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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逐鹿-第4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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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溱似懂非懂,只懂得鸡啄米一般点头答应着,她这时并不太明白阿爹说的话,但是她也从这次血的教训中知道了,逗那些狗狗儿玩耍,真别逗过头了。但是,什么是过头,什么是不过头呢?
雷瑾周围的侍从,这会都不敢凑趣了,公府的庶出小姐被家里的狗儿咬了,事情虽然不大,但也显得他们失职不是?而且,公爷话里说的虽然是人怎么与狗相处,但谁知道公爷这话里藏着什么微言大义呢?
玛丽雅公主倒是似笑非笑的旁观雷瑾教训女儿,一种宏大的道德,往往会教唆人以不道德,雷瑾教训子女倒是有趣,不太讲什么大道理,有一就说一,还算挺实在的。
现在的平虏公,坐镇西北陪都河中府,近年似乎较为专注于治下的内政治理,倒是很有些好整以暇,举重若轻的气度。
然而,在玛丽雅这位妖宗传人看来,其中原因大约是与西北当下内政的芜杂繁难有关,如果处置不当,看似强大无比的西北幕府也有可能分崩离析。西北治下的版图实在太大,可以说扩张过快,兼并太速,而扎根立足的年头又实在太短,根基太浅,人心虽亲附却也容易动摇,没有两三代人的火慢炖’,是很难真正融化为一锅难分你我的肉菜老汤;至于治下百族混杂,番胡多有的情势,更是西北内部的致命伤,雷瑾如果驾驭不了这种危险复杂的局面,就可能重蹈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覆辙,就如同数百年前的蒙元大帝国一样。
雷瑾显然也还清醒,看到了危险,因此军务多已托付给宿将元勋率军征伐,他自己坐镇中枢遥领军事而已,而倾全力于治理内政,这也是一个合格的当权柄政者,一个胸怀天下的割据诸侯,对军政形势作出正确判断之后,应该有的抉择。
历来争霸逐鹿,觊觎天下的军阀,可能最头疼的还是客籍集团与土著势力的利益如何达成一个平衡,主客之势向来都是很难处理妥当的难题。通常,割据一方的诸侯,因利乘便,趁势而起,多是以客籍入主方面,其身边的客籍将领、客籍谋士少说也在幕僚部属中占到半壁江山,然而要想稳固其割据统治,进而争霸天下,却又非得依赖土著势力不可,总之两边的势力你都得仰仗。这种两难境地,真是进亦忧退亦忧,是人都得头疼。而这个难题,身为主上者还非得处置妥当不可,否则终究是隐患,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内讧爆发出来。教化也好,铁腕也好,怀柔也好,关键是你怎么切合实际的去做,并且做好。现在看起来,雷瑾更倾向于‘大家一起变成客籍’的做法,迁徙移民加上变相的佥征、招募、抽丁、远戍、战争、家属随军安置、新拓疆土授田,几乎彻底把本地土著势力连根拔起,打散之后,重新迁徙编户,不管你原本是客籍还是土著,在西域一带都得变成客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是按照雷瑾私下里的说法,这就是新皮来把旧韦换,毛附其上顺且从。
这正是玛丽雅感兴趣的地方,作为女皇阿罗斯的实地贵族,她的大公爵领地也有类似的头疼问题,虽然具体情况差别也很大,借鉴一下思路还是可以的,她平时也很愿意与雷瑾探讨一下治民理政之道。
不过,女皇阿罗斯与西北幕府之间的联姻大婚之期,已经越来越近,雷瑾虽说素来不拘礼法,倒也不好在此盘桓过久,何况他确实有点事多,那些相对比较虚妄的治理之道,探讨之期却是要推延一二了,再者婚期之后,真正成为一家人了,床上床下也多的是时间探讨,倒不急在这时。
抱起小雷溱,雷瑾心里说:“云雁要是知道小溱被狗儿咬了一口,还不定怎么埋怨啦。”
雷溱并不是平虏公府侧室云雁所生,云雁自己也生有一儿一女,但她就是跟雷溱很亲,视若己出,完全没道理可讲。雷溱的娘亲乃是昔日京师的红牌子清倌人,当年雷瑾从京师西返关陇时的追随者之一,亦是内记室的女官,当然西北所有官绅士庶也都知道内记室是平虏公府这边的常设机要事务衙署,并非西北幕府的正式公署,她们仅仅是平虏公的私人罢了。
从玛丽雅女大公这里辞了出来,雷瑾吩咐侍从把那条咬了雷溱的蒙古细犬发落到军府斥候局去服役。再怎么说,这条蒙古细犬也是平虏公府‘犬獒所’驯养调教过的良犬,现在它咬了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得把它弄走了,任何隐患都是不能留在公府中的。但是作为一条精挑细选的良犬,真就这么杀了吃肉,那也是暴殄天物,于心不忍。真要馋狗肉,公府‘犬獒所’的场苑有的是养得肥壮味美的土狗‘菜犬’,何必吃它?真正还是送去斥候局另作他用,让它到军队去派上用场是最好了。
雷洹这时已经在行辕中等了好一会。
他是绿痕夫人所生,虽然也是庶出,但绿痕执掌内记室,隐形的权力还是很大的,再者绿痕还有朝廷特旨赐封的诰命,身份地位与雷瑾其他姬妾自是不同,雷洹将来虽然不可能承袭平虏公爵秩,但也少不了他的大富贵。西北治下,幅员如此辽阔,以雷瑾业已透露出来的风声,雷洹将来只要表现不太差,落一个食邑分封听政治事的基业,也不算太难。
嫡世子雷浩正在准备远行游历的事情,眼下雷瑾已经较少传召世子跟在身边列席听政,同时又有其他几名适龄的嫡庶子嗣,新近得到了空暇之时列席听政的资格,并纳入到了雷瑾的侍从队伍中。至于雷洹,他获得暇时列席听政资格,与世子雷浩不过是前后脚时间,他基本上只要有空闲,现在还是尽量争取跟随在雷瑾身边列席听政,认真揣摩为政之道,有时候雷瑾也会跟他随便聊一聊多年以来治理西北的心得体会以及一些感想,这就要视情况而定了。
由于雷瑾在西北沿续了雷氏家族古老传统,对子嗣的教导培养比较重视。在雷瑾还是平虏侯的时候,侯府中就有了完整的相关规例和章程,如果雷瑾没有特别的吩咐,规例章程运转的每一步都有专人负责,每一位子嗣从受孕开始就有专人持续关注,一降生就会指定辅导师范和管事扈从以及奴婢,无论嫡庶长**女,不会有例外。就雷洹来说,他现在每天修持师范们安排的文武功课以及杂学,份量就很大,他的时间并不算充裕。不过,雷瑾在子女教导的事情上,比较注重结果和实效,子女们只要能够通过他时不时的考核,跟得上师范们预定的各项功课进度,那么其他的事情,就是选择自由了,雷瑾绝不会勉强,譬如‘列席听政’之事,雷瑾虽然给了适龄子嗣列席听政的资格,但他也有言在先,来去自由,一次都不来也可以。
不管其他兄弟姐妹怎么想,反正雷洹是尽力坚持列席听政的,他觉得自己迟早会封疆边陲掌理方面,现在就要开始学习积累,以待他日一展身手。
看到父亲抱着雷溱进了院子,雷洹忙上前请了安,又跟雷溱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子打了声招呼。
雷瑾也不多说,直接就让雷洹跟他进书房‘见习公事’,也就是按照他的吩咐或者口授的命令,批复西北各处呈递上来的公牍。那些文牍是内记室挑选过一遍之后剩下的稿案公事,机密级别都是以雷洹的身份可以知道的,至于不该雷洹知道的机密公牍,都是由雷瑾亲手在公廨处置了——以前,奉命批红这个事,多半由世子雷浩接手。
这些待批公牍,前后都有引黄、贴黄,呈禀的事由和各衙署‘票拟’的处置办法都很明确。凡是雷瑾看过没有异意的公牍,吩咐‘准了’或者‘允了’,雷洹就直接以雷瑾的口气,照着贴黄的“票拟”以朱笔批示;若是雷瑾吩咐‘驳回’或‘发回再议’,亦要逐一书明驳回理由,这就麻烦些;如果另有意见的,雷瑾若有口授命令则照实书写,批示下去,若暂时没有口授命令则留待雷瑾亲自处置了。除了紧急的军情、公务之外,所有公牍都是等集中处置一批,才会集中用印。衙署里章程,乃是视公事的异同,用印也各有不同。
“从数百年前的十字军东征就可以看出,欧罗巴那就是一片野兽盘踞的土地。如果不想被野兽咬上一口,那你就要比野兽更凶狠,最好是在野兽强壮起来之前就扼杀了它们,虽然这很难。”
看着雷洹批复了一份秘谍总部上呈的文牍,禀报的都是欧罗巴诸国之军政秘事,雷瑾就顺便点拨了一下自己的儿子,属于某种私人的感慨。而一边侍从的女官,则迅速将雷瑾所言一一记录在案,这在将来就属于实录和起居注中一部分了。
但是接下来的一份文牍就让雷瑾很不爽利了。
这是下面通政司呈上来的一份舆情汇总。西北通政司与本朝庙堂上‘出纳帝命(太宗之后,已渐归于‘六科给事中’)、通达下情、奏报四方臣民建言及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的九卿之一‘通政使司’,在明面职掌上是很相似的,但是比起国初以来被其他部院衙署渐次侵夺权力,几乎徒具虚名的‘通政使司’,西北通政司在职掌上算是半个实打实的谍报衙门,尤其是其下属‘曲艺巡演局’编管的曲艺说书、谈唱优伶艺人,借着说书人、弹唱优伶艺人的身份,或孤身一人,或三五结伴,或十几二十几人一个小戏班,活跃于西北的乡村屯社、道路墟集,在说书弹唱搬演戏剧期间,兼而夹带着宣讲西北幕府的律例政令和四方新闻,同时肩负着秘密监视和搜集城乡舆情,观察地方绅豪动向,打探街谈私语,是西北幕府在内务安全署、税课提举司(主要是税务巡检局)之外的又一监控地方的有力手段,也是实权衙门之一。
这份西北通政司的役差番子从各地上报舆情,经过通政司专人汇总,就可以清楚的看出,在地方上,不少清流士子,还有科举出仕的一些儒生,西北幕府下辖各衙署中的部分官吏,这些人有志一同,舆情似有合流趋向,其中心意旨,多半是要‘国家’善待士大夫,多举李唐、赵宋故事为例,多喜欢拿着前汉陆生所言“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一语说事。虽然类似言语还只是在下层发酵,但雷瑾用脚趾头想都可以猜到,这是西北文官要为他们这个群体争权,或者说儒士出身的一派官吏想要争夺西北官僚群体中更大的话语权,恢复科举士子在官僚群体中一家独尊的地位,如果现在放任不理,雷瑾甚至相信,过不了多久,在地方省府县的议政会议上,也会出现更多类似言论。一旦成势,就是雷瑾也无法随意干涉。儒学科举已经年深日久,根深蒂固,虽然被雷瑾借势抑制,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范的,时不时有所反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雷瑾以往喜欢借‘复古’之名行革新之实,别人何尝不懂有样学样?也就是他现在强势,别有用心者不敢造次行事罢了,百年之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雷瑾冷笑,“儒生们倒是都记得前面半句,难道‘逆取顺守,文武并用’,就不是陆生说的了?
自本朝太祖分权制衡而驭下以来,后妃、外戚、宗室俱已削矣,武臣勋贵今亦已弱,皇帝唯有仰赖宦官、府卫、文臣掌理朝政,而内宦贪鄙财货,多擅权而不文,国朝大政皆以文臣辅之。然文臣士大夫囿于党争,各论朋党,倾轧不休,于国事何益?且武臣位卑,无不屏息媚骨以逢迎文臣,守边武臣不养寇自重则无以自固,到如此地步,国将不国矣。
予尝思之,其害也,即在文臣一家独大,在儒生垄断科举
哼哼,历朝历代的皇家,也算是作茧自缚了,常常不得不向文臣低头妥协——文人做官别的不会,阳奉阴违,推搪塞责,拖沓欺瞒,怠工要挟,样样皆精,而孔老夫子一脉相承的史笔春秋本事,那更是不用人教也精通惯熟的。皇帝想要驾驭朝政,掌握权柄,巩固皇位,治国平天下,就得大用儒士文臣,所谓分权制衡,嘿嘿,事在人为,话由人说,也就那么回事。
这等科举儒术出身的文官,一旦垄断了政治,或者垄断了学术,大恶自生——无有制约,恶的滋生便不依任何人的意志。
太祖以为,废宰相,置六部,上下相维,大小相制,分权制衡而驭下便可天下无事,然而天下事,岂会如此简单?文臣又怎么会总是跟皇家一条心?
有儒生说,天下非一家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皇帝实乃当世之大恶,然而皇帝毕竟只一人而已,而所谓‘天下人’之天下,其‘天下人’者,也许并不包含农、工、商等庶民百姓,而只是他们这些意图‘替天行道’的儒生、文臣吧?这些儒生文臣,若得垄断学术和政治,其实也未尝不能行那‘奴大欺主’、‘客大欺店’之事,公然窃天下之名目为己张目,名为儒,实则伪,斯时更是大恶之中之大恶了
以吾之见,天下之大害,不在皇帝而在文臣,尤其是在外朝部院一家独大的文臣群体。外朝之上,并无其他势力可与科举文臣抗衡相争,皇帝、宦官必然拉一派打一派以分化文臣,则文臣朋党相争必烈,是时文臣各派系皆以合纵连横倾轧内斗为能事,国事还有谁理?国家以此愈加颓废矣。
自古以来,北方蛮夷犯我中原而能得逞者,无不根源于‘中国’自身的衰退、内耗以及分裂,而不在于蛮夷是否强悍凶蛮,民间俗语不是说‘打铁还须自身硬’么,中原若是上下一心抱成团,蛮夷再是凶蛮也不过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中国之衰亡,从来都是以自身腐朽开端,最后以华夏沦亡作结。那些‘食君之禄’,好处占尽的文臣儒士们,期间又为国家、为天下做了什么呢?最忠贞的文臣,也不过是临难一死殉国殉节罢了,根本于事无补。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试问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难道将治国不力乃至于亡国亡天下的过错,推到皇帝身上,推到宦官身上,推到权奸佞臣身上;就可自命清白无辜么?此辈儒士于国又有何益?于君又有何用?尸位素餐者,国之蠹也,君之贼也,如此文臣不是大恶又是什么呢?”
雷瑾这番诛心之论,当然不仅仅是指向科举儒生出身的官吏,而是指向整个西北文臣官僚群体,甚至也包括武臣。雷洹虽然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有机会承袭公爵,但父亲雷瑾这一席话,在他的理解中,就是在教导他帝王之学,君主之道,王霸之术,因此他心中也不免有些窃喜,这就是在为他将来分封治事做必要的铺垫了,将来一藩国主之位他还是可以预期的。当然以西北当前之现状,这藩国之主的权力也必然大受制约,财赋税收之事恐怕藩国之主也难以直接插手,藩国之主听政治事是可以,但藩国之主要想集军政财赋大权于一身,这种情形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汝可牢记,君王驭下之要术,可分化而治,可均势制衡,可扶弱抑强,然此等皆属权谋之术。
亡国非一人之罪,治国非一人之力,汝可知明君‘无为’,垂拱而治天下,在于得其势而任之?上古法家有谓‘法’、‘术’、‘势’者,君王只有握‘法’处‘势’,令行禁止,则天下称治平焉,是以吾尤所重者,势也。
昔者,宋帝每被朝中宰执重臣凌迫威挟,天家威仪荡然,或有不如田舍翁之讥焉,汝兄弟尝读《宋史》,可知为何至此?
哼,前有黄袍加身,后有斧声烛影,人皆知赵氏得国非正,宋室自来心虚气怯,不免宽容优遇士大夫以图自固,文臣的毛病就是这么给天子慢慢掼出来的,帝王之势既是不振,虽有权术,难以施展其技矣皇帝乾纲不振,而朝臣朋党相轻,举国上下不能并力一向,则萧墙之祸在内而不在外也。
古人云‘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吾从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智之不足慕也。’,持柄处势,君王之枢也,汝其勿忘。”
雷瑾看了雷洹一眼,忽然问道,“上月十六日,你也去看过赛马赌彩,有何感悟?”
“是。”正说着君王驭下之权术,忽然问到赛马之事,其意自不在彼,雷洹想了想,回道:“孩儿以为,君王驭下之道,亦与这赛马之道相近相通。若是赌彩,整场也只有三五匹马,这赌赛能有什么劲?也只有赌彩的马匹多了,赛马才有味君王驭下之道,当取赛马之势,而裁判其胜负。”
“唔,”雷瑾笑了笑,“看来这申韩之道,商君之书,你算读出真味了。前月,有欧罗巴耶酥会士携书来献,其中有‘意大利亚’马基亚维利氏之《君主霸术论》,似与泉州高阳氏《霸术》译本不同,通译馆已经译出,你可要来细读。”
“孩儿正看阿爹批判的《商君书新注》、《韩非子集解》、《慎到阐综》、《稷下书》、《法论》和《君王春秋书》,明儿便打发人去要《君王霸术论》。”
雷洹说的这几本,都是雷瑾命印书馆、弘文馆、博物馆以及北衙文学馆等详加注解、阐发并亲自批注,审定编次的法家典籍,也算开天辟地第一回(自秦以后,几乎没有人对法家典籍进行过全面系统的解释、阐发和批注,与儒、兵、道等家典籍的待遇完全无法匹敌),所言都是王霸之学和法、术、势,等闲人也拿不到这些书册;而《君王春秋书》更是雷瑾亲自手书的历年治军理政之心得,以自身所历之大小军政事例为纲,以编年本末为领,以成败得失为条目,其事缘起、形势、问计、推演、意图、决策、方略、施行、督导、变化、结果、后续,剖析综述,检讨反省至为详尽,兼且旁征博引,论及中外历代帝王治国之得失、理政之成败,内记室、护卫亲军、北衙侍从皆有多人参与编撰,由于其中事涉西北机密,此书写成之后秘藏于公府,乃是纯粹的王霸学术、权柄之道、决策秘录、军国大略,西北的文武大臣也无缘一见。
父子俩继续批答公牍,将将要办公完毕之时,剩下的公牍中却有一份礼曹呈送、祠祭宗教司副署的《西北僧道宗教半年综述》,是关于西北治下僧道宗教的一季和半年综述,其中涉及到各宗各教的出家僧道官授职、入替、增补、僧道度牒发放及僧俗教务,居士、信徒人数的监控等,这都是常规,亦需与秘谍衙署上呈的秘报两相对比,勿需多说。
引起雷瑾注意的,首先是公牍上面提到有三所佛寺,五处道观,三处广成道的下院,五处弥勒教的教院,一处落日庵下院,两所大弥勒教的寺院,两处大光明寺下院,两所密宗白教的喇嘛寺院,都递了申请,要在殿堂上改筑‘管风琴’,事情并不大,但这可是僧道宗教的新动向。‘管风琴’,当年西洋传教士的耶酥会士来到中土传教,曾在松江、京师等处西洋天主教堂中设有,是与教堂一起同时建造安装的特别大型的乐器,西北的天主教堂中也同样建造了大型管风琴,雷瑾甚至在‘夜未央’的大戏院见识过那种隐藏于殿堂建筑之中,堪称宏伟巨大的奏乐大机器。雷瑾只是没想到,那些僧道出家人怎么会不约而同的看上了西洋外道的乐器,为了传法宏道可以借鉴一切可以拿来的东西么?
而公牍上提到的另外一件事,也引起了雷瑾少许的注意,那就是有相当多的佛道教院的‘经师’,近来都在穷究‘名理’(Logic逻辑)之学。研究《名理探》、《穷理书》这两部几乎就要湮没于时光中的西洋之学译本(亦即西北通译馆新译之《亚里斯多德氏辨证逻辑论》),似乎成为了西北各宗各教‘经师’们的最新学术风向。当然公牍上还提到了《墨经》与佛学中的‘因明’学(古师因明、汉地因明、密宗因明),这些学理上的东西,义理晦涩而艰深,现在也有不少各宗各教的‘经师’在下大力气研究。雷瑾本来以为只有佛门僧侣(中土佛教至少有‘因明’学的‘逻辑’传统)才会穷究‘名理’之学,没想到其他教派的经师也这么感兴趣。宗教之中,经书义理是最晦涩没趣的,但又素来是立教之本,立教之基,佛法东来之所以能融入中土宏扬光大,并与本土道教并驾齐驱,甚至隐隐略胜一筹,佛学义理上的圆满清晰、层次分明是其主因之一;道教的优势和致命伤都在于他自身的庞杂博大、兼收并容,却稍微欠缺一个贯穿始终、圆满清晰、层次分明的道学义理,差了佛教一截。
雷瑾自己就是左手大弥勒,右手大光明,集大天师、大尊者、大法王于一体的大教宗,他对宗教门中的行道多有研究,十分精通,自然明了西北宗教间的激烈竞争,已经延伸到了经学义理这种层次了,心中已是有所定计,也不必多说。
不过,君王事业,治民理政,怎都绕不开僧道宗教的,雷瑾觉得很有必要提点一下雷洹。对雷洹这个庶出子,他还是抱有相当期许的,虽然不可能让他承袭公爵之位,将来恐怕也是坐镇边陲的藩属国主了。
“以吾之见,僧道宗教,其实不必有神,亦可自圣。岂不闻心之所安即吾家么?
入宗入教,不外是求心灵慰藉,信仰寄托,灵魂皈依,精神安居等等,但大多愚民无知,是以非得请回一个泥偶木像虔香供奉,以功利自身,而有所敬畏。
斯时,生者求我益,死者求利我,心有所寄,魂有所归,其实也还不坏。
岂不闻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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