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围-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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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胥纹丝不动恍如未闻。此际他已经内火焚心，眼神开始散乱，可是那魁伟的身躯依然站得笔直，有如一尊威武庄严的雕塑。那四周的箭手被他威风所慑，竟也惊得呆了。


猛然间听到一声断喝，紧接着弓弦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先前入阵的大汉转身张弓，将箭射入了茫茫夜空，眉目间满是悲愤不平之气。他发箭之后仍不能平抑胸中悲愤，转身噌地抽出佩剑便向手中的长弓砍去，嘣地一声弓弦应剑而断！


霎时间群情激愤，众箭手胸中的热血尽被点燃，纷纷效仿，一时弓弦连响，那弦上最后一枝羽箭全部消失在夜空之中，紧接着拔剑砍弦声传来，众人引以为傲的箭阵就此不复存在。


沈尹戍也是热血沸腾，他明白这些箭手用意，是在用行动表明此生无论何时何地，决不会再与伍员为敌。


伍子胥强压翻腾的气血，向四周拱手为礼，大声道：“伍员谢过众位兄弟相让！”，不再回望沈尹戍一眼，步履缓慢从容前行。他前面的箭手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口鼻中不断有鲜血涌出，脸上也笼罩了一层蒙蒙黑气。这自然是他内力已经耗尽，体内剧毒发作，毒力蔓延的结果。以他骄傲的性格，决不愿沈尹戍看见这等情景。


箭手们放倒盾牌，一个个站得笔直，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敬意，就像是一队等待将军检阅的士兵。草坡上的气氛沉重而肃穆，人人都默不做声地看着伍子胥艰难的步履，都在为他担心，不知道他还能走上几步。


伍子胥只觉得两条腿象是灌了铅，沉重得每迈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眼前一阵阵模糊，神智也渐渐恍惚。可是他还有坚强的意志，耳边一直回响着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伍员纵然身死当场，尸身也一定会倒在那箭阵之外！”不错！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倒在阵外！


箭手们的鼻子发酸，眼中盈满了热泪。今天他们终于见到了最仰慕的人，这世上最值得他们尊敬的人，并且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令他们失望，他比传说中更值得敬重！可也正是他们送他走上了这条路，这条不归路。


不约而同，十八条大汉一齐拔出了佩剑，向阵中的伍员施以庄严的军礼。锵地一声脆响，十八柄长剑出鞘，一式斜指向夜空。微风吹过，远处传来竹叶沙沙的轻响，陪衬着伍员沉重的步伐，格外分明。火光映照下，十八柄长剑射出闪闪寒光，代表着勇士们的尊严，向伍员表达着真挚的敬意。在他们的心目中，大千人世，也只有此人可以坦然接受这至高无上的敬礼，此刻的伍员，正是战神的化身！

申包胥一败涂地，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这一瞬间他看到一颗硕大的流星，带着耀眼的光芒划破夜空。他的心中咯噔一声，忖道莫非这就是伍员的将星？如此伍员今夜必死无疑！霎时间被他压抑的手足之情涌上心头，不由得痛断肝肠，感慨万千：“子胥呀子胥，愚兄无心铸成大错，现如今追悔莫及！今夜一战，子胥你技压群雄，光彩夺目，不正如那颗耀眼的流星？虽然你英年早逝，可你短暂的生命所发出的光芒，较之那世上庸碌之辈又强上何止万倍？包胥虽不肖，必将你今夜之战传遍天下，使你的智勇为万民所仰，名垂青史！”


前行八九步，伍子胥已然不支，眼前幻象丛生，灵台渐失清明。前面还有短短的十几步路程，可是为何会如此难行？莫非这就是黄泉之路吗？前面有亮光！他看见了，终于看见了月娘！多么熟悉的身影，还有那双美丽的眼睛，眼中的盈盈波光，和波光中的无限深情！月娘在微笑，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他心情激荡，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住月娘，同时脚下也生出了力气，一步一步，近了，越来越近了……


终　章


月色如水，遍洒银辉。


昭关之内，一座大宅的正房屋顶上，公子胜和伍沾敛形露宿。这二人心系伍员安危，翻来覆去谁都睡不着。也幸亏下面是这大宅的客厅，并无人在此住宿，他们的行踪才未被发觉。


公子胜毕竟年少，心中的焦虑一点儿都藏不住，两只眼睛说什么也合不上，滚来滚去动个不停。那伍沾也比他强不了多少，虽说可以耐住性子一动不动，担心的事情却要比他多上几倍。


忽然公子胜轻呼一声：“流星！”腾地坐了起来，伍沾也是一惊，撑起身子顺着公子胜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夜空中一颗硕大的流星划过，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伍沾顿时想到首阳山中的少主，心头泛起不祥之感，沉重地叹了口气，颓然躺倒。


那公子胜更是对这传说深信不疑，泪水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他一闭眼，脑海中就出现师父留给他的最后一幕：混沌的雨幕中，电光镂刻出那条凛凛雄躯，以及那卓然独立，欲与天地争胜的豪雄气概。他难以相信一向敬若天神的师父，从此就再也见不到了。可是夜空中那颗闪亮的流星却让他不得不接受这无情的现实。


自从父亲死后，师父已是他唯一的亲人。而师父也一直对他疼爱有加，让他那饱受创伤的心灵又得到了父爱的温暖。可如今，师父也死了！有一件事他说什么也搞不懂，为什么这个世界好人就是活不长？象那慈祥的伍爷爷，和蔼的父亲，还有那据沾叔说全国本领最大的师父？可能他真的太小，所以才不懂。


他呆呆地望着神秘的星空，心思又回到了师父身上。几个月来，师父常常一个人关在屋里，擦拭那柄他用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提起来的重剑。每当这个时候，沾叔就提醒他，＇奇/书/网…整。理'…提=。供＇要他别去打扰。他很奇怪，偏要磨着问为什么。沾叔好像非常不愿告诉他，直到被磨得不耐烦才说，师父是在伤心，并不许他再多问。还有，那柄剑的名字也是怪怪的，叫什么天地不仁，他虽然知道，可还是不明白。


不过有一点他能确定：师父是个英雄，大大的英雄！这几个月，无论什么人见到师父都是毕恭毕敬，虽然看见父亲也是如此，可是他知道，不一样！那些人看父亲的眼神跟看师父时绝对不一样！可是，不一样又有什么用？父亲死了，师父也死了。他心中满是悲愤，头脑一片混乱，疲倦地闭上了双眼，仰天躺了下去。


还是睡不着！脑海中师父的形象越来越清晰：那条魁伟的雄躯投在地上的清冷的身影，那独自一人时落寞的神情，还有那电闪雷鸣中负手向天、威武不能屈的傲岸英姿……忽然，这形象和那颗夜空中的流星重叠到了一起，刹那间放出夺目的光芒，点燃了他心中智慧之灯！他再次坐起来，兴奋地叫道：“流星！我明白了！”


伍沾也腾地坐起，先向夜空中望了一眼，才转向公子胜不解地问道：“什么流星？还不快睡？天就要亮了！”


公子胜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兴奋地说道：“沾叔，我明白了师父的话！我要学师父！我要做师父那样的人！”他看见沾叔被他喊得满头雾水，得意地解释道：“流星！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可是他们都过着平凡的生活，默默无闻，就象这无边的黑夜；可是师父就不同，他本领高强，不甘于逆来顺受，所以他的生命就象那颗流星，虽然短暂，却可以发出耀眼的光芒！我要学师父！也要做流星！”


伍沾越听越怕，脸上的表情暴露了心中的惊骇。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公子胜险恶崎岖的人生之路，接着又看到他不慎失足，跌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的情形。他爱极了这个聪明的孩子，更因为他悲惨的遭遇而甚是怜惜，从不对他粗声说话。可是此刻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板起脸来厉声喝斥道：“黄口孺子张狂什么？你想得倒美！你单单看见了那流星光彩夺目的刹那，可是你知道后面的代价是什么？你可看到它抗拒那操纵的力量，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累累伤痕？你可看到它为了那刹那的光芒，燃烧自己、甚至粉身碎骨的情形？”


他看到公子胜默不做声、满脸委屈的神情，于心不忍，遂一脸庄重，语重心长的说道：“孩子，你还太小，不知道命运的力量是多么可怕。它可以让你永远沉沦于苦海，也可以将你从人人羡慕的高峰直摔到最底层。假如你是一颗流星，那命运就是操纵你飞行的力量，如果你抗拒，只能有两种结局：第一，是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生不如死，这也许还是人家没有玩儿够；第二，就是你粉身碎骨，从这世上永远消失。仔细想一想，刹那的光芒又能够抵偿什么呢？”他又轻轻拍了拍公子胜的头，柔声道：“天快亮了，我们还要赶路，睡一会儿吧。”


公子胜听得一片茫然，想起师父又是一阵哀恸，他慢慢躺下，转过身背对着伍沾，仍然甚是不服，心想：“我这么小，当然说不过你，可是师父一定会赞同我，一定能说得过你！”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再也抗不住疲倦，不久就沉沉睡去。


可惜他没有看到，此时身后的伍沾眼中闪出了一丝泪光，低头在衣袖上一抹，抬起头的时候，目光中再没有悲伤，代之以坚毅和平静。如果被他看到，他一定会惊讶地蹦起来，大声嚷道：“那是~~~~那是师父的目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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