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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全6册)-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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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句子记得模糊,她还记得最末的诗句: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那仿佛,是一个女子错付了终身的诗。
嬿婉来不及喟叹,那是故事里的事,与她并不相干。人世花开花落,她顾着自己还来不及。
她想着皇帝这回风寒突如其来,若能悉心照顾左右,说不得会勾起皇帝旧情,缓和她与他实则脆弱无比的关系。于是她上前细看皇帝,轻轻唤了皇帝几声,见皇帝只是熟睡,也不敢再唤。
嬿婉松一口气,“皇上忙于国事,偶感风寒也是有的,只是下回你得提点着,别让皇上伤身。”
李玉苦笑:“是,只是奴才劝不住。”
这些年皇帝的性子益发孤行,嬿婉当然知道。当下也就吩咐了李玉出去,自己一人伺候。
李玉忙道了是,含着一抹笑跪安出去。嬿婉殷殷挪过一个十香花团锦软枕,轻轻抱住皇帝的脖子意欲放柔了伺候。皇帝忽然一动,挪了挪头,眼角忽而有一滴晶莹滑落。嬿婉暗暗吃惊,更加纳罕,只觉得心里无数个念头突转,目光忽然落在榻
上一只青玉匣子上。
她知道的,那是皇帝的爱物。心底的曲意温婉忽然凝成了一抹冷笑,她目光冷冷注视,见匣中竟是空的,并无他物。
哦,这么些年了,皇帝病中决绝,终于肯撂下她了么?嬿婉心头一松,正要扬起唇角。忽然瞧见皇帝家常穿的赭色团福袍的胸前,露出一色娇艳。她的心思微微一颤,伸手一扯,才见皇帝虚拢胸前的是一方丝绢,大约是经年的旧物了,还是乾隆初年的花样,
绣着几朵淡青色的樱花,散落在几颗殷红荔枝之侧。
那一年,她还是叫青樱,他也只是弘历。嬿婉怔在那里,仿佛那丝绢的无数细丝一根根刺进心里,千头万绪,茫然受痛。迷茫间,有琐碎的记忆纷繁沓至,他最喜欢的那出戏,是《墙头马上》。樱花开时,他最流连。还有最得宠的惇嫔,也是与
那人有着几分相似的容颜与性情。
她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数年前,便是数年前的七月十四,有一个人,用一把匕首,了断了自己的一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场风寒发热,全是由此而起。嬿婉心头大恼,双手颤颤,只欲撕碎了这绢子才能泄了大恨。然后这念头不过一瞬,她瞥见皇帝侧颜,便生了害怕。她犹豫片刻,终究放下绢子,慢慢地移到他身边躺下,轻轻抱住了他的臂膀,将头埋于他胸前。这样斜着的姿势并不舒服,足下的麻意慢慢攀到手臂,攀到肩膀。良久,仿佛连心也麻木了。她明明抱着他,他的手臂在怀中发烫,却并未有半分实在的暖意。她一点儿都不想靠近他,拥住他,
可是没有办法,她实在需要一个依靠。因为她此生所有,皆是源于这个男人。
她低首去寻,寻自己的手指,她恍惚觉得若是此刻指间有着那枚红宝石粉的戒指,或许,或许会好受一些。
可是,早已寻不见了。或许那枚戒指,早随着凌云彻,一起堕入无边黑沉之地。巨大的震恸之后,唯剩了永息般的麻木,她却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未像此时此刻一般清楚明白过。她慢慢地笑出来,这半辈子的恩遇荣宠,荣膺皇贵妃,执掌六宫,位同副后,不过是一场虚空。这一生一世
,她与皇后的宝座那么近,却那么远,再无接近的可能了。
因为她知道,她明明以为击败了的,却永远在那里,不曾离开。从此,那日子便跟落了灰似的,风尘仆仆落下,再也抬不起眉眼。不为别的,只为一颗心就这般灰了。日子跟熬油一般,也熬到了九年之期。勉强振作精神处理后宫的大事,是已然晋为惇妃的芙芷生下了
一个女儿,序列为十,人称十公主。
皇帝听得喜讯时,正在梅坞听着戏子们唱《墙头马上》。音韵袅袅,挑动前尘往事里的桃红心事,倒叫这日渐老去的天子动了温柔心肠。真的,声音是不会老去的,就像曲子里的情事,少年的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情意。不像壁上挂着的那幅《湖心亭看雪》的绣样,就算爱护已极,都有了微微泛黄的痕迹。更别说绣这幅画的女子,早已
过世许多年了。自永磷出生,紫禁城九年间未曾闻儿啼,皇帝六十五岁上又得了这个公主,且是盛宠不衰的翊坤宫惇妃所生,真是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几日几夜逗留在翊坤宫内,抱着不肯放手。一切封赏都按皇后所生
的固伦公主之例安排,倒是惹得颖贵妃感叹不已,这情状倒是像极了当年翊坤宫皇后生五公主时的盛况。
嬿婉是且喜且忧。喜的是惇妃这一胎是女儿,绝不会危及亲生子永琰的地位。忧的是皇帝爱宠幼女,总让她想起昔年五公主惨死之状,梦魇心悸之症又重了几分。自从恩宠渐薄,嬿婉便添上了这个心悸的症候,常年延医问药。好好的人,几年的汤药伺候着,没病也成了大症候。皇帝倒是来看了她几次,总叮嘱她好好保养,日常宫中琐事,交给庆贵妃、颖贵妃都好。偏偏嬿婉要强,太医说她有病,她也不肯承认,更不肯分权于颖贵妃,死命挣扎着,越发疲惫不堪。于是再有宫务,皇帝也少与她说了,就是七公主的婚事,更是一言不与嬿婉商议,径自与颖贵妃定了
,将七公主许配蒙古,定下了终身之约。
这一喜于颖贵妃是非同小可。她本出身蒙古,膝下并未有亲生儿女。得以养育七公主,乃是皇帝深恩,如今皇帝将七公主许嫁蒙古颖贵妃母家,从此满蒙联姻更深,颖贵妃在宫中的地位更是稳若泰山。
宫中闻此喜事,都向颖贵妃道喜,似乎忘却了嬿婉才是七公主生母。七公主眼里从未有这个亲娘,自然不来问候,便是撷芳殿养大的九公主,也不过循例来道喜了一回,稍稍问候便起身走了。
母女情分,不过如此。嬿婉添了一重伤心,终日辗转反侧,更是夜不能寐,虚弱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春婵竭力安慰:“小主一切只看着几位阿哥吧。他们才是您的指望呢。”
嬿婉也想安慰自己,可心里酸得言语不得,只得一壁咳嗽,一壁叮嘱春婵:“贺礼再添上三倍。这几年来惇妃得宠,一路从常在升到了妃位,又让皇上老来添女,皇上一定很高兴。”生个公主而已,也能算福分!春婵心里嘀咕着,却不敢说出口。若是数年前的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吐出这句讥讽之语。然而这些年,她所侍奉的皇贵妃不过维持着一个空架子,圣眷,早就不在永寿宫停驻了。皇贵妃一言一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说,还要受着底下嫔妃们的冷眼闲气,长久的夜不能寐之后,心悸之症更重。所谓荣华富贵,不过是熬油般度日罢了。可皇帝好像还是不满意,七公主的婚事
只和颖贵妃商议,九公主和永琰的婚事,那是圣意裁定,一句也未问过生母的意思。情势如此,便是她这个心腹,也得学着低头安分。但是说来,皇帝对嬿婉的儿女们还是很不错的。七公主成婚前封为和硕和静公主,嫁了蒙古亲王拉旺多尔济。然而这份体面,足足是给了颖贵妃的,既是全了她养育七公主多年的情分,又全了蒙古的面子。满蒙联姻,是颖贵妃圣宠十数年不衰的维系,皇帝这番安排,是要将七公主与养母的恩情更重几分,也是对蒙古诸部的看重。
为了这份恩典,听闻颖贵妃私下数度垂泪,感激皇恩深重。便是七公主,也因为嫁的是蒙古亲王,皇帝特意恩许七公主可以随时进宫看望养母颖贵妃。自然,这些恩典里,皇帝对生母魏嬿婉,是只字未提。然而七公主嫁得好,嬿婉怎敢去添这份不痛快。转眼九公主和恪出嫁,嫁的是兆惠将军的儿子札兰泰。兆惠是朝廷里举足轻重的臣子,武功昭昭。虽
然是圣心独定,嬿婉也是满心欢喜。而这位少年皇子,如同冉冉而生的朝阳,赢得了皇帝的注目与关爱。两位姐姐的好姻缘,是给十五阿哥铺好了太子之路。也足见皇帝对永琰的看重与疼爱。是呢,前头的皇子们死的死,出嗣的出嗣。十五岁的永琰,怎么看都是皇子里最出色的选择。去岁永琰也有了许婚的指望,未来的福晋喜塔腊氏也是皇帝亲定,只不过并非名门大族,嬿婉便有几分不悦,
深觉配不上足以令自己骄傲的儿子。但无论如何,成婚后便有加封亲王的指望,那么他朝成为太子,也更有希望了吧。
嬿婉这么想着,连入口的汤药也不觉得难以下咽了。何况今日,又有另一重期盼。自从病后,皇帝对她见子女的次数也没那么限制了。至少永琰,可以在告知皇帝后过来永寿宫问安。
嬿婉念着儿子,更是强打了几分精神,笑道:“今儿永琰来,可得好好跟他说说话。”永琰从养心殿请安出来,并不急着去永寿宫,难得见到九姐和恪,便多说几句话。自从姐弟二人被送到撷芳殿居住,不许生母常常探视,便多了几分相依为命之感,况且他们又是自小一起长大,不比七公主那般疏远。九公主和恪自从出嫁,见到弟弟的机会便少,这一日同来为父皇请安,倒能闲谈几句。提起刚走的七公主,九公主便有些埋怨,“晌午我去看了额娘,略坐了坐就出来了,总比七姐姐好,每回
进宫都不去拜见额娘,只当自己是颖贵妃生的。”
永琰很能体谅七公主的难处,温言分辩道:“也难怪七姐姐,自幼不在额娘身边。便是我们,后来在撷芳殿长大,见得额娘少了,也是生疏。”
和恪略略点头,算是能接受这一说法。当日七公主大闹永寿宫,她是记得清楚分明的。甚至许多年后,她都记得七公主对生母的评价——她是个坏女人,她与皇额娘的死有扯不清的干系。幼年的她,并未将这话放在心里,甚至深为抵触。可是这些年,生母在宫里左右为难,父皇对生母的冷淡疏离,使她不得不去揣想,那背后真正的原因。那些晦暗的念头如蛛网蒙上心头,叫她烦恼,只得
换了话头,挑些喜事来说:“等你有了福晋,让你的福晋多陪陪额娘。喜塔腊氏也算大族,会是个明理贤惠的福晋。”
永琰却苦笑:“额娘未必喜欢这门婚事。”
和恪有些吃惊,永琰会意,解释道:“你还不知道额娘的脾气?什么都想要最好。喜塔腊氏并非如富察氏、钮祜禄氏一般乃名门望族。额娘终究抱憾。”和恪这般韶龄女子的心境,并不如嫔妃一般辗转求存,一心博宠,何况她天性温和,自以为天之骄女,自然不喜那些阴暗心思。听得生母的心事,她也只是摇头,“难怪嫔妃不服,内外命妇笑话,额娘确是
贪心不足了些,还背着杀害皇额娘的嫌疑。这些年,也不怪七姐姐厌恶额娘。”儿女不言父母是非,和恪这番话,其实有些重了。永琰很明了她的处境,和恪以和硕公主身份嫁入兆惠府中,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尊贵无匹。可这些年,谁不在私下说一句,这样好的女孩儿,若是出
自颖贵妃或是庆贵妃的肚子,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了。和恪说完,也有些黯然。她一身浅紫云纹折枝桃花笑春风的锦袍,衬得面容如晨间凝露的青莲,明媚恬静,不可方物。永琰暗暗想,其实他们的生母很少有这般恬和的容颜。太多的欲望,自然让母亲的面
庞明艳无匹。可那样多的欲望,任何人都不会喜欢的吧。
永琰抬头望着宫苑冬日暗沉沉的天空,默然叹了口气,便往永寿宫去。
永琰来时,嬿婉已经打扮停当,看不出常年卧病后那种消沉的气色。永琰循例问了嬿婉安好,又关心太医用什么药,便道:“额娘若是夜里能睡得安稳,这病就先好了五分了。”
嬿婉怎能安睡,一闭眼,就想起那年深夜,皇帝疑云深重地看着她的眼。那是噩梦的初始。
嬿婉笑笑,敷衍了过去,但见儿子只低着头,便道:“你七姐姐和九姐姐是女孩儿,婚事额娘不能置喙也就罢了,可你是额娘的儿子,怎么不能由额娘说了算?想想真是心酸。”
她难得见儿子,私下相处,难免吐露心事。
永琰还是低着头,好声好气地分说:“额娘,喜塔腊氏门楣不低。”
嬿婉一提起这桩婚事,就颇有怨言:“那也不是出身富察氏、钮祜禄氏这般八大姓氏的家族。她阿玛不过是个副都统,实在对你无所助益。”
永琰赔着笑:“姐夫们都是好家世。额娘,圣旨已下,任谁也不能变更了。额娘宽心,想想您已经是皇贵妃,还有什么不足的?”嬿婉想说什么,忽然气息急促,春婵熟练地替嬿婉抚着背心,递上一粒药丸,嬿婉才有继续说话的力气,“都说母凭子贵。额娘已经是皇贵妃,还能贵到哪个地步?苦心保全了自己半世,没有一日能睡得安
稳。若真有登上后位那一天,也算能松一口气了。”原来病到如此,还有这般念想。永琰垂目望地,益发不肯抬头。是了,他不肯抬头,是有几分害怕,害怕抬头看见生母脂粉过于浓重的面孔。为了掩饰病容,云鬓高髻点满了珠翠琳琅,精心修饰的容颜用
浓腻厚重的脂粉紧紧绷住,不见一丝细纹,却也让人看不出本来面目。嬿婉喜用百合香,房中大把大把地燃着,以掩盖常年药草充斥的气味。那药气裹着香气,直冲得他睁不开眼睛。
还是不看的好。
嬿婉未曾察觉儿子的心思,絮絮道:“旁人都喜欢额娘已经贵到了极处,这些年外人看来,我顺风顺水,没有一样不如意的。可额娘觉得自己不如意的事太多了。”
语中心酸,永琰如何不知,可他能劝慰什么,许诺什么,只得道:“额娘素日保重,心思轻些便好了。儿子,儿子改日再来看您。”嬿婉也知道,儿子不能在永寿宫逗留太久,免得皇帝生疑。可这般急促离开,她又怨尤无比。眼看着儿子出去,一颗心空落落的,更没了依靠。想了半日,恍惚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偏是记得不清不楚,
还是春婵吞吞吐吐提起,是嬿婉母亲的生辰。多少年了,她也早是没有父母垂爱之人,便是亲兄弟佐禄,也早不来往了。佐禄并非不清楚母亲是为谁而亡,对这个亲姐姐,恨之入骨。心沉沉地跳跃着,每一下都带着抽搐的悸痛。这种痛,这些年,她也熟悉了,习惯了。心痛之下是最深的失意,兄弟不成兄弟,儿女不像儿女。便是母亲在时,对她又有几分真心关爱?她这般想着,瑟缩着身体往墨狐大裘里钻去,希冀得到一点温暖。殿内虽然燃着数个炭盆,地龙也传来融融暖意,或许久病孱弱,她还是觉得冷。窗外已经刮起了朔风,击打着暗红的窗格,嘶鸣于幽长复幽长的宫墙。那风
声,和数十年前并未两样。那时候,哪怕自己再卑微,也有人真心怜惜,只是这辈子唯一对自己真心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被自己亲手害死了。嬿婉怔怔地想着,两行清泪,无声蜿蜒而下。
第二十九章 幽梦
海兰跪坐在佛像跟前,久久地,一下,又一下,缓缓拨动着手中的碧玺佛珠。全本小说网,HTTPS://。.COm;若不是这样滞缓的动作,提示着她还有一丝活人的气息,那么一身暗蓝半旧宫装的她,与一株枯朽的草木全无分别。
婉嫔示意宫女退下,缓缓步至海兰身边,轻声道:“愉妃姐姐,我的日子过得和你没有两样,叫我来瞧瞧你,跟瞧我自己有什么不同呢?”
海兰慢慢地睁开眼,逆着光吃力地分辨着婉嫔昏暗而模糊的容颜,莞尔轻笑:“宫里的老姐妹没几个了,打潜邸里一起出来的,也唯有我和婉嫔妹妹你了吧?”
这一句,便勾起了婉嫔积郁的伤心,叹息如秋风,“这么多年,也就姐姐还肯惦记着我。旁人眼里,咱们俩喘着气和不喘气了是一个样儿的吧?”海兰蓄得长长的指甲剥剥地触在古旧的青石砖地上,发出枯哑的涩涩声。那声音在静得可怖的殿里,有着茫远而细微的回声,听得久了,便也没那么寂寞了。她淡淡道:“这么多年,是多少年了?离皇后姐
姐杭州断发之日,已经快十年了吧。”婉嫔默然垂下花白的首,掰着枯瘦的手指,暗金色的戒指在暗寂的殿内闪着昏而淡的光芒,“是啊。翊坤宫娘娘断发之日是乾隆三十年闰二月十八,是要十年了呢。”她艰难而苦涩地笑了笑,“翊坤宫娘娘离
世多年,如今宫里敢提起她的,也就只有咱们老姐妹俩了吧。”
海兰瞥她一眼,笑容幽淡如幽夜的昙花,“你倒不怕?”婉嫔不自然地笑笑,摸着斑白的鬓发,“一辈子无子无宠,有什么可怕的?我便是在宫里说上一日的翊坤宫娘娘,怕也无人会来理会吧?”她侧耳,凝神听着窗外热闹的鞭炮声,已经是正月二十五了,宫里
的热闹还没退呢。那鞭炮声好听是好听,就是听着闹心。“咦?谁宫里唱着昆曲呢,真是好听。”
海兰伸出手,缓缓抖落暗蓝色绣银线折枝五瓣梅衣襟上薄薄的尘埃,“是令皇贵妃传了戏班子,只是除了晋嫔爱应酬,没去几个人。”
婉嫔掰着指头算日子,“九月初九是她的生辰,今年五十大寿,皇上总会给她热闹下。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到底儿女争气,都有了好出路。”
海兰懒懒道:“九九重阳,她也真会挑出生的时辰,难怪这么有福。”婉嫔有些伤感,“说来愉妃姐姐的生辰是五月初四,我的生辰是十二月二十,除了内务府还记得送一卷银丝面来,怕是谁都不记得了。有一日皇上起了性子,不知怎么派人送了十卷湖州进贡的丝绸来,喜得
我不知怎么才好。谁知送绸的太监却说皇上是贺我的生辰。那一日明明是十月十四,与我的生辰风马牛不相及啊。”她自嘲地拍了拍手,“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一辈子都这么过了,倒也算了。”海兰支着地上的软垫蒲团起身,点燃一束香高举于额头前,淡淡道:“自从姐姐过世,我便再没有过过自己的生辰。乌拉那拉如懿既死,活着的珂里叶特海兰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要不是念着翊坤宫娘娘
曾嘱咐我不得轻生,要不是为了永琪留下的遗孤绵亿,要不是为了照拂姐姐的永璂,我这把老骨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婉嫔羡慕地看着海兰,扶过她一起在长窗下的锦榻边坐下。那锦榻虽说是锦绣堆砌而成,却也不知是用了多少年了,边角都起了毛毛的絮儿,映着昏黄的天光,露出白惨惨的模样。海兰浑不在意,亲自取
过一把用旧了的白玉青梅五瓣茶壶斟了一盏清茶递与婉嫔手中,和声道:“尝尝,是皇上年下新赏的茶,说是给我和绵亿尝尝新的。”婉嫔啜了一口,打量着殿中的器具,叹道:“茶是上好的,可见皇上还是记挂着姐姐和绵亿,年下的赏赐也是不少。说起来,皇孙辈里,皇上最疼的也是绵亿了。”她柔缓道,“既然如此,姐姐何必这么苦了
自己?这些东西用着,也太寒碜。”
海兰爱惜地抚摸着那白玉青梅五瓣茶壶,“我宫里所有的这些东西,都是姐姐在时赏赐下来的。人啊,用着用着生了感情,怎么也舍不得丢了。左右都是老婆子了,还讲究什么。”婉嫔懂得地摇头,“满宫里,也唯有姐姐还念着翊坤宫娘娘的好儿。初三那一日惇妃生下了十公主,皇上可欢喜得不得了呢。我去瞧过,十公主长得真是可爱,和多年前的五公主,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言毕,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惯性地受惊似的低下头,戚戚地拿绢子抵在鼻首,道,“如今,翊坤宫可是一点儿连皇后活过的影子也没有了。新的爱妃,新的孩子,全落在了那里。人人都高高
兴兴的。令皇贵妃也会高兴,最儿女双全的可不就是她了么?这个五十大寿,她可真有福。”海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指间枯深的纹理如同她的声音一般沉而暗,“婉嫔妹妹,你可说错了。惇妃的性子是像足了年轻时潜邸里的翊坤宫娘娘,十公主更是长得如五公主再生。有她们在,翊坤宫少不了姐
姐的影子。从惇妃一进宫,那便是定了的事儿。那都是皇上的意思。可令皇贵妃能不能庆她的五十大寿,那可都是你的意思。”
婉嫔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盯着海兰,诧异道:“愉妃姐姐,你说什么呢?这样的话可不吉利,若是落在皇贵妃耳中,得生出多大的风波来。”海兰笑得温婉而贤淑,却看得婉嫔浑身发毛,情不自禁地向里缩了缩身子。海兰柔柔地道:“我说什么?婉嫔妹妹若是不明白,又躲什么呢?”她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茶,“今日与妹妹一席话,才知妹妹多年在宫中不言不语,却也装了满腔心事的。”她摸着花白的鬓角,轻声道,“赏赐归赏赐,供养归供养。皇上顾着颜面,咱们哪一日也没有被慢待。可是,生了皱纹,白了青丝,有谁正眼看过一眼呢?活在这
儿的每一日,又有哪一刻是为自己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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