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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遥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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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弦匆匆返回卧室,提起包裹,灭了灯烛,直奔邝涟养伤的北院而去。临近院门,望见院里已无微光,知他已然离府,便辗转去了马厩,解了自己的坐骑绝尘,小心牵至公主府的北侧门。此门平日虽也有看守,但戒备甚轻,几个侍卫也都是熟人,黄昏时早被映弦用银两骗去喝酒。映弦本有自由进出公主府的权利,只是深夜出门未免令人起疑,故而先调虎离山,免生枝节。
出了公主府,映弦策马至城东南的槐树巷。巷中关庙,曾和邝涟一齐造访过,也是今番碰头所在。下马入庙,果见邝涟正一脸焦忧地扶墙等候。邝涟见到映弦,大喜奔迎。两人相拥而庆。映弦汇报自己已将密信送入公主卧室,又问道:“我们该去哪儿?”
“郁国、郦国都不宜停留。映弦,郁国跟哪个国家关系友善?”
“郁国自保有余,纵横无力,敌国虽不多,友邦更是寥寥,不过……容国应该还是靠得住的。”
邝涟权衡一番,下定决心道:“那我们就连夜出京都,前往容国去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绝尘发蹄狂奔,很快就抵达城关。映弦亮出御赐金牌,对守卫说道:“二公主吩咐我出城处理急事,军爷莫要阻拦。”那守卫黄戗认得映弦,砌笑而上,也不多问,放两人出了城。邝涟暗想:“她在郁国京都有如此特权,竟跟我这么一个敌国逃兵私奔。”一时百感交集,分不清是感动、骄傲还是自惭。
出了京城,绝尘又疾驰一阵,不多时已到甿郊。邝涟这才减缓速度,费眼打量四野,好不容易瞅到一间破败茅庐,门倾窗斜的残貌,宣告此地荒屋仅存。两人停了马,用火石造明,进门扫眼一看,确已年久失修,四下凌乱不堪。当下改换装束,调整容貌。映弦用颜料、泥浆把两人皮肤涂得个晦暗粗糙,抹去各自五官的特点所在。调弄间映弦童心忽起,给自己鼻翼左下方点上了一颗朱红大痣,又扎起一条手绢把邝涟的左眼罩了。两人看到对方的模样,均忍不住哈哈大笑。一个说“媒婆你好”,一个道“久仰独龙”;肃杀寂谧的野郊破屋,不知枯等了多少时光,才又迎来青年男女的嬉声。
邝涟扯下这过于醒目的“眼罩”,凝望着映弦,问道:“从今而后,你恐怕很难有机会回到这西鉴城了,你……会不会后悔?”
映弦摇头道:“本来我的确是一直在追问自己到底担心些什么,直到……直到后来,我实在受不了自己这么患得患失,真是违背了二公主平日里‘无欲则刚’的教导。”
邝涟一呆,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轻哦了一声。
“……不过,更重要的是因为我舍不得邝大哥你。”
“可我仍然担心你这一走,大公主和你姐姐不会甘心,说不定明日就会派人追捕你我。”
他刚说完这句话,突然窗外飚过几道紫电,整座屋子瞬间亮堂了几分,紧接着炸开几颗惊雷,鼓动耳膜,声势暴烈之极。
映弦煞白了脸。这初春深夜,怎么会突然雷电交加?难道是天谴吗?
邝涟安慰道:“别怕,只是罕见的天气罢了。”
“我当然也担大公主不肯饶过我,又或者迁怒于二公主。你不知道,大公主这个人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而且最恨别人骗她。我听说从前宫里有个丫鬟瞒着她和宫里的侍卫私通,那侍卫以前是给太子当差的,后来东窗事发,唉,竟然被逼得双双自裁。”说到这儿她脸色潮红,“要是她逮住了我,真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教训我。”
“……我们不会这么不走运。而且我们本来也不是她的人。”
窗外,几柄冷艳刀光又锯断了连绵夜色。陡然的光华刺得两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双眼。与此同时映弦道:“大公主和二公主不是一个母亲所生,性子也截然不同。怕就怕除非大公主见到我的尸体,否则不会安心我跟你一个郦国人成双成对。”
邝涟毅然道:“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别人动你一根毫毛。”
“不过,要是我死了而你没死,二公主一定会以为是你杀了我。恐怕又要派人杀你为我报仇哩。”
雷声继而大作,轰隆隆地从天边推拥而来,像是有成千上万只木桶嵌叠在狭隘的空间内翻滚挤兑,顷刻吞噬了两人语声。映弦只得收住话头,靠墙矮下身子,邝涟欺身而坐,单臂揽过映弦。两人相偎无言,等待天象变更。不料春霆却迟迟不收,两人终于抵不住伐髓倦意,在雷公电母的惊魂协奏曲中睡了过去。
*****
邝涟是被房梁上掉落的泥尘砸醒的。四周寂然无声,他心中一凛,即刻推醒映弦,两人重新上马赶路。约莫往东又骑了小半个时辰,曦光微露,才发现似乎进了一座山谷,四围高丘影影绰绰,山林清芬扑鼻而来。两人紧绷的心弦稍微得到放松,不知不觉间放慢了策马速度。
映弦打量周遭环境,幽幽道:“我这一去,怕是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世事难料。也许……也许多年之后,你我还有重回故土的机会。”邝涟若有所思地说道。
两人忍不住又慨叹一番。眼前景象逐渐分明,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淙淙流水声。只见一条小溪从西山迤逦而出,陈于眼前。绝尘欢嘶一声,映弦明白过来,策马至溪边饮水。刚走几步,却陡然瞅见岸边不远处似乎蜷着一人。
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女子,身着单薄的黑衣,枕臂侧卧于溪岸,全无动静,不知死活。
两人对望一眼,跳下马,走近女子。映弦俯身将她扳了过来,顿时和邝涟一齐发出惊呼。
眼前这女子,五官、脸型、身材,无一不酷似映弦。不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年龄也相差无几。此刻她双目紧闭,额角似被锐石划破,残血新凝,但气息平稳,应该只是昏睡过去。
山谷里碰见自己的翻版,映弦心底升起一种遇到鬼魅的恐惧感。
但几乎是在同时,她和邝涟都觉察到一种可能性——要是神不知鬼不觉将她杀了,找个人送回宫中……?
邝涟瞥了映弦一眼,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知道他知道。邝涟摇了摇头。
“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其他姐妹吗?”
“我只有姐姐映雪。她究竟是谁?”
她究竟是谁?来自何方?去向何处?弥山亘野布满了巨大的问号。恐怕除了黑衣女子本人以外,没有人能解答。
清晨的寒气漫过了黑衣女子的身躯。她微微发抖,嘤咛几声,却仍然没有苏醒。天,逐渐亮了。东曦的驾车和洪荒时代一样准时造访这座星球。绿意渗出地表,虫鸟各司其职,万物运作展开了新一轮循环。骏马在飘着浮冰的溪边悠然饮着水。侠客还是侠客,红颜依旧红颜。可谁能预料,这二月的寻常山谷中将会惊破一段怎样不寻常的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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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古鉴映何弦 1
接序(一定要接序来看。。)
第一回古鉴映何弦(1)
“曦光微露的穹窿下,一匹雪白的骏马在颀木疏林间驰骋奔伏,若飞云穿石,如素练舞空,身姿惊艳了整座萧瑟的山谷。
白马不孤。身后紧追不舍的,大概还有七八匹良骥,无论毛色,莫不奋力疾奔。它们与白马相隔不过数尺,可偏偏这数尺,即令前者一马当先。仿佛孤傲的领路人,全力奋进,却又时刻面临着被超越后丧失一切的危险。
追赶的奔马以一匹健硕黄骠为首。驾驭者是一个身穿官服、头戴侍卫帽的青衣人。他右手拽紧了缰绳,重心前倾,背后露出一个插满羽箭的箭筒,左手甩鞭使力抽打马臀,高声喝道:快停下,否则我要放箭了!
白马托着的却是一对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女,女的在前男的在后,身体紧贴,汗喘不止。追赶者的恐吓并未起到作用,白马拼尽脚力为主人争取逃命的机会。男子突然听到背后传来金属破空之声,大叫一声不好,猛地抱住女子扶倒。亏得白马伶俐,忽左忽右,才算躲过一劫。然而刹那喘息之后,又有数支羽箭陆续飞来,妖叫连连。几支落空,一支擦肩而过,一支从头顶蹭出;终于,最后一支,男子闪躲不及,扑的一下,长箭已刺进后背。由于速度惊人,箭镞竟穿透男子胸膛,直没入前方女子的脊背,女子登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就在此刻,空中猝然扯起火闪,犇雷片片绽出。伴随一声啪啦爆鸣,她感到什么东西已为闪电所劈中,周遭景物极速运转,竟像是瞬间被缩短、压扁了一般。轰天动地中,她的身体飞了出去……无助地抛于空中,如同一颗被上帝随意抛掷的色子,不知落向何处……
*****
“你还好吗?”似乎有人在耳边呼唤。
她好不容易撑开眼皮,眼珠朝四周溜了一圈,迷失片刻,喃喃道:“原来只是一个梦。幸好,幸好。吓死我了。”
“你醒了?”同样的声音,穿贯磁场而达。
眼前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庞。满面尘灰,其貌不扬,纯然陌生。他正用又惊讶又好奇却似乎又很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这是哪里?”她问道。
“你是谁?”他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我是谁?”她愣了愣,“是啊,我是谁?我叫什么?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她一跃而起,四处张望,惊道:“这里,跟我刚才做的梦好相似。”
“你梦见了什么?”
“记不清了。只记得梦里有人在逃,有人在追杀,而且……似乎就是在一片山谷当中。”
男子脸上疑云涌现:“你不记得你是谁?那你记得什么?”
“我……我……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一边跺脚,一边躁郁地抓扯黑色的衣襟,犹如一只难测结局的黑猫。
男子思忖片刻,忽问:“你知不知道你是郁国人?”
“啊…什么郁国?有这样的国家吗?我真的啥也记不起来了。难道我……已经死了?你是人是鬼?”
青年男子收声盯着她,目不转睛,道:“我得先去取样东西,你千万别走,如果你想知道你是谁,就在原地等我。我很快会告诉你答案。”
她点点头,茫然地看着他向东南方向走去,直到身形隐入了一个山洞中。
她举目四望。这里是山谷。既少蓁蓁绿叶,亦无离离朱实。山脊寒瘦,树枝枯羸,但坡上一抹疏淡的青痕,毕竟昭示早春已至。此刻冲入鼻孔的,却是满页满页的清鲜空气。祅梦初醒,她方觉全身的毛孔已舒张开来,争先恐后地呼吸。晨风微凉而芬芳,送来泥土香气,淡淡的,远远的,就像伫立水中的朦胧少女,一烟幽魂似的飘来散去。滑过肌肤,宛如冰凉的手指在弹琴。
她突感口渴,便拖足走至溪边,掬起一捧溪水饮了两口,冷冽沁骨,顿时摔了手掌。溪面映照出一张秀丽脱俗的脸孔。她失神地望了一会儿,心道:“这是我的模样么?倒是挺美。”忽听侧方一阵响动,旋首送目,一匹俊健的白马立于数米开外不停地抖动颈鬃。她软腿跌坐于地,“妈呀,白日见鬼!刚才我梦到的,不就有这么一个家伙吗!”
闭上双眼,拼命搜索记忆长河中的波澜,却没有触探到任何细碎的浪花。不知什么时候,刚才对话的男子却又飘至身前。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装束古意盎然,肩上斜挎包裹,腰间系着一柄长剑。呃,这是一名剑客?
他的眼神怜悯,他的声音凄徨。他问道:“你真的记不清从前的事了吗?”
“对,很奇怪。我的记忆好像消失了。难道我遇到了什么灾祸,导致暂时性失忆?”
“嗯?”
“总之就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的身世,家庭,职业,现在对我来说都是一场空白。”
“你刚才说梦里有人在追杀,有人在逃命?”
“是。”
“被追杀的人是你吗?
“这个……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唉,其实那并不是梦。你刚才确实被人追杀,而且你的同伴,已经死了。”他叹息而言。
“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神色慎重地说道:“你往北走一小会儿,先走出山谷,再往西走,就是郁国的京城西鉴。你去找城中的文嗣公主,她是郁国的二公主。只要你找到她,就可以搞清楚一切原委。”
“等一下。我认识一个公主,我该去找她?”
“公主府在栖梧街的中段。如果途中有人想要为难你,你就拿出这个给他看,便能脱身。不过,万万不可轻易展示。”边说便递出一物。
一块黄金铸造的方牌,正面镌刻着“永瑞”二字,沐日泽,放奇辉。
她疑惑地接过金牌,一边把玩一边咕哝:“二公主……二公主……?我跟公主会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们是互相信赖的朋友。”
“那你是谁?”
“我是你同伴的族人……你的同伴叫吴过,我叫吴悠。他死之前告诉我,你一个人漂泊在外,实在过于危险,不如回府去,让二公主保护你。我不是郁国人,所以陪你回去反而增加风险。你……你得一个人回去。”
“那你还有朋友叫子虚吗?”
“……什么?”
吴悠,呵呵,乌有先生。不肯说真姓名,就算了。她忿忿地想。不过,有一个公主做朋友,听上去还真不错。
阳光愈加鲜盛,撞到她的脸上,撞散了适才的跼蹐不安。她的头发揽于一侧,青丝凌扬,因角度的缘故,俏丽的脸颊一半阴影,一半光灿。
“那我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
吴悠的眼中飘过一缕云翳:“你的名字叫……”住了声,拔出腰间长剑,在地上慢慢划出三个字。
她垂头看罢,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算是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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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古鉴映何弦 2
“确实是个好名字。”吴悠点头道。“我劝你现在就动身去西鉴城,如果走路的话,可能申时才能到达城关。”
“它是我的吗?”她指了指梦中白马。这哥们实在是漂亮,如果再长上一对翅膀,就太完美了!
吴悠犹豫道:“你想用这匹马?这……这可能不好办。”
“为什么?”
“因为……因为……”
她倏然一笑:“算了,我感觉我根本不会骑马。你给我也没用。”
“哦。”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恳切之色:“你真的不可以陪我去西鉴吗?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再遇到那些追杀我的人,怎么办?”
“我不能跟你回去,我也不能告诉你原因。你想知道你的故事,只能去问郁国的二公主。但我要提醒你,除了二公主,谁说的话都不要相信。”他一口气说完,嗓音却逸出愧意。
“那你的话呢?我该不该相信?”
他望向她,她那么纤弱,孤寂,神秘。是苍茫夜海上独自绣星星的精灵吗?
“你手中有剑,不可以保护我么?”
我手中有剑,不可以保护你么。
他久久无语。明厉如雪的长剑已缓缓插入鞘中。
她又微微一笑:“没关系。”至少,我已知道我叫商映弦。
他卸下挂在肩膀上的包裹,塞给她:“包里有一件狐裘。你穿得太薄了,把这个加上。”
她迟疑,终究还是接过,笑道:“没关系。”
这一笑幽婉慈凉,是春天的木兰坠露,是秋天的木槿盈霜。他宁神看她,不作一声。
既然无话可说,他们也只好分道扬镳了,最终谁也没说“再见”。
当然也不会再见。
离开吴悠后,“商映弦”并没有即刻动身出谷。几番寻觅,爬上一个向阳的山坡,抱膝坐下,目光逡巡整个空旷的山谷,任由凉风穿透自己单薄的身体,一动不动,好像老僧入定。
一声鸦叫惊破冥思。
该走了。西鉴。文嗣公主。
她打开吴悠给的包裹,抖出一条黄灿灿的狐裘,目光上下游移,自言自语道:“可怜的小东西,你到底招谁惹谁了?竟然遭到这样的待遇?”遂将狐裘捉至一株桦树下,摆弄一阵,起身疾步走下山坡,抬头看看太阳,往东北方向走去。
狐裘舒展在地,根根毫毛被风吹立,在阳光下焕发出油亮如洗的光彩,俨然一只复活的狐狸。
*****
映弦到达城门时,夕阳正向西缓坠,恢弘的城楼被晚晖层层晕染,萧金肃白,蕴着莫名的苍凉,便如一位步入暮年的壮士。映弦心道:这一路倒是没遇到麻烦。不过这城楼看上去很奇怪啊。一抬眼,“西鉴”二字赫然在目,心跳不由加快,却见前方守兵正大张旗鼓地对出入者加以盘查。映弦停足考虑了一番说辞,继而走到城门处,还没开口,一个身着重铠的守卫不知从何处迎了上来,笑着问道:“映弦姑娘,事情都办好啦?”
“啊?”
“昨夜姑娘不是奉二公主之命出城办事吗?一切都还顺利?”
“哦,对,一切都办好了。我现在得马上回府复命。有劳你挂虑了。”
“姑娘客气了!代小的问公主好。”
“好好,包在我身上。”正说着,映弦忽听肚子咕噜作响,赧然对那守卫说道:“对了,军爷,我很久没吃东西了,估计还没到公主府就得饿死。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呃?这个……”
“我回府后一定双倍还你。不,三倍!”
“……”
映弦大摇大摆进得城中。万千景象奔来眼底。映弦看呆了,半晌没有移动脚步。只见一条大道舒惬地躺在黄莹莹的天宇下,歆享晚日之沐。两旁楼亭错落,座座古色古香,崇光泛彩。越往北走,行人也越多。这边是腆肚的员外、儒雅的书生,那边是雍容的仕女、逐犬的小童,川流在熙攘的街市,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没过多久,映弦已坐在西鉴城一座叫“留香居”的酒楼上大快朵颐了。她的座位恰在二楼临窗处,略一支颈就能览括整幅熙华市景。高天晚霞向八方放射璀璨的线条,商号店铺浸于琥珀灯色中,织出轮轮绮梦。往复穿梭的行人将街道搓成了一条流动的玉带,远突锐兀之角。不愧是京城,果真灿然兴会、妍景难描。缩回脖子,桌上摆着花菇鸭掌、翡翠虾仁、干烧冬笋、四喜饺子和一壶茉莉花茶。吃饱喝足再去找那什么公主吧!映弦心想。这地儿可真新鲜。便一边享受美食,一边饶有兴味地听大堂西南角的卖唱女唱曲。
那是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朱红袄裙燕尾髻,瓜子脸上镶着两颗黑漆漆的宝瞳,睫毛跟个蝴蝶翅膀似的扑闪不停。手里捏着个红牙板,挺直了身子,撩开清莹婉转的嗓子唱将起来。一个衣着素净、身形清瘦的中年人,坐在她身后,悠漾的胡琴煮滤了她的歌声,将一阕凉曲娓娓送出:
“长辞故土,客寝新都,流光如坠梦非初。怅昔欲搏虎。玉楼雄目勘长路,碧洲高士寻芳宿,草庐栎案乐灰蛛。奈遥寰葬骨。”
映弦对唱词不甚了了,只觉少女音声委婉细永,如秋漩载风,银丝牵叶,听者无不沉醉。歌罢处,满座轰然叫好,掌声迭起,不料西厢却蓦地传出一声呵斥:“今儿个天气这么好,你这丫头唱这样的破落曲子,真是败了爷的酒兴。看爷逮了你回家给你点教训。”
映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锦袍长髯的男人,年纪不大,一把胡子修得倒是齐整鲜丽,身边围了三四个奴才,一脸淫迷地盯着卖唱的少女。没等她反应过来,长髯男人已欺到少女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少女发出一声惊呼。
那中年人见状蹭地摔了二胡,双膝跪下抱住那人大腿,哀声道:“陆爷,饶了小丫头吧。这曲子是小的从别人那里偶然听到,一时糊涂教给她的。她年纪这么小,懂什么啊。”
陆爷满脸鄙夷地一脚踢开中年人,强揽过少女,涎道:“小姑娘,谁教你唱的小曲?你嗓子不错,跟爷走,爷找宫里的大师傅专门教你,怎么样?”那少女吓得瑟瑟发抖,脸色煞白,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映弦招呼小二,悄声问道:“你知道这长胡子是谁么?”
小二撇嘴道:“他啊,叫陆长庆,有个名号叫花髯少爷,是京城一霸。仗着宫里有人,平常在各楼子场子乱窜,不知糟蹋了多少姑娘,谁都不敢拿他。”
“宫里有人?有什么人?“
“姑娘不知道吗。韩公公是他舅舅。”
“韩公公又是谁?”
小二奇特地看着她,像是在打量外星人:“韩公公,那可是袁妃娘娘身前的大红人。他的话,简直比朝中的大人们还来事儿。谁惹了韩公公,可得吃不完兜着走。”
“哦。”映弦点点头,关切地回望少女。她恐慌无助的眼神令映弦不禁想起自己刚苏醒时的心情。
中年人委顿在地抱胸痛呼,食客吃的吃,撤的撤,无一人敢上前相助。倒有两个小伙子热血上涌摆出了救人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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