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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十二年-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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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隔了片刻,倒是蓝真人笑了笑,说道,“陛下怕不是忘了,陛下早给小皇孙定了翊钧的名字,都传旨昭告天下了。陛下当时还说雷霆万钧的寓意好,小皇孙以后会是挑得起万钧江山的有道明君呢。”
嘉靖的面上忽然有一瞬的滞涩,彷佛在回忆什么艰难久远的事。过了一会儿,他苦笑了笑,自嘲道,“是么,朕到时忘了。叫翊钧,翊钧好啊。”说着他转过头去,朝着蓝真人轻声说了句什么,安媛站的近,却听得分明,只听老皇帝似是无限伤感的说道,“道玉,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酒过三巡,老皇帝觉得远远瞅着安媛瞧着面熟,招近身细细的问了几句,终于想起这是当年段嫣儿身边的旧宫人,一时间老皇帝面上神色复杂,招手叫来了泰福,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多时,泰福便陪着一位素色衣衫的端庄女子走了进来。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席上坐着的都是皇亲贵胄,多半都认识这位曾经宠冠六宫却数次入了冷宫的段妃,一时间鸦雀无声。唯有首席上的嘉靖帝轻轻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身畔来。嫣儿的眼眶瞬时红了,亭亭的走到玉阶下,挨着老皇帝身边坐下,再环视四周,只觉人人都投来了艳羡或是复杂的目光,其中唯有一道目光纯澈而高兴,她定定的回望过去,与坐在末处的暗夜的视线交汇,两人相视一笑,遥遥的举起酒盏对饮了一杯。
筵席过半,却有几个锦衣卫的侍卫匆匆奔到殿门前,对泰福奏报了几句。泰福听完赶紧大声奏报道,“陛下,景王在封地四年皇父,特地委托严阁老送上寿礼来。”
老皇帝隔得远了,耳朵也不太灵敏,坐在首席的裕王含笑又对父亲重复了几句,老皇帝很是高兴,连声道,“圳儿这般有孝心,好哇,好哇。惟中今年也有八十了吧,朕很久没见到他了,快让他上来。”他说着一壁对裕王嘱咐道,“三儿,你这个四弟虽不成器,却是很有孝心的,过完年让他上京来一趟,朕也很思念他。”裕王亦点头应下。
不多时,严蒿捧着一个精美绝伦的紫檀嵌八宝的木匣,毕恭毕敬的步上殿堂。他将木盒交给泰福,自己却颤巍巍的趴在地上,一丝不苟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嘉靖与他二十余年的君臣,到底还是有很深的情分,此时见他满头白发,走路也不稳健,便命人给他赐座,很是动情道,“惟中,朕与你一样,也有白头发了。”
严蒿恭敬的捡了春凳的一角坐下,豁着漏风的牙,口齿不清道,“陛下福运隆重,臣怎敢跟陛下相比。”嘉靖笑着摇摇头,见泰福在费尽力气也打不开那个木匣,不免奇道,“惟中,你给朕送了什么好东西来了了?这个匣子好像都有古怪。”
泰福也是讪笑的跪下,“陛下,这匣子着实机巧的紧,老奴实在手笨眼拙,打不开这匣子的机关。”
严蒿摇摇晃晃的离了座,接过那木盒,却笑道,“陛下,这是景王爷的一番心意,十分的难得。这匣子叫做八卦玲珑百宝箱,别看它只有三尺长,却是刀劈不开,谁浸不入,火烧不坏,唯有臣掌握了这个开匣的法则,不然任何人拿到了匣子也开不了。景王爷说着匣子里装的可是稀世的宝贝,特地命人八百里加急的送到臣的府邸,让臣亲自给陛下送来,怕的是旁人来送会出差漏呢。”
嘉靖听他说的谨慎,不免也动了奇心,竟然离开御座往前走了几步,凑过去看严蒿开着匣子。
严蒿把木匣平放在地上,拿出四把钥匙,依次转开木匣四角的钮金旋锁,又把钥匙变幻位置,各自再转开一次,只听咔嚓一声,木匣的四角的锁头同时发响,匣子果然打开,露出了一个三尺余宽的画轴来。
“是一幅画?”嘉靖点了点头,顿时来了精神。他在书画一道很是精深,一生致力于书画的收藏,内府中收藏的书画过了万卷,不知是前朝的多少倍。
“陛下看了就知道。”严蒿卖了个关子,缓缓的展开了卷轴。
卷轴就此铺开,长又五米多,十分的震撼。严蒿与泰福各自牵了一端,满是期待的望着嘉靖。只见嘉靖特地拿了西洋人为其配的老花镜,细细的放在眼前,兴致勃勃地从头细细审视着卷轴,一直看到最终以段,他面色终于大变,躬着的身子半响直不起来。
“大胆!”裕王离得最近,一瞬间也是看清了卷轴上的字样,惊诧之下,厉声说道,“来人,将严蒿抓起来。”
严蒿仓皇跪倒在地,兀自不知缘由,“陛下,臣冤枉啊,臣所犯何罪?”
“这就是老四千里迢迢让你送来的寿礼?”嘉靖终于喘上了一口气,在众人的搀扶下,指着卷轴厉声问道。
严蒿回头看那卷轴,哪里还是《清明上河图》,单凭开头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就让他吓得差点背死过去,“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隽道···”
这副卷轴上的与其说是一篇奏章,不如说是一篇激文。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文首署名的海瑞,是赫赫有名的不怕死七品小官,不知上了多少奏章历陈弊事,斥责皇帝。嘉靖威怒之下已将海瑞关在大牢之中,命令左右谁也不准提这个名字。谁像这副卷轴上竟然记载的是海瑞最有名的那封骂奏,此文历数了嘉靖自即位以来,所有的弊政劣迹,满纸洋洋洒洒都是痛骂嘉靖昏庸误国。
严蒿磕头如捣蒜,“陛下,陛下明鉴。这木匣里明明是《清明上河图》啊,是景王殿下辛辛苦苦为陛下寻来的真迹,专为陛下添寿甲子的贺礼,怎么会变成这个···臣,臣也不知道啊。定是有人掉包了,对,有人掉包了···”
“你不是所这个木匣只有你能打开么?”嘉靖脸上蜡黄,声音却冰冷到极点。
严蒿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臣,臣不知···确实只有臣打开过,这幅画随在臣身边从未离身,怎会这样啊···万岁···怎会这样···”
“来人,把严蒿押下去,”嘉靖的嘴唇只哆嗦,过了半响方才悠长的吐出一口气,厉声道,“将他好生看管起来。所有随同严蒿上京的人等,一律处斩。将严世番火速锁拿进京,一并处斩。”
“陛下,陛下,这不关犬子的事,这不关犬子的事啊。”严蒿本来被拖出去数十步,他听到嘉靖的谕旨,忽然挣脱了侍卫,爬到玉阶前,重重的叩着头,前额在金砖上碰击有声,都磕出了血,染得雪白的头发斑斑都是血渍,“您要处罚,就处罚老臣吧。老臣一把年纪,鞍前马后跟随了陛下大半辈子,这把老骨头早就是陛下的了···陛下啊,老臣,老臣膝下只有这么个不成才的儿子···老臣只求陛下绕过犬子,这事与犬子毫无关联···”
满朝文武都厌恶严蒿为人,并无一人出来为他求情。嘉靖瞧见他形容可怜,到时有些心酸,却听一旁的蓝真人冷冷道,“陛下,严世蕃现在分宜家中守孝,分宜离景王的封地可不远呢。”
嘉靖闻言一震,厌恶的道,“快将严氏拖下去,一并关押起来。”他往前踱了几步,又道,“将不孝子载圳夺去景王封号,废为——”他沉吟的望了一眼一旁的裕王,不免有些犹豫。
后宫之中庭院甚多,大多朱墙碧瓦,殿阁中铺有水磨金砖。那是上好的松江石料运至京城的,其色虽如墨,却冬暖夏凉,十分舒服。宫里唯有一处的金砖不同,在冷宫中用的是冰冷刺骨的石砖,无论冬夏,从无温度。
此刻张淑妃披头散发的赤足站在宫殿中央冰冷的石地上,紧紧的揪住一旁内监的衣领,望着盛装而出的嫣儿,目光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为什么那个贱人可以出去?我不可以出去?”
传旨的内监皮笑肉不笑道,“这个咱家也不知道了,听说是陛下钦点的。哎哎···娘娘,你莫拉小奴啊,俗话说的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明儿个娘娘您也能出去了。”
“是陛下钦点的?”张淑妃的目光中灼然一耀,旋即暗了下来,喃喃道,“陛下,你难道忘了臣妾么···”
“是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妹妹今晚复了荣宠,明日一早就会来看望姐姐的。”嫣儿本已走到了门口,此刻盈盈一笑的转过身来,目光瞬也不瞬的望着张淑妃。
她与张淑妃在冷宫中同住了多时,两人本就不睦,住在一起更是互不相让,虽然都失了宠没有旁人相助,但两人日日同在一室,费尽心机的相互挖苦讽刺,唯恐有谁落了半步,这早就成了家常便饭。此刻不论谁先出去,剩下的一个定然是生不如死了。
“贱人,想羞辱本宫?本宫是不会让你得逞的!”张淑妃悲愤道,她忽然猛然回身,只往墙上撞去,一旁的内监哪里还拉的住,顷刻间已是血溅粉墙,香消玉殒。
众人都骇的呆了。
唯有站的最近的嫣儿面上忽然一暗,半响方才绽出一个清淡的笑来,轻轻拭了拭面上溅的血污,“起驾,去永寿宫。”
众人哪里敢违背她,跟着她便往外走。
嫣儿脑海中忽然划过了这一幕,她轻轻巧巧的站在嘉靖身侧,细声道,“说来也奇怪,臣妾到想起一件事来。之前的张淑妃娘娘本是景王的亲姑妈,今日不知何事,淑妃姐姐竟然在冷宫中寻了短见,一头撞死了。”
“此事当真?”嘉靖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往一旁的泰福望去。只见泰福深深的点了点头。
嫣儿悲戚道,“淑妃姐姐一直身子骨硬朗,平日里人又开朗,怎么会突然寻; 短见,臣妾实在想不通。今日是陛下的寿辰,臣妾本不该说这些的。但臣妾想,兴许是淑妃姐姐得了什么消息,心知今日会被牵连,这才寻了短见的,望陛下为淑妃姐姐做主。”
这话无疑是坐实了景王与此事有关。嘉靖目中阴影更深了些,果断道,“传朕的旨意,将载圳废为庶人,无朕的命令,终生不可离封地半步。”嘉靖一口气说完这些,一旁的侍卫内监哪敢马虎,赶紧纷纷去传旨。
“父皇,严蒿老贼窃国,久有不臣之意,这事该是他一人所为,不可冤枉了四弟。”裕王膝行几步,望着父亲恳切的求道,“儿臣,儿臣以性命担保,四弟并不知情,不会做出这样不孝的事来!”
“不用说了,传旨吧。”嘉靖无力的摆摆手,一瞬间彷佛又苍老了十岁。他仔细的端详着眼前一脸恳切的儿子,勉力带笑道,“父皇老了,以后···以后···你要好好替父皇参谋国事···这江山···江山社稷···迟早是你的。”他说着勉力闭上了眼,浑浊的老泪却已夺眶而出,最后一句兀自不可闻,“你四弟年轻无知,但到底是你的同胞兄弟。以后他就在自己的封地上,安安心心的做个平头老百姓好了。你···你也莫与他计较···”
安媛远远瞧着,却听不清他们父子的对话。只见裕王的肩膀徒然一缩,重重的磕了头去,长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昔日繁华富丽的永寿宫被烧毁之后,原址上重建了一座更加富丽堂皇的豪华宫殿,宫殿落成那日,臣子们请嘉靖来定名,谁知嘉靖悬腕良久,仍在皓白的宣纸上重重的落下“永寿”二字,众人皆是愕然。大抵这也是这位年过花甲的老皇帝心声吐露,他这被子炼丹修道,求的就是个长生永寿,可无论吃了多少的丹药,仍然抵不过自然的力量。
嘉靖皇帝的病势日益严重了,自开春后,他一次朝也没上过,每日里缠绵病榻上,渐渐连睁眼视物都有困难。国事一概都交给了裕王处置,裕王府的侍讲学士高拱在首辅徐阶的推荐下,也顺利进入内阁,官拜文渊阁大学士,至此嘉靖朝的权相严嵩一党在朝中根基完全铲尽,然而这一切嘉靖早已无从只会了,整日里只有过去的妃子和太监在身边陪着他,永寿宫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阴霾的意味。
裕王处理政事繁忙,没法日日照料在父皇的病榻前,边让陈氏与安媛带了幼子翊钧,终日伺候在永寿宫中,洗碗牙牙学语的孙儿能给年迈的父亲带来一丝生机。
立夏那日,蝉虫在窗外嚷个不停,淡淡的阳光透过殿阁照射在无影的金砖地上,老皇帝猛然睁开眼睛,含糊的叫道,“圳儿,圳儿回来了。”嫣儿与陈氏正在一旁打扇,倒是被惊得一骇。带听清了他说什么,嫣儿便柔声劝道,“陛下宽心,四王爷在德安封地过的好好的呢,并没有回来。”安媛正抱了孩子侍立在一旁,翊钧还不会说话,被吓的嚎啕大哭起来。陈氏又是哄小孩又是招呼宫人来,百忙之中微微一瞥侍立在阶下的卢靖妃,却见她不敢放声,只是偷偷拭了拭眼角的泪。
老皇帝看清了是嫣儿,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摆手让她们都退下。唯有蓝真人留在身边,老皇帝握住了他的手,仿佛刚刚此噩梦中醒来,额上全是汗水,浸的花白的眉须也都是汗意,喃喃道,“道玉,道玉,朕真的看清了,是圳儿……圳儿……还有方皇后……张淑妃……他们都来了,你说他们是不是都在怪朕。”
老皇帝用一种近乎宠溺的信赖口吻和蓝真人说话,他们只见仿佛贯连着一条看不见的暧昧丝线,蓝真人旁若无人的反握住他的手,洁白如玉的面上闪过一丝魅惑的神色,口气亦是柔和而大胆的,“陛下,您忧心过甚了。他们都是您至亲至近的人,就像贫道一样……就算为陛下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的,又怎么会怨恨您呢?”
嫣儿的面上流露出一丝羞辱与厌恶,便连卢靖妃的面色也是难堪的。安媛偷偷的觑了一眼陈氏,只见陈氏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毫无知觉的念着佛号。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声奏报,遥远的声音清朗而又熟悉,“启禀陛下,四王爷薨了。”嘉靖一愣,仿佛还没有听清楚,追问了一句,“你说圳儿怎么了?”
安媛听了这声音,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去,却见那人静静的站在门外,身形清健,青衫如旧。如同乍见死人复生,她的眼眶瞬时便红了,抱着孩子的手顿时觉得有千斤之沉,只听他依旧稳稳道,“启禀陛下,庶人朱载圳因病不治,已然亡故。”卢靖妃在旁听得清爽,凄厉的喊了声“我的儿”,双眼翻白便晕了过去。
嘉靖怒极反笑,抓起床头的一兵檀木三镶的翡翠如意猛地掷了出去,怒喝道,“你是何人!敢编造这等谎话期满朕!”
眼见那柄如意劈头便朝面门袭来,可这是皇帝威怒之下扔出的,躲开便是死罪。他心里苦笑一下,身子连晃也未晃,依旧镇定的禀报道,“臣翰林院编修张居正,不敢期满陛下。臣刚刚从德安赶回京城……”嫣儿本已退到大殿之下,见此情急之下,她飞身扑了过去,堪堪挡在了张居正的身前。
“嫣儿!”安媛与张居正同时失声惊呼,再去拉扯她已来不及,翡翠最是坚硬之物,重重的击在了嫣儿的额上,顷刻间血流如注,一张如花的芙面上褪尽了血色,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张居正不敢去扶,一怔间安媛早已冲了过去,搂住嫣儿焦急的喊着太医。
嘉靖的目光幽深,嘴唇发抖,连说了句话,“好,好……你们……你们”他目中含泪,脸色焦黄,扶着床沿猛烈的咳嗽起来,呛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接着一口痰堵到了气管里,他粗重的喘了几声,却没再喘上来气。侍立的宫人们刚刚扶起卢靖妃,此刻又都冲到皇帝的病榻前,手忙脚乱的传着太医,一时间宫里乱成了一团。
安媛扶着嫣儿被挤到角落里,此时却没有人再顾得上她们,孩子还不会说话,被吓得嚎啕大哭,小脸都憋得通红。安媛瞧着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一手挽扶着嫣儿的手还要护住孩子往旁边退让着,此时人不断的涌进来,她站立不稳快要摔倒在地上。
忽然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就在身旁,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托住了自己。安媛低声道,“谢谢你……天可怜见,你……你还活着。”张居正却来不及回答她,伸指点了嫣儿几处穴位,好不容易血才止了住。他这才抬起头来,满脸疲惫之色,已然关切道,“你顾好嫣儿,把孩子给我。”
说来也奇怪,孩子一落入张居正的怀中,瞬时就止住了哭声,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珠,可是却咬起手指好奇的打量起他来。他也微微一笑,顺手逗弄的捏了捏孩子的面颊。安媛又是惊奇又是诧异,她忽然觉得背后有道目光向自己投来。她心神不宁的回过头去,不远处只有陈氏依旧垂目念着佛号。
一片慌乱中,猛然听到秦福尖利的声音适时响起:“裕王到!”
人群忽然立刻安静了下来,人人都畏(书)惧(网)裕王的威严,黑鸦鸦的跪了一地。安媛还在发怔,一旁的张居正一拉她的衣袖,拽着她也跪在地上,裕王四面环视了一周,安媛只觉得那目光直直的穿过人群落到自己身上,她心中一懔,身子伏的更低了些。
身旁的太医低低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裕王快步的走到父亲的病榻前,深深的跪了下去。身后的首辅大臣徐阶抚了抚长须,悲戚的转过身来,已是目中含泪道,“大行皇帝驾崩了。”
大殿内一片肃穆,众人心中拿捏不准,不知是该放声举哀还是该磕头恭喜心皇帝的即位。在尴尬的冷寂中,个中偶有头发花白的年老太监侍女们,恍(书)然(网)想起四十五年前,也是在这间大殿里,年轻的武宗皇帝在卧榻上去世的情景。
“王爷请节哀,先颁布大行皇帝的遗诏要紧。”徐阶扶起了哀戚不止的裕王,轻声说道。裕王点点头,“但听先生吩咐。”
徐阶此时方才拿出内阁首辅大臣的做派来,他接过秦福早已密封好的漆金木匣;镇定的打开,拿遗诏的手居然微微有些发抖。此时所有人的目光东欧不约而同的汇聚在他身上,人们都焦急的听着刚刚死去的大行皇帝最后的遗命是什么。
这份遗诏是嘉靖皇帝口述,徐阶亲自起草的,此时他再度打开,看到自己熟悉的字迹,心下仍然不免有些激动。在大行的皇帝面前颁读遗诏,这是一个臣子位极人臣的至高荣誉,便连即将即位的天子也要臣服的跪在他脚下,心惊胆战的听他口中吐出的那个名字。这一刻,徐阶感受到无尚的荣耀,他内心深处甚至隐隐有些遗憾,从今往后是不是再也无法逾越这样的人生高点了。
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划过了一瞬,他很快恢复了平时温淡从容的态度,展开遗诏朗声念道,“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四十五年。深惟享国久长,累朝未有。乃兹弗起,夫复何恨……”这遗诏着实很长,嘉靖皇帝娓娓而叙自己的生平功过,众人都听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到了一个重点的段落,“盖愆成昊端伏,后贤皇子裕至。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
听到这句,人们肃然惊醒,这是说裕王即位了。然而这遗诏却还没有完,只听徐阶又念道,“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旧时嫔妃宫人,未有子女者,一概殉葬永陵。郊社等礼及朕祔葬祀享,各稽租宗旧典,斟酌改正……”
殉葬二字如平地起了惊雷,众多年轻的宫嫔瞬时都放了声,纷纷啼哭哀求起来。
“哭什么哭,”冷不防裕王转身怒斥道,“这是父皇的遗诏,公然咆哮,成什么规矩。”他说着蹭蹭几步踱下玉阶,绕着众人走了一圈,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安媛觉得那双棕色绘着暗龙的履靴停在了自己的眼前,她便把身子伏得更低了,冷不防听到他问道,“段妃这是怎么了?”
陈氏在一旁又是恭敬又是自责的说道,“启禀陛下,段飞娘娘伤心先帝去世,当时便昏厥了过去。都是臣妾照顾不周,大殿之中太是拥挤,臣妾没有照顾好娘娘。安媛妹妹又要看管孩子,又要照顾娘娘,险些摔倒,还是张大人站的近,扶住了妹妹,这才没有闯出大祸来。”
安媛心里一凉,侧头去看,张居正沉默不语,裕王接过了他手里抱着的孩子,把他交给在一旁的乳娘手中。冷不防对上了裕王的目光,幽深、黑暗、隐约布满了震惊与猜疑。她心里陡然一惊,有些明白他这通火气是对着自己而来,却听见他的声音也是压得极低的道,“宫中法度,虽是在内廷之中,仍然要各自遵守,不得逾了个人自己的本分。再有被……我……朕发现不守法度的,朕绝不轻饶。”
徐阶等他重新走回了玉阶之上,这才继续念遗诏道,“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斋蘸工作采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于戏!子以继志述事并善为孝,臣以将顺匡救两尽为忠。尚体至怀,用钦未命,诏告天下,咸使闻之。”徐阶拖长了音调念完了闻之二字,至此,遗诏方是颁布完了。
裕王深深凝视着双目紧闭的父亲,这么多年来战战兢兢,对他而言父亲首先是第一次觉得父亲的俱裂近了些。他紧紧握住父亲僵硬的双手,轻声的唤了一声“父皇”,已然泣不成声。徐阶扶住了他,将一顶孝帽奉上,嘶哑的声音道,“陛下保重,还有国家社稷等着陛下。”
裕王肃然一惊,默默地带上了孝帽,在徐阶的搀扶中,他完成了从“王爷”到“陛下”的角色转换。
嘉靖皇帝的灵位须得在奉天殿中停放三日后,才能移到竟山上的观德殿去正式出殡。裕王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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