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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的四季-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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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忙了一阵又静下来,摸着墙走到门口,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是丢下她不管了吗?还是又有危险发生。
    当天下午,村里会说简单英文的年轻人来了两个,到庄非屋里和她说话。交流的很困难,好半天才弄明白。因为战事,Suha一家想离开村子,又没法带着她走,如果两天以后情况还不见好转,他们只能送她去投靠别人家。
    大家走后,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眼前的光已经模糊了,可能是傍晚,听不见男主人和男孩的声音,只有母女间的窃窃私语。
    被排斥在一个家庭之外心里生出更深的孤胆和落寞。眼睛看不见了,又进不了犹太区,不知道怎么摆脱现在的局面,但是不想去别的地方,至少和Suha在一起,不得不承认,时时刻刻都害怕,从见不到他以后,总害怕永远也见不到了。
    当天晚饭,庄非跟着大女儿在屋里礼拜,听她说了很多遍同样的话,那应该是古兰经里的句子,虽然不明白意思,但是记住了音节,也在嘴里默默说了一遍。
    ……沿着隔离墙边的一条公路开车,胎爆了,让停在路边修,耽搁了好几个小时。
    旁边就是很高的隔离墙,绵延数十公里,对面好像有几个去过的村子,最近因为军事打击不怎么见村民走动。
    年底前日子总是不太平,只是现在因为找不到她,他心里什么都不在乎。进出西岸太多次,使馆已经提出了警告,但是没有听,还是要这么执意找下去。
    踢了一脚轮胎,掉了的螺丝滚到路边的草丛里。
    咒骂了一声,追过去捡,翻找着草根,听见墙另一端几个人远远走过来,在用阿拉伯语交谈。
    蹲在墙边,从缝隙里观察,是两个十岁上下的男孩,手里抱着一堆草,一个中年阿拉伯男人跟着,背上扛着很大的包袱。
    “爸爸,我们把她送到谁家?”
    “不知道,看看谁家愿意留吧。今天数了几次羊?”
    “他数了一次,我数了两次。”
    “爸爸,他们为什么往村子里打枪?我们都不是坏人,听说哈桑家的羊死了。”
    “我也不知道,真主生气了吧。死了羊还可以买新的羊羔,没关系,晚上记得不许到羊圈边玩儿,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住在一起,Zusa要在另一房间?”
    “她不是穆斯林,不是安拉的孩子,如果有了意外,我们要去不同的地方。”
    “Zusa是谁的孩子,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她去哪儿?”
    “抱好了草,别这么多问题,晚上要少吃点,姐姐和妈妈总是吃不饱,知道吗?”
    “知道了!”
    “知道……”
    听到她的名字,第一次以为是错觉,交替从两个孩子嘴里听到,才觉得是真的。顾不得那个螺丝,趴在墙缝上大声用阿拉伯语叫他们。
    脸蹭在粗糙的水泥表面,磨出了血丝。
    中年男人警惕的把两个男孩推到身后,看着隔离墙缝隙里露出的一张东方面孔。
    “您好,您刚才说到一个叫Zusa的女孩吗?”
    “没……没有……”男人下意识想带着两个孩子赶快离开。
    “您好,请别走,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Zusa的丈夫,她是中国人,黑头发,个子不高,头发长长的,她也不是坏人……”不停的往墙里喊话,心里涨满了狂喜,终于换来了父子三个的信任,男人放下包袱靠近了一些。
    “Zusa现在还在您家里吗?”
    “你真是她的丈夫?”
    “等一下!你等一下!”胡乱拍着身上的衣兜,找到了钱夹展开伸到墙里。手臂被夹得很疼,但还想再举高些。“我要找的是她,我的Zusa,您见过她吗,在您家里?”
    男人一步步上前,对着照片看了一下,认出了就是家里收留的女孩。原来她是有丈夫的,他还一直在找她。
    让本来还要问,远处传来坦克车的声音,男人眼里闪过惊恐赶紧退后,跑到两个男孩身边背起包袱就走。
    “您好,请不要走……请您别走!您住在什么村子!您叫什么!Zusa还好吗!”
    男人推赶着孩子,已经大步跑起来,又停下把孩子怀里的草扔下,看了眼被拦在墙边的让,模糊不清的说了一遍村子的名字,掉头不再理他。
    “叫什么,我没听见!请问……”
    “喂!你的证件!”
    军车上下来的士兵端着枪已经站到身后,举起双手,钱夹也在手里捏着。回过身,想上一拳把这个士兵放倒,如果不是这辆车,也许马上就能知道她怎样了。
    克制住情绪,“我是中国使馆的,照会在我身上。”
    知道战争中很多士兵会鲁莽行事,谨慎小心的和军人交涉。直到军车离开,才趴回到草丛边,疯狂的寻找丢掉的螺丝。
    修车,指甲缝里塞满了沙子和泥,但心最疼的缝隙里,又因为马上会见到她高兴起来……来不及逃,也来不及把她送走。
    当晚村子就受了袭击,庄非和Suha一家躲在家里,哪也没敢去。屋子在袭击中摇摇欲坠,土渣掉到铺上,睡起来很咯人,晚上已经完全不敢睡,就蜷在屋角,抱着被子坐着。哪里掉土了,就往旁边挪一点,等着眼前有些光亮出现。
    熬过一夜,天亮停止攻击才睡了一会儿。这一天碗里的饭只是很稀的汤和一小块饼。粮食越来越少,羊又没法卖,只能省着吃。Suha几个孩子太小,禁不住饿,吃了还要,声音听着可怜,庄非把自己那块藏在衣服下面,饭后偷偷留给了Suha和两个男孩。
    她也很饿很累,胸口穿过刺的地方偶尔抽疼一下。但比起无尽无望的等待,算不了什么。
    白天里不怎么说话,一家人在外间按时做五次礼拜,庄非自己呆在房里数她的小石子,反反复复好多遍,没用过的还有三颗,然后要重新开始计算了。
    正文 4
     更新时间:2010…3…30 13:03:18 本章字数:11331
    这样的生活,可以忍受一个月,那一年呢?或是更久的时间?
    顾不得想太多,祈祷着他一切都好,甚至想到了如果真的再不见了,至少他还保有她的很多东西,可是她身边什么都没有。想他的时候,就坐在那,摸着空了的手腕。
    没有手链以后,也听不见小铃铛响,屋子静的可怕。站起身,摸着墙出去,直到了门口,闻着羊圈的腥臊,迟疑一下走了出去。
    在木栏里摸到结痂的短羊毛,蹲下来靠过去。小羊舔着她的手心,应该也饿了。天越来越冷,和人一样这些小动物也要过冬。
    搓了搓手臂,身上冷,没怎么吃东西,半夜手尖都僵的动不了。活着已经是奢侈了,没有人会怜悯小动物,甚至再有危机,也不会有人怜悯她。
    以前偶尔能听见两个孩子数羊,现在男孩已经不到屋外来了,所有的孩子都不许出屋,只有她不受限制。
    用学来的阿拉伯语数着,其实手里只有一只小羊,从头到尾只有一只。但总是数下去,好长时间都不停。
    身后有人走动,是女主人的脚步声,碰到粗枝编的大筐,手背滑了一下,她要去干什么?不管孩子们了吗?
    用英文问了一次,女主人没有回答,男主人的声音反而出现,推着她回屋子,直接掩上了门。
    回到屋里,和五个孩子呆在一起,围着一堆火,伸出手烤烤很暖和。这两天天变得很快,冬天的感觉来了,加上吃的少,每个人的声音都恹恹的。
    为了不难过,庄非主动讲了个故事。她说的很慢,故事里情节起伏,但孩子们都不懂,只有她自己知道。
    怎么从中国来了这个国家,怎么认识一个人,又怎么和他分开。一直用了中文,孩子们都在认真地听,能想象出一张张可爱的小脸,谁也没有插话,屋子里只有她的声音。
    眼前的光越来越暗,屋子也阴凉下来,又要晚上了。本该是礼拜的时间,没见到两个大人回来,最大的女孩有点坐不住,到门外围栏的方向张望了几次。
    到庄非眼前只剩下黑的时候,屋门砰的撞开。
    Suha正躺在腿上睡觉,吓得惊醒过来,眼睛看不见,只觉得扑面的凉风,然后是孩子们的尖叫。
    有坏人!
    第一个意识去抓火边烫人的拨火筷,举起来,把Suha紧紧抱住。她虽然是成年人,但什么也看不见,哪个孩子可能都救不了,但即使这样,还是拼命用英文叫着,对着门的方向。
    男主人的声音,然后是孩子们的哭声。拨火筷掉在地上,冰凉的响声。
    不知道发生什么,连Suha都挣开她的怀抱,离开了。
    身边的地上有什么东西放下,触手摸到裙子的边缘,很粗糙的鞋。哆哆嗦嗦的收回来,又想去碰,被男人一把抓住。
    略带粗鲁的提着她到了另一个房间,关了破败的门用什么堵上。
    庄非蹲在门口,听着屋外一浪高过一浪的哭声,每个孩子都在哭,然后男人也哭了,痛彻心肺的哭。
    他们的妈妈呢?
    双手交握在胸口祈祷,不要是孩子们的母亲出事了,更不要是死。
    念了好多遍,会的所有语言都用过了,哭声还是停不下来。最小的Suha哭得肝肠寸断,撕心的纠结着屋里的每个人。
    那一晚,火堆的方向一直有隐隐的光,谁都没睡。庄非趴在门边,侧耳认真听着,希望有什么希望或神迹真的出现。
    但直到天亮,什么也没有,只是孩子们的哭声住了,一屋子死寂。
    没有葬礼,早晨有村民过来帮忙,所有的希望都落空,女主人死了,被抬走和其他十几个人放在一起。她是去找粮食回家的路上,被流弹击中了胸口,护住了丈夫。大筐里背着给孩子们准备的晚饭。
    一家人都跟着村民离开,只把庄非一个人剩在屋子里,外间的地上,有很重的血腥味,所以不敢出去。
    坐在门口狭小的空间,又冻又饿,颓然埋下脸去。
    “让,你在哪呢?我想回家,你快来……”
    脸上一片的湿,手很脏,也没有抹,独自在角落里哭。从分开以后,从没这么绝望过,如果晚上再有空袭,如果没有幸运的躲过,就再也见不到他,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和弟弟们了。
    活在死去的边缘,人心的承受能力有限,再坚强的男人也会崩溃。哭了很久,和空屋子说话,希望他能听见。
    以为被抛弃了,胆战心惊的过了一天,甚至有了不好的念头。
    天黑的时候,门外有脚步声,是男主人带着孩子们回来了,惊喜地爬起来,打开门摸索着去迎他们。
    不觉又哭了,感觉手里被塞了块饼,男主人什么也不说,大女孩捧了一碗水过来。用她学过的阿拉伯语说了句“喝吧!”
    好像亲人回来了,眼泪掉在饼上舍不得吃。一天没吃东西了,已经饿得胃里麻木,咬了两口,考虑了一下,又掰下来一半,摸摸大的部分给了孩子们。
    那碗水端在手里,一口口细细的喝,是最甜最好喝的水。眼泪掉下去,饼很干,喉咙里也很干,鼻子却酸酸的。
    饭后,第一次参加了他们的礼拜,庄非在角落里听着他们诵经。说到一半,几个小的孩子又哭了,Suha坐在她身边的地方抽抽噎噎。
    抱着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心里碎成一片一片。可空袭的声音还是由远而近,并不打算放过这片土地。
    从没这么恨过战争,死去的平民,每一条生命都是无辜的!
    时间走的很慢,最大的姐姐照顾着弟妹,男主人在外屋隆火堆。
    庄非在内室的门边听着响动。半夜里,枪炮的声音格外响,房子一面墙几乎要倒塌,屋角的缝隙很大,不停的往里面灌风,冷得没办法,站起来不停的走动。听着要人命的轰炸声,脑子里除了祈祷没有别的。
    不知道村子还能不能逃过今晚的空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几个孩子在隔壁又哭起来,还没到懂事的年纪,对这种狂轰乱炸只有恐惧。母亲死后,没有人能抚慰,只有父亲一个人在最靠近屋门的地方守着。
    下一次袭击,这房子会不会倒塌?他们会不会也死去?
    已经习惯了夜间没有安定,无法休息的日子,但炮弹真的在耳边炸开,还是害怕紧张的厉害,和他经历过枪林弹雨,本能的抓紧胸口的衣服,开始默念些什么。
    诗篇里的句子已经背诵过很多遍,也能依稀辨识他们念的古兰经。但那些文字救不了他们,谁也救不了他们。祈祷没有用,还是要祈祷。活下来,一定要活下去。
    摸着坑洼不平的墙走到门口,不知道该不该出去,跪在门边一次次的念着他的名字。
    有他在,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在清真寺的时候,因为他在身边,都活了下来。不一定是信仰,哪怕是为他坚持下来的信念也会有所帮助。
    心里渐渐平静下去,念着他的名字,又加上了自己的,爸爸妈妈的,弟弟们的,他会给她活下去的力量,一定会带着她活下去的。
    又一颗跑弹,距离越来越近,房子振颤的利害。屋角的土拼命的往下掉,风越来越冷。
    ……一晚的轰炸之后,村民在村口Suha一家的房子前停下来。半面房子已经倒塌,前天刚刚死了妻子,昨晚的轰炸房子也守不住了,羊圈外到处是死羊的尸体。
    几十号男人帮着挖了几个小时,想找出活着的Suha家人。
    中午的时候,最先从旁边没有倒塌的房子角落里找到个女人。Suha家收留的那个外国女人,没受什么伤,喝了水很快醒过来。
    五个孩子有四个都还好,但是男主人被砸在屋门和短墙下面,双wap。xs。Сom  1|6|k官方招牌猛男四菜一躺上传
    腿都伤了。最严重的是大女儿,为了保护弟弟妹妹,细瘦的手腕被墙体切出暴露的伤口,血流不止,已经奄奄一息。
    村里没有医院,几个壮实的村民找来车,抬着大女儿上去,男主人腿伤了,依然执意要跟,最后不得不留下几个孩子给邻居照顾。
    庄非站在车边,想着这个收留自己,已经破碎的家庭。没有他们,也许她早就死了。
    受伤的父女两个都需要人照料,家里没有别人,他们也没有钱,虽然看不见,但至少她还有力气,还能走,还能说话,还能给他们挣出一块饼,一杯水。
    不知被什么勇气推动,挣扎的爬上了车。抱起女孩的头放到腿上,把止血的粗布紧紧抓住。
    她一定要这个女孩活下来,她妈妈的悲剧,绝对不能再重复。
    一路上风很大,头发在头巾外吹乱了,衣服几乎起不到保暖的效果。两边的景色就是一片接一片的白光,但庄非眉间没有胆怯,只是紧搂怀里的女孩,想起让在清真寺说过的一句话,还有他的声音。
    他说了好多次,阿拉伯语,希伯来语,英语,汉语,只是三个字——“我爱你!”
    当天下午,在镇上唯一的医院,庄非为这个女孩献了800CC血。
    在那间破旧的医院里,为了给孩子凑钱治病,庄非和她的父亲先后献了六次血,其实不是献,是卖。
    女孩送到医生就在谈钱,简单的英文她能听懂,抓着桌子问面前的人,多少钱,什么钱!战乱里什么都昂贵到没道理,最破的床位,要的却是最高的价位。
    没有别的选择,被带到有消毒水味道的房间,谈妥了价格,她生平第一次卖了自己的血。
    第一次只是觉得针扎得很深,浑身都跟着痉挛,竟然比想象要疼,但疼在其次,心里想救那女孩的心思更急。第二次躺在同一张椅子上,已经感觉体力不支,几次想叫停。这些天吃不好休息不好,从离开耶路撒冷流离失所开始,养好的元气又散了。
    血,失去一点精神会差一些,但失了血还能再制造出来,生命只有一次,女孩的妈妈已经死了,她不能让她也死。
    第三次和第四次之前,有人给她喝了两杯微甜的水,在走廊里躺了几十分钟。再抽,不得不换胳膊,一针扎不出来,又试了一次。抓在椅子生锈的边缘,指甲掐着掌心,终于出血了,一种晕眩的放松,第四次,甚至不知道针头已经扎了进来。
    女孩的父亲在一边,伤了的腿似乎很厉害,还是坚持要一起卖血。他们没有钱,只有血,抽到第三次时,孩子的父亲待在旁边,庄非顾不得听感谢的话,已经感觉不太舒服,冷,心慌的厉害,头晕,握着拳半躺着一直忍受到结束。
    庄非不知道那些血到底有多少,从椅子上起不来,被人抬到了外面。医院小的可怜,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她极度疲倦,必须吃东西,休息。交涉下,大家决定送她回去。
    女孩的父亲用卖血的钱给庄非买了些吃的,往她嘴里喂了几块糖,喝了一杯热的糖水。拜托送他们来的村民把她带回去,临走时,又在她手里塞了些钱,说了好多次谢谢。
    另一种语言的表达,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父亲的声音哽咽,庄非对着眼前的白光笑了笑,闭上眼睛在车上躺好。
    她还是乐观的,乱世里,相信还是有美好的东西存在。比如这个收留她的家庭,可爱的孩子,送他们来的村民,甚至没有加害她的阿拉伯男孩,还有第一个把她赶出来的家庭。被迫无奈的选择,如果是温饱有依的正常生活,他们一定不会这样。
    她不在乎钱,只要能救那个女孩就好,她看不见他们怎么治疗,但觉得有了钱就有救了,她父亲也能吃上一顿饱饭。
    回去的路上,一路昏睡着,风比中午还要凉,身上盖了厚一些的东西,依然觉得冷。回到村里,被抬下车到了别人的房子里。没有羊圈的腥臊,进门听见几个孩子熟悉的声音围在身边说话,Suha用小手摸她的脸,叫着她的名字,Zusa,Zusa……尽管不好受,但又觉得开心,Suha就像自己的小妹妹,小女儿。勉强张开嘴,叫了两声Suha,她的小手停在她脸颊边,沾到了暖暖的泪水。
    吃了些东西,没几口就感觉咽不下去。被大家抬到避风的里屋,几个女眷都在,安顿她躺好休息。
    这个夜很长很难熬,从来没觉得这么难受过,即使胸口骨折的时候也要好过些,至少能睡过去,不用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现在却醒着,一分一秒都有感觉,想睡,又害怕。眼前有一点残存的光,是地铺旁边的火堆,手指张开,碰到发烫的石头,感知只有这么多,身体像被抽空一样,躺着,醒着,四肢百骸里都是倦累,觉得自己在飘,在海里或云间,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回到他怀里。
    太想他,不舒服的时候,除了他什么也不管用,黑暗里能看到他的样子,黑亮的眼睛,举手投足间,有宠爱,也有严厉。眼泪从阴暗的一侧滑下去,被火堆烘烤的一边,渐渐热起来。
    后半夜想喝水,说了几次才有人动,过一会儿一条毛巾压在额头上,又说了一次,没人懂,只能放弃,话很难完整,只能勉强接着休息。
    睡了一会儿就会热醒,然后又睡着,冻得浑身发抖。
    怎么了?病了吗?
    空袭轰隆隆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响起,Suha和姐姐就缩在脚边睡了,搭着她的毯子。身上还是冷得哆嗦,手碰到那块热烫的石头,竟然没有那么热了,缩回来,抓着毯子的边缘,努力睁着眼睛,不让眼前的光消失,害怕再睡着永远也醒不了了。
    外面突然有响动,听到开门声和男人们说话,像是吵架。里间的女人甚至开门出去了。一阵很冷的风,吹的火堆里的火苗忽明忽暗。
    有脚步声,头侧了一下想听真切,动一下也没力气了,身上压的毯子太重。
    光暗下去,阴影打在脸上,是有人来了。首先是恐惧的感觉,两个孩子似乎都离开了身边,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躺在一片黑暗里,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谁?想发问。
    千万不要是离开的男孩,或者那个女人。
    咕咚一下,草席跟着一震,额上压的布巾歪在一边。
    手神经质的在火边的石头上摸,心里承受不住地恐惧一瞬间爆发,想拼尽全力抓起来打,如果是坏人,如果是要带她离开的人……刚碰到圆润的表面,手被抓起来,很快的动作又不疼痛。身子离开了简陋的草席,卷进温暖的怀里。
    粗重的呼吸拂过,外衣的质地曾经抚摸过很多遍。手被拉着举起来,贴在刺人的胡子上。
    心跳混乱,觉得眼前的光在消失,失血的晕眩里,从狂喜变成害怕,又变成疯狂的思念。他从黑暗里来了,来接她回家了。
    终于来了,一定是他,不是她在做梦!
    想说的话太多,心里咀嚼着苦涩,又说不出来。想听他说话,可只听见哽咽和艰难的呼吸,是谁在哭?
    看不见,以后都看不见他的脸了吗?他还不知道,她看不见了。
    伤痛的委屈,身体里另一种难受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似乎是最后的告别,回到他的怀里,就没有别的会伤害她,这段日子,过的太辛苦了。
    使劲张嘴,干涩的嘴角挤出了半个字。
    连他的名字也没叫完整。
    贴着粗糙的面颊,手腕极细,手指微微动了下,颓然垂了下去,她在他怀里的侧影,衰弱到极致的美丽。
    满怀喜悦的找到她,穿过炮火袭击半夜闯进村子,让从没想过,重逢的一面会见到生命衰竭的庄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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