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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是金-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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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这般收拾服侍自家格格较为妥当顺手。
听到雍正皇帝这般带了万钧怒火的训斥,她竟也不惧,只直直抬了头对着半空说道:“这两年,格格早就是这般光景了,奴婢多番托了苏总管,让他求您来看一看格格,可皇上您根本不屑一顾,不是么?眼下……这等样儿,可也怪不得奴婢。自然,皇上向来喜 欢'炫。书。网'迁怒,便是因此砍了奴婢,砍了阿鼐,奴婢也是认了。”
雍正闻言更怒,几乎要一脚踹去,但终究按捺了下来,只狠狠踢了身旁的那素三彩镂空熏一脚,即刻大跨步走到架子床边,看那躺着的女子。
快四年……没来看她了……竟然!
她静静地躺在黄绸绣云幅凤纹的缎子薄被下,一如当年。只是,原本光滑润泽的肌理,此刻,此刻,竟灰败了去。
那笼翠柳眉,现根根掉落,颜色变得青白显灰;含丹檀口,则丹朱转褪,唇瓣萎缩;更有那一头青丝,竟而现出半边白色,许多发缕尽皆散落在肩上……
雍正越看越怒,猛转头看跪着的喜圆。
喜圆毫不畏 惧“炫”“书”“网”,几如疯狂般地对视着雍正皇帝,大声地说:“皇上赐死了八爷,又将阿鼐发配了黑龙江,嗯,阿鼐嘴巴大,心软,又有些笨笨的,被人算计也是有的……这些,奴婢一介女流,不懂政事,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格格……嗯,皇上也好好照顾了格格十六年了,确实算是情深意重了,所以皇上厌倦了,喜圆也明白。这是人之常情。可是,皇上,您在后宫颠鸾倒凤,格格独个儿躺在这里,没人看顾,定是心里悲痛,所以就身肉腐败起来了。奴婢初时以为,只需告知苏总管,皇上但得了消息,顾念旧情,定会立刻赶来。那么格格见着皇上,神魂有知,也就不会再伤怀下去了。可是,可是,奴婢没想到,这四年里,打从格格开始变……身变……足足有两年,奴婢使了多少银子金子,多番托人传信传言,苏总管也不是言而无信没有担待的人,想他定然传到了话,故此后来他也不肯受奴婢的钱财了,只是作难。奴婢就明白啦,定是皇上,皇上不愿来!格格肉身不腐,那是多么神奇的事儿啊,在喜圆心里,格格心善人好,那是菩萨样的人儿,才会身死而不腐不烂!皇上您遇着她,那是您的福分!可您不珍惜,格格才会没了……现下,皇上又不理不睬,所以格格在天上,心死了,肉身也就渐渐地腐了。喜圆读的书少,但也知道一个女为悦己者容,皇上的心都不在了,还存着这个身体做什么?自然是尘归尘,土归土,玉颜化作枯骨……”
雍正大怒,扬手便要掴掌打下去,但手到半空顿了顿,终究没有落下。
喜圆挺直了背脊,带了怒意更加无礼放肆地狂声说道:“奴婢听说皇上终年在圆明园烧火炼丹……只求……只求,呃,壮阳御女,奴婢也恭喜皇上,去岁又喜添皇子,果然是成效卓著啊,这丹药,果然灵得很。您,您想没想过格格?世间男子,少有长情,专宠一词虽有,却难长久……皇上,您以前专宠过格格,喜圆看了也很高兴,不过可惜,格格一走,您就移情啦……后来格格没了,但您总还念着旧情,挂着格格,时时放在心上,……只是,时日长了,凡事也就……这几年,奴婢实在是看透了。皇上,格格这身子,是不成的了,奴婢也让苏总管最后告知您了,非要下葬不可的了,您看着办吧。今儿个奴婢如此大不敬,开罪了您,想必您会赐死奴婢,奴婢只求莫要连累阿鼐,若是有幸,皇上给个恩旨,让奴婢给格格陪葬,倒也是极大的福祉了,奴婢在这里先谢皇上!”
喜圆说完,咚咚咚地在地摊上磕了三个响头,而后仍旧一脸怒容,但还是将身子趴伏在地上,再不言语。
雍正皇帝心中已然怒极又悲极,待要处置了眼前女子,她从前的婢仆,却又不忍;待要开口辩说,却又觉得无此必要。一时间,千头万绪,最后吐出口的不过寥寥数字:“你,喜圆……跪安吧……”
喜圆闻言抬起头,撑起身子惨然笑道:“皇上,奴婢今日,今日,不跪安了。奴婢想了想,怎么都舍不下格格,当年奴婢挂住阿鼐,没有跟着格格走,结果,格格就没了。如果那时节,奴婢死死跟住格格,想来格格也不会殁了。奴婢心里不知道多悔,足足悔了二十年啊,每次看到阿鼐,奴婢就悔得不得了。皇上登基后,又几次三番地找阿鼐的茬,……奴婢思来想去,终是逃不去那命道的。再加上,这四年里,一直都陪着格格,眼下,格格终究要入土了,奴婢舍不得,实在舍不得……况且,这人彻头彻尾地埋入土里后,皇上还会念一分分旧情吗?还不如,还不如就随了格格去了……”
话音刚落,她便立起身,一边似哭非笑般地咧着嘴,一边迅速地冲向屋角,一头撞向那铜柱,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她的身子便应声软软倒下。
雍正见她有些不对劲,待到听完她说的话再急起身,伸手去拦,早已来不及。只见柱上她用力撞击处一泼鲜血染住,慢慢地流向莲花瓣状的柱基。而软软伏倒在地的喜圆身下,过得一阵,汩汩流出一滩黑血,渐渐渗入地毯,染开一滩大大的如花血色……
雍正皇帝遽然呆了一呆,过了一刻才又复醒,赶紧上前几步探看。
喜圆尚有几分气在,她气若游丝,挣扎吐出:“皇……上……,奴婢……陪……格格,走;……阿鼐,您……饶了……他……”
雍正皇帝低了身子,凑近去沉声急说道:“朕不会动傅鼐的,你放心吧。”
喜圆在嘴角挤出一丝笑颜,咽下最后一口气,颓然软垂下脑袋。

呆呆地蹲在地上,皇帝忽然觉得十分的疲倦,看着喜圆逐渐冷去僵直的尸体和床上半残半败的女子身躯,眼前似乎掠过二十年前,热河厅,啊,眼下该叫做承德州,狮子园中……
那狮子园内的夏日午后,不同京城的酷热,总有凉风习习。在绿树成荫的岗坡上有数间草房马厩,隐隐可闻得骏马良驹嘶鸣,和着周围的细小虫鸣鸟叫,平添几分安宁适意。
而坡对面的妙高堂,殿内珠箔银屏,玲玲朗朗地随风吹动着,叮叮作响;殿外竹林数片,竹叶索索,随风稀疏小语。
殿堂歇山顶檐下,抄手游廊内,黄花梨木的藤面长榻上,斜躺佳人,姣花照水,清艳脱俗,婉风流转,她手中轻握一本日课经,身边俏立喜圆,主仆两人俱都捂嘴咯咯轻笑,看着弘历在周围跑跳耍玩,不时有娇声细语,童言嬉笑。
那情景似历历在目,却……却……再触摸不着……
刹那芳华,红颜弹指老。
她虽不老,可是喜圆老了,傅鼐老了,皇阿玛去了,额娘也去了,八弟去了,九弟也去了,十三弟也去了,皇后多棋木里也没了,他自己,……他自己却也老了……现如今,她竟也不能再不变不老了……

记得曾从京师数次偷偷回狮子园看她,只是没有现身见她。原是因着,时间不多,不过匆匆一面,何须惹她伤怀?
可三次里头倒有一次,也见不着她。侍卫们总报,格格出去了。见着的那几次,就看她总呆呆坐在廊下,看着庭院中的树石花木发怔。
当时,岁末,有雪,梅开,甚香。
见她总是一袭素色绸袄衫服,至多外头再套一件青缎子的外衫,拴上秋香色的丝绦,挂着他送她的银铃香囊,下面总是无甚花样刺绣的白绫裙。
她的穿着也总甚是单薄,也不曾上妆着容,偏是看去总面若皎皎明月,颜色虽清白却如晓花淡雅,两鬓发髻梳得整齐若刀裁,眉未画过却秀雅,面色总是苍白不佳,总算目若秋波,水样流转,横波入鬓,转盼流情,眉梢冷冷自带风韵,眼角淡淡总有情思。

她定在怨他。
一望便知。

手摘寒梅槛半枝,新看细蕊上簪迟。 
翠环梳旧频临镜,只觉红颜减旧时。 

晓妆髻插碧瑶簪,多少情怀倩竹吟。 
风凋每怜谁解会.分明对面有知心。 

竹风飒飒振琅歼,玉骨棱棱耐峭寒。 
把镜几面频拂拭,爱他长共月团栾。 

晓寒庭院闭苍苔,妆镜无聊倚玉台。 
怪底春山螺浅淡,画眉人尚未归来。

也只,曾为她画眉一次。
唉……

在雍和宫东书院,太和斋内,皇帝坐在榻上,定定入神已然数个时辰。
“皇上……”一旁的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开口。
雍正摆了摆手,说道:“喜圆的……事儿,你亲自拟书,替朕报了傅鼐吧。他在外面也很长时间了,过了年,就让他回京吧……唉。”
“那……那……格格……的后事……?”
苏培盛嗫嚅甚久,终于还是开了这个口,心中忐忑,不知皇帝会否怪责。
雍正果然皱眉,摇头低声说道:“朕现下心里头乱得很,不知道,不知道怎办好……朕不想她入土,但……但又……不能不入土;可这入土,却又没个名目,若是随随便便,悄无声息地寻个地方葬了,断断不可……”
苏培盛思忖琢磨良久,其实他早在两年前就想过此事,这两年里更是翻来覆去地思量考虑,他寻思了一阵,终于还是启齿回道:“奴才,奴才,自喜圆开始报了此事后,便……便有个想法,不知,妥是不妥……”
雍正皇帝疲惫地靠在炕榻的靠背上,淡淡地说道:“你且说来,朕先听听。”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说:“那个……皇上,当年,潜邸之时,有位武格格,您……还记得否?”
皇帝很直接地爽快说道:“不记得了。”
苏培盛十分尴尬,无奈地继续说:“那时先皇后她,孝敬皇后见圣祖皇帝赐了您一个钮钴禄家的秀女,怕您不喜 欢'炫。书。网',便又给您挑了一个汉女,是现如今那知州武柱国的女儿,唤作武淑宁的。后来大阿哥……他殁了,您就没理会那几位庶福晋……再后来……再后来,主子您就比较宠幸熹贵妃她一些儿。再后来,也没多久,武格格她就不幸染了杂疫,熬了数月,就没了。因为进府的时日短,主子您也没临幸过她,又无子嗣,故此……故此……随便就葬了。奴才想,是不是,是不是将格格,挂在那武柱国他女儿,就那武格格的名下……武柱国这人比较老实厚道,皇上您肯追封他女儿,给个贵人、嫔的,他欢喜还来不及。若是不想透露个中原委,只需,只需说将当年的骨骸,……另葬。实际上,却,却将格格的尸身……入棺。”
雍正定定入神地考量了一阵,忽然泄气,他无力地闭目,摆手说道:“这,倒也是个法子。原本……那,那就追封武氏为宁妃,随葬泰陵妃园寝吧。密室里,格格的物事,俱都陪葬吧。还有,这地道和密室,俱都……填了吧……”
原本,这身子,也不是她的。
是仁增旺姆的。
一个连姓氏都不知晓的藏边女子。只是,她长得却不若逻些城的女孩儿,倒是极有江南女子的风情。想必是发配边疆的南方人子嗣后代?故此这等别样容颜,吸引了佛王仓央嘉措,结果才惹祸上身,年轻轻地就被布拉宫的铁棒喇嘛处死了。
但,这,总是她呆过的躯壳,陪了他八年,而后,又是在密室的二十年。二十八年,足够封妃了。
只是她算谁呢?钱兰欣?楚笑寒?仁增旺姆?早已分不清楚了。似是而非,眼下就算套个武淑宁的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是即是非,非即是是,是是非非,难以分清。
只要,陵园里葬的是她,有妃子的名号,也算是他的一点心思了……
喜圆说,格格于两年前开始腐烂……这时间还真是凑巧啊……莫不是真若喜圆所言,她知道了什么?她在气谦嫔的事情?
但,楚笉居士却又明明说,她早已回归正身返乡,并不曾身死,又哪里会知晓此间事宜呢?
雍正皱眉思虑良久,还是定不下心神,只靠在榻上软垫靠背处,有些疲累,合目养神。

宁妃武氏,知州武柱国女,雍正甲寅年五月二十四薨,追封为宁妃。葬清西陵泰陵妃园寝。


【河北易县清西陵·苏醒两年一个月后】
泰陵。
雍正皇帝陵寝。
“哇!……哇!……哇!……”
楚韶颜在偌大的空旷广场上转着圈,不停地在方砖石板路上跳来跳去,跟青蛙一样地呱呱叫着哇,“真不错哇……”
不是旅游旺季,五一小长假刚过,所以这里有些沧桑的冷清。四处无人,偶尔有个小贩推着堆满土特产和小零食的流动推车走过。
楚笑寒一直没有说话,坐在隆恩殿下的台阶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从一入陵区的火焰牌楼,走过五孔石拱桥,踏经数公里的泰陵神路,至宝顶,依次排列着石牌坊、大红门、具服殿、大碑楼、七孔桥、望柱、石像生、龙风门、三路三孔桥、小碑亭、神厨库、东西朝房、东西班房、隆恩门、焚帛炉,东西配殿、隆恩殿、三座门、二柱门、方城、明楼、宝顶等建筑……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汹涌而至。
很不舒服,非 常(炫…网)的不舒服……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此刻看去竟是有些灰蒙蒙的,重檐歇山顶垂脊、戗脊、角脊、围脊高高地挑起,那么的刺眼抢目。
原来,清代,有好多陵墓?
原来,清代,是有东陵和西陵两个皇陵的?
似乎,有巨大的灰色影子兜头兜脑地扑了下来,笼罩住全身,喘不过气来。难受至极,几乎要趴倒在地上,只是依靠着汉白玉石栏杆,才勉强定住了坐在台阶上的身子。
昏昏沉沉间,听得耳边有人声鼎沸:
……
“格格……格格……格格肯为奴婢这样一个包衣家奴跪在福晋面前,奴婢今日便是死了,也没什么憾事了。……格格,您真是比奴婢还要没有体统了,奴婢,唉,奴婢真不知道怎么说您好了,奴婢有愧夫人的嘱托……”
“这个贱婢看着就惹人生厌,只是不知为何皇阿玛怎地还不处置,那日她不是求凌迟剐刑么,那便赐了她就是了……”
“兰欣,兰欣……你过来,过来……我心里头,还是想你的……”
“说起来,朕也和你这丫头颇为投缘,……你可喜 欢'炫。书。网'?……你……却是再不能回紫禁城,就永远呆在那狮子沟离宫里罢。可明白?”
“姑姑,姑姑,这是什么呀,这是大清的地图吗?”
“你且跟着四哥,四哥不要你了,你来我这里。饭总是有得吃的,日子也是可以过的。……你,当真要走?”
“谢谢姐姐挂心。那府里头,可再没第二个像姐姐这般,真心真意,像是当年初见之时般,喜 欢'炫。书。网'担忧于我的安危……”
“姑姑,格格,你真要走吗?你以前说,回去家乡后,就很难再回来……那,那以后……格格,若然你到了家乡,不便回来,总也托人捎个信过来,报个平安,也好让喜圆安心……”
“我只最后再问你一句,那支我送你的青玉蝴蝶簪子,你到底要是不要?……我定会成事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便求我吧,若能允的事,定允了你。……回了家乡,养好了病,再……说罢……若是怕路途遥远,不能再回,却也可托人带个信来,报声平安也好。”
……
头痛欲裂……头痛欲裂……天哪,脑袋要生生裂成两半了……

“姐……姐,老姐……老姐,你怎么了?”
瞬间一切如潮水退去般湮没消声,隐隐在耳边残留数声轻笑,有男有女,似有若无,恍若鬼怪乱语……
楚笑寒一下子清醒过来,定定地呆看着远处云蒙山,半晌才说出一句:“……没,有点头疼,大概走累了。”
楚韶颜释然地大笑起来:“嗯,姐,你刚恢复没多久,是容易累。不过,就是要这样忍住多走走,好得就快!那你先歇一会儿,我四处去看看。等一下,在这里汇合,好不好?给,IPAD,还有水壶,鸡腿鸡翅都在包里,还有话梅橄榄,我还买了嘉宝的果条,超好吃的哇……不舒服就打我电话啊,那我先去了?”
楚笑寒有些呆呆低发着怔忡,听韶颜说完,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楚韶颜见状便高兴地撒腿跑开了,她的精力,可真充沛。
可是,以前,自己也不比她差啊……

楚笑寒托着腮帮,凝视着前方的“御路”石阶,一边铜香炉脚下的铜鼓上狮子戏彩球雕饰之彩球精致美丽,雕工甚巧。遥看前方长长的陵道,空落落的寂寥无人……
正走神之际,眼角右侧余光映入一片天青色的衣袂,随风微摆,飘扬不定。
有……有人吗?
楚笑寒滞了一阵,慢慢地侧转头往右边看去……


第121章 皎皎空中孤月轮
【雍正乙卯年·圆明园勤政殿】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
深夜。子初时。
在园外入大宫门,过贤良门,经正大光明殿,往东至勤政殿,走穿堂到前院轩馆,数丛海棠树纷次种植,中间有不少树木山石,葱蔚洇润。
只是,从未带你来过,但,便是,在脑中带你转上一圈,却也好的……雍正皇帝遣散了宫人侍监,独自坐在廊下榻上,看着明亮的月色,沉思凝神,呆怔已久,半晌喃喃吟诵: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
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忽而眼前闪过蓝色道袍衣袂并藏蓝色丝绦带子,旋即映入一人容颜,竟是,竟是走了足有四五年的楚笉。
楚笉站在长廊前的院落内,正对着坐在廊下的雍正皇帝,周身披撒月光,只微微笑着言说:“皇上真是好雅兴。居然在中秋月夜,独坐花前小酌吟诗。”
雍正皇帝面上掠过一阵无奈,笑道:“雅兴?朕而今还有什么雅兴?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一个离去,直落得孤家寡人。日夜操理国政,年年岁岁,勤勉不怠,却犹有民众言曰:‘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好谀’、‘任佞’么?”
楚笉闻言大笑:“此等他人妄言,如何能在意?佛祖有云,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尽皆是业,且又刚强自愎,绝难调服,以地藏菩萨证十地果位以来,救拔不绝,便知迷途之人,难以救返,稍出即入,如何拨正?皇上只需问自己一句,可有?有便悔之,无便坦之。”
雍正皇帝莞尔一笑,说道:“确如居士所言。朕之一生,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他人言语,原无需在意。只是……只是……”
他声音忽而低落,带着一些无奈:“终是堪不破情之一字。总希冀在后世,若然她能瞧见,莫要觉着朕真如众所言之:阴险狠辣、刻薄寡恩……才好。”
楚笉笑了起来,慰语说道:“皇上不是颁了《大义觉迷录》么,我那女儿虽然不爱佛学史记,却甚喜读书,闲杂书等,均有涉猎,便是得空哪日翻看那大义觉迷录,读几本野史传略,倒是极有可能。”
雍正闻言难耐,不禁大笑起来:“若她真在后世读了野史,只怕,一提起朕,定会鄙夷嗤鼻。”
两人说到这儿,均觉好笑,一起开怀捧腹。
笑了一阵,楚笉忽然正色道:“皇上,我这几年走遍名川大山,所需物事,终究是全部寻齐了。且,正巧赶在合适的时辰之前。这足足五年的时间,圆明园、宫中,皇上时常涉足的两地,布场斋作道藏,全部是圆满了。我很满意,皇上果然是信人,这数年间,除了一次曾到雍和宫,余外是从不涉足。否则,行宫不作布置,便有缺漏了。”
雍正一时怔住,默然半晌。
楚笉十分坦然地说道:“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惟,仍旧想问一声,皇上,你真的要前往后世?真的要抛下此间大清的一切,前往后世?毕竟,你本已脱出六道,再去后世,若不幸造业,则福报必减,重入轮回,却也不是万分无一……”
雍正微微转头,看向夜空。
……
墨色夜空,朗朗清月,蔼蔼云间,有一女子于其间隐现玉容,淡淡笑说:“我不回去了。”
皇帝听得年轻的自己在问:“为何?”
女子轻轻地微扬嘴角,淡淡地坚定答道:“不为什么,就是不回去了”
他听得自己又问:“不跟你阿玛走?”
女子说:“是。”
他听自己还问一句:“不回你家乡?”
女子说:“是。”
……
雍正皇帝轻轻地微扬嘴角,淡淡地坚定答道:“是。”
楚笉听后稍稍皱眉,又追问道:“皇上,数年前,我亦同你提及,魂神返往后世,若非天定命数,而以我等禁咒施展送之,则,七魂六魄,未必能够全部返转。亦为:即便你能成功返转后世,却也未见得能记得今生因缘。更何况,那一劫中,虽本有你雍正皇帝——胤禛之后世后身,却因你脱出六合,神魂早有别个元婴代入,你强行附之,心性变化必然奇异,双元融合,也须得数年,在数年间,性格不定,乃是必然后果。此外,当年送返小女,她是奔赴原身所在,故而只是返,而皇上,你乃是非现世之人,故属强去,只怕禁咒一施,你此间肉身不保,因于大凶之时作法,故此必呈暴毙之相,届时,流短诽长,只怕是更加……便是如此,你都必走此行?”
——楚笉说得没错,所以她,在梦中,在拘魂术阵中,总是不记得他。
雍正慢慢地回忆着,轻轻地说:“是。”
楚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奈而又佩服地苦笑了起来,叹道:“既如此,那便……就定了吧。五日后子时,请皇上记住这个时辰,我会在这个时辰送你去后世。若有什么要办的事情,万勿迟于戌时,黄昏、人定之前定要全部结束。否则,只怕中途遏制,坏了国政大事。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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