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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劫-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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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说,边越过阿穆达就跳出了门去。
阿穆达不问,也能猜到她这是要去见谁。
他跟着她一路在后,她走路颇有几分气势汹汹。阿穆达原还担心,渐渐的就生出安心来。到张贺府上时,那种安心更是笃定。他阻止了绿衣上前敲门,自走上阶去,抬手握住门环轻叩了几几下。
张贺府里的苍头将门开了小小的一条缝。那苍头长了一双绿豆眼,见到门前站着的两个陌生人,圆溜溜的眼珠子上下将两人好一阵打量。
绿衣将阿穆达推到一边,迎着那苍头的眼睛就问:“刘病已是不是在这里?”
那苍头很是谨慎,听到她问刘病已,又将视线绕着她转了一圈,才慢悠悠的开口问:“姑子是何人?此乃掖庭令张大人的府邸,姑子可是找错了地方?”
绿衣也是听闻来的,并不清楚刘病已究竟此时居住何处,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愣住了,傻站在门前不动。
那苍头是个精明伶俐的人,一见她这般模样,忙的又说:“姑子恐不是长安人吧。刘大人虽与我家大人有些往来,不过刘大人可是皇曾孙,怎会没有自己的住处,还需得寄人篱下呢?姑子还是另往别处寻去吧。”
说着,将门“砰”的一关,人已缩了回去。
阿穆达见势立浮上火气,抬手就要再去砸门,绿衣懵懵的阻止道:“你把人揪出来也没用,难不成还逼着他替我们找人去?”
“阿穆达,”绿衣也不着急走了,往下走了两步,顺势在石阶上坐了下来,她长长的叹出口气,忽然说道,“你发现了吗?我们连刘病已到底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说:“我们是不是太糊涂了?”
阿穆达陪她坐下来,知道她其实并不在意他的答案。可他还是认真的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六小姐没有问,他也就忘记说了。”
绿衣听了,脑袋往他这边一偏,恰好迎着光,她那双漂亮的眼珠便显得更加如琉璃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直直投射到阿穆达眼睛里。阿穆达头偏了一偏,眼皮微微垂下了一些,他搭在刀柄上的手有一点点紧张。
“我们不问他也可以说啊,”绿衣并不赞同阿穆达的说法,她心里浮出个人来,脱口就道,“有些人虽然看着事事瞒我,可我觉得他却并没有什么瞒着我,有些人他好像什么事都不隐瞒,可是我却觉得他什么事都隐瞒。”
说完,大约自己也觉得绕口,她把脑袋一摇,站起来揉了揉肩膀:“今天要找不着,阿穆达,我们明天就启程回家!”
阿穆达被日光照得发亮的脸庞似乎露出一丝欢喜,他垂首,压下那跃跃而出的欣喜,只道了声“好”。
绿衣跳下去,身姿矫健,迎着那日光就往前走。
阿穆达站在她身后未着急追上她,心里是为她终于肯离开长安感到一丝放松的。阿穆达长长的吐出口气,忽的,他眼角有光一闪,阿穆达眼疾手快,“噹”的一声拔出弯刀,飞身就从两阶高的石阶上跃了下去,将前方分神未察的绿衣往身后一拽,他握刀的手臂上感到一阵极大的冲力,人往旁闪着连退了两步。
绿衣亦是一惊,这眼前忽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显而易见是个底子分外好的高手,她大喝一声,立刻也将弯刀拔出,与那人打了起来。
绿衣不过是三脚猫的本事,与眼前人浑不可同日而语,三两下就被逼到了角落里。阿穆达手臂被震得发麻,手握弯刀猛往地上一撞,以力击力,缓下那酸麻之势,再度持刀迎了那来者不善的黑衣人杀去。
两人左右夹击,竟也讨不到半分好,更渐渐趋于下风。绿衣心急,大喊一声,冲着对阿穆达一刀横过去。那黑衣人不料她会对自己人出手,错身一让,顺势就着她的手臂就砍了下去。阿穆达趁机夺得机会脱身,抽出神来,横刀飞过,与绿衣横过来的刀,两刀并作一刀,呈旋刀之势,旋即斩向那蒙着头脸的恶人脑脖子上去。
那人惊慌之下,弯腰闪躲,然而他手上的剑已然收不回来,一股血注冲到他眼睛上。阿穆达出脚毫不留情的踹去,那人受了重击,慌忙里脱逃,连剑亦未来得及收回。
阿穆达顾不得去追他,忙收了刀抱住被血裹住的绿衣。
“六小姐?!”
绿衣左肩鲜血如柱,将她大半个身子都染得血红。阿穆达心惊、心急、心痛,忙要将她抱了起来:“六小姐你别怕!阿穆达,阿穆达这就带你去找巫医!”
绿衣痛得浑身发抖,又是血又是汗,混觉察不出身上那千万种滋味。只被阿穆达抱起时牵动了伤口,她又是一阵发颤,头发粘着脖子,已是湿透。
阿穆达急得慌不择路,既想要抱起她去医治,又不敢下了手去,堂堂七尺男子,禁不住眼眶泛红,尽含了泪。
他口中喊着“六小姐”,无计可施得猛将手去抓头发。
张贺府邸前一段与邻舍尚有距离,离街市又远,阿穆达左右来回的想找人,却不见一个人影走过,他竟是比此时痛楚难当的绿衣更显崩溃,脸上惶然挂满了眼泪。
绿衣眼中模糊的看到他焦急模样,想要喊他,安慰他一声,却无法发出声音来。她半个身体的温度迅速流失,那种鲜血从身体里流出,将生命缓慢抽离的感觉令她忽然想到那一回观观坠落的尸首,她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冷意更不客气的袭来。
“绿衣?!”
正当阿穆达慌急、无奈、崩溃,听得从转角传来的声音。阿穆达迅速将目光投射过去,却是个他并未见过的男子。
“绿衣你这是怎么了?!”金建原是想去拜访一位老友,恰好离张贺府邸并不远,他走这一段还能少了些路程,就抄了近路。见到眼前景象,金建也是震惊莫名。忙的摆手让跟随的两个随从上前,他亦从乘撵上下来。
“你是谁?!”阿穆达急红了眼,大约还无法从方才的危机里缓过神来,见着金建陌生,阻着他不让他上前。
金建亦是不屑受人质问的,哼了一声就道:“你又是谁?”
绿衣欲替两人引荐,抬手喊了声“阿穆达”,到底剧痛难忍,再者失血过多,她昏了过去。
阿穆达见状,整个人险些跳起来,额头青筋暴起,躬下身就要去抱绿衣。金建脸色发沉,立即阻止他,在那阿穆达又欲发问前,沉声喝道:“你要是想看着她死,尽管和我在此纠缠,我乐意奉陪!要是不想见着她死,就赶紧给我让开!我府上今日恰有巫医,回得及时,许还能见着!”
边说边将袖中一方巾帕抽出,扎住绿衣那不断流血的伤口上部,拿手捂住了,又示意左右随从道:“小心把人抬上乘撵,不得碰到伤口!”
王栋王梁此时俱不出声,利落上前,小心抬着绿衣上了乘撵。
阿穆达亦双目紧盯着唇色已然发白,面色渐紫的绿衣,不再多言,跟到那乘撵一侧,身体向前倾着,立即要走的模样。
换做是平时,金建非得和这不客气的人纠缠不番,此时亦顾不上旁的,挥手示意抬撵的下人,命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回府。
那张贺府邸前一滩鲜红的血渍,被阳光照得发亮,渐渐成了干涸的暗红。刘病已到时,那滩血迹已成了一块斑驳的红色,轻轻用脚一踩,就能龟裂了一般。
………………………………
四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16)
张贺听到仆人传话说刘病已到,便从内堂出来,到院子中迎他。
刘病已随府上仆人到了张贺跟前,先拱手作揖,向张贺道了礼。两人一道往里走,张贺已命人在内堂准备了果浆点心。
“大人方才可知方才门前出了什么事?”
刘病已一坐下来,先问了他刚才见着的一滩血迹。他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安,非问一问不可。
张贺示意仆人退出去,不经心道:“说是有人在门前打斗,我回来时只见着一滩血迹,已差人去涮洗干净。”
他一刻钟前才回来,今日原是在宫中当值,倒是真的并不清楚。
刘病已点了点头,虽仍旧觉得不安,也不再多问。然而他脸上总露出些魂不守舍来。张贺看着,不禁皱眉,连喊了他两声,见他一无所觉,更是沉下脸来。
此时恰好府上奴仆向张贺回报门前的血迹已清扫干净,刘病已分神听了,待张贺摆手挥退那人,刘病已又追问:“你可知道那打斗的三人是谁?”
禀报的奴仆大约也是没有想到刘病已会这么问,仰头往张贺看了一眼。张贺就道:“病已,你今日怎的这般心神不宁?”
刘病已自己也觉不妥,无非是听到奴仆说那被追杀的两人乃是一男一女,他无端端的就想到绿衣身上去。他垂了垂眼皮,勉强将有些缭乱的心神理了一理,回张贺道:“恐是昨夜未睡好,难眠精神恍惚。”
张贺这才命人退下,喝了口果浆润喉,说道:“你看你不像精神恍惚,倒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刘病已沉默不语。张贺又说:“此前我问你那姓李的女子来自何方,你也是这般沉默不言。病已,你休要告诉我,她与那近来霍光急寻的女子有关!”
刘病已眉头一皱,伸手去拿了果浆,却不喝,捏在指骨间拨动。他一直以为刘弗陵趁夜回宫必定是尉屠耆一手安排,却在昨日传出霍光急寻那夜于质子府附近出现的女子。这般说来,霍光恐怕是想要找到了她去证实那夜与她同行的人究竟是不是刘弗陵,去证实皇帝究竟是在椒房殿还是当真出了宫去。刘病已本急寻绿衣,为在许府的事与她说清楚,却堪堪因此耽搁下来。
他按捺住不甚平静的心绪,实是为绿衣担忧。为免叫那霍光知道他那夜同样也在质子府,他不得不暂且按压下去寻她的心。然而,这并不能叫他安心,反倒是让他更担心。
“病已!”
张贺再度喊了他一声,他今日第二次在他面前走神。
刘病已一双浓眉已深锁,他不打算隐瞒,坦白道:“她的确是霍光想要找的人。”
张贺一听,猛的从位置上起身,深吸了口气才再度坐回去,他沉了脸,并未急着斥责。等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她多少底细?”
“她应是随傅介子来到长安,如今借住在平乐监府上,从她长相外貌,大约可猜出她的父兄与平乐监、傅介子都相识。”
张贺敛眉思索:“与平乐监和傅介子都相识……莫不是楼兰人?”
刘病已并未将心中所思全盘托出,只顺着张贺说道:“这我并不确定,她亦未曾提过。”
“既是讳莫如深,”张贺断定,“她的来历必有问题。”
“再牵扯上宫廷之事,她此番是逃不得了!”
刘病已心里攀起一丝惶急,在张贺面前表露出来却是不能够,面上仍维持镇定,他握着案几一侧边角的手已揣紧,有意缓了声调问张贺:“到这样严重的地步?霍光亦不过是求县官是否出宫见过尉屠耆的真相,即便将她抓了去,也不过问清楚那晚的实情,不至于就因此下了杀手。霍光不一向自诩君子?”
张贺听闻忍不住冷笑:“君子?混迹朝廷者,得志者,无非小人、无赖,何来君子?”
刘病已急道:“大人!”
张贺一怔,忽的叹出一口气,眉目松动下来:“罢罢罢,你只听我一句,休与那女子再有联系,以免惹上麻烦。你需得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才是。”
刘病已心中虽不甘,却也知道他所说确实。微颌首道:“病已谨听大人教诲。”
张贺这才喝了口果浆缓和心神。
“病已,我知你仗义多善,这一遭却不相同,你只管记得无论那霍光究竟要如何处置那女子,你不许多问。”
刘病已听他话中有话,忙问:“大人知道什么?”
张贺望了望他,刘病已微垂了视线,半躬了上半身道:“病已与那女子是朋友,无法出手相助已是无奈,若大人知道内情,还望提点一二,也不枉她与我朋友一场。”
“此事我既不主张你过问,你不必过问便是,又多问那些做什么?”
张贺显露出些许不快。刘病已几可算得是由他一手抚养,他的秉性,张贺清楚,何时有这样急躁的时候?张贺隐隐有些担心,更不愿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只说:“她胆敢与霍氏争夺县官,你当霍光能由着她去诞下皇子,扰了正统去?你且听我的就是!”
刘病已心里猛的一惊,已是三魂去了七魄,他茫茫然应着,视线落在案几那乌漆漆的颜色上,眸中亦变得黑漆漆起来。
手心里忽的一点凉,原是一滴果浆不慎掉落其中,此时却像是一块冰,凉得手心里的温度也渐渐要散了去一般。
他理智里坚信绿衣绝不可能去做那样的事,然而他却不能够不担心。那夜他是亲眼看着绿衣与刘弗陵出现,再者绿衣对刘弗陵的处处袒护,他亦是看在眼里。否则,他又为何那样急着就与她表明了心迹?
刘病已想到这里,自己也是吓了一跳,他竟从未想过为什么偏偏在那一晚对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到此时此刻才发觉,原是因她与刘弗陵一道出现的关系,原是他心中不自知的生了害怕的念头……
张贺看着他神色不对便要发问,恰好刘病已抬了头来,与他视线相接。刘病已有一股冲动,恨不能立刻就离了这里去找李绿衣,然而他却不能够在张贺面前那样莽撞。他握着案几边角的手指更紧了几分,用那隐隐的痛来控制自己。他面上渐渐沉静下来,耳边听到张贺与他说:“病已,我自襁褓里接过你,一晃多年,这十多年来,没有哪一刻不是战战兢兢。好不容易到了如今的局面,我也不想着你能成就什么大业,只盼你安守天命。你是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万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伤了自己的性命。你的命不单单属于你一个人,你明白?”
刘病已手指尖收紧,他低头:“病已明白。”
张贺视线在他脸上转动,见他似平静下来,张贺虽不能够完全放心,但到底还是对他的秉性有几分笃定,未追着他再多说什么。他将果浆推到一旁,等了一等,这才预备将今天唤刘病已过来的目的说出。
刘病已却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因此没有看到张贺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
张贺说:“近来宫中事多,有件事我本早打算与你商量,不过因近来事务繁多,便耽搁了下来。眼见朝中、宫中越见紊乱,我倒想,不如就趁着这个时候替你看一门亲事,一来可叫某些意图将祸水引到你头上的人断了心思,再者也可表明你的立场。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便不去做那渔翁的位置,也不会令有心人多心。”
刘病已显然并未想到张贺此行喊他过来的目的会是这个,一时也是有点儿太过惊讶,而无法说出什么话来。
张贺原不过打算与他一提,若是他还不愿成家,这事暂且放一放。自己只管先替他看着哪家的女儿好便是了。不过刚才看他听到那个外国女子时的神情,张贺反而决定要在今日将这件事给确定下来。因此不给刘病已推托的机会,又说:“你年岁也不小,先皇在你这个年纪早已成家,太子殿下亦是,就说当今天子,亦是早早的娶了皇后。你反倒是晚了。”
“我近来也看了几家的女儿,与你年纪相仿,品貌俱佳的也有几个。过两日我命人带了他们的画像来给你看一看,你看着哪个好,我就替你去提亲。”
刘病已握着案几的手松了开来,忙道:“大人的好意,病已心领。不过婚姻大事,还是需得从长计议的。”
张贺点头,不反驳:“自然。我亦不打算替你草草办了。这才和你商量。”
刘病已又说:“不如且容病已回去思量一番……”
“哎,”张贺阻道,“你如今独住,思量亦是胡想。府中又每个人好计较。我看着你自小长大,也算得你半个长辈,你今只管在我这里点了头,一切有我就是。”
刘病已还欲推辞,张贺叹了一声,又道:“莫非你觉得我不够资格,也罢,你只管放心,我必替你找个能够主持大局的。你只需回我一句,允还是不允。”
话到这份上,刘病已已知张贺是打定了主意要他答应。他望向张贺,后者目光坚定,面色沉毅。刘病已无奈一垂首,半躬身道:“大人抚养病已多年,有大人才有病已,病已万万不敢不敬重大人。一切但凭大人做主。”
张贺暗暗的松了口气,看着他低垂的发顶,半晌才点头,说道:“你放心,我自然事事替你着想。”
刘病已更无话,他哪里会不知道张贺这番看似逼迫,实则是怕他卷进权利争夺中,无辜伤了性命。正因此,他何以反驳?他无从反驳。
………………………………
四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17)
用食之后,刘病已告辞,张贺没有再留他。
刘病已从张贺府上一出来,直奔苏武的宅邸,然而,他自然是扑了一场空。苏武府上的苍头告诉他,绿衣和阿穆达一早出门,说是要去找个朋友,过午未归。刘病已原打算在苏武府上等她,但苏武其人并不在府中,主人家不在,他也没有等的借口,只能揣着从未有过的千滋百味去找他的师傅复中翁。
而苏武究竟去了哪里呢?
苏武此刻正在赶往宫中的路上。就在一刻钟前,他收到金建托人送来的消息,说绿衣受了重伤,危急。原以为府上的巫医能够诊治绿衣的伤,谁料到却是不能够。金建便冒险假借了霍娉君的名义,召了一名宫中的太医过来,最后倒是把血给止住了,可因耽误得久,绿衣失血过多,需上好的千年老参吊着,慢慢将养,才能缓得回来。金建假借霍娉君的名义已经是冒了十二万分的险,倘若霍光知晓他再用了宫里的人参,便保不住要露陷了。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苏武头上。
苏武是两朝旧臣,皇帝与霍光一向对他礼遇有加,哪怕是出了苏元的事,尊荣依然不改。若是苏武要向宫中借用千年人参,即便是霍光知道,应也不会太去过问。因此,阿穆达才急赶到苏武府上告知了详情,送那苏武进了宫,借了人参就直往回赶。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未央宫门前,苏武嘱咐阿穆达在外等候,他交出碟牌,予那守门的护卫查看了之后,一路直到清凉殿前。
近两日皇帝常在清凉殿处理事务,虽天气已然转凉,然皇帝愿意待在哪里,也无人能说得了什么。
刘弗陵不久前刚见过尉屠耆与范明友,尉屠耆倒是规规矩矩,一问一答,说话行事都老实又圆滑,那范明友却有几分傲慢,令刘弗陵心中大大不快,却因霍光的缘故无法发作,还得装着无事的样子封他为将军,心中实在不能不怄。他听到苏武忽然进宫求见,虽有些诧异,却还是命人赶紧将苏武请进殿来。
前些时日他托苏武往关外送了一封信,苏武虽然答应,刘弗陵却也知道他稍后便把信交给了霍光过目之后才送出关去,心里已生了一层计较,然而细想苏武如今的位置,又可谅解,因此并未去寻苏武。这番听到他亲自来见,刘弗陵自然又计较了一回,且只端出帝皇的样子来见他。
苏武由那徐安领着进殿,从层层帷幄后见到玄衣束冠的皇帝,他赶忙屈膝跪拜在地,口中呼道:“老臣叩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刘弗陵抬手,虚扶了他道:“苏翁快快请起。”又命人准备了坐席,让苏武好坐下说话。
殿内有清淡的苏合香,气味缓缓,稍减了人心中躁急。苏武起身不敢入座,躬着已略显佝偻的后背求道:“老臣未得陛下诏令兀自前来,求陛下恕老臣不敬之罪。”
边说,边将腰更弯下了一点。
刘弗陵从光影斑驳中看过去,就见他半个身体在阴影里,颤巍巍的,下一刻若是有风,只需稍稍一吹,就能将他吹倒了去。他自心底深处叹息,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苏翁不必如此,朕既允你前来,自是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再者,能令苏翁这般急切赶来,必是有万不得已之事,朕亦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苏武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感触油然而起,不禁就想到绿衣对着他说的那一番话。暗地里生出愧疚,他将头压得更低,自觉无法面对刘弗陵。他从不贪生怕死,然而却也有了明哲保身的退缩之心。他的忠诚,他向引以为傲的忠诚,在这一刻像是长起了密密麻麻的利刺,在他的心尖尖上戳刺一般。
苏武抬头看向刘弗陵,那一双浑浊的眼里不禁蒙起了一层雾。他颤抖着嘴唇,喊了两声“陛下”,被刘弗陵摇头阻止。
刘弗陵朝殿外看了一眼,徐安很有分寸,早早的将伏成给遣走了,此时就只有他和金赏两人在殿外候着。刘弗陵收回视线,握着苏武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松了开去,他低了嗓音道:“苏翁之不易,朕体谅。苏翁之行,朕亦体谅。这摇摆的一条船,不是谁都能站着等它驶到对岸去。莫说苏翁,有时,朕也有退缩之意。”
“陛下!”苏武忽然往后一退,屈膝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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