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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日常-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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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再见。”话未完,音已哽咽,转脸便落下眼泪。
小顾还在角门处候着蓅烟,火急火燎道:“祖宗嗳,可回来了!”至近处,见蓅烟眼睛红通通的,不由得心软,“咋了?楚柔弄哭你了?”
“没事。”蓅烟笑笑,那笑容实在叫人心疼。
两人今日都无事,遂走得极慢。蓅烟不说话,小顾也没开口,就是静静的走着,天高云淡,拘在巍峨的宫墙小巷里,没有尽头,也没有希望。
远处传来一长串的击掌声,蓅烟一愣,小顾忙拉着她退到墙角,小声道:“御驾要过来,只怕是往长春宫去。”蓅烟顿时打了个激灵,她下意识的往宫廊尽头望去,四处搜寻康熙的身影。她疾奔着循声朝前走,从一重宫廊穿到另一重宫廊,转弯折巷,顾不得发髻散了,顾不得鞋里进了砂砾,更顾不得乌雅氏的冷声怒斥,复又闯进了长春宫。
乌雅氏立在长春门迎驾,康熙下了肩舆,款款往前走。
周围没有侍卫,只有几个太监随驾。蓅烟浑身的血液冲上了头顶,沸腾着,咆哮着,连手指都是炙热的,她完全没有办法冷下来思考,她奔过去,毫不犹豫的跑向了康熙。
“玄烨”她的话连同她的人一并摔在了康熙脚边。
乌雅氏回眸,先是吃惊,后又忽而明白过来。她想起旧时宴席上吃了酒,往梅园散心时晕倒在康熙身后,几乎病死,却始终未得康熙一丝一毫的注视,每每想起,都觉心酸。如今见到蓅烟亦能有此遭遇,便莫名觉得愉悦。她故作受惊,跳到康熙身后,“莫非是刺客?”
康熙立时警觉,“把人绑了!”
蓅烟摔成了狗吃屎,脸上手上全是灰尘,下巴被蹭了一块皮,血肉模糊的,也不晓得会不会毁容。她急切中一手抓住康熙的袍角,死死的攒着,勉强抬起脖子看向康熙。
康熙也正在打量她。
蓅烟以为自己会哭,鼻尖酸酸的,喉咙里堵得水泄不通,仿佛呼吸都要停止。可是,她竟然情不自禁的笑了。因为康熙俊秀威武的眉眼,因为康熙独一无二的味道,因为康熙下午又长出来的青色胡渣。毕竟又见到他了,他还是初遇时的模样,能令她情愫萌动。
两个太监拿绳子欲绑住蓅烟,可她手里拽着皇帝的衣袍,一时叫人有些不知所措。乌雅氏冷冷发笑,抬脚往蓅烟手背一踢,双手搭在皇帝肩膀,故意做给蓅烟看,又轻声在皇帝耳侧道:“皇上,臣妾觉着,这丫头莽撞可疑,先送去慎刑司审一审最好。”
蓅烟的手一松,便立即被太监绑住了双臂。乌雅氏的话她听在耳中,她哑口无言,只是死死盯着康熙。此时此刻,她只想知道,康熙到底有没有忘记她。
眼泪眼泪流了多少,蓅烟已不知道,大概是流干了,所以哭不出来。
她听见康熙没有情绪的说:“送去慎刑司吧,治御前失仪之罪。”
蓅烟被拖着往后退,康熙一直在看着她。待出了长春门,他的身影终于不见了,蓅烟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忘记她了,他彻彻底底的忘记她了。
或许,所有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
小顾气喘吁吁的看着蓅烟被人拖出来,他撑着膝盖匀了半会的呼吸,才上前谄媚道:“小七爷,蓅烟怎么了?你们要送她往哪儿去?”
小七先叹了口气,“送去慎刑司,治的是御前失仪的罪名。”又冲蓅烟不耐烦道:“甭哭了,省点儿力气,呆会进了慎刑司,可有你哭的!”几人沿着僻静宫墙飞快的走着,小顾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法子,便先从怀里取出两粒碎银子,塞到小七手里,“请您帮她说两句好话,我知道,慎刑司那群婆子都卖你面子!”
“你倒是个识相的!”小七把银子顺手塞进裤腰里,“回去等消息吧。”
小顾应了,穿过一扇小角门,在甬道里站了站,又折身往乾清宫跑去。
蓅烟如行尸走肉般,任由两个太监拖着走。她心如死灰,她彻底失去了康熙。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突然凑上一张人脸,鼻息之近,已然贴到了蓅烟的眉头。
“他们为何绑你?”裕亲王说。
蓅烟泪水涟涟,强烈的抽泣使她没法完整的说一句话:“裕亲王何必多管闲事?”她与裕亲王从未熟络过,更未想过他已爱慕自己很久。
裕亲王阴了脸,往后退了半步,问小七,“你说!”
小七是御驾仪仗最末端当差的宫人,甚少在主子跟前露脸,今儿是撞上了,才能有此差事。他知道的事情不是很多,也没看见蓅烟是如何摔倒在地的,他只知道:“蓅烟姑娘御前失仪,德嫔娘娘说她是刺客,万岁爷命咱们先把她绑去慎刑司。”
“她是刺客?”裕亲王哭笑不得,“她细胳膊细腿哪一点像刺客?”又道:“本王告诉你们,她可是爷的女人,将来要跟着爷出宫享福当主子的,你们可要好生伺候着。知道了吗?”他回头看了蓅烟一眼,单眼一眨,严肃中透着孩子般的玩笑,叫蓅烟看不透真假。
裕亲王一灰溜的走了,小七果然对蓅烟客气万分。
康熙听闻裕亲王在长春宫门口候驾,先吃了一惊。后宫妃嫔住处,除了皇帝特许,任何男人不得出入。康熙想了想,还是允了裕亲王入枕霞阁。
一进门,裕亲王便双膝跪下,叩首道:“微臣该死。”
康熙盘膝坐在炕上看书,头也没抬,“有话快说,你我何来虚话?”
裕亲王没有起身,越发把脸颊贴到了地上,“微臣有一件冒死之事求皇上答应。”康熙仍然没有抬头,“既是冒死之事,朕便不能答应,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太皇太后还不骂死朕呀。”
两人是异母的亲兄弟,感情从小就很好,有时说话都没有尊卑。
裕亲王说:“微臣看上乾清宫后排庑房里当差的宫女了,求皇上赏给微臣。”
………………………………
第一二四章:是谁给皇后喂了药!
康熙躺在枕霞阁的藤椅里假寐,恍惚里,面前白光一闪,耳侧似有叮铃的声音在笑:“我都要当娘了,你说谁是小孩子?”康熙看见自己指着谁的鼻尖,“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他的胸腔里灌满了从未有过的安乐愉悦之感,怀里似乎抱着谁,说道:“咱们的孩子叫胤曦如何?愿他像晨曦一样美好”
“皇上,您怎么了?”耳中噼里啪啦传来爆竹之声,是乌雅氏在唤他。
醒来时,胸口似生生剐掉了一块肉,鲜血淋漓,空荡荡的失去了紧要的物件。康熙一口气抽到半空,许久才缓缓呼出来。他问:“朕说梦话了吗?”
“嗯,皇上最近总爱说梦话。要不要臣妾请御医过来开两副安神药?”乌雅氏拿帕子替康熙拭汗,素兮已端来茶水在旁侧候着。康熙乍然抬头看去,梦中的某些画面与现实重合,是素兮恭谨道:“启禀万岁爷,木兮已在偏厅备好浴汤了。”
定神再看,素兮只是站着,既没说话,更没提浴汤之事。
康熙烦闷的拂开乌雅氏的手,起身,走到窗边,默默望着院中景色。乌雅氏从素兮手里捧过茶,递到康熙眼前,眉眼弯弯,温婉而笑,“皇上可是为了裕亲王讨要宫女一事烦心?依臣妾看,那名唤江蓅烟的庑房宫女勾引亲王乃宫中大忌,若轻易饶了恐风气渐长,于六宫摄理无益处。”她斟字酌句,始终留意着皇帝的神情,唯恐康熙与自己一样,拥有那些不知从何而来也说不清是梦是真的记忆,更怕康熙终有一日会想起江蓅烟。
先下手为强,是乌雅氏在宫里学到的教训。
康熙无动于衷,面上亦无颜色,只寒声道:“朕自有主张。”两人说着话,院子里突然闯进两名太监,疾步跑到廊前,二话没说先噗通跪下,呼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皇子,奴才等特来报喜!”康熙果然喜上眉梢,疾步往外。
蓅烟第三次进慎刑司,没有关小黑屋,反而被供在茶房里,点心香茶的伺候着。小七同婆子们悄声嘀咕几句就走了,蓅烟一见婆子就瑟瑟发抖,更别说眼前立着的正是曾对蓅烟动过刑罚的乌林平妃的爪牙康熙的乳母仗势欺人最为厉害的精奇嬷嬷。
乌林堆着恐怖的笑脸,“姑娘与裕亲王是何关系?”
蓅烟深知后宫最忌男女私情,况且与福全确实没说过几句话,便回道:“我与他没有关系。”乌林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任何事一到她耳里,再简单也能变得复杂。她坐在小杌几上眯眼打量蓅烟,似笑非笑,“你且宽心,我随便问问,并未想过要害你。你与裕亲王有没有关系不重要,只要裕亲王肯为你出面撑腰,咱们这些人啊,就都得瞧着眼色行事。今儿算你走运,不然落在我的手里,可没有全尸出去的”她的声音阴森恐怖,蓅烟打了个颤栗。
片刻功夫,便有小太监飞腿跑来,“裕亲王到了。”
福全几步走到蓅烟面前,牵住她的手就要走。乌林半屈的膝盖还未弯下去,蓅烟已被拖到了廊檐下。蓅烟回过神,又羞又怒,一手抱住廊柱,一手猛地甩开福全,“你干嘛?!”
她有些微微嗔怒。
福全惊愕,又笑:“自然是要带你离开慎刑司。”说罢,仍旧要拖着蓅烟走。蓅烟死死抱住廊柱,“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会和你出宫的,更不会做你的小老婆,你死了心吧!”
“本王就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福全竟未生气,仍然笑嘻嘻的没正经。
好似奔流的长河涌入身体,呼啸的记忆裹着风灌入脑海,蓅烟竟想起了从未真正经历过的种种事件。在雪后的阳光里,她爬树摘柿子,福全仰头看她发笑。在春意斐然的御花园,福全往她头上戴牡丹花,被她狠狠摔在地上。又有两人在御湖边划船,在夜色迷离里拥抱的画面蓅烟顿觉头昏脑涨,意识混乱难怪福全,铁定了要带她出宫为妾。
“你为何现在才来找我?”蓅烟问。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生气!御驾驻跸东苑,本王随驾出宫木兰围猎这些我都告诉过你呀!再有本王在东苑临幸的小宫女乃一时兴起罢,待你才是真心实意。本王现在就带你去见皇上,今晚上就是咱们的洞房花烛之夜。”福全一边信誓旦旦,一边拉着蓅烟往宫街上跑,蓅烟听闻是去见康熙,半推半就之间,便跟着他到了坤宁宫。
原本说,皇后产下皇子,康熙理应高兴,可入了坤宁宫,四下一片沉寂,如同一片死坟,里里外外都没有半点声响。蓅烟正觉纳闷,不知不觉跟着福全走到了正殿门口,房中传来皇帝的怒吼,“是谁给皇后喂了药!谁!”
福全道:“你先在此处候着,我进去瞧瞧形势。”
蓅烟点头,抬眼间看见一个宫女偷偷摸摸的往后退,旁的宫人都面露悲戚站在原地未动,她如此行动甚觉奇怪。蓅烟越看越觉此人面熟,思索片刻,终于想起此宫女乃先前在枕霞阁茶房前与楚柔说话之人。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堵住角门,“你跑什么?”
宫女亦是头一回行如此狠毒之事,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双腿一软,先瘫倒在地。蓅烟心里确定了七分,又轻声问:“是楚柔指使你的?”宫女定了定心神,爬起身笑道:“你说什么呢?楚柔是谁?我压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语毕,侧身便要离开。
蓅烟唯恐她跑了,连忙抱住她的腰,嚷道:“来人啊”
周围侍卫闻见声响,刀剑出鞘,瞬间将二人围住。
蓅烟被带到康熙面前,她虽然跪在地上,却仰着脸,目不转睛的凝视康熙。康熙亦望着她,他心下觉得奇怪,明明是第二次见到此女子,可那种熟悉感、亲近感,使他不由自主的对她产生包容,不忍苛责。压着满心的疑惑,他问:“你怎么知道是她?”
“我奴婢见她鬼鬼祟祟神情慌张,就想问她一句,结果她以为我知道什么,吓得瘫软在地,故而可疑。再者奴婢今儿在枕霞阁曾见过她”话没说完,乌雅氏狗急跳墙,怒道:“江蓅烟,你血口喷人!皇上”
康熙斜了乌雅氏一眼,把她的哭诉硬生生被逼了回去。他继续问蓅烟:“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同朕说一说。”语气是莫名其妙的温言软语,令乌雅氏担忧。
蓅烟就是蓅烟,当年她在乾清宫喂鱼司当宫女,把鱼喂死了,海莲花银子帮她把缺漏补上。事情败露后,她关在慎刑司里行刑,是死活也没有招供。人,不能把好心当做驴肝肺。
虽说蓅烟与犯事的宫女了无瓜葛,可楚柔却是她的好朋友。
她看了眼楚柔,楚柔立在乌雅氏后瑟瑟发抖,蓅烟垂下脸,倔强:“我不能说。”以前她在康熙面前你呀我呀惯了,今日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一时失措,露出往日的脾性。康熙还未察觉,乌雅氏已然怒道:“大胆!御前听旨,当自称奴婢!皇上”
康熙摆摆手,“通通都关起来,明日朕要再审。”
裕亲王欲上前求情,康熙轻斥,“你不要添乱。”语毕,沉沉唬下脸,提步走入寝殿。
半夜,皇后去世。
康熙没有时间悲伤,他一宿未眠,在乾清宫处理诸事。待天光大亮,事事稍微妥当,便命人绑了蓅烟到面前。蓅烟一见康熙就落泪了,他两眼猩红,疲惫不堪,是她从未见过的憔悴、失落、怏怏不乐。而她,却连安慰他的资格都没有。
蓅烟道:“皇上请节哀。”
康熙以为她会求饶或是邀功,未料她会如此来一句,倒先怔住。他越过堆积如山的折子看向她,眸子清亮,小脸只巴掌大小,微微抿着唇,颊边挂着两串泪痕,莫名叫人疼惜、怜爱。他说:“把你在枕霞阁看到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朕听。听说你是乾清宫当差的宫女,应该懂事。”蓅烟撑不住轻轻一笑,想起那年他亲自闯入慎刑司将她带走,苦口婆心的同她说:“朕盼你,能够懂事些。”
此去经年,他倒没变。他对她的要求,无非是懂事。
蓅烟道:“该说的奴婢在长春宫已经说完,其她的奴婢不能说。”
“为什么?不怕朕杀了你吗?”
“皇上是明君,又岂会乱杀无辜?”蓅烟笃定道。
两人对视,她无惧于他。是呀,整个紫禁城的人,连玉竹、锦梦、乌林之辈,蓅烟都怕得要死,更别说平妃、容妃、惠妃等后妃主子。偏偏对康熙,她无畏于心。
因为他是她的倚靠,他是她的寄托,他是她最为依赖亲密之人。
蓅烟安然回到北五所的时候,小顾惊得嘴巴能塞下一只红薯,谁也没想到蓅烟居然就那么安安然然的走出了慎刑司。与此同时,蓅烟要出宫嫁给裕亲王为妾的消息也传开了。
皇后的丧礼旷日持久,把蓅烟出宫一事给耽搁了。
追查毒害皇后一事由裕亲王负责,他日日去慎刑司审那宫女,一方面使尽手段想要她招供,一方面又不敢刑罚过重,万一把人给整死了,到时候知道事实的人便只有蓅烟一人了,即便他再护着瞒着,皇帝再给他天大的脸面,也于事无补啊!
阖宫内外风起云涌,更是后宫权利争夺更迭之际,人人自危人人自保。可到了蓅烟这里,都变成一件事,也是唯一的一件事何时才能再见玄烨。
………………………………
第一二五章:月夜偶遇
皇后病薨翌日,康熙为嫡子取名胤礽,且下旨立胤礽为皇太子。此举哗然,乾清宫殿前跪满了满汉大臣,皆言:“爱新觉罗祖宗家法,生前不立皇太子,请皇上三思!”康熙愧疚自己未善待皇后,于是震怒,避于西暖阁不见任何大臣。幸有太皇太后出面,召众臣往慈宁宫细谈,立储风波方才平息。前朝后宫局势动荡,康熙龙心甚忧,整日整夜的看折子,每天敬事房的人端来绿头牌子,他连瞧都懒得瞧,便挥手命人退下。
明明前院无妃嫔侍寝,后院庑房的当值宫女却没敢放假。
天将将擦黑,若湘吃了晚膳,往荷包里藏了两只馒头,朝屋里喊:“蓅烟,你快点儿,等天黑了,路可不好走。”宫里毕竟死了人,坤宁宫彻夜响着哀乐,主子们在灵前哭过倒可关门睡大觉,宫人们可还要四处走动。又不好说“撞鬼”之类的话,只隐晦的讲“路不好走”。
蓅烟打着宫灯从房里出来,刚要说话,有个掌事嬷嬷踮着脚窜到面前,一脸沟壑,“蓅烟姑娘,听说你要出宫了?可是真的?我能托你帮我办一件事吗?就是我”
“嬷嬷,您听错了,我还有两年才出宫呢。”蓅烟连连摆手,她要给裕亲王做小妾一事早就传遍了后宫,近来总有人寻她帮忙办事,如出宫给某条街做小买卖的家里人传句话,或是要寄些银子给父母亲,更有稀奇,还有求着蓅烟带自己出宫的蓅烟自身难保,有那本事就好了。蓅烟走得飞快,丝毫不给老嬷嬷说话的机会,拉着若湘就跑。
若湘笑得前俯后仰,“娘娘哎,你就答应了她罢!”又正经了颜色,“你当真不愿出宫?依着裕亲王的权势,便是在府上当格格,在外人眼里也是极尊贵的,况且裕亲王待你真心实意,搞不好你宠冠后院,没几日就变成了福晋呢!”
“叫你胡说八道!”蓅烟拧了把若湘的腮帮子,跟若湘半玩笑半认真:“我是汉女,你见过哪家的亲王娶汉女做福晋的?再说了,他何时待我真心了,无非是一时稀罕罢!若我真同他出了宫,入了他家的院子,他未必会把我当回事。”又唇角勾勒出笑靥,浅浅的,“只要玄烨在宫里,我哪儿都不会去!”
若湘一如既往的蠢萌,根本不知道玄烨是谁,她问:“谁是玄烨?”说着连忙嘘声,“难道是御前的侍卫?你疯啦!”若湘往蓅烟身上重重打了一锤,骂道:“要死人的!”
两人打打闹闹来到了乾清宫后院,周围乌漆墨黑,若湘拿出火折子点了廊下墙壁上的灯,又往两处房屋点了灯,等四下亮堂了,才与蓅烟蹲坐在月洞门口候命。
若湘说:“你进屋里歇一会吧,来人了我叫你。”
蓅烟缩卷着身子靠着若湘手臂,“那音乐听起来好恐怖,你不怕吗?”
若湘叹道:“怕有何用?谁让我是宫女呢?你呢,命比我好,能被裕亲王看上,你没瞧见最近掌事嬷嬷们待你都客客气气吗?我要有你一半的运气就好了。”说着,浑身一哆嗦,“我去里屋尿尿,你一个人呆着怕不怕?如果怕就跟我一起去。”
蓅烟想了想,“算了,万一有人过来,你我都不在,掌事嬷嬷会把咱俩打死!”若湘着急,边捋起裙子解裤腰带,边道:“我速战速决!”语毕,一灰溜跑了。
已是五月半的天气,春暖花开,明月照彩云。蓅烟抬头望着漫天星子,想起那年康熙为了逗自己开心,雪夜在枕霞阁命人堆火烤肉,亦是星光烂漫,亦是明月如盘。明明记忆如新,可在康熙眼里,已是遗落的前世旧梦。失神中,隐隐传来靴声及训斥声,蓅烟循声望去,透过月洞门,看见有两盏明黄的宫灯从远处角门经过。
风里似乎有康熙的声音,蓅烟鬼使神差般,连灯笼都没打,摸着黑就跟了过去。
大不了再死一次,再没有比康熙忘记自己更坏的事情了。
康熙去慈宁宫拜见过太皇太后,并未坐轿子,许两个太监跟着徐步回宫。方才与太皇太后商议了皇太子教养的诸多事宜,康熙心情甚差,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沉着脸,借着赏月的名头,威严赫赫支开随从,独自立在一偏僻处静心养神。
蓅烟第一次见到康熙的时候,康熙正是在御花园赏月。
竹林里,他翩翩而立,眼瞎的蓅烟姑娘当他是偷肚兜的变态,扑到他身上边打边骂。那样的日子真是好,简单纯净,心无杂念。如今蓅烟立在康熙身后,再无当日的勇气,能无所畏惧的扑过去,骂他,打他。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蓅烟一见到他,心已经软了。
都是疼惜,都是快乐,都是想把所有一切都给他的心。
蓅烟故作轻松的唤了一句,“皇上。”半响,康熙才回过头,见是蓅烟,倒未觉得奇怪,道:“你可以下值了,今夜不会有人去庑房。”蓅烟慢慢走近他,与他并肩而立。康熙略觉诧异,还没有人,包括皇后,会与他并肩而立。后宫诸妃,总是随在半步开外。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蓅烟吟诵道。
“你读过书?”康熙莫名觉得平静,一扫连日来的烦闷戾气。
蓅烟朝他笑了笑,月光映在他的脸上,目光炯炯,神采英拔。她道:“我没有读过书,又算是读过。有个人教我念过这句诗,还教我临摹赵佶的楷书千字文。他每日都逼着我誊写经书,要磨我的耐性。皇上若觉得烦闷,不如写几页经书,当真能磨性子。”
康熙道:“你胆子好大!”
终是撑不住笑了,笑里含着泪,泪里带着笑,蓅烟已经不敢再看康熙的眼,低着头,抹去泪水,笑道:“那个人常说我胆子小,见了谁都怕。”
“那个人?谁?裕亲王吗?”
“谁都不是。”
那个人就是你啊。除了你,阖宫的猫猫狗狗她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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