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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逐鹿-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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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吐蕃叛乱之后,许多参与叛乱的吐蕃部族成为昨日黄花,许多吐蕃人人头落地,许多吐蕃人被发卖为奴,现在在西北河陇的许多农庄、牧场、作坊、工场里就有不少吐蕃奴隶在其中劳作,为农庄、牧场、工场、作坊的财东们创造着丰厚无比的利益,带来白花花的银子,着实令许多人眼红和羡慕。这一次扑买哈密奴隶看来量也不小,许多身家丰厚的财主都在摩拳擦掌准备要扑买一批奴隶到手,不管怎么说,官卖奴隶的价格绝不会比那些黑心的人贩子们要价高,赚头总要多一点。
买卖奴隶,与一般平民关系不大,平民百姓自然不象那些豪门大族、大农场主、大牧场主或者巨商大贾那么亢奋躁动,但是西北幕府通告要迁移若干良民定居哈密,并有若干优遇惠政鼓励移民,这才是让许多平民,尤其是小户佃农们怦然心动的,要不要迁移到眼下是一片空白的哈密去发家致富,成为一些佃农家庭暴发争吵的话题,因此在一般平民中也涌动着躁动不安的潜流;
除了奴隶和移民的话题之外,四川战事的终结,关中、延绥地方在武力下的易帜都让开始准备置办年货的西北平民兴奋,这意味着残酷无情的战争离他们越来越远了,不管今后生活如何艰难,太平年景讨生活总是要容易些,就算无田无地无房无产一无所有,完全凭一把子力气或者还过得去的手艺把式都可以找口饱饭吃。
不过,随着奴隶的增加,苦力活大多让奴隶们包圆了,这年头还想靠一把子力气混饭吃也就不那么容易和行得通了,连进农庄、牧场这样的地方做雇工也得要有一手熟练把式加上心思灵巧才能立足,农场主、牧场主们现在可不会多养一个闲人,而矿场虽然是苦力集中的地方,但矿场主们更愿意使用奴隶,尤其是控制在西北幕府、西北雷氏各支以及其他豪门大族巨商大贾手里的盐、铁、铜、铅、锡、金、银、石炭等矿场,奴隶使用极为普遍,以至于人贩子的贩奴生意也特别的红火。
因此而造成的后果就是,西北平民子弟的出路,如果不是应募从军,以军功谋出身或者考入文官学院、武官学院甚至相对隐秘的间谍学院、斥候学院,又或者吏士学校深造,谋得一份衙署中的公职;便是想方设法拜师学艺当学徒,学得一门技艺傍身;又或者在各府县林林总总的各式义学、族学、书院、私塾以及长史府各曹司署所设立的工匠学校、大商学校、农牧学校、堪舆学社等学校中学些文墨算筹奇技淫巧,能写写算算或会些实用的百工普通技艺,也足以安身立命,可以被西北幕府或商家延聘为工匠或是伙计;甚至于在夜未央中学些歌舞戏曲吹拉弹唱百戏杂耍说书弹词的梨园歌吟的本事,也不再是被人十分鄙薄的倡优贱民行当,至少幕府所认可的‘歌舞大家’、‘曲苑巨子’已经是堂堂的‘爵士’了;再不就是做行商走贩,胆大心细心思活泛的话,也有可能将本求利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挣下一份家业,商贾之业即使在汉人当中也早已不再是十分遭人鄙贱的营生;
还有一条新的出头之路便是迁徙,迁徙到西北幕府新占领的土地,便能拥有一块新土地或新牧场,有机会成为农场主或者牧场主中的一员,甚至已经有传言说只要你有足够的武力保有圈占下来的土地,即使在平虏军还未涉足的西域、塞北土地上,不管是耕地还是牧场,西北幕府都会予以认可,并发给文牍执照,这种传言甚至已经是在鼓励那些敢于冒险的平民成群结伙以私人武力在西北幕府控制区以外圈占土地,占山为王了,引得儒生士子议论纷纷,也有些胆大的已然在四处打探消息,如果确实的话,还真打算投机赌一把呢。
在这个寒冷萧瑟的冬季,西北大地到处涌动着亢奋的热潮,生机勃勃。
到目前为止,一切尚算正常。
已忙了一个通宵的雷瑾,心里暗忖。
他在早课之后又忙碌了大半个早上之后,已经把南征军务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才有时间斜靠在签押房的坐榻上,听着内记室的女官用轻柔的声音吟咏诵读着印书馆新近刻印的异国书籍,稍稍放松一下。
这是雷瑾的老习惯了,实质上是与帝国朝廷‘经筵讲学’之制相类似,以广博见闻的一种举措。
只是眼下这吟咏诵读的方式过于怪异,五个女官各占一方,在雷瑾身前身后同时捧书吟咏诵读,而各自诵读的内容又明显各不相同,这样混合在一起的声浪,无论声音是如何的娇柔动人,也是正常人无法一一分辨清楚的,何况还要一心数用?
然而对于已很难以正常人来看待的雷瑾,这一点也不难,五个女官诵读的主要内容他都明了无误,过耳不忘,同时还有暇沉思一些别的问题,这等情形若是落在知悉雷瑾斤两的人,比如绿痕等人,栖云凝清等人,又或者落日听梵的眼中,自然知道他的武技修为和境界定然又迈进了一步,正在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磨砺修行,探索着仅适合于他自己的独特修行之路,毕竟,在消化分享了听梵虔修天道得来的一切经验,体验了那种玄奥的天人境界之后,雷瑾不可能没有一点变化。
至于他经脉脏腑中的内伤也因此好转了不少,不再成为目下困扰他的主要问题,虽然这真气运转中的断层和接续中断仍然是极其可怕的心腹隐患。
眼下各路南征军队的进展还算顺利,希望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雷瑾在心里暗自思忖,带着一点点侥幸的想着:眼下进军顺利,看来云南的屯军屯政、驻防兵备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南征之举虽然冒险,暂时却也没见有多大风险。
在没有精心准备的情况下,冒险向云南进军,而且没有前敌统帅坐镇划一指挥,这其实是一次相当轻举妄动的南征,也是一次赌博,雷瑾确实有一点点心存侥幸,寄希望于运气总在自己的一方。
但是事实会如雷瑾所愿么?那只有天知道。
隆冬暮色中的武威未见有多少萧瑟,四方商贾行旅入城出城仍然来往入梭,丝毫不因严寒而减少,灯火汪洋,车水马龙。
暮霭沉沉之中,店铺官署的灯光灿烂,这便是繁荣的武威,河陇的中心。
一辆轻车一路驶过长街,这么寒风肆虐滴水成冰的日子,毡帘子却是掀开的,一个身着藏青玄狐风毛小羊皮袍的俊秀士子,手执泥金湘妃竹扇挑开帘子细观街景,一点也不惧寒冷。
街衢上熙熙攘攘还尽是行人,两旁店铺栉比鳞次,花果行,陶瓷行、内肆行、成衣行,纸行、南货行、茶行、米行、铁器行……
还有什么针线铺、扎作、绸缎、文房四宝甚或巫行、仵作、棺材行……
满街商行字号的门首都挂着幌子,扎着彩楼,幌子便在来往行人的头顶上飘动不定。
轻车转入幽静的街巷,满城的灯火煌煌之下,这条街巷幽静得仿佛世外之地。
轻车驶到了一处阔落宅院的侧门停稳,车夫利落的跳下车,厚厚的车帘掀开,两名唇红齿白的俊秀士子相继下得车来,赫然是换穿了男装,戴了交脚幞头的栖云凝清和她的授业师傅峨眉闲月子。
闲月子低声吩咐一句,车夫便听命上阶叩门。
咣当吱扭声中,厚重的木门落闩开启,一个仆人模样的中年人当门而立。
片刻之后,闲月子师徒俩便在仆人引领下举步而入,这里其实是峨眉派在武威的一个落脚点,闲月子这次北上除了因雷瑾的那句半开玩笑的戏言而来之外,也有意顺便巡视一下峨眉名下的药材行生意盈亏,并且峨眉长老们也是听到了一些传言,有意让她来摸摸底,看有无机会将峨眉派的佛道势力发展到西域以远的地方,这后面实际上还有帝国佛道戒律会的一层意思在。
“凝清,你说你的侯爷现在在做什么呢?”
“师傅——。”刚刚安顿下来的栖云凝清粉晕上颊,“你怎么也来打趣徒儿?”
闲月子微微一笑,栖云凝清理了理思绪,这才随口答道:“这时候一天的公务一般已经处置完毕,但还不到进晚膳的时候,如果没有宴客,侯爷应该是在内宅中厮混吧。再不就是依‘经筵讲学’之制,让人诵读弘文馆、通译馆的一些新书节略。(注:可参看第二十五卷第四章)”
“经筵讲学?听说围绕西北幕府这种较少讲授各派儒学的‘经筵讲学’,西北士绅对此颇有微词,不少人公开攻讦西北幕府这是在‘以夷变夏’,以致这种争论自开府以来一直就没有停过?”
“是啊。”栖云凝清点点头,“传统的‘夷夏’之说已经深入帝国士绅的骨髓灵魂,根深蒂固,又岂是朝夕就可改易?”
闲月子哗啦一声打开折扇,然而又合起扇子在左手掌心敲了敲,“为师看雷大人行事,只做不说,甚至做了也不说,一切以实用功利为主旨,而且总能找出一个堂皇的名义,在堂皇的名义下挂羊头卖狗肉,十足的‘奸商嘴脸’。
偏生雷大人麾下的智囊谋士又这么多,什么事都能引经据典,从四书五经上找到堂皇的理据,好似怎么说都是有理的一方,而且邸报、印书馆、弘文馆、通译馆、博物馆、夜未央以及通政司下属的说书弹唱艺人又全都在西北幕府的掌控之下,即使完全撇开西北幕府的强力威压不谈,舆情风向也是大大偏向于西北幕府的,各派儒学士人哪里占得了上风?他们何其愚也,不过择善固执也正是他们的可爱之处。”
“他们?”栖云凝清笑道,“多半只能无可奈何吧。都督大人一向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经筵讲学’上讲授各派儒学一直就只占一部分。”
“哦?”闲月子哑然失笑,摇头不已,忽又问道:“为师北上时,经过陇西,看到那里的官卖奴隶极是兴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西北幕府就一点也不怕士绅们的清议舆论吗?”
“哦,”栖云凝清道,“在西北,如果是大批发卖的官奴,主要是不驯服的所谓‘逆谋’者或者是战场上被俘获的敌方战俘,依照西北幕府的《赎买条例》,这些奴隶也都拥有通过多种途径和方式赎买自身的自由,并且家主不能以任何理由私刑虐打奴隶,更不能杀死奴隶。这些个条款要真正落实起来并不容易,但至少这些条款的制订颁布使向来标榜‘仁义为怀’的儒生士子们也找不出太多攻讦西北幕府的理据。
因为帝国从来就没有禁止过人口买卖,在灾荒年生活艰难活不下去时,父母兄长丈夫可以将儿女弟妹妻子典卖他人为奴,从而使一家人都能活命,至于从儒家的道义上来说,买进奴婢者则不应虐待,更不能杀死买来的奴婢,这已经是帝国士庶百姓向来默认的惯例,在某种无可奈何的情形下,睁只眼闭只眼甚至算是一种儒家‘德政’。帝国律例明文禁止的也只是与被典卖的奴婢毫无亲缘关系的人口贩子贩卖人口获利而已,西北幕府这样规定也符合儒家学说的‘仁’和‘义’,虽则帝国律例中以前的禁例不过是掩耳盗铃,人贩子有很多很多变通手法可以买通官府,在卖身契约上大做手脚。
而对奴婢们来说,老老实实的服从主人,有一口饭吃,有衣穿,已经上上大吉。在主人的院子之外,天灾人祸,无衣无食,流离失所的人很多。就是太平岁月,种地的农民也极其辛劳,奴婢比之风吹雨打日晒埋头苦耕的农民,日子要舒服得多。要是做小生意,摆小摊贩,做工匠,这些奴仆又或是没有手艺或是没有苦熬苦忍的劲头做不来,再则也没有本钱,没有机会,所以他们当中也多半只能安心当奴婢,除非这个世道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否则不会有大的改观。
西北的官卖奴隶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惩罚,与活不下去的人家卖儿卖女无关,与人贩子的贩奴获利也无关。”
闲月子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栖云凝清又继续说道,“事实上西北幕府为了落实这〈赎买条例〉,在〈告发检举条例〉中加入了鼓励包括奴隶在内的任何人告发主人虐奴、杀奴等违法情事的条文,凡证据确凿无误,一经核实,告发检举者无论良贱都将依法例得到等次不一的重赏厚赐,并得到西北幕府的有效保护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举措就是在监察院、审理院以及内务安全署之外,通过西北‘怀仁社’这个不官不民半官半民,操控在西北幕府手中的会社,另辟一条让儒生士子们和其他‘爵士’们参与监察的途径。‘怀仁社’很大一部分活动便是持续的、定期不定期的观察巡视奴隶的存在状况,因而奴隶固然是主人家的私有财产,但不是主人家可以任意加以处置的财产,奴婢受到包括‘怀仁社’在内的官方和半官方的民间会社无处不在的严密监管。”
闲月子忖思顷刻,微微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可行之法。”
想了想,闲月子忽道:“凝清,你觉得我峨眉一派将来能否在西域、塞北站稳脚跟?”
“徒儿觉得不会太容易,风土人情差异太大了,这怕是得从长计议。但我们的优势是与西北幕府关系密切,能得到较大的扶持,甚至必要时可以取得军队的支持,将来谋取一席之地应问题不大,但是要想扎根于斯,就得筹划百年之计,稳步营谋,不能太依赖西北幕府对我们的扶持。”
“好!唉,凝清,总之是峨眉对不住你们,你可千万不要怪峨眉啊。”
“师傅,徒儿不会的。而且侯爷他对我们都挺照顾的,师傅你不用担心。”栖云凝清的眸子里荡漾起薄薄的湿润雾气,空灵而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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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15发布
第四章众尼西行因诈术 雷大雨小乌云散
车声辚辚。
三辆马车奔驰在帝国驿道上。
驿道上积雪并不厚,黄土夯实的驿道,两道深深的车辙向前延伸,马车沿着车辙顺势而前,轻快利落,相当迅疾。
车前车后有二十几个骑士跨刀骑马,傍车而行,青缎子箭袖、羔裘、熊皮风帽、羊毛毡斗篷,策马扬鞭,勇武矫健。
马车是一色的双辕油壁轻车,两匹健马拉着,轻快直驶,车身仅涂刷清漆,保持着天然原木的木色,蓝色的车围子,车厢上的暗钉、帘钩,车辕头包件等俱是白铜,闪闪发亮,朴实大气,这车绝非寻常人家可以拥有。
而骑士们跨在腰间的厚背弯刀,刀把、刀镡、黄铜吞口都很普通常见,只是刀身尺寸极长,足足比一般常见的弯刀长出一尺多,形制便显得十分特异,半旧的鲨鱼皮鞘,也表明这些骑士都是惯于刀头舐血的人物。
事实上,这些骑士还携带了弓和箭袋,鞍侧挂了蒙着牛皮刷棕色漆的柳条小圆盾,这样的一身行头,寻常劫路蟊贼是不敢轻易招惹的。
这一队车马,鲜衣怒马,气派非凡,踏雪疾进,引得驿道上三三两两的赶路商旅无不为之侧目惊叹,啧啧私语。
过六里庄、李家寨,便是周庄驿铺,庄子前面有一个简陋的茶水大凉棚,供应过往客商茶水饭食,是个歇脚打尖的去处,现在这大凉棚四周还围上了一圈厚厚的芦席,可以稍稍遮挡一下冬日风雪的寒意侵袭。
驿道两旁两行高大的榆树,远处是庄稼收割后覆盖了一层薄薄积雪的原野,在呼啸的北风中,显现出冷寂、萧条。
“吁!吁!”奔行的马车在掌鞭车夫的吆喝下,缓缓靠边,驶近大棚前的空坪,时已过午,该打尖歇脚了。
从马车上陆续下来七八个戴着帷帽遮面,却是月白僧袍袍袖飘拂,一派僧徒装束,虽然冬装厚实臃肿,但高挑婀娜的身材体态仍然难以掩饰,一看便知是女子无疑。
这年头,程朱理学已是穷途末路,儒学士大夫或逃释,或趋玄,儒、释、道三教合流已成定势,亦使儒、释、道皆趋世俗,在佛、道而言,即是不再执著于遁世,不再沉浸于远离人情物理的虚寂玄远世界之中,而是趋向回归充满人情意味的尘世;在儒学而言,则是从程朱理学极端的“天理”,回归颇具人情味的“良知”;
一言蔽之,市井之风,汲汲于名利已成今时之举国风气,儒学士人逾越礼教,纵欲盛行;佛、道教门的清净门风亦日趋败坏,许多清规戒律,僧侣、道士们也多有不循的,所以一般的城乡士庶男子穿道袍、僧衣等‘异服’不仅毫不足怪,就是女子穿道袍、僧衣也不稀奇,但是七八个女子都做这般装束,就很难不让人侧目而视了,何况每人都提着或斜背着一个长长的青布卷,这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这几位僧袍飘飘的女子下车后聚在一起,也不知在商议什么,那些骑士则散在四周护卫。
稍顷,这几位女子才在骑士们的前呼后拥下进入大棚,占了大棚中一大半的座头,幸好在棚中打尖的行旅客商本来就不多,而在马车刚一停靠的时候,怕招惹是非的客商走卒就已经纷纷会帐而去,此刻大棚之中,空空荡荡,也就还有三个兵卒模样的壮汉正据桌大撕大嚼,狼吞虎咽,桌上盘碟已经所剩无多,看那样子也是很快就要会帐走人了。
大棚之中只有中间的两个火塘烧着柴禾,有些暖意,看顾茶水大棚的掌柜已经一脸殷勤笑容,上前伺候。
然而这茶水大棚虽然说是供应茶水饭食,其实除了随处可见的馒头、馍馍、烧饼、煎饼大油炸鬼、韭菜馅包子、凉炒面、预先做好了几样“浇头”的面条之外,下酒下饭就全是卤的牛羊猪下水(注:老百姓指猪羊牛等大牲畜的内脏,鸡鸭内脏则不叫下水),心、肝、肠、肚、口条,还有就是卤的猪头肉、猪尾巴、卤蛋之类,至于新鲜牛羊肉和菜蔬那是没有的,临时打尖歇脚,自然讲究一个快捷方便,填饱肚子上路走人,谁肯大冬天在这大棚里受冻?
不过,羊杂割、猪杂割、牛杂割却是现成,杂割是山西本地人的叫法,就是猪或羊的全副下水,切片,下花椒、姜蒜、盐等作料,一锅炖出来,味道还真不错。
几个负责打交道的骑士显然对这些饭食有些失望,也就随意的吩咐掌柜的大盆大碗的上卤下水、猪头肉、猪羊杂割等酒菜饭食,又紧着催要饲喂马匹的豆麦麸皮之物,好一通的忙乱。
酒菜很快上来,这一大拨人各据座头,默默吃喝起来,高粱烧酒一喝开,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开了。
这时,那三个狼吞虎咽的壮汉也填饱肚子,施施然抹抹嘴会帐出门,临出门时,其中两个还瞥了那几位占了两副座头的僧袍女子一眼,她们各人一大碗热腾腾的羊肉浇头面条正埋头吃着,卤蛋、猪头肉、羊杂割也是频频动筷,只是没有喝酒而已,看起来根本不象出家人。
“师傅,还有多久到蒲州?”躲得远远的掌柜却听到其中一个女子一边吃面一边说话,不由自鸣得意地佩服起自己灵敏的耳力来,他的耳朵灵敏是附近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号称‘狗耳’,天生比一般人灵敏,就靠着这一双耳朵他还真赚了不少外快呢。
“大概两个时辰,今晚过了蒲津关就可以到陕西地界了。”另一个声音苍老些的女子回答。
“哦。师傅,庵主为啥飞讯急召?难道有什么大事吗?寒磬大师姐是不是在庵主身边?”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多为什么?庵主在飞讯里又没有细说,为师哪里知道。”那个苍老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最后大约是经不住她那徒儿的央求,才说道:“庵主好象是取得了西北平虏侯的支持,拨了关中两处寺院做本庵的下院,现在正在大肆修葺,所以催着我们赶过去住持督工喽。而且也不止是我们北直隶下院,江南、山东的几个下院都有人要抽调到陕西来,都是本庵各庵寺的菁英人物呢。庵主也许是想在西北有一番作为吧。”
“是这样啊。”
这番短暂的对话结束,掌柜的便再也没有听到别的什么有价值的话了。
少时吃喝完毕,这一拨车马很快又启程而去。
这拨车马前脚刚走不久,两个骑马的壮汉后脚就进了大棚。
等两个壮汉出了棚子,上马而去,茶棚掌柜的已经得意的将二两白花花的碎银收进了怀里,哼着小曲继续收拾碗筷,就这听来的几句话换了二两银子,这外快赚得实在忒轻松了,想不心情愉快都不中,想着再这样做几年眼线的话,就可以给家里那傻瓜小儿子攒够说上一门亲事娶上一房媳妇的银子了,他这做爹的也算对得起孩儿他死了快十年的亲娘了。
掌柜的盘算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要破费破费,今儿打烊后要多切半斤冷猪头肉来下老酒,犒劳犒劳一下自己。
小人物的小愿望,大抵也就是如此而已。
日暮时分,这一拨骑士扈从的车马过了蒲州,经蒲津浮桥而入陕西地界,在蒲津关前候验。
西岸的蒲津关城当道,车辆行人皆匆匆如梭,要赶在闭关之前进关出关。
蒲津关关城整修得雄峻异常,关城上大旗随风招展,女墙垛口的甲士一动不动;关城下门洞之前,排列着若干甲士,巡捕营、铁血营、征收税务、税务巡检等各衙署官吏在认真地登记出入车辆、行人、货物与勘合、关券等通关符牌,一丝不苟。
这时三个兵卒装束的壮汉出关向东,骑着马准备过浮桥到山西,其中一个壮汉往关前等着候验过关的人马长龙中游目一扫,面色立变。
这时另外一个壮汉举起马鞭遥指着那些骑士扈从着的三辆马车,笑道:“老大,这不是午后打尖时遇见的那些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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