:“兄弟一场,我岂会在乎其他些个女人,只是,你身边总得有个人陪着。这些年为你说媒,你都不假辞色,唯独和她走得近。”
李不琢却摇摇头,看向窗外,目光坚定。
“终有一日,金榜上有我李不琢的名字,我会给她风光的明媒正娶。”
然而这年冬天,噩耗传来。
顾惜朝因猝死在琴边,指甲断裂,血染琴弦。
“顾姑娘早有心病,近几月,却日日劳累……”
“她也老大不小了,这年纪,还有几个看得上她的呀,你看皱纹都出来了,不日夜弹琴,连妈妈那边的钱都补不上。”
坊间与顾惜相熟的青楼女子议论纷纷。
李不琢却抚摸着那具古琴,只见琴上刻着一行小字。
“人言岁月轻难付,宁负韶华不负君。”
从此浮月坊中再无青楼状元李不琢。
马蹄巷里,多了一个终日抱琴而眠的男人。
…………
岁月忽已晚,可怜白发生。
天宫已立八十年,后人英才辈出。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已容颜苍老。
有个白发老者,每年参加府试,放榜之时,远远看向金榜,宛如一尊石像。
很少有人记得他的过去,有好奇者,打听一番后,都感慨叹息。
李不琢遥遥看向府试考场。
只见此时金榜一掀,此后便是三十五人初上第,百千万里尽传名,何其风光得意。
而他已一无所有。
“你可后悔?”
李不琢听见有人发问,是他自己的心在问。
后悔吗?
三斤离去,他若同去东极……
若他放弃府试,与郭璞一同从商……
若他答应江东君,建立神国……
若他没有执着,为她赎身,生儿育女……
李不琢低声自语。
“尘心不死,道心不生。尘心不活,道心不成。”
“我不悔。”
向前眺望,府试考场内高有五丈的照心楼下空空如也。
铛——铛——
李不琢却听到了一阵遥远、厚重钟声。
………………………………
一百七十三:壶天(一)
春寒之时日光朦胧,檐瓦石地泛着清润的色泽,耳边的钟声从极遥远处倏忽靠近,李不琢耳边又充塞满了拥挤的脚步声、衣袂摇摆声。
抬头一看,门楼上锈迹斑驳的照心钟缓缓摇动,碰到撞子,便发出厚重悠扬的清吟。
李不琢抬起手掌,掌心饱满,正是年轻人充满活力的皮肤。
“照心钟,照心钟,此即谓照见本心。”
李不琢恍然回神。
他还是初入府试考场的少年人,在那钟声之下,一梦黄粱,终于醒转。
一回首就是青丝白发,这感受他已不知经历多少次了。
这次却不同,梦中景象仍历历在目。
“顾惜?世上是否真有此人?”
李不琢回忆着顾惜的模样,却发现记忆已完全模糊。
“顾,顾……她叫什么,不对,好像不是姓顾……”
李不琢越想记住梦中的经历,记忆却像指尖流沙,抓得越紧便消褪得越迅速,一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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