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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云暗凤阙-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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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恍难鄣模笔毙幕诺煤埽辛酥词碌哪昧舜疤嗑痛颍莆仕撬缘摹囊〔唬实z后来还责怪我,说‘宫里的家务你能弄清?你要招祸……’可我已经知道了,那又有啥法子呢?”
“谁?”
乾隆盯着乌雅氏问道。陈氏也睁大了眼睛。
“是……是个叫赵学桧的太监,在养心殿侍候差使的……”
乾隆蹙起了眉头,但养心殿里轮班当值的太监有一百多个,平时根本无暇留意他们名字,一时哪里想得起这个人?沉思有顷,乾隆已拿定了主意,轻咳一声叫道:“王廉进来!”陈氏和乌雅氏见他居然要当夜就地问案子,稔知乾隆处置太监辣手无情从不心慈手软,且又事情干连己身,顿时都唬得脸色雪白,再也坐不住,都垂手长跪起来木然不语。王廉似乎也觉出这里气氛不对,大气也不敢出,手提袍角蹑着步进来,无声无息跪了,磕头问道:“主子叫奴才?”乾隆却是神气平常,啜一片茶叶口里嚼着,问道:“养心殿有没有个叫赵学桧的?”
“回皇上,有。是御茶房上侍候的——”
“他今晚待驾没有?”
“他来了。”
“叫他进来!”
“喳!”
“慢!”
乾隆一脸阴笑叫住了王廉,又吩咐道:“把跟朕的这起子猪狗都赶到照壁那边,你把名字造册给朕,你也进来。今晚的事,谁敢泄出一个字,送刘墉那里零割了他!哼!”他声不高色不厉,丹田鼻音一个“哼”字,乌雅氏和陈氏竟都起了一身鸡皮寒栗,汗毛都倒竖起来。王廉也吓得身子一挫,软着腿出去了。乾隆这才对陈氏二人道:“外头传言可以不追究。根子在宫里,这种事断不能撂开手。此时此地朕亲自料理清白了,你们反倒更平安,懂么?”见她二人仍旧噤若寒蝉,乾隆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到底是女人呐……这么怕的么?……你们到西厢去吧,别管这边的事了。”陈氏颤着声气道:“这就是主子体恤我们了……我真吓得落了胆呢!二十四婶,咱娘们遵旨回避罢……”乾隆笑着还要抚慰,听见窗外脚步声,敛了笑容摆摆手,二人窸窣下炕蹲福儿低头趋步出去。赵学桧已经进来,也是脸白得耍褚恢槐桓系媒钇A〉难甲樱沧磐纫徊揭蝗眭降角∶媲埃送ㄒ簧碓诘厣希趿谒砗螅峙踝判春玫幕岬莞。碜庸孟阂谎撕笳玖恕G≈豢戳嘶嵋谎郏槐鄢抛趴蛔佬弊实溃骸罢匝ц恚阒锫穑俊�
“奴奴奴才知知罪……啊,不,不不知是什么罪……”
“你有罪!但只说实话,朕恕你。半句假话蒙蔽,让你叫天不应,哭地无灵!”
“是是是……奴奴才有几条小命儿?不敢蒙蒙蒙蔽……”
乾隆却一时不言声,像一只吃饱了鱼的猫,有点瞧不上墙角里瑟缩的老耗子似的,端茶,用盖碗拨弄茶叶,睨了地上赵学桧一眼,喑着嗓子喝问道:“你在外间传言要立哪个阿哥当太子,有的没的?!”
“有的……有的……去年个十月前后,(宫)里头都传……奴奴才也听过,传过……这就是罪——”
“不问你外头,只问里头。你听谁说的?”
“……”
“嗯?”
乾隆狞笑一声,说道:“朕日理万机,忙得很,没工夫听你放虚屁!实指出来是你逃生之路!”见赵学桧怯生生偷看王廉,乾隆一转脸喝问:“是你王廉?”
王廉本来就弯得头腰平齐,乍听这一声,像被雷击了一样“扑”的四脚着地瘫下来,语气涣散得连不成句子,说道:“不是奴才……奴才那时候还不能进暖阁子……造不出这谣来……不过,奴才卖弄着也传过这话……听王八耻说,这事是卜义传出来的……奴才跟赵学桧说过是实,这就是罪……”他想磕头,筋软骨酥的竟是不能。
“卜义!”乾隆怔了一下,格格一笑,“这可真是好奴才——传他来!”
卜义几乎是连滚带爬进来的,平平的地走得磕磕绊绊,像个喝醉了酒的白痴一下子扑倒在地,浑身衣服筛糠似的抖个不住。但听了乾隆问话,他倒似胆壮了些,两手一撑望着乾隆,说道:“主子,不是我!是王八耻栽赃陷害!这事是去年十月出来的,传言出来说主子立十七爷太子。我说能看见诏书的只有王八耻,别人也没这个胆——后来主子追究,他跟几个人放风儿往奴才头上栽!奴才那时候跑大内和圆明园监工差使,不能进东暖阁,内务府有档可查的——奴才敢和王八耻当面对质!”说罢连连叩头:“奴才随主子南巡传错了旨意,主子高天厚地之恩饶了不死,依旧进内当差。怎么敢做这样的事?主子只管查,奴才愿意查明了落个清白!”
这一来乾隆倒犹豫了——再传王八耻?王八耻再扯出什么人,还传不传?查得满宫人心惶惶,就算是查明白了,能不能公然颁旨处分?外臣知道了兴起大狱怎么办?这煌煌天下中枢,“正大光明”匾额之下如此藏污纳垢,老百姓瞧着是怎么回事?……事到临头此刻,他才明白今晚是冒撞了,刘墉是断案能手,若是事前和他有个商量就好了……他蹙着眉头,越想越觉得不妥当,但在太监跟前又万没有怯阵收兵的道理,想着,口气硬硬地问道:“你说得振振有词,就在朕跟前当差侍候,为什么不奏朕?”
“主子……”卜义不知是气是悲是怕是无奈,头碰在地上砰砰有声,“奴才是您有旨,交王八耻管教的人啊……他那么红,奴才敢说么?……这紫禁城里头几千人,瞒着主子的大事不晓得有多少!奴才这么个小小摇尾巴儿,又是犯过的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靠奴才养活,怎么敢胡言乱语……”他触了心思痛处,眼泪不住地向外涌,面前地上已是湿了一大片。
乾隆看着眼前这个人没吱声,南巡时有旨捕拿王亶望,他传错了。本是要处死的,因在途中船上,他又哀恳“家有老母”,恕了他,也确有交给王八耻管辖的话,无论如何说这人还是个孝子……此刻不知怎的,他倏然想起自己给和卓氏说过的杨金英一干宫人谋弑明武宗的故事,焉知不是皇帝逼迫宫人太甚,导致杀身之祸?他心中陡起警觉:近在咫尺,人尽敌国,匹夫一怒,五步流血,这么个小道理,自己竟从来也不曾想过!
一阵啸风掠殿顶而过,隔院咸福宫不知惊了什么鸟,嘎嘎叫着飞起,愁黯阴霾的荒殿中翳草乱榛摇拽相撞,发出幽谷涧水激湍般的声气,偶尔夹着不知名的小动物似猫似鼠的啾啾鸣声,宫垣既浅夜幕深沉夜色迷蒙间隐隐透过来,诡异阴森得令人浑身发噤……乾隆打心底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忙收了怯色,却对王廉一挥手道:“你也退下!”这才对伏在地上的卜义一叹,说道:“你真的是流年不利命中数奇!朕记得你是个孝子呢……家里穷,老母怕有八十多岁了吧?指望你养活……传错了旨意受处置,自然谁都能作践你一下,王八耻狗仗人势作威作福欺负你,朕也信得及……”
他说着,卜义已经哭得泪人一样,身子拧动着抑着哭声,憋得脖项上的筋胀得老高,磕着头泣不成声道:“万岁爷这话奴才没听过……也从没人这么着体恤过说这话……奴才自己心里苦,也想不出这些话来……主子,您仁德通天,这么待奴才,奴才就是死,也是心甘情愿……有句话要禀主子,说了就是死罪,不说对不起主子。只求奴才死了有人养活我的老娘……”乾隆听着,心中惊疑不定,半晌,说道:“你说就是了,怎么处置朕自有章程。朕若杀你,谁能救你?朕若想保你,谁能害你?”
“先头娘娘太贤德了,她不该薨得那么早!”卜义叩头说道,仿佛不知该怎样辞气达意,顿了一下又道:“先头娘娘太贤德了。”
乾隆听就是这么两句,冷笑一声说道:“原来如此!这话要你来告诉朕?她本来的谥号就叫‘孝贤’!你——”他突然悟出了卜义话里套话,语气一转,变得异常犀利:“你是说当今皇后不贤?”
“……”
“咹?!”
“……”
乾隆“咣”的一声击案而起,虎视眈眈盯死了卜义,案上烛火被风带得忽明忽暗,在他身下映着,面上五官都狰狞可怖,阴森森说道:“你真的是活到头了——她是皇后,是天下之母!”
卜义身上颤了一下,大祸临头无可回避,他反而镇定下来,他抬起头,白得泛青的脸上犹自带着泪痕,又伏地叩头,说道:“万岁爷这话,正是王八耻背后恫吓奴才的话——王八耻现在就在钟粹宫,皇上可以去看看他是怎样伏侍主子娘娘的!当初皇上收选十三名大太监,仁义礼智信,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王八耻是最末一位,他怎么排到头号太监呢?又是谁荐的?记得皇上还曾笑说‘本来是孝字当头,王八耻有什么好,反而爬到头位!’”
他一头说,乾隆紧张地思索着,王八耻虽然伶俐,却不甚老成,确是那拉氏几次枕边说项推荐才进养心殿当总管太监,又升六宫副都太监。思及卜义说的“伏侍”,连着又想到宫里太监宫女互结“菜户”,夤缘狎邪奸嬲龌龊种种情事令人作呕,难道……他不敢再沿这个思路想了,且是不愿接着想,只咬牙切齿说道:“你——”呼呼喘两口粗气:“你敢诬蔑皇后,灭你九族!”
“皇上,知道这事的不止是我。卜信、王礼、卜廉,圆明园那边罗刹莫斯科殿的侍候宫女——都比我还清楚底细!”卜义直挺挺跪着,一点也不回避乾隆凶恶的目光,“奴才既死定了,剥皮也是死,油炸也是死,索性都说了,凭着主子杀!您今个上午在御花园见着那个老疯子是先头富察皇后娘娘宫里的老人,也是端慧太子爷奶妈子的哥子。好端端活蹦乱跳的太子爷,千珍重万小心护持着,换了件百衲衣就染天花薨了!这事儿万岁爷查过,奶妈子就中风哑了,他哥也疯了!”他突然伏地大哭,头在地上不住个儿死命地碰,“……万岁爷呀!您英明一世,没听人说过‘灯下黑’……真是黑得没有底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啊……”
乾隆“呼腾”软坐回椅中,一阵晕眩接着便是焦心的耳鸣。他想再站起来,双腿软得一点气力也没有,伸手端杯子,手指手臂都在剧烈地颤抖,茶水洒得袍襟上都是。那茶已经凉透了,从来不喝凉茶的他竟大喝了一口,清凉的茶水镇住了心,才清醒过来:天哪……这都是真的?后宫嫔妃给他生过二十多个儿子,除了产下就死的,有名有姓的是十七个,只活下来六个!那十一个阿哥多半都是“出天花”,一个一个默不言声死在这紫禁城里!这里头有被人暗算的,他早就隐隐约约觉得了,但万万也没有想到那拉氏会下此毒手……这是那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女人做得出的?那拉氏妒忌,这他知道,争房争宠是人之常情,可这是他爱新觉罗·弘历的子胤,万世基业的根苗,人伦嗣兆社稷宗庙的绵绪呀……他突然想起高疯子画的画儿,有殿堂有人物,有箱笼床桌,有衣物——有百衲衣!一个画面闪电似的一跃划过,乾隆目光幽的一暗,觉得浑身毛发根都森树起来,果真是个狐狸精,在自己身边睡了几十年!他双手抓着桌子边,十指都捏得发白,雍正晚年他的哥哥弘时暗地布置,在出巡途中千里追杀他,滔天的黄河中流被水贼劫杀,他都没有现在这样透骨的恐怖……这样的为难:那拉氏现就是正位六宫的皇后,犯这样的恶逆之罪,又该怎样料理?追究下去再翻出别的案子,甚至直追到前朝的陈案,这些人怎么办?又如何向天下臣民解释?杀了这个卜义灭口倒是省事,但还能再和这个淫邪凶狠的皇后再“夫妻”下去么?翻了脸又没有证据,太后出来干预,朝臣叩门吁请,又何词以对?乾隆一节一节左右思量,因思虑过深,眼睛像猫一样泛着碧幽幽的光。卜义从没见过乾隆这般形容,本来挺着脖子等死的,倒露出了怯色。
“事情是真是假现在还不清白。你一个撮尔猥琐太监诋毁皇后,已经是罪无可赦。”乾隆终于想定了主意,他极力按捺着自己,下颏向回收着,像是齿缝间向外艰难的吐字,斟酌着言语说道,“但朕有好生之德,暂留你一条狗命。明日,你带你的老娘到——喀喇沁左旗皇庄上去安置,卜信卜廉王礼王廉,还有罗刹宫所有宫监都另有发落。你到那里是皇庄副都管,只是把你养起来,有事去见图里琛将军禀报。你听着——”他压低了本来就已经很低的声音,语气里带着金属擦撞的丝丝声,“生死存亡只在你这一张嘴上。明洪武朱皇帝章法,九族之外另加一族,就是亲朋故旧也算在内,朕朱笔轻轻一摇,统都叫他灰飞烟灭!”不待卜义说话,乾隆一挥手道:“滚出去——叫王廉进来!”
卜义像个梦游人,徜徉着出去了。王廉双手低垂,撅着屁股躬着腰进来,肩膊抽风一样搐动着,结结巴巴说道:“奴——奴才在——奴才在……”
“方才卜义的话你都听见了?”乾隆问道。
“没有。”王廉战兢兢说道,“奴才也在照壁那边。偷听主子说话是死罪,奴才懂规矩。”
乾隆隔玻璃窗向外看了看,夜已经深了,除了西厢配殿两间房灯还亮着,其余殿房都是黑沉沉一片,只有远处高墙上照太平缸的黄西瓜灯,影影绰绰在风中晃荡,明灭不定地闪烁。他嘘了一口气,问道:“陈氏和二十四福晋她们睡了没有?”王廉头也不敢抬,说道:“没呢——陈主儿叫人过照壁那边耍纸牌,她们开牌'1'
玩儿呢!”
“懂规矩就好。”乾隆冷冷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养心殿总管,高云从进殿侍候,是副总管太监。好生小心侍候,六宫都太监、副都太监的位儿在空着呢!”
王廉一下子抬起头来,惊慌不定的目光只看了一眼乾隆,又忙低下头去。他进来时预备着乾隆踹自己一脚或者是掴自己一个耳光的,万料不及一句话就提拔了自己!六宫都太监是八十多岁的高大庸,侍候过三代主子的,副都太监历来兼养心殿总管,因与皇帝近在弥密,俗号“天下第一太监”,一会儿工夫说开革便都开革了,且是天上掉下来一般,就落在了自己手中!他暗地在自己腿边使劲拧了一把,才晓得不是梦,但毕竟迷离恍惚,怔了半日方道:“这是主子恩宠信任,是奴才家祖坟头儿上冒青气了……”这才想起没跪,忙趴下磕头:“奴才虽说是个酱尸,也晓得尽忠报国——”
“酱尸?”乾隆诧异问道。
“啊啊——”王廉不知哪句话又说错了,忙解说道:“有一回碰见纪昀大人,他说的,太监都叫‘腌尸’(阉寺)——可不得使酱去腌?”
乾隆本来一肚皮的闷火,倒被他逗得一笑,摆手道:“你不要啰嗦了。嗯——明早宫门启钥,你传旨内务府慎刑司,王八耻身为六宫副都太监平日游嬉荒唐办差不力,为首信传谣言,着发往奉天府故宫听候管教;卜义、卜信、卜廉、王礼、王廉着发喀喇沁左旗听图里琛约束;圆明园白金汉宫、土耳其宫、莫斯科宫、葡萄牙宫人,悉数发辛者库浣衣局当差,待勘定遴选后再行发落!”
“喳……”
“内务府接旨即刻押解发送,不得滞留!”
“喳!”
“你天明去慈宁宫,禀知老佛爷,朕要去和亲王府探望你五爷,下来和外头臣子议事,到晚间再过去请安。完了你到和亲王府回旨。”
“喳!”
乾隆委顿地立起身来,无声叹息了一下,又吩咐道:“去瞧瞧陈氏和二十四婶,朕心里烦极了,要没睡,过来说会子话——其余的人散了罢!”
因为天冷,久病不愈的弘昼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起床了。听王保儿在耳畔轻声一句:“五爷,皇上瞧您来了。”身上一乍惊醒过来,看门角那座自鸣钟才指不到辰初,骂道:“我操你娘!催我吃药用这法子!”又一转眼,见乾隆挑帘进来,不禁眼睫毛倏地一抖,说道:“混账!快扶我起来——怎么不早点禀报?”他在被中挣喳了一下想坐起来,一软又躺倒了,王保儿急忙过来从背后轻轻他。
“你别动,就这么躺着!”乾隆向前跨了一步,扶弘昼躺下,王保儿在后用大迎枕替他垫高了些,乾隆又替他掩掩被角,笑道,“是我不许他们禀。我们自己亲兄弟,你病得这样,迎起迎坐闹虚文儿做什么?”说着,坐了床边,用忧郁的目光打量弘昼。
弘昼本来就瘦,两个多月不见,已经干枯得像具骷髅,眼窝、两颊都可怕地塌陷下去,黝黑的皮肤泛着姜黄色,松弛地“贴”在脸上,两臂腕双手十指骨节宛然伸露在被外,也是芦柴棒似的全是筋骨,没有肉,只一双三角眼仍旧熠熠有神,不住地眨巴着看乾隆,良久,“唉”地长叹一声,说道:“皇上,这回兄弟可是要走长道儿,玩不转了……”他喘息一下,又道:“前日老纪来看我,跟我说人天性命顺适自然,不到寿终不作司马牛之叹,我说我知道,天津卫人的话,不到哽儿屁朝天时候儿不说短命话,到了时辰自自然然走。别看你那么大学问,想事儿差得远呢——风萧萧兮城里寒,咱到乡里热炕边……”
他达观知命,身子委顿至此,命如朝露游丝,还能如此调侃诙谐,乾隆又是欣慰又是难过,竟寻不出更好的话抚慰,半晌才道:“话虽如此,先帝爷就留下我兄弟两人,我还是切盼你早点恢复康泰。你再有个好歹,我真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的。”弘昼古怪地一笑,说道:“皇上……瞧您气色,昨晚一夜没睡。这么大个天下,外头山川人民,紫禁城里深池密林,什么事没有,什么人没有呢?《红楼梦》里头海棠花开的不是时候,贾母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您最英明的,仁智天纵圣祖爷也比不了,有些小事不妨糊涂些子……你也是年逾耳顺的人了,只要不是陈胜吴广揭竿儿,万事不着急,不生气,不大喜不大悲,就是臣民们的福气……”乾隆听了点头,他目光游移着,扫视满屋里一叠叠佛经、《道藏》、《古今图书集成》,还有一摞摞半人来高的手稿,都是弘昼手抄的《金刚经》之类,起身翻了几本,什么“麻衣”“柳庄”的相书,《玉匣记》类的民间俗书应有尽有,不禁一笑,却对王保儿道:“你带人回避一下,我和你五爷说几句体己话。”王保儿答应一声,嘴一努,所有的太监老婆子丫头都肃然退了出去。
“皇上,”弘昼目不转睛盯着乾隆,讷讷问道,“出了什么大事儿?”乾隆沉重地点点头,仍回床边坐了,沉默半晌才说道:“算是不小一件事。还没有坐定查实——查实了就得废了这个皇后。我是满腹的苦恼,也只能在我兄弟这里诉诉……”说着,便拭泪。弘昼惊悸地颤了一下,说道:“……皇上,您精熟二十四史……这真的是非同小可!前明四大案里,就有‘移宫案’。几百朝臣齐给您跪到乾清宫,请您收回旨意,您该怎么料理?册封废黜皇后那是震动天下的大事,宫闱里头有些事说不清道不白,要给人说闲话的……”
乾隆点头,叹道:“这些我都想到了,昨晚一夜都没睡。不见见你,我也无心见人办事儿。那年,我南巡,你在北京闯宫,救颙琰子母,我还疑你大惊小怪,谁知竟是你对!”因将昨晚建福宫夜审太监的情事端详说了,又道:“家丑不可外扬。但你思量,真有这事,她这皇后还作得么?我……我六十多岁的人了,这么个离心离德的人朝夕伴着,还要一道儿葬进陵里,受得了么?可是,要抖落出来,也真不敢说‘善后’二字啊……”
“听这些事,这头发根儿都往起炸……”弘昼已是目光炯炯,消瘦的头颅神经质地颤抖着,沉默许久,说道,“尽自骇人听闻。我还是劝您镇定,千万别着急上火……”他无力地喘息了一阵,又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是紫禁城,是天家!唉……皇上,不能忍也要忍一忍,能忍不能忍之事才是大丈夫啊……和太监勾搭我还觉得能容;要是害我的皇侄儿,我心里的怒恨跟您是一样的……可皇上,这抖落出来是有害大局的。眼前处分太监查明事由,您做得对……要废掉她一是不能有冤枉,二是要看时机——不要用‘秽乱中宫’这个罪名儿。这就要等,等她出了别的错儿,换个罪名整治……”
乾隆没有说话,弘昼说的这些都是他想定了的,大清早的打驾到和亲王府,与其说是来问计,不如说是来“求慰”。他一肚子的孤寂、沮丧和愤恚像洪水憋得太满,将要溢出来的海子冲崩回不溢洪不排泄,脆弱单薄的堤岸就会崩溃决洪,把一切都冲得一塌糊涂……经弘昼这一番譬讲,和自己想的居然都合若符契,他既自喜“能忍”,又觉得这个弟弟聪敏,能与自己知心换命。见弘昼身体羸弱命数危浅,不定哪一时就会撒手而去,转又悲怀不禁难以自已。感伤了一会儿,乾隆说道:“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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