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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全6册)-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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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茵心无旁骛,细细描摹着笔下男子的侧颜,连眉毛也未曾抬起,只是轻声细语,“顺心不要胡说,皇上很多年没来钟粹宫了。”
顺心连忙道:“小主,小主,真是皇上。皇上来看您了。”
婉茵吃惊地抬起头,手中的画笔一落,墨汁染花了柔软的宣纸。婉茵喜极而泣:“皇上,怎么会是您?”
皇帝含笑踱步而进,温言道:“朕说了,得空会来瞧你。婉嫔,这么些年,你就躲在这儿画画?”
婉茵大为不好意思,想要伸手去掩那画像,可那厚厚一沓纸张,哪里掩得去?倒是皇帝手快,已经细细翻阅起来,越是翻看,越是触动:“画的都是朕,年轻的,年老的。婉嫔,你画得真像。”
这一句话,几乎勾落了婉茵的眼泪。她眼底泪花如雪,轻声道:“画了一辈子了,熟能生巧。”
皇帝放下手中画像,不觉长叹:“婉嫔啊婉嫔,这么多年,朕没有顾及你,实在是有负于你。从今往后,朕会好好待你的。”
婉茵身子一震,不觉热泪长流,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笑着抚过她的脸颊,“怎么?朕吓着你了?”
婉茵自知失礼,连连摇头,脸上笑意渐浓,泪却止不住落下,显得狼狈不已。好容易安静下来,婉茵才小心翼翼道:“皇上,臣妾有一个请求,您能不能坐在臣妾跟前,让臣妾画一画您?”
皇帝诧异:“朕都来了。你还要画么?”
婉茵痴痴地望着皇帝:“皇上,臣妾第一回,离您那么近地画您。不是凭自己的印象和记忆来画……”
一语未完,皇帝亦动容,眼见殿阁内一应朴素,便往那榻上端坐,牵过婉茵的手,沉沉道:“好,朕让你好好画。以后都让你好好画吧。”
婉茵心头激动,想要说什么,却不自觉地深拜下去,倚靠在皇帝膝上,再不肯放手。
皇帝摸了摸她妆点素净的发髻,轻声道:“婉嫔,你最远离是非,朕一直没想到,会是你如此留心,告诉朕这一切。”
婉茵的眼底有热泪涌动,她歉然道:“昔年臣妾曾被皇贵妃怂恿,使得翊坤宫娘娘伤心。这是臣妾欠了她的,臣妾要还。”
皇帝笑意酸涩,“欠了如懿?呵,欠她最多的人是……”
婉茵仰起头,不再年轻的脸庞满是泪水,“皇上,皇上,臣妾自知卑微,能得您一幸是一生最大的幸事。臣妾一直盼望着,您能回头看见臣妾,只要一眼,一眼就好。”
皇帝心底蓦地一软,柔声道:“会的。婉嫔,你与朕都已老去,咱们会相携到老的。”
婉茵想说什么,喉头一热,化作一声低低的呜咽,轻散在风中。
天色已然明朗,皇帝坐在太后跟前,亲热地递上一盏参茶,“皇额娘,天寒难耐,您得格外保重身子。”太后年纪很大了,越发慈祥,看着皇帝笑意吟吟。这些年来,太后早已不管后宫中事,前朝之事更是听也不肯多听一句,只是赏花养鸟,游园听戏,每日逍遥度日,十分安闲。这一来,皇帝也更放心,二
人逐渐亲近,母子情分倒渐渐浓厚起来。再加之皇帝有补报之心,对太后极尽恩养,每逢大寿更是加尊号、奉厚礼,操办隆重,天下同喜。这些功夫下来,彼此更见和睦。
此刻太后眯着眼听皇帝说完,便问:“你一问,她倒都说了?这么看倒也不是忠仆,怎么肯对你竹筒倒豆子一并都说了?”
皇帝眉间有阴沉之色,“澜翠身死,她就吓怕了。总觉得自己知道太多,命不久矣。便将这几十年的龌龊事,一并说了。”
太后默然片刻,叹道:“午后倒是永璂来给哀家请安,这孩子,总是闷闷的。”
皇帝也是感伤:“没了额娘,性子越发内向了。”他想一想,还是问,“皇额娘,儿子正好想问您,若是做额娘的实在卑劣,而儿女辈却出色,该如何处置?”
太后打量皇帝一眼:“当初汉武帝欲立刘弗陵为帝,弗陵之母钩弋夫人年少多媚。汉武帝怕子少而母壮,再现吕氏之祸,下令去母留子。汉武帝的举措虽然决绝,但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皇帝这才微现松弛之色:“皇额娘说得是。儿子也是这个意思。”太后眼底有太多沉重的复杂,“哀家活到这个岁数,什么都看淡了。人活一世,享过享不尽的荣华,受过咬碎牙根的委屈。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皇帝,咱们母子都是高寿的命相,积德养福,早日放下介怀之
事才好。”皇帝缓一口气,沉声道:“等事儿一并了了,才是真正放下。有些人的心太大了。儿子还在呢,就借着儿女婚事几度弄权。儿子想着她出身寒微,急欲找些依傍,也不说什么。可如今有些龌龊事她自己做了
,还把脏水泼了别人。儿子倒觉得,这样的额娘,如何教出汉昭帝这样的明君呢?”
太后微微点头,伸手拨弄着瓶中一枝晚梅,似叹非叹:“这么多年,是该收拾收拾了。”皇帝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伸手抚摸着那枝条遒劲的花朵,神色却犀冷如锋。
第三十章 令懿
时欺深寒,冬云冥冥。全本小说网;HTTPS://。.COm;
皇帝审完春婵,已是天色昏暗。春婵禁不得几问,便将所知之事,说了个分明。数十年的恩怨生死,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宠遇与野心,在唇齿和唾沫间一一吐出。
皇帝听到最后,全然面无表情,“你倒肯说得那么清楚,难为皇贵妃一直看重你。”
春婵浑身都在哆嗦,但口齿还清晰,“澜翠死了,进忠也死了。说不定哪日皇贵妃就要奴婢的性命了。”
皇帝颔首,“懂得惜命的人,才能活得长久。朕会饶恕你的性命。记得闭上你的嘴。”
春婵不意还有性命可以留下,喜得拼命磕头,才被李玉拖下去了。幽深旷寂的宫室内,一幛白象牙嵌玻璃画描金花鸟大屏风隔开了方才的审问,屏风一侧鎏金花鸟香炉的镂空间隙中袅袅升起辛夷香,木香特异,略带辛味。香似乎已经燃了大半,满室都是袅袅的香,带着
肃杀的气息,叫人心生绝望。
皇帝很是平静,唤道:“出来吧。”
嬿婉踟蹰而出,不敢看端坐着的那个目如深潭的沉默的男子。她的双足如同踩于荆棘之上,每一步都在滴血。前行几步之后,她终于瘫软在地。
皇帝静静看着她,“春婵所言,有没有冤枉你?”
深切的恐惧像釉面上细细的冰裂一样,在一瞬间浅淡地布满了全身。
嬿婉眼睛发直,喉咙干涩到了极处,还是忍着痛发出破碎的音节,“皇上,臣妾冤……”
“冤枉?”皇帝嗤笑,“你若觉得冤枉,朕就细审你身边每一个人。佐禄、王蟾,有段时候你与和敬公主也有来往,朕不妨也问一问自己的爱女,或许可以听到比春婵所说更多的东西。”
嬿婉畏惧到了极点,忽然满心舒展开来,她冷冷抬眼,索性豁了出去,“自从乌拉那拉氏离世,皇上疑心臣妾多年,终于肯问出满心疑惑了么?”
皇帝满眼戏谑:“那么你打算怎么为朕解惑?”
“臣妾没有杀她。”这句话,嬿婉说得坦然而气足。是如懿自裁,她可没有动手。
皇帝对她的说法毫不意外,“哦,你只否认了这件事,也就是春婵所招认的你害人之事,都是真的了?”
嬿婉见这逼问如山倾倒,浑身一阵颤抖,忽然勇敢起来,“是!都是臣妾所为,那又如何?臣妾若不为了自己,谁还能为臣妾?臣妾都是被逼的。”
那是她椎心泣血的申诉,皇帝浑然不在意,只是语调凉薄:“你们都说自己是被逼迫,淑嘉皇贵妃是,你也是。好像你们有了这个理由,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都情有可原了是不是?”
嬿婉晓得自己在皇帝眼里不过是一只被戏弄的小鼠,这数年的拨弄戏谑,齿爪间的苟延残喘,把她拖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如此,也不过是一死。“不过是一条命,皇上要拿去便是。”
皇帝笑了:“这时候还能如此决绝,到底胜过一般人,难怪能爬到这个地位。好好,你来。你来。”皇帝向她招手,如往日一般亲近。嬿婉冷汗涔涔,挣扎着退后。皇帝也不作声,缓缓起身,走近嬿婉。他的指尖冰凉,全无一点暖意,抬起嬿婉的脸,凝望片刻。他荷荷一笑,骤然发作,连扇了数十下耳
光。嬿婉眼前一片金星闪烁,脑中又酸又涨,好像口鼻都浸泡在一缸陈醋里。耳朵里做着水陆道场,嗡嗡地铙声锣鼓声喇叭声,远远近近地喧腾着。皇帝的声音隆隆的,像雷声在响。“你害死了璟兕,你害死了十三阿哥,你害死了朕与如懿的孩子。”她的脑袋有千百斤重,根本抬不起来,唯有温热的液体滚落在手背上、衣袖上。她眯着眼睛看了半日,
才看清楚那是自己的血。那么多的血,从鼻腔、口角滴落而下。嬿婉呜咽着,像一只受伤的兽,垂死挣扎,“臣妾还害死了乌拉那拉如懿。皇上,你是不是很痛心?看你这么痛心,臣妾忽然觉得好痛快!数年如履薄冰,夜不能寐,
这会子真正可以痛快了。”
皇帝被她的话激得失了仅剩的平和。他目光如剑,恨不得在她身体上剜出几个洞来。他深恶痛绝,“你这个毒妇!”嬿婉森然一笑,雪白的牙齿沾染红色的血液,如要噬人,“臣妾再毒,也受您半生宠爱,臣妾觉得很上算哪。哈哈,皇上,别怪是臣妾害死了乌拉那拉如懿,害死她的人是您。要不是您,谁伤得了乌拉那拉
如懿的心,谁能与她生死长离,再不能回头呢?”
皇帝颓然坐倒,他已是六十五岁的老人,哪里受得住这般刺心之语。狂热的恼恨之后,悔意冰凉袭上心头,他喃喃凄楚:“如懿,是朕对不住如懿……”
嬿婉击掌而笑:“痛快,真痛快。”
皇帝迫视着她,“这数十年,你对朕半分真心也无,所以到此地步,还能痛快。”
“真心?”嬿婉嗤之以鼻,“您对臣妾有半分真心么?臣妾不过是您的一件玩意儿,您高兴了就捧着臣妾,不高兴了就踩在地上而已。”
夜间北风大作,红肿着双眼的嬿婉跪在金砖地上,任朔风寒气将她脸上的泪水敛聚成冰,她的身躯早已经麻木,膝盖上的痛楚浑然不觉,只是以眼中的嘲讽,仰望着烛火红焰侧的垂暮天子。
皇帝默然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戒指丢下,“你的真心,都是对他吧?”那是一枚红宝石戒指,实在是不值钱的东西,一看便知是出自民间寻常银铺。那戒指在锦绒毯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嬿婉脚边,散出幽暗光芒。嬿婉乍见了多年前的爱物,不觉匍匐上前,将它紧紧攥在手心
,颤声道:“这枚戒指怎么在你这儿?怎么会在你这儿?”
“怎么?你很在意么?”皇帝弯下腰,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凌云彻,不也是你害死的么?”
那小小的指环硌在手心里,冰凉,坚硬。她像是找到了永生永世的寄慰,再不肯放开。
泪水潸然而落,是欣慰,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赠予戒指的人早已不在了,而这份情意,足以让她在辛苦恣睢的日子里聊以安慰平生所失。
皇帝厌恶不已,“你的眼泪,会弄脏朕这里。”他扬声向外,“来人。”
李玉早就准备在外,端着药恭恭敬敬进来。
皇帝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恶心,只道:“给她!”
那一碗汤药如墨汁般浓黑,热气氤氲,散发着魅惑般的甜香。这种突兀的香气不像是寻常药材所有,她惊惧地别过脸,不想去面对。
李玉轻声道:“这一碗牵机药是皇上为小主您准备的,服下后剧痛不已,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乃是毒中之王。”
求生的意志剥夺了她方才的勇气,嬿婉本能地抗拒:“不!”李玉端着药凑近,“奴才按皇上吩咐,取来此物。是因为所有毒物之中,牵机药服下最为痛苦,合皇贵妃娘娘所用。”嬿婉还要躲避挣扎,她膝行至皇帝身边,拉着他袍角哭泣,“不!不!皇上,臣妾知错了
,臣妾知错了。”皇帝一脚将她踢开,就像踢开足尖的污秽。李玉半是搀扶半是挟制,“皇贵妃切莫挣扎,想想您的诸位阿哥和公主,您可不想您一去,还连累了他们吧。你顺顺利利走了,来日皇上想起您,也少些厌憎之情
啊。”
一了百了,这样自己的孩子才能好好活着!是么?嬿婉筋骨酥软,不敢再作抵抗,由着李玉按住了她的下巴,一口一口喂她喝下汤药,一滴不漏。
汤药入口,如利剑直剖肠腹。她知道,是很烈的毒药,药性很快就会发作。
皇帝冷冷道:“带她走,别让她死在这里,污了朕的梅坞。”
嬿婉惨然微笑,紧握着手心,被李玉和进保搀扶着塞进了轿子。梅坞又恢复了那种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从无人敢来这里打扰年迈的皇帝。满殿纷碎的梅花图样装点,催落了皇帝的泪,“如懿,如懿,朕曾经得到你的真心,也给过你真心,可是天人永隔,朕还是失
去了你。朕还误会了你和凌云彻,一定很伤你的心……如懿……朕还能去哪里找一个真心对朕的人呢?”
四下里无声,前尘旧影恍至心头。轻拈纨扇的少女,身边有三五蝴蝶施施然展翅,围着她翩翩翻飞,她唇角一痕笑意相映,一双清水般的眸子含情相望。一握杏子红绫裙拢住了一袅一袅晴丝,韶光缓然垂下,无数浅粉色樱花在她身后开得
纷纷烈烈。
那是豆蔻初成的青樱,盈盈等待着,少年皇子弘历,在她身边并肩相依。
夜幕笼罩了整个帝京,女子的胭脂香,宫阙的沉寂,昔日的温柔,一如皇帝对于往事的记忆,一同沉了下去。药性发作得很厉害,嬿婉孤身一人卧在永寿宫的寝殿里。人人只道她去过了养心殿向皇帝问安,又悄然而回。因着心悸病,夜来伺候的唯有春婵,宫人们被远远打发到外头伺候,所以无人知晓寝殿内的情
形。地上悉铺织金厚毯,其软如绵。嬿婉如僵死之虫,全身抽搐,头和足几乎接触,喉间发出不似人声的呻吟。五脏六腑被毒药腐蚀了一层又一层,从每一寸骨节,到每一个毛孔,都痛得不可遏制。
她只是急切地盼望着,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李玉并不肯走,看着她的惨状,恭谨垂首而立。他的眼底有幽深的恨意,“皇贵妃,奴才私心,想看着你药性发作,受尽苦楚。”他缓缓道来,“皇上选了牵机药,而非鹤顶红,就是不想你死得太痛快。奴才
呢,就特意和江太医商议,调整了药性,你要受尽痛苦三个时辰后,待到天明时分,才会断了气息。”
嬿婉痛得蜷缩成一团,看着身体机械般抽搐,哑声道:“你好狠……”明纸糊得厚厚的,将窗外凛冽的北风隔绝得无声无息,庭院的树影不停摇动,在李玉身后投下斑驳摇移的阴影,映得他唇角的笑容森然可怖,“比起你对翊坤宫娘娘的手段,这实在不算什么。”他转头看看
滴漏,“天快亮了,你的大限要到了。奴才先告辞。”
他退下,烛光涂红了窗纸,帷帘上簇簇艳红的花团,开得热烈至极。终其一生,那都是她喜欢的繁华与热闹。滴漏单调的响声慢慢蚕食着她最后的生命。嬿婉大口大口地吐出腔子里的血,眼见它们飞溅得老高,像是一颗不肯认命的心,死也要死在高枝上。架子上明黄的皇贵妃袍服笔挺地悬着,五彩的凤凰,丰艳
的牡丹,盘旋成吉祥如意的口彩,那原本该是她完满的人生。
可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求了。嬿婉松开紧握的手心,露出一枚红宝石戒指。她忍着撕裂般的痛楚,颤巍巍将那枚戒指往手指上套。这个小小的动作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却也换来她生命最末的一息恬静,“云彻哥哥,我这一辈子唯一对
不住的只有你。你等我,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视线因着发作的毒性变得模糊不堪。嬿婉恍惚看见年轻的自己,穿着一身宫女装束,欢快地奔向长街那一头等候的凌云彻。
嬿婉心头微甜,那也许是她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光。可惜那以后的自己,再未懂得珍惜。
那枚戒指在指尖轻轻发颤,被滑落的汗水滑下,骨碌碌滚了老远。嬿婉睁大了眼睛,却再无半分力气,去寻回那枚戒指。
她带着无限遗憾,停止了气息。正月二十九的清晨时分,侍奉了嬿婉多年的春婵按照李玉留下的吩咐进去料理,然后发觉这位在翊坤宫皇后离世多年后纵横六宫的皇贵妃,全身僵成怪异可怖的姿势,断了气息。七窍间流下的乌黑血迹是
在意料之中。她在惊慌之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颤抖的手迅疾抹去那些类似破绽的血痕。然后以悲伤的哭音告知众人,皇贵妃因心悸之症遽然离世。皇帝自然是悲痛逾常。令皇贵妃自宫女始,荣至皇贵妃,位同副后。更为皇帝生下四子二女,宠遇一生,足见恩幸之隆。皇帝伤心不已,丧仪格外隆重,又钦定追谥嬿婉“令懿”二字为封号,以皇贵妃之仪
风光下葬,更将新成的水莲碧玺奉与她身侧,以托哀思。
在众人的悲声号泣里,唯有一点疑云难以抹去,为何隆宠一生的皇贵妃,却偏以皇帝最不喜的女子之名为追谥。终于有一日,年幼的十七阿哥永磷冲口而出,连一旁连连使眼色的永琰也阻止不住。皇帝闻言,不觉勾起满腔伤怀,更抚额痛哭,对膝下皇子连称“懿”字乃嘉言懿行,德行美好之称,永磷只得诺诺退下,只余永琰伴随身侧,安慰老父伤怀。而在宫人们私下的纷言里,不过是因为逝世的令皇贵妃,实在是有三分肖似当年的翊坤宫皇后的缘故吧。那,也是令懿皇贵妃在世时最忌讳不过的了。只是前尘往事,二人俱已芳魂离散,喧嚣一阵后便也无人再提了。只是为着皇帝对令懿皇贵妃的爱宠情深,令懿皇贵妃离世后,侍奉她多年的贴身侍婢春婵无处可去,皇帝也格外抚慰,赐了她一所三进的宅子,又拨了两个婢女伺候,准她出宫安居。说起来这也是做了一辈子奴才难以企盼来的福泽,一时
间人人皆赞皇帝厚待嫔御,恩泽宫人,情深意重。而唯有李玉知道,被一抬小轿抬着离开的春婵,除了惊恐地发出啊啊之声,再不能言。一边看守她的嬷嬷便道:“春婵,皇上宽厚,看在你供出那人多年罪行的分儿上,留了一条命给你,还要我守你终老。
否则你以为只是一碗哑药这么简单么?好好惜福吧。”春婵无力地摇头,忽然想起那年澜翠身死的模样,打了个寒战,畏惧地蜷缩起了身子,唯余心底一声悲苦,“澜翠,澜翠,从小主不肯护你那日,我便知道迟早会走你的后路。我没有办法啊,只能听皇上的。谁,谁能拗得过皇上呢?”
春婵的泪倏然落下,好死不如赖活,无论她做了什么,到底嬿婉死了,澜翠死了,唯有她活着。只要活着,哪怕是永远缄默地活着。彼时皇十五子永琰尚是十五岁的少年,骤然失母,底下又有更年幼的弟弟永磷,哥儿俩自是孤苦。皇帝便指了婉嫔陈氏亲与照拂。这在宫中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事,因为婉嫔陈氏虽然久在宫中,资历既深,但到底无宠了许久,又是极默默无闻之人。而之前曾经受命抚养永琰的,也是位分既高、资历也不浅的庆贵妃。想来婉嫔乍然受此重托,大约也实在是因为她是个勤谨安分之人吧。皇帝便也格外青眼相
看,虽然仍无召幸,但素日里便按着贵妃的分例供养,也算怜她照拂两位皇子的辛苦。
但到底,皇帝给了婉嫔如此恩遇,却也未晋她位分。直到乾隆五十九年,才晋了婉妃之分,算是与皇帝一同安居共老了。
自然,这也是后话了。
后来那些年,皇帝的闲暇时光,多半是在长春宫思念孝贤皇后中度过。偶尔在梅坞,他也会听着戏子们唱着《墙头马上》,握着一方绢子出神。
戏子们悠然唱着情词婉转,“帘卷虾须,冷清清绿窗朱户,闷杀我独自离居。落可便想金枷,思玉锁,风流的牢狱。”
孤清长又长,在这禁城中悠悠荡荡。
在这孤清里,皇帝也是倦了。他已是须发皆白的老人,怆然独坐,颓颓无语,只在浑浊的眼中漾满疲惫与伤感。他右腕微微使力,一顿一转,笔锋强健有力,于黄笺之上郑重写下“传位于皇十五子永琰”。
他的手指上凛冽的细纹,是被风霜与孤寒重重侵蚀后无声的痕迹。他的手势沉重却无迟疑,将手中黄笺细细叠好,存于锦匣之中,以蜡密封。
李玉远远站在苏绫蟠龙帷帘之外,见皇帝一应完成,才敢捧着茶走近,恭声道:“皇上饮茶,润润喉吧。”
那锦匣似有千斤重,皇帝略略一掂,苦笑道:“朕从未做过这般事,不想,却做得如此流畅而熟稔,仿佛已经做过许多次一般。”
李玉哪敢抬头,弯着腰身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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