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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白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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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
  敢这么掴他、灌他……唔,算了,先睡饱再说,等老子醒来,再找人算帐!
  眯眼,他紧瞅着那抹坐在榻边的瘦影儿,她面容白白的,五官模糊……他终于不太甘心地合上眼,沉睡前,脑中晃出一道疑思——
  这小娘……她上哪里弄来那碗苦死人不偿命的药汁?
  这两天,君霁华把巷底这座“鬼屋”摸了透彻。
  “鬼屋”并非她所以为的那样破败,只是摆设全蒙着厚厚一层尘,角落结着数也难数的蜘蛛网,倒落或坏掉的桌几、椅凳任由着躺在地上,乍见下就是乱、脏,其实屋子的梁柱仍相当结实,好几处窗纸破损了,但不难修补,这地方若好好收拾过,很能住人的,尤其是她发现后院灶房外竟打有一口自家井,井眼是不大,但水质清甜,真教她惊喜万分。
  有水一切好办,要照顾病人便容易些。
  寒春绪身上的伤她不敢乱动,只能尽量想法子降低他的体热。
  她用清水擦拭他的脸,不断帮他换掉额上的巾子,取井水烧开,按时辰唤他起来喝水,他喝不下去,她就枕高他的头、他的背,灌也要灌进去,连药也灌……说到药,没想到她带那叠药单子出逃,头一个竟用在他身上。
  这两天好静,似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宁静的时光。
  明明居在城中,却寂若荒郊,“天香院”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嚣闹彷佛已是前尘之事,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窝在这儿,谁也不理会,哪里都不去了,就静静过着小日子,静静做该做的事。
  寒春绪真正清醒时,午后冬阳正暖着院子的薄雪地。
  他推被坐起,伸了个大大懒腰,动作太大还扯疼伤口,他龇牙咧嘴地暗咒了声,仍是忍疼伸展筋骨,伸得脊梁骨都发出声响。
  躺了两日,时而昏睡、时而半醒,庆幸的是,他还没病到不能自行解决内急,只是他一踩着虚浮步伐下榻,那小娘就跟了过来,还一路跟到茅房,怕他会跌进茅坑里似的。
  那座小茅房不常用,味道其实不重,却是毁瓦败门,哼哼,年纪小小爱偷窥,也不知被她偷觑了多少,还是小女儿家,都不害臊吗?真拿他当小娃娃瞧啊?就算……好啦好啦,就算真晕,他也懂得往外摔,哪能往粪坑里跌?
  摸摸胸口,再轻按了按,他不是伤处疼痛,而是……好怪。
  感觉有古怪,说不上来。
  真要说,就是……他长这么大,没被谁如此看顾过。
  江湖这条路,他尚未察觉前便闯将进来,一旦步入就无法回头,那是身不由己,却也混得如鱼得水。
  虽说能快意恩仇地过日子,该受的苦倒也没少受过,只是他烂命一条,烂到没魂了,吃苦当作吃补,何时又尝过这般的眷顾?
  而对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呢!
  目光一挪,瞥见胡乱铺在地上的“小窝”,明明有其它房间,稍事整理便能睡的,她不去躺在榻上,却宁愿窝在墙角。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怕这屋子真有鬼吗?若非,难不成……是怕他半夜上茅房,没她跟着会出事?
  怎会遇上她这样的小姑娘?
  搞得他百思不得其解,左胸一缩一放,绷得难受。
  莫名难受……
  然后,他慢吞吞起身,撩帘而出。
  走出房门外,再步出屋门,他立在檐前,下意识寻找那抹清瘦小影。
  他在屋前小院找到她。
  望着她单薄的身背,他先是怔了怔,双眉不禁一拧——
  她、她在干什么?
  君霁华跪在薄薄雪地上,垂首,双手合十,她脚边摆着一根不知从哪里翻找出来的小铁锄,面前排着那晚被击杀在此的五、六具犬尸。天气冻寒之因,猛犬的尸身并未腐臭,毛上还覆着雪花,冻得僵直。
  寒春绪满腹疑惑,静步绕到她身侧。
  见她闭眸,一脸虔诚,小嘴还念念有词,竟是……在帮那几只死犬诵经?!
  第2章(1)
  听到问话,君霁华抬头望向寒春绪,后者灰白发凌乱得不像话,一脸怔忡,颊面竟有睡觉时留下的红印子,她想笑,唇角未弯,只笑在心里。
  “那你叽哩咕噜念什么?”
  她放下合十的双手,腮畔淡晕。“没说什么的,就说……希望它们早早超生,若再投胎转世,也希望投到好人家里去,能当人,就当好人,要是又当了狗,也要是条好拘,别去咬谁……”
  寒春绪瞪着她,眉挑得老高,一时间无语。
  “你瞧起来像真醒了。”她螓首略偏地打量他,眉间一弛,像似也放心了。“今天还得再喝一帖药,这样周全些。”
  “哪儿来的药?谁开的方子?”他问声不禁沉硬,心想,她该不会蠢到请大夫来这儿看诊。“再有,你穿这身灰扑扑的旧衣干什么?这……这是男孩子的衣物,又脏又旧的,你以为女扮男装就能骗过‘天香院’那些人吗?别太天真。”
  她两颊红晕深浓了些。
  不看他了,她拾起小锄头,一下一下地刨开薄雪,再继续掘土,边道:“‘天香院’的姑娘们要是病了,请大夫诊治,所开出的药方我都会收着,那天从‘天香院’逃出时,我把一叠药方全带了,里头有治风邪、头疼、高烧不退、绞肠、胃病、下痢等等,我想……逃跑路上倘若病了,还能按着方子抓药,可以省下诊金……”努力掘地,掘掘掘,单手力道不够,干脆两手合握一起使劲。
  “我在另一间房的柜子里找到几件男孩子的冬衣和一顶布帽,衣袄很旧,尺寸也小,但勉强能穿,我把头发全塞在布帽内,把脸也抹脏了,扮成野孩子在街上跑比较不引人注意,然后就按着药方抓回三帖药,也买了一些干粮和馒头。”她飞快看了他一眼,咬咬唇瓣。“……我没从门口进出,都是钻那个小墙洞,没给谁看见。”
  寒春绪头晕晕的。
  那种描绘不出的古怪感又掀,在胸内冲撞,连作几个深呼吸都压不下。
  他和她皆落难,真要比,她的处境还较他危险三分,她人在城中尚未逃远,又是个娇弱、不懂武的小女儿家,不严严实实躲好,倒为他犯险买药、张罗吃食……她是……她是笨蛋吗?!早该自个儿逃了,还跟个病号窝在这里!
  她像是心细如发,有时却又太过天真、太轻易信任他人,真让她逃出“天香院”出去闯荡,怕也是出了狼窝、又进虎穴,前途堪虑!
  也不知自己气什么,她不“长进”,那是她自个儿的事,有啥好恨?他不恨!
  头一甩,他粗声粗气问:“你刨地干什么?”
  她动作略顿,静默一会儿才呐呐答道:“把狗全埋了。它们死都死了……放着不管,总是不好。”
  “它们本来要咬死你!”
  “……我没死。”好小声说着,她低头继续挖,袄衣袖口太短,露出的两截细腕连同小手都冻得僵红。
  两道灼辣目光还没从她头顶心移走,君霁华感觉得出。
  实在不明白她哪里惹恼他,怎么才醒,他火气随即也醒了?但,这样算好事吧?证明他精神大好,病去身强。他若再昏沉下去,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杵在身侧试图“瞪穿”她的人转身走掉。
  本以为他要进屋休息,才一会儿时候,他又晃出来。
  一双兽皮缝制的手套忽而丢到她面前,君霁华惊讶扬睫,看到他手里竟还提着一把巨大的铁锄头。
  他撇撇嘴,一脸不豫。“老子躺得都快生锈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然后,她就傻了似的,怔怔地看他挥动铁锄刨地,他掘一次的深度,她的小锄头八成得掘上十多下才抵得上。
  “看什么看?再看我挖你招子!”他脸上有可疑的暗红。
  君霁华连忙垂下细颈,不是怕他的言语恫吓,而是自己脸蛋也热热的。
  敛眉,缩颚,心绪有些浮动,她下意识继续挥动小锄头,才动了两下,一道粗鲁声音随即响起——
  “没瞧见手套吗?把它戴上!”
  她含糊低应,最后乖乖拾起手套。
  那东西对她而言是有些大,但确实温暖许多,十指不那么僵冷。“谢谢……”
  寒大爷别别扭扭地哼了她一声后,继续挥动锄头,扯疼伤口了也浑不在意。
  他没发现小姑娘又偷觑他,那双秋水映月般的眸子轻湛灵动,有着连她自己也未及察觉的柔软情愫……
  烧退之后,体内邪气逼出,寒春绪伤口复原之速加快不少,这两天已消肿大半,口子也不再渗血。
  窝在“鬼屋”的这些天,一切低调行事,除先前不得不起火煎药、烧水饮用,灶房是不生火的,所吃的食物不是干粮便是冷馒头,之后寒春绪溜出去一回,带了两只烧鹅和一大包卤牛肉,当晚,君霁华跟着大快朵颐一顿,吃得很香,而这一晚还发生一件小意外,让她见识到“鬼屋”是如何“闹鬼”。
  有两名喝醉酒的老汉不知怎地晃进巷内,该是认错回家的路了,在石墙外徘徊不走,其中一个还一屁股赖在门口。
  君霁华惊得不敢作声,心音如擂鼓,就怕他们发酒疯闯进来。
  然后……她就见“鬼”了。
  昏暗中,也看不清寒春绪是怎么操纵的,只知他似乎扳动了好几处机括,先是响起一阵阵铁炼从地上拖过的声音,然后阴风惨惨,跟着“鬼”就腾升起来,在小前院飘浮啊飘浮,白白的、纸片般的薄影儿,长长的发丝,小三合院那道上锁的朽门忽而一开,赖在那儿的老汉眨着迷蒙醉眼回头一瞧,吓得险些气绝。
  最神来一笔的是,寒春绪把灰白发全拢到身前,盖住大半面庞,他套上一件雪白宽袍,就这么学僵尸跳出去。
  那两老汉惊得惨叫连连,连滚带爬地逃出巷子。
  这两日,君霁华一想起“闹鬼”小意外,笑气就威胁着要冒出口鼻。
  他是个怪人,脾气有些阴睛不定,说话不是粗声粗气便是明嘲暗讽,有时又嬉皮笑脸,目光却充满戾气,但有他作伴,她竟是定心许多。
  其实这样……很不好,她不能太依赖谁,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凡事只能靠自己。只是明白归明白,心里仍有依赖。
  “明早我要走了。你呢?”寒春绪动动胳臂,故意拉扯胸肌伸展,缠布底下的刀伤在君霁华帮忙下换过几次药,虽未完全收口,状况已好上太多。
  君霁华微弯身子,正从井里打水上来,闻言,她两手陡滑,没能握住井绳。
  一道影子窜过来,长臂一伸,飞快捞住那条往井里掉的绳子,再一把将打水用的木桶拉起。
  寒春绪将呈满水的木桶放在地上,两臂盘胸,居高临下盯着头顶心还不及他胸口的小丫头。后者没有抬高脸容,眸光平视,神情似乎颇平静。
  伤已不碍事,他早该动身,却多留了几日……这算什么?妇人之仁吗?竟替小姑娘家操上心!
  他们俩是各自落难、萍水相逢,江湖道上,他很努力地求生存,而前途茫茫,生死不定,他的难关尚横在前头,哪能顾及到谁?
  “你呢?”咬咬牙,克制不住又问,绝不承认自己在担心,他仅是好奇。
  午前天光镶在她的额发、鼻尖和颊面上,那跳动的光点也在她此时扬起的眼瞳中静舞……寒春绪忽而发觉,她像是从未笑过,这几日一起当“沦落人”,她神态总是静静的,受到惊吓,就白着一张脸,教他惹恼了,也白着一张脸儿……唔,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天也没啥值得笑的事,她不笑,很正常,只是她哪天若开颜笑了,他还真想瞧瞧……咦?搞什么?怎胡思乱想到这边来了?混、混帐!乱想什么!
  “你到底想怎样?”他抹了把脸,掌心热,脸皮也热,问声粗鲁。
  君霁华又静了会儿才道:“我也要走的……”
  “走哪儿去?你父母双亡了,不是吗?哪还有家?”
  她细弱肩头颤了颤,语调飘忽。“我……我可以过江,到江北投靠叔叔一家。”
  寒春绪两眼一眯。“既然有叔叔能投靠,当初为何会被卖进‘天香院’?”想骗他?再修练个三十年吧!“是谁把你卖了?”
  她抿唇不说,脸色沉静雪白,透着倔气。
  寒春绪冷哼了声,嘲弄道:“没爹也没娘了,能投靠的亲人就那么一家,可人家不愿意让你靠啊!见你年幼可欺,还是个漂亮的女娃娃,谁出得了好价钱,自然卖谁。”边说边笑,目中无半点笑意。“你回叔叔家?哼,回得去吗?能回去吗?”
  ……很好,好极了,他把她惹哭了。
  就连哭,她也安静得很,倒是他开始呼吸不顺。
  腮上挂泪,君霁华没去擦,只是僵着声,努力挤出话——
  “……叔叔是疼我的,可他、他是婶娘的上门女婿,是入赘过去的,说话没分量……他们还得养活自个儿的三个孩子,就顾不上我……”
  “被人卖了,还帮人说好话吗?你可真出息!”会气死!寒春绪想抓住她狂摇,气得牙根都快崩断了,一把无名火在胸中噗噗噗地腾烧。
  “叔叔和婶娘是不得已的!”她也不知为何要如此强调,仿佛这么想着,一直、一直这么想,心里便松快些。
  偏偏有人不让她好过。“不得已吗?”寒春绪冷笑,吊儿郎当地耸耸肩。“你要想蒙骗自个儿,那我也无话可说。”
  君霁华吸吸鼻子,转身就走,一肩却被按住。
  “放开……”她打不赢,骂不出、说不过,眼泪一直掉,还不能跑开吗?
  他绕到她面前,五官被气得微微扭曲。
  他绝非暴躁易怒的性子,但这小姑娘偏有本事让他很火大,恨得牙痒痒,随便掉个泪都闹得他胸闷气窒。
  “给老子说清楚再走!”
  “有什么好说?”一侧首就能咬他的手,君霁华磨着牙。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他按住火气,面庞严肃。“别告诉我,你想一直躲在这儿!”
  “有何不可?”
  “你这个——”寒春绪张嘴正要开骂,话音陡断。
  他眉目一转峻厉,肌筋绷起,不等君霁华询问,已一把将她推往灶房。“走!”
  “寒春——”
  “快走!”
  君霁华还搞不清楚发生何事,七条黑影已跃过后院石墙,个个提刀抡棍,来者不善。见状,她细背紧贴住墙壁,悄悄将身子缩进灶房内,大气都不敢喘。
  小三合院的后院灶房可从另一道门通到前院,寒春绪要她快走,此时高大身影状若无意地往左边靠,她看得出,他故意拿自个儿身躯遮住灶房那扇窄门,想掩护她从前院溜走。
  咬唇,头一甩,她转身跑掉,听到后头传来叫嚣——
  “寒春绪,好你个狡兔三窟!绕这么一大圈才挖出你,算你行!”
  “不敢当,还是教各位找着了,不算行。”七个围一个,他身上还带伤,但寒大爷说话仍旧一副懒洋洋的调调儿。
  “闲话少说!那批南洋珠宝教你吃了去,老大要你吐出来,你要肯交还那批货,乖乖回去见老大,那还有得说。”
  寒春绪嘿嘿笑。“什么老大不老大?他先阴我,就别怪老子黑吃黑!”
  打起来了!
  当君霁华悄悄跑到前院,从小墙洞钻出去时,后院传出的打斗声清楚可闻。
  怎么办?怎么办?她……她完全帮不上忙啊!
  他对上那些人,能赢吗?若赢不了,那、那就让他逃吧!
  别被杀死、别这么轻易就送了性命!
  不要……不要……干万不能死……让他活、让他活、让他活啊……扶着墙面,她内心狂乱,不断跟老天爷祈求,这种无能为力且束手无策的感觉简直糟透,她泪水直淌,身子不住颤抖。
  泪睫一扬,发现有几颗脑袋瓜在巷口探头探脑,似乎听到巷底传出古怪声响。
  不行!
  这是寒春绪的“鬼屋”!是他的!
  “鬼屋”在白天时候就该安安静静,不能教谁闯进去,要是发现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一切都完了!
  她忽地朝巷口冲去,大伙儿眼睛不由自主全盯着她。
  一出巷子便是城中大街,街边摆满卖字画、卖杂货的摊头。
  她在一处贩卖小乐器的摊子上随手抓了个铃鼓,问也不问价钱,便把钱袋中最后一块碎银抛给老板。
  “咦?这、这太多了!等等,咱还得找钱啊!”
  她没空理会,倏地又跑回巷口。
  一站定,她把布帽摘掉,一头乌丽发丝蓦然而下,圈托着她的小巧脸蛋。
  “……是个小姑娘哩!”
  “咦?真是啊!哪儿来的小姑娘,眼睛挺水灵的呀!把脸抹干净了,再好生打扮打扮,也是个小美人呢!”
  “唉,好好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落魄成这模样?”
  往巷底张望的百姓们被她引走注意,待她摇动铃鼓,开嗓卖唱,兼起步而舞,没谁再有心神去留意她模样落不落魄。
  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
  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
  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
  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
  这岂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
  “哟!小姑娘唱情曲,情窦初开吗?有那么点儿意思啊!”
  “再唱啊!唱得好,大爷听得开怀,赏钱少不了你。”
  她歌声细腻,时而清脆,时而婉转。
  她唱的情曲,词句通俗易懂,能挑人心,“天香院”里的姑娘们时常唱着,她们还说,没谁不爱这种柔软挑情的曲调儿。
  她会唱。她能唱。她记得好多、好多情曲,要她唱多久都不成问题,只要这些人专注在她身上,别去留意巷底的“鬼屋”,那就好。
  一对紫燕儿雕梁上肩相并。
  一对粉蝶儿花丛上翩相蹭。
  一对鸳鸯儿水面上相交颈。
  一对虎猫儿绣架上相偎定。
  觑了动人情,不允人心硬,偏该我冷冷清清,孤孤零零?
  她又唱又舞,手中铃鼓时摇时拍,小小一个乐器被她变化出好几种玩法。
  分分付付约定偷期话,冥冥悄悄轻将门儿压。
  潜潜等等立在花阴下,战战兢兢把不住心儿怕。
  转过海棠轩,映着茶靡架。
  唉呀,果然道——色胆天来大。
  围观的人渐多,她连唱不歇。
  第2章(2)
  也不知唱了多久,大冷天里唱到喉儿都干了,忽而听到一名妇人骂道——
  “下贱东西!谁家的孩子,还要不要脸?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家,在大街上唱这什么歌?能听吗?要这么卖唱,干脆到妓馆去唱,那里挣的钱还多些!”妇人扯着丈夫的臂膀,硬把人揪走。
  遭了骂,君霁华白着脸,怔怔杵在原地,十指紧扣铃鼓。
  卖唱……是了,她现下是在卖唱,还得做完全套。
  赶紧稳住心绪,她深吸口气,将铃鼓反面朝上端着,抵到围观的那些人面前。
  “谢谢大爷们赏钱。谢谢打赏。谢谢……谢谢……谢谢这位爷……”她不断道谢,不断弯腰鞠躬,但真正掏钱出来的人没几个,大伙儿一见她铃鼓抵过来,纷纷走避,眨眼间竟走得一干二净。
  孤伶伶在巷口站了会儿,从闹腾到无人理睬,这一下子,她只觉迷惘。
  她这是在干什么……
  啊!寒春绪!
  脑中一凛,蓦然回过神,她转身便跑,想回小三合院探看。
  甫回眸,就见一头灰白发的青年立在不远处,模样有些狼狈,看得出来刚跟人大干一场,但他双目明亮有神,一瞬也不瞬地直视着。
  “我听到你唱曲,很好听。”寒春绪突然道。
  君霁华怔忡着,张开嘴,欲唤唤不出。
  突然,清亮眸子淹水了,眼泪哗啦哗啦地流出来。
  她丢开铃鼓跑向他,整个人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紧紧揪住他的衣,紧紧闭眸,抱着他边哭边喃。
  “你没事……寒春绪,你好好的,没事……好好的,没事……”
  那记冲撞直直过来,寒春绪被紧紧扑抱,即便身上的伤被撞痛了,却丝毫没想推开她。他的心狂跳,回抱着她,将她带进小三合院。
  两人就坐在檐下小阶,她坐在他怀里流泪,十指仍揪紧他的衣。
  “为什么不走?”他沉声问,扳起她的脸。
  “我叫你走,你就该逃得远远的,把自己藏好,为什么还跑去巷口卖唱?就不怕有‘天香院’的人经过,认出你吗?”他似是若有所知,又觉迷惑不能置信。
  君霁华好努力才挤出声音。“……这儿是你的地方,我知道的……这里是你的……我从柜子里找出来穿的男孩衣袄和那顶布帽上,都绣有你的名字……”她掀开衣摆一小角,露出“春绪”小小二字的红线绣。“这是你娘亲帮你缝制的衣服,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故意让它闹鬼,好用来藏身,不能让谁识破机关……”吸吸鼻子。“你、你和那些人打起来,好响,闹得很凶……这小三合院不能招人注意,不能让谁进来……”
  他深深看她。“所以你就跑去招人注意?”
  君霁华红着脸,没答话,寒春绪也不需要她回答了。
  此时此刻,他感觉着自己的心跳,强而有力,突然间左胸一悸,冲撞的力道莫名狠快,瞬兴瞬消,忽又咚地一响,像有什么东西借由那股冲撞投进心田,直直朝深处沉落。
  他胸中大动,也震得他背脊颤麻。
  这小姑娘在跟他讲义气!
  怎会这样?
  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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