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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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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是狗杀狗,人杀了狗可以处分人,狗杀了狗难道也要处分狗?”父亲说:“谁来处分它?它是前世在阿尼玛卿雪山上保护过修行僧人的雪山狮子,人是不能动它的。能够处分它的还是它的同类,就看冈日森格能不能遇上真正的对手了。”麦政委怜惜地看着枣红公獒说:“这么大的一只藏獒不到一分钟就被它咬死了,还能有谁是它的对手呢?”父亲说:“但愿没有,但愿它平安无事。”
冈日森格若无其事地站在枣红公獒的死尸旁边,平静地望着远方,比平时更显得温文尔雅。大黑獒那日走过去,慰劳似的舔着它阔鼻上的血,那不是它是血,那是敌手的血,可以说结束这场战斗,它滴血未流。它卧了下来,好像很累,头耷拉着,下巴支撑在弯曲的前腿上,眼皮犯困似的忽闪了几下。了解它的父亲说:“你看它装得多像,一副无辜受屈的样子。”说着来到马下,走过去拍打着冈日森格说:“起来吧起来吧,我们不会怪罪你。”冈日森格不起来,头伏得更低了,一眼一眼地瞟着前面。父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循着它的目光朝前看去,看到一个牧人一声不吭地站在二十步远的地方。马上他就知道,牧人叫仁钦次旦,是枣红公獒的主人。
第12章
冈日森格跃上草冈来到父亲身边,卧了下来。它要休息了。它知道自己只能休息一小会儿,用人类的计算就是二十分钟。二十分钟以后它将面对一只闻气息就知道性格骄纵态度专横的雄性藏獒,是擦肩而过呢,还是争锋而上?它想着,歪过头来枕在了父亲脚上,好像这样它会更舒服些。
父亲把小白狗嘎嘎放在地上说:“冈日森格你告诉我,今天能找到你的主人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吗?“回答他的是刚刚走过来的麦政委:”我考虑是这样的,今天我们不能再跟着它走了。我们得到西结古去,在工作委员会的领导下,依靠人的力量,尽快找到这七个孩子并保护好他们。“父亲说:”那我们就分开行动,我继续跟着冈日森格,你们去西结古,看我们谁先找到七个上阿妈的孩子。“
这时候大黑獒那日吼起来,就像真正的“狮子吼”,空气动荡着,让这个透明宁静的日子变得浑浊不安了。冈日森格抬头看了看,从容不迫地站起来,舔了舔在它怀里翻跟头的小白狗嘎嘎,然后叼起来扬头放在了父亲的怀里。它朝着大黑獒那日吼叫的方向走去,没走多远,就看到太阳的金光里威武雄壮地站着一只雪白的狮头公獒。
冈日森格愣了一下,只见那公獒额毛森然,鬃毛蓬起,方鼻吊眼,嘴大如盆,犬牙含而不露,舌头半吐不吐,一看就知道是个沉郁刚毅而又心野气大的角色。冈日森格寻思,在西结古草原,还有这般气度不俗的同类,如果自己没见过獒王虎头雪獒,一定会以为面前的这个就是西结古草原的獒王。那公獒在看到冈日森格的一刹那也愣了一下:我在西结古寺见过它,但那是黑夜,没看清它的形貌,想不到它是如此剽悍的一只金獒,眼睛里神光闪亮,大嘴里虎牙狰狞,前胸深阔,四腿粗壮,背是虎的,腰是熊的,一副凛然不可欺的样子。两只藏獒惺惺惜惺惺地对峙着,双方都明白,一场石头对铁头、刚强对顽强的碰撞已是在所难免了。
跟在冈日森格后面的大黑獒那日也感觉到争衡的局面是不可改变的,所以就老老实实站着,没有跑上前去用狎昵的举动显示自己跟冈日森格的特殊关系,从而说服对方发发慈悲宽容地接纳这只唐突到来的仇家藏獒。大黑獒那日是认识对方的,对方叫嘎保森格,是尼玛爷爷家的牧羊狗。
但是冈日森格和嘎保森格以及大黑獒那日都没有想到,碰撞会来得这么迅速,好像对峙的双方还没有把愤怒从内心调整到外表,肌肉尚待绷紧,血液尚待燃烧,就有了一声啸叫,一阵扑咬。原因是白狮子嘎保森格一晃眼看到了它现在最想看到的,那就是父亲,不,是父亲怀里的小白狗嘎嘎。
白狮子嘎保森格什么也不想了,它急如星火,快如闪电,朝着父亲奔扑而去。冈日森格打了个愣怔,猛吼一声,便被自己的吼声推动着朝前冲去。它很奇怪对方会丢开自己扑向父亲,因为这不符合藏獒的习惯。藏獒在面对异陌的人类和獒类时,永远都会把后者放在憎恨的首位。虽然每一只藏獒都会意识到自己是属于人的,也都承认人的权力和能力远远超出了藏獒的想象,但它们也有一种更加清醒的认识,那就是当楚界汉河已经形成,仇雠对抗就要发生时,致命的危险往往不在于人而在于獒。它们会喊起来:“你这只败类,你居然成了坏人的帮凶。”然后把全部的仇恨都发泄在帮凶身上。所以藏獒之战很多时候也是帮凶之战。可是今天,白狮子嘎保森格却首先扑向了人,好像它不是藏獒,好像它的祖先没有用遗传告诉它这是不对的。两只巨獒的雌雄之较,转眼之间变成了侵犯人和保护人的战斗。
猝不及防的冈日森格依照浸透在血液里的厮杀惯性冲了上去,但它没有来得及冲到前面,白狮子嘎保森格就一闪而过,把它甩到屁股后面去了。现在的局面是,嘎保森格在前面跑,冈日森格在后面追,两只同样凶傲的藏獒一前一后地冲向了父亲。父亲惊呆了,不知道怎么办好。父亲身边的麦政委不仅惊呆了而且惊软了:“这可怎么办?”一句话没说完,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天不怕地不怕人不怕鬼不怕,就怕狗,从小就是个见狗便毛的主儿。他惨叫一声:“警卫员。”
第13章
警卫员以及所有的部下都不在身边。他们有的正在帐房前给马梳毛,有的正在帮助仁钦次旦的老婆挤牛奶,有的正在和仁钦次旦十二岁的儿子和十岁的女儿说话——两个孩子已经不再因枣红公獒的死而仇视这些外来人了,他们毕竟是孩子,在这个晴朗的日子里很快露出了晴朗的笑容,并且给两个汉家的叔叔唱了一首又一首歌。而他的警卫员这时正在观看秃鹫吃食,十几只秃鹫已经把枣红公獒的血肉吃得所剩无几,一个硕大的血色骨架,连带着藏獒的悲惨和生命的遗憾,出现在草原盎盎然然的绿光里。
好在还有父亲。父亲是爱狗的,爱狗的人是胆大的。他虽然有过被狗惨咬的经历,但他不是那种一日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他的性格里带有藏獒的风格:越碰越坚,越咬越强。父亲就像一只真正的藏獒那样,冲着前面飞奔而来的危险狂吼一声,一步跨过去挡在了麦政委前面,两只藏獒还在一前一后地奔跑,它们的距离只有几寸,但这几寸跟几丈几十丈差不多,后面的冈日森格就是抓不到对方。它在飞,对方也在飞,都是优秀的野兽,都是奔跑的圣手,短距离的比赛根本分不出谁的速度更快。白狮子嘎保森格飞出的虎牙眼看就要碰到父亲了。冈日森格大吼一声,这是吼给父亲的,意思是说:“赶快把小白狗藏起来。”凭着藏獒出众的直觉,冈日森格突然明白过来:对方之所以首先扑向人而不是扑向同类,是因为小白狗嘎嘎的存在。冈日森格因此而怒发冲冠,吼声如炮:尽管你有着和小白狗同样的气息,但也不能说明你就是小白狗的阿爸,不是,你绝对不是。小白狗的阿爸是我,绝对是我。我是大黑獒那日的丈夫,大黑獒那日是小白狗的阿妈,所以我就是小白狗的阿爸。
大黑獒那日也像冈日森格那样吼叫着,意思好像是:“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我知道。”接着便一跃而起。
哗然一声响,眼看就要把虎牙戳向父亲的白狮子嘎保森格突然改变了方向,侧着身子翻倒在地上,连打了三个滚儿,四肢才牢牢踩住地面。紧接着翻倒在地的是冈日森格,它本来完全可以借机猛扑过去,压倒对方,一口咬断那脆骨嶙峋的喉管。但是它没有这样做,在它看来那是趁火打劫,是鼠窃狼偷之辈的所为。它宁肯自己摔交,宁肯失去打败对手的机会也不能玷污了好汉的名声。它连打了四个滚儿才站稳在地,一边防范着嘎保森格,一边欣赏地注视着前面的大黑獒那日。
是大黑獒那日救了父亲,也救了小白狗嘎嘎。当它突然出现在白狮子嘎保森格的利牙面前时,嘎保森格一下子慌了。嘎保森格认识对方,对方是西结古的领地狗,而且是一只漂亮的母獒。远古的祖先是不欺负母獒的,远古的牧羊狗是格外尊敬领地狗的,就好比人类的地方武装格外尊敬国防军、警察部队格外尊敬野战军一样。遗传的钢铁般顽固的意识使它狼狈不堪地放弃了进攻,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大黑獒那日冲着白狮子嘎保森格愤愤地叫着。它知道自己绝对不应该帮着冈日森格和对方打仗,无论是出于争夺雌獒的原因,还是出于保护主人极其财产的原因,两只公獒之间的战争历来都是单打独斗的。但大黑獒那日更知道冲刺而来嘎保森格就是一把飞鸣的利剑,一旦虎牙触及到父亲,父亲就完了,触到脖子脖子断,触到胸脯胸脯穿。父亲一完,小白狗嘎嘎也完了,嘎保森格会一口叼起来,转身就跑。它作为一只母獒是追不上的,冈日森格或许能追上,但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嘎保森格的气味和毛色跟小白狗完全一样,除了自己和冈日森格,所有的藏獒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嘎保森格就是小白狗的阿爸。
大黑獒那日不叫了,横挡在父亲面前,忧虑重重地望着冈日森格。冈日森格正在扑向白狮子嘎保森格。嘎保森格躲开了,心傲气盛的它平生第一次在敌手的进攻面前采取了躲避的姿态。它望着父亲怀里的小白狗嘎嘎,用一种只有亲生父亲才会有的亮晶晶的声音呼唤起来。小白狗嘎嘎听到了,也看到了。它扭动着身子,用它这个年岁的小狗所具有的最大力气挣扎着,试图脱离父亲的搂抱。它蹬着,拼命地蹬着,伤腿的疼痛提醒它想起了它悲惨而危险的遭遇,它的眼泪喷涌而出。
第14章
麦政委从父亲身后站了起来,看着在父亲怀里又是哭喊又是挣扎的小白狗嘎嘎说:“它认识自己的亲人,你把它放在大狗中间,让它自己选择。”父亲走过去站在了冈日森格和白狮子嘎保森格的中间,一手紧搂着小白狗嘎嘎,一手指着它们说:“你们不许争,让小狗自己选择,它选择谁,谁就把它带走,听懂了吗?”说着把小白狗嘎嘎放在了地上。
非常安静,差不多有十秒钟,连风的声音也没有了。三只大狗的眼光就像三条绳子拴在了小白狗嘎嘎身上。小白狗嘎嘎来回看看,似乎想了想,便激动地朝着白狮子嘎保森格爬去。嘎保森格把卷起的尾巴晃成了一朵绽放的菊花,快步迎了过来。
大黑獒那日龇出虎牙,厉声警告嘎保森格不要靠近小白狗嘎嘎。但警告的作用到了嘎保森格耳朵里就变成了提醒,提醒它赶快动手,一旦对方先动了手,小白狗嘎嘎说不定就会永远失去了。嘎保森格狂风一样扑了过去,又狂风一样席卷而逝。等到父亲和麦政委反应过来时,小白狗嘎嘎已经不在地上了。只见白狮子嘎保森格叼着小白狗嘎嘎正在疯跑,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正在一左一右疯追,都是直线,都是箭镞,谁也不愿意多跑一点儿弯路,速度在这个时候似乎变成了一切,爆发力量的肌肉和创造最佳姿态的筋骨把鲜活灵动的生命展示得无与伦比。然而还有智谋,智谋在这个时候超越了速度和力量,代替肌肉和筋骨正在实现一种幻想的可能。
就在逃跑的速度和追撵的速度不分上下的时候,冈日森格发出了一声高亢而凄厉的长嗥,这是狼的长嗥,是荒原狼呼喊同伴时充满深情的心声律动。疯跑在前的白狮子嘎保森格吃了一惊:哪里来的狼啊?但是速度并没有减弱,只是斜起三角眼瞥着后面的冈日森格,心里冷飕飕地耻笑了一声:你呀,外来的蟊贼,你小看我了,就是扒了你的皮我也认得你是上阿妈人的一只走狗,而不是什么该死的狼。
实际上这样的招数它白狮子嘎保森格也用过,有一次几个上阿妈草原的人来到西结古草原打猎,随猎的三只猛恶的藏獒咬死了好几匹西结古草原的狼。嘎保森格本来可以不管这事儿,因为它不是领地狗而是牧羊狗,只要外来的人和狗不侵犯它守护的羊群和牛群以及主人和帐房它就可以漠然处之。但它的主人尼玛爷爷说:“即使是狼也是西结古草原的狼,不行,一张狼皮也不能让他们拿走。嘎保森格,萨杰森格,琼保森格,追。”于是它们追了上去。它们的目标自然首先是那三只猛恶的藏獒。猛恶的藏獒本来不应该见追就跑,但它们的主人得了上好的狼皮想赶快离开这片惹了麻烦的草原,骑着快马吆喝自己的藏獒赶快撤退。撤退是飞快的,要追上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嘎保森格突然学起了狼嗥,一声比一声尖亮。三只愚蠢的上阿妈草原的猛恶藏獒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追它们的真的是几匹狼,或者嘎保森格一伙突然变成了狼。狼怎么可以追击它们呢?它们是藏獒,是称霸一切的远古的巨兽演变而来的壮士,是凌驾于狼之上的草原金刚。历史的意志和神的意志都要求它们终生杀狼吃狼,上天赐给它们的每一颗尖锐的牙齿、每一根锋利的指甲、每一撮威风的獒毛,都是为了让狼看起来胆战心惊。所以它们最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狼的追击,狼居然在追击它们,而它们居然在逃跑。透心的耻辱、无法屈就的耻辱,顿时让它们把主人的撤退号令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它们停了下来。它们是三只,追上来的也是三只,但它们是愚蠢的三只,完全按照嘎保森格的意愿安排了它们的行动。它们不仅停了下来,而去扑了过来。嘎保森格依然狼一般地嗥叫着,这是为了激发它们对狼的蔑视从而让它们轻敌。它们果然轻敌了,就像真的见到了狼一样,带着满脸的嫌恶与不屑,狂躁地扑了过去。然而等待它们的却不是荒原狼的惊惧和逃跑,而是胸有成竹的迎击。它们死了。都是威武健壮的藏獒,应该有一场何等精彩的打斗。但它们是上阿妈草原喂大的轻敌的藏獒,跟着人养成了蔑视一切对手的习惯,它们只能死了。嘎保森格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咬死了一只,接着萨杰森格和琼保森格一人咬死了一只。葬身沙场,这是所有愚蠢的轻敌者的必然出路。
第15章
但是白狮子嘎保森格没有想到,它今天遇到的不是一只上阿妈草原轻生噪进的愚蠢走狗,而是一只天生骄人的雪山狮子,一只在蹇跛的命运中磨砺出刚毅和智慧的喜马拉雅优秀獒种。雪山狮子冈日森格并没有小看嘎保森格,反而始终高看着对手:它是一只多么漂亮伟岸的藏獒啊,就像雪山一样干净白爽,巍然耸立。它坚持不懈地狼一样嗥叫着,终于听到了期待中上当者的回音。那是几声狗叫,是三只伟硕的藏獒发出的激烈而惊心的吠鸣。它们仍然被仁钦次旦的老婆拴在帐房前的空地上,根本看不到这里,以为真的狼来了,喊叫着,哗啦哗啦地一次次拼命拉直着粗铁链子。
疯跑在前的白狮子嘎保森格打了个愣怔。它并不知道三只藏獒是拴着的,也搞不明白它们对待外来的冈日森格的态度,只知道如果它们和大黑獒那日一样已经背叛了西结古藏獒的基本立场,那来犯者的狼嗥就是另一种信号:告诉它们赶快过来,截住它,也截住小白狗嘎嘎。
白狮子嘎保森格身子微倾着,小小地拐了一下,试图绕开正前方它想象中的拦截,奔跑的路线顿时弯曲了。这微妙的变化正是冈日森格所期待的,它直线而上,迅速缩短着距离,虎牙几乎挨上了嘎保森格的屁股。嘎保森格只好九十度地拐弯,一拐就拐进了冈日森格的圈套。冈日森格用最便捷的直线呼啸而去,横挡在了它的前面。嘎保森格只好停下,还没有站稳,就被大黑獒那日扑了个正着。它赶紧扭过头去护住小白狗嘎嘎,顺势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又站了起来。
已经没有继续逃跑的可能了。白狮子嘎保森格恼怒地把头一会儿甩向这边,一会儿甩向那边。右边是冈日森格,左边是大黑獒那日,前边是人,后边也是人——父亲拉着麦政委快步走来了。更让嘎保森格怒火中烧的是,冈日森格并没有凶神恶煞般地乘机扑过来跟它决斗,而是摆出一副君子风度,不怒而威地望着它,似乎以为只要胸腔里若断似连地滚出一些低沉的唬声就足够了,它白狮子嘎保森格就会放下小白狗嘎嘎灰溜溜地滚回老家去。这可能吗?嘎保森格用更有穿透力的唬声告诉对方,这是不可能的,是藏獒就从来不夹着尾巴做狗。小白狗嘎嘎是我的,不是你们的,你们休想抢走它。它思忖着,大嘴动了一下,把小白狗嘎嘎叼得更牢了。
小白狗嘎嘎感觉到了阿爸大嘴的力量,有点不舒服,就吱吱地叫起来。大黑獒那日以为对方是在虐待小白狗呢,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白狮子嘎保森格屈辱地躲开了,一次两次三次,一次比一次屈辱地躲开了。而对大黑獒那日来说,你越躲它越要扑,不夺回小白狗嘎嘎它就会天长地久地扑下去。它开始是只扑不咬,当它不耐烦地意识到嘎保森格的顽固不化也会天长地久地延续下去时,就狠狠地在对方肩膀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疼了嘎保森格,咬得它怒目圆睁,骨子里的妄自尊大就像疼痛一样延展到了全身。它叫嚣起来:别忘了我是野心勃勃、目空一切的白狮子嘎保森格,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屈辱,做出过这样的忍让?说不定有朝一日我就是西结古草原伟大的獒王,你怎么敢对我这样?王八蛋母狗我不忍让了我,我先咬死你,再咬死这个虎背熊腰的外来狗冈日森格,然后咬死前前后后挡住了我的去路的所有外来人。它叫嚣着,把发自肺腑的声音和理智一起抛到了天上。它扔掉小白狗嘎嘎,朝前扑了一下,看到冈日森格正在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小白狗嘎嘎,又迅速扑回来,一爪踩住了小白狗嘎嘎。
白狮子嘎保森格疯了,它已经意识到小白狗嘎嘎不可能被它带回尼玛爷爷家,就疯得连它自己也不认识了。小白狗嘎嘎是我的,就是我的,你们说它是你们的,你们敢把它吃了吗?可是我就敢。别忘了在古老的传统祖先的习惯里,藏獒就有吞食亲子的做法: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至于落入敌手,成为阴恶者的磨牙之肉,那些把藏獒的名声看得比天还要高的伟大的藏獒,往往会把亲生儿女吞到肚子里头去。现在,我就是一只伟大的藏獒,是远古的祖先不朽的名声的天然继承者,我要吞了,要把我的孩子吞到肚子里头去了。它一口咬住了小白狗嘎嘎,牙齿一阵猛烈地挫动,血滋了出来,滋到天上就不见了。消散成气的小白狗嘎嘎的鲜血变成了一片惊叫。
第16章
惊叫有人的,也有藏獒的。冈日森格的惊叫就像虎啸,吓得天上的云彩都乱了。大黑獒那日没有叫,它只是惊讶地朝后跳了一步,好像面对的不是一只藏獒,而是一个魔鬼。白狮子嘎保森格咬着,嚼着,吞着,朝着天空夸张地伸缩着脖子,连肉带皮,一根毛都不剩地吃掉了小白狗嘎嘎。
在雪狼嘴边死里逃生的小白狗嘎嘎被它的父亲白狮子嘎保森格吃掉了,在恨的冰冷刀锋上幸免于难的小白狗嘎嘎在爱的温暖唇齿间被亲生父亲吃掉了,在义父冈日森格和义母大黑獒那日无微不至的关照下正在痊愈伤口、茁壮成长的小白狗嘎嘎被爱疯了它的阿爸吃掉了。这就是高原的魂魄冷酷的藏獒,这就是这个伟大的生命现象在表现够了沉稳刚猛、大义凛然、先人后己、任劳任怨等等备受人类称赞的优点之后,突然又闪现出的一道黑光,是湛湛蓝天下的黑光,醒目而刺眼得几乎让父亲晕过去:我爱的别人不能再爱。咬死吃掉自己恨的,也咬死吃掉自己爱的。因为爱就是占有,就是不让别人占有。
父亲悲愤地说:“你这个野兽你怎么把它吃掉了?”麦政委拉他一把说:“你别喊,它过来怎么办?它是疯狗。”父亲说:“有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它敢过来。”大黑獒那日听到父亲在说它,突然就呜呜呜地叫起来。它哭了,它是一只感情炽热得容易糊涂的母獒,它觉得天塌了,自己的孩子失去了。它满脸挂着眼泪,扑上去要和狗面狼心的嘎保森格拼命,却被冈日森格挡住了。冈日森格温存地舔了舔大黑獒那日脸上的眼泪,更加温存地舔了舔它那仅有眼泪没有光明的左眼,仰起大头深长地喘了一口气,抖了抖浑身的獒毛,大丈夫立马横刀似的朝前走了走,阴凶地鄙视着白狮子嘎保森格,像是说:好了,狼心狼肺的家伙,你玩够了,该是我们两个见分晓的时候了。
父亲喊起来:“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冈日森格,收拾它。”麦政委说:“你冷静一点,你怎么能这样?在青果阿妈草原,教唆狗打架,就是教唆人打架。你赶快拦住它们。它们要是打起来,伤了谁对我们都不利。”
已经来不及阻拦了。两只同样高大威猛的藏獒同时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叫。雪山狮子冈日森格和白狮子嘎保森格之间的雌雄之较、犬牙之拼马上就要开始了。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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