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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十二年-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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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媛目光中可以喷出火来,恨恨的盯着他,并不接受他的好意。她虽然刚刚醒来,却并没忘记睡前发生的事情,无比厌恶的躲开了他过来揽住的手臂,哑声道,“别碰我!”
“你是跟我过不去,还是跟你肚子里的孩子过不去?”他的手臂微微一僵,却搂的更紧了,声音中飘进一丝苦涩,“你要是恨我,尽管可以来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但那都要等到你身子好了以后,你才有力气来报复我。但现在你不肯把汤喝了,是作践你自己罢了。”
安媛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恰好掩在小腹上,她的神色有一瞬的失落。
付云胪轻轻放开了她,只是声音幽幽的飘到她耳中,“别任性了。你要是想当着如松的面闹小性子的话,就尽量的闹吧。”
与此同时门口清脆的声音适时响起,一个半人高的孩子跌跌撞撞的冲入安媛怀中,哭道,“姑姑,你怎么啦。”安媛瞥了一眼付云胪纹丝不动的端着药碗的身影,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却轻轻搂住了如松的头,柔声道,“如松不用担心,姑姑没事的。”
“我听爹爹和索秋他们都说姑姑生了病,这是真的么?”如松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眶中含着泪,看得人不由一阵揪心。
安媛刚想说话,却听一旁的付云胪忽然开口道,“松儿,看完了姑姑就快回去温书……你姑姑……”他吸了一口气,望着安媛震惊的盯着自己的眼眸,毫不躲闪的说道,“……你姑姑如今有小娃娃了……以后少吵着你姑姑休息。”说罢,他亦抬了眼眸望着她瞬时惨白的脸色。
如松得了这个消息很是欣喜,他小心翼翼的望着安媛略略有些凸起的腹部,轻轻的却含着喜悦的问道,“姑姑,你的肚子里真的住着一个小娃娃么?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如松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它?”
安媛的笑容僵住,面上浮上了一层青灰,衬着惨白的唇色,似一层空蒙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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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媛柔顺的在付云胪怀里喝着汤,只把一大碗熬得稠稠的海狗汤喝的一滴不剩。付云胪露出了一分欣慰的表情,正待夸奖她几句,忽然听到她轻轻呻吟了一下,声音轻飘的仿佛从云端传来,“云胪,我,我肚子好痛……”
付云胪手里的汤碗瞬时跌到地上,摔得粉碎。他诧然的看着怀里的女子蓦然脸色发青,仰身向后倒去,再无半分知觉。“媛儿,媛儿……”他张大了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瞬时跌入到一层噩梦中,艰难的看着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青灰的色泽,包括那个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女子。
王元美随着薛、朱二人早已出发去了京城,军中哪里还有好的大夫。等到李成梁匆匆赶到时,面色一片铁青,“你给她吃什么海狗!这是极寒之物,寻常人吃了没有半斤姜酒都不能缓过来,更何况是孕妇!”
付云胪一瞬时惊诧的无法言说,脑海中乍然回想起王思临去时似笑非笑的神情,“海狗是阴寒之物……”二哥是知道的,他知道这对孕妇有危 fsktxt。cōm险的。他脑海中石破天惊的划过一道电光,一把拉出了站在李成梁身后微笑的女子,右手有些颤抖却绝厉的掴了下去,“海狗是你给王二哥的?你为什么……为什么!”
李成梁同时也震惊的转过身去,看着索秋的面上清晰地留下了五道指痕。他震惊的刚要喝止,却赫然听到了付云胪的最后一句话,他亦厉声的一把抓住了索秋的衣襟,看着她迅速变得惨白的脸色,喝道,“真是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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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又怎么样?”不知何时,索秋面上的苍白渐渐褪去,却迅速的涌上了一阵红晕,映衬的面上的五个指印也格外清晰鲜亮。她轻轻掰开李成梁的手,下意识的扯紧了自己的衣襟,目光却毫无逃避的直视着面前的人,眸中滑过一丝久已积攒的怨毒,“她肚子里的不过是个罪恶的野种,根本不配生到这个世间。”
“啪”的清脆的一声,这次却是李成梁抬起了手臂,狠狠地掴了她一掌,他气的须发皆张,“贱人,你有什么资格说媛儿。”
索秋被掴的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此时去请的老郎中已经到了,他一诊安媛的脉象,顿时大惊失色,连连道,“病人已经手足冰冷,没了脉象,还诊治个什么?你们可都是失心疯了?”说着他便来搭李成梁的脉搏。李成梁心神大乱,听这老郎中啰啰嗦嗦的更加心烦,顿时叫人轰了他出去。
此时索秋踉跄着站起身来,身板反而挺得更直了,目光若有若无的划过付云胪,落到李成梁时终于有了咄咄逼人的恨意,“怎么,将军难道心疼了?是心疼您的妹妹,还是心疼你的亲骨肉?”付云胪果然面色一变,嘴角更加抿得紧了。
索秋满意的看着面前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流露出的焦虑与关切,心底深处牵连着痛意与快感,如同纠结缠绕的青色藤蔓,结满了罪恶的果实。她的脸肿得不成人形,早已看不出平日里的俏丽,却兀自能看到那份笑意渐渐蔓延开来,呢喃着仿佛自言自语,“我是贱人,难道她就很清白干净?……她得到的够多了,凭什么还要再得到一个孩子,活该她要失去……哈哈哈……”她说着凑近了付云胪的面前,有意无意的轻声道,“怎么,你也心疼了?看来我是看错你了,你竟然早就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还肯心甘情愿的娶她……你是看上她是将军的妹妹了?哈哈哈……你多么可笑,和我一样可笑……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名义上的兄长心里是偷偷爱着这个妹子的?你只不过是承担他们兄妹乱伦偷情罪果的一只替罪羊!”
“你胡说什么!”李成梁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此时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青灰的面色中透着彻底的死寂,他的手指越收越紧,丝毫没有放松,“你这个贱人,我掐死你……掐死你。”
“你掐……掐死我吧。”索秋拼命的挣扎着,她的双眼可怖的突了出来,面目更加狰狞,声音嘶哑的更加疯狂,“我胡说?你瞒不了我……你这么爱她,为什么舍得……把她嫁出去?你敢说……这孩子不是你的?”
“够了!”付云胪忽然喝止了她的话,他面上阴晴不定的变幻了几番,目光却是确然的坚定,“放开她。”
李成梁骤然放松了手,面色阴沉可怕的盯着付云胪。
“你出去。”付云胪毫不假辞色的下了逐客令,“我有几句话要问她。”
李成梁依旧站立在原地,并不挪动半步。
“将军,宫里派人来了。”忽然有个校尉匆匆闯了进来,有些惊恐的望着房里的一幕,依旧低下头禀报。
李成梁沉默了一瞬,松开了手,转身随着那校尉大步走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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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秋缩在墙角里,大口的透着气,咳嗽得脸色通红。
“因为我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
冷不防听到付云胪压得极低的声音,索秋吃力的抬头,紧盯着面前的男子哑声道,“不……不可能……不可能,要是不是他的孩子,他怎么舍得把她嫁给你。我亲耳听他说,他们根本不是亲兄妹,没有血缘关系……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孩子?”
她的目光瞬时都是紧张的,身上一阵阵发凉,堆积许久的恨意瞬间纠结在心头。她小心翼翼的捕捉着付云胪深沉如墨的眸中传递的信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重,可她得到的依旧是确然无疑的答案后,她骤然的迅速颓败了下去,人也没了光彩和活力,如死灰一样的灰白,枯萎在墙角。
“你走吧,我并不想饶你。但媛儿一定不希望有人因为她丧命。”
付云胪说完,便再也不看她一眼,轻轻走到床边,握着昏迷不醒的安媛的手,目光隐隐浮动着深情与哀伤。
如果离别是不可避免的,那他此刻只愿意注视着眼前最爱的人,不愿意再浪费一秒钟在其他的地方。
他慢慢俯下身去,额头轻轻的触着她冰凉的额头,没有半点温度。他旁若无人的拥着她,无色的薄唇轻轻覆上了她的双眸。
这一切,她都茫然无知。
他专心致志的吻过她的眉眼,一路顺着尖翘的鼻翼而下,直到覆在她冰冷而干枯的唇上。他蓦然一抖,深深地吻了下去。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过了很久。索秋觉得自己像是个无关的人,只是在这里可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森冷而凄凉,她的声音幽幽的,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嘶哑,“海狗的寒毒也并非不能治。老人们说,海里有种灵犀草,十多年也难见一株,只有在风暴最大的时候,才会在海上出现。可只有这种草才有奇效,能够治疗好海狗的寒毒……”
她话音未落,却见付云胪身子一僵,已然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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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形过处,玄色的衣襟带起的冷冷寒风,扫得端了药碗站在门外的碧烟面上一寒。
“姑爷,你到哪里去?”碧烟在他身后大声喊着。此刻天边的铅云堆积的愈发厚了,狂躁的在半空中翻滚变幻,黑云压城,这是风雪将至的天象。远远可以眺见东边的城头挑起了朱色的大旗,这是召集海上渔船回湾躲避风浪的信号。
“出海,取灵犀草回来。”玄色的衣襟很快消失在大门外,只余一句斩钉截铁的简促话语落到身后。
“什么?”碧烟不敢置信的变了脸色,手里的药碗砰的一声,跌在地上。
许久没有刮过这么大的风了,刮得所有人心里都是凉的。狂风呼呼的卷来,城里呃一切都归入肃穆,唯有这风声呼啸不断,仿佛还夹着远处的怒潮波涛。海边全都禁了航——这在辽东一带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这里每到入冬,总有这样恶劣的气候,渔人们早早收了网,猫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暖和的过冬才是要紧。
这一切安媛当然毫不知情,等太转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的傍晚。碧烟端了药碗进来,见安媛睁开了眼,不由得又惊又喜,赶忙扶着太坐直了身子,又把一个没人塌肩绣花枕垫在太的身后,忙不迭的送了药过去,“谢天谢地,姑娘终于醒过来了,快把药喝了。”
扑面而来一股海风的腥味,混合着不知道什么血肉馊腐的味道,闻之几欲作呕,安媛忍不住推开那药碗,侧过脸去捂住口鼻,“这是什么药,怎么这般的腥,我不要喝。”
碧烟的眼眶忽然红了,依旧固执的端着药,轻声道,“姑娘的身子刚好一点,不能不吃药。这药……来的不容易,又有奇效……厨房里文火煨了一整天,都是将军亲自盯着的,姑娘忍一忍喝了吧。”
安媛颦眉依旧接过了药盏,捏着鼻子强忍着喝了几口,只觉得这腥味冲到头顶,没来由的一阵恶心,太赶紧放下碗,扶着床沿呕吐了起来。吐空了胃里的东西,她终于觉得舒服了点,接过碧烟递过的清水漱了口,再看碧烟跪在地上扫干净秽物,依旧捧着剩了半碗的药盏,递到她面前。
她倒是鲜见碧烟这样固执的模样,遂放低身段,半是央求的说道,“这药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着实喝不下去。你瞒了将军把这药在后厨去泼了,回头就说我都喝下了就是。”
碧烟正迟疑间,只见李成梁黑着脸迈了大步走进房来。毡帘一开,顿时带来了外面凛冽的寒风,吹得安媛身上发寒。李成梁接过了手里的药盏,顺势坐在安媛身旁。他掰过太的肩膀,一手舀了汤药,不容分说的就要喂她。安媛有些生恼,闻着这腥味更近了,不免更加心烦意乱,太用力一推伸来的手臂,满满的一匙汤药顿时泼了开去,溅得锦被上斑斑驳驳,连同手背上也溅了几滴滚烫的汤药,细嫩的皮肤顿时起了水泡。
谁知李成梁并不疼惜她半分,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把药盏递到她手上,淡然道,“把药喝下去。”
“我偏不喝,”她又气又疼,眼里包了一包泪,含怒气鼓鼓的望着李成梁,“就算这药是你熬了一天,我承了你的情就是了,喝不喝下去有什么关系。”
“喝了它,”李成梁的声音十分果决而冰冷,“我不需要你承我什么情……你也承不起这情。喝完药就把东西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走。”
“去哪里?”
“送你走,别管去哪里。”
“谁决定的?”
“我。”
李成梁每一句回答都异常的简洁。安媛被他的无理蛮横气得说不出话来,太忍住心中火气,侧脸对碧烟道,“姑爷在家吧,就说是我要请姑爷过来。”
谁知碧烟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泪水,太十分惶恐的撇了李成梁一眼,却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并不起身去叫付云胪。
安媛强维持住自己的平静,森然道,“你望他做什么,难道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姑娘,姑娘,我不是……是姑爷……是姑爷他……”碧烟急着为自己分辨,磕磕巴巴的说不清楚一句囫囵的话,太明明害怕到了极致,可仍然不住的偷眼去望李成梁的神色,仿佛要的到什么暗示一样。
“姑爷怎么了?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安媛怒斥了一句,心里却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三天前,付云胪冒着风浪驾船出了海,为你去找解毒的海草,”李成梁的目光忽然越过安媛的头顶,“至今还没归来。”
说着,李成梁把药盏重重的搁在桌上,看也不看她一眼,“这碗药是城里的药铺匀出来的海草熬的,你要是还想有力气等着看他回来,就喝了它。”
安媛怔怔的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默了半响,有些颤抖的手臂伸向了药盏。
一口气把药喝完,很苦,很腥,诸般滋味纠结在舌头,她慢慢的咽下,吞咽到舍底,是无边的绝望蔓然绽放。可又有一瞬,太只疑惑舌尖麻木了一般,哪里还能尝出什么味道。
她觉得心底仿佛开了一个洞,空空荡荡的,漏尽了窗外落寞的夕阳,斑驳的凉意。
碧烟伏在地上忽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那一晚,被风依旧呼啸的刮着,没有片刻止息的意味。风声连着汹涌的海潮,一叠又一叠的声声仰扬,宛若是有谁密密的敲着战鼓,把远处离人的哀歌唱叠着送了过来。
安媛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海里是有许多冤魂的,白天沉寂在海面以下,不能出来见到阳光,唯有到了晚上天黑时,才能出来唱歌,一声声要把哀伤的曲子唱给远处心爱的人听。太想到这里,简直不敢再想下去,耳朵里的风声依旧通透清泠。太翻来覆去的对着窗外昏暗的夜色,整整一宿都折腾着无法入眠。
到了黎明时分,风声忽然住了,诡秘的静宜。屋外似乎传来了有人喧闹的声音。
“找到了,船找到了……”
“李二狗子胆真够大的,为了二十两银子这么大的风浪也敢出海,陪着付参将去送死。”
“啧啧,实在是惨,两条性命就这么送掉了,连尸体都烂的不像样子……”
“唉,你快看,付参将手里好像有东西……怎么人都死了还握这么紧……”
窗外的喧嚣很是嘈杂了一阵,却突然静了下来,接着她听到李成梁熟悉的声音。既然他被惊动了,围集的人群自然就都散开了。
屋外终于恢复了宁静。她伏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一滴晶莹的泪水却忽地落了下来。
黎明时,安媛坐在摇晃颠簸的大车上,终于又上了路。这一路的终点是哪里,李成梁没有说,只是把她送上打车时怯怯的嘱咐了驾车的车夫(那原是李成梁帐中一名得力的校尉所扮)一番,末了,最后还在车中塞了个陪伴她的碧烟。
这一切安媛全然并不关心,她手里冗自捏着几根极其腥臭的海草,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拿,独独拿了这个慎而重之的包好,捏在手心便再也没有松开过。这是碧烟偷偷塞给她的,她连原因也没问,却已然知道,这是云胪最后捏在手里的东西。他到底是找到了, 海上千层风浪,驾船的李二狗死前肝胆俱裂,面目狰狞可惧,唯有他面色沉静,甚至唇边尤带一丝安慰。太想到这里,手里的海草攥得更紧,任那股腐朽的味道仿佛要把她拖到海底。包括李成梁闻言对她投来的那一抹复杂的目光她也没有注意到……究竟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是因为哎付云胪么?她苦笑的想,那她一定没有。在她心底,只是有这么一个人,可仅仅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却让她添了许多新伤。
她的目光中浮起薄薄的雾气,忽然想起初见云胪时,他真是腼腆的如同一个孩子,在索秋的精心布置下,彼此都知道那丰盛宴席的含义。彼时她是负了几分气的,恨李成梁揭开的伤疤,恨那人对自己的残忍。可云胪呢,他那么单纯的人偏偏也让人猜不透心里的想法。她只记得那晚云胪喝了好多酒,喝到两个人都双双醉去,喝到违反了军规最后被李成梁重重的责罚。她犹记得那晚云胪醉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挑着朦胧迷离的长眉,含笑望着她:你是我 见过最让人惊诧的女子。
第二日她从索秋处得知了添油加醋版本的云胪受责情形,出乎意料的,她心里没有什么感触。淡淡的挥手让索秋出去,心里却莫名升起了些烦躁。自己是个不详的人,何苦让他随着自己饱受连累。她从此对云胪冷淡了许多,可云胪像中了魔一样,不依不饶的给自己带来些新鲜的玩意。
秋天野外的柿子,小小的,很酸,却合她的口味。集市上新出的胭脂,比不上宫里用的名贵,他一样如珍宝的觅来,乃至于一帐的萤火虫,吓得她醒来后险些瘫了去;病榻前送一碗热腾腾的番柿鸡蛋面——他和番人买那两筐番柿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没有太多的城府、太深的心机。他如同一个孩子一样单纯,透明的像张纸。更多的时候,他会切切实实的站在自己面前,用尽全部的力量去保护她。
人心里的位置只有那么多,有人先走进了,并且长久的据有了她心里的那一方位置,那么分离是注定,后来的那个人便只能离开。
可她在内心把他当什么?当弟弟,当孩子,当身边的一个朋友,甚至是当一种累赘……他不是她哎的人呢,却早已是她身边不可缺少的人,日复一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喜也好,怨也好,注定就是一片叶子和叶脉,层层的嵌在一起,剥离时怎能不伤透筋骨。
只是,她竟然从来没有想清楚这层。她于是不敢去想了,怕再一想,自己此生都无法解脱这层愧疚织成的束缚。
安媛那一刻忽然有些后悔,如果早知道这样的结果,她是不是该对他更好些?至少不该在婚后可以的冷淡刁难他那些日子,她原以为只有这么做他就会知难而退——她不想连累他大好的青春伴随自己度过,若有可能,他该选一门更婉好淑良的女子,幸福的过着一世。他是株青松,苒苒正是健拔,还有大把的好时光要慢慢度过,她却已入秋花,到了萧索枯萎的时刻,此生不在奢盼什么幸福。
她想错了,其实一切都想错了。她应该大大方方的去接受,去对他好。哪怕不爱他,也该象个姐姐或者母亲一样温柔的关怀他。而不是粗冷的推离与伤害。她一直觉得,这世上她对许多人无保留的好,譬如春兰、譬如嫣儿,譬如大叔……甚至还有许多人,他们却都在无情的伤害她,她甚至是心中有怨的。可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怕的刽子手,无情的在刺伤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有些人之所以会被你伤害,只因为他把一颗真心赤裸裸的贴近过你。
有些人之所以会伤害了你,只因为你把那颗真心毫无保留的贴近他。
她的面色一瞬间苍白到干枯,勉力刚叫了一声“停车”,边无可仰制的扶着大车的窗沿呕吐了起来。面上的血色如同被无形的手一点点抽去,就连赶车的徐校尉也着了急,“安姑娘这么呕下去,怕是要出大问题的。”
碧烟惶然之下,忽然想起了海草汤也许可以治病,路上仓促简陋,也只能用清水煮了汁。一时间带着海边腥潮的气味迅速蔓延开,甚至带着些血腥的味道。安媛刚刚喝了几口,平复的面上出现了些红晕,忽然她脸色一白,“这是用云胪带回的海草熬的?”她瞬时毫无征兆的又扶着窗沿大呕起来。
“姑娘,姑娘……”碧烟扶着她,忍不住怆然泪下,“姑爷已然去了,这海草是他最后带回来救姑娘平安的,姑娘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再呕了。”
安媛唇角勉力扯出一点笑来,她喘了口气,眼眸忽而转过碧烟苍白的脸庞,目光落到她乌如云髻的发里簪了一朵小小的纯白玉簪花。那一瞬她心里有所震动,捕捉到她面上不易察觉的那份悲怆,深深地压抑在面孔之后。如那朵小小的玉簪花藏呃那么深,仿佛随时都要被乌髻压去光芒,丝毫不引人注目。她一瞬时恍(书)然(网)大悟,原来并不止自己在悲伤。
她努力的坐直身子,扶了扶碧烟的额发,替她把那朵小小的玉簪花挑了出来,周正的别在云髻之上,看着碧烟苍白的脸色一点点因为惶恐而变得通红,轻声道,“你……替他带孝吧……我是不配的……”
“姑娘不要这么说了,”碧烟淡淡的侧过头去,眼眸晶亮的有些透明,“姑爷走了,我会替他对姑娘好的。”
“谢谢你,碧烟。”安媛紧紧的捏了捏她的手,嘴唇哆嗦了下,声音仍然是微不可闻的,“以后叫我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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