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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十二年-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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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说他昏聩……”碧烟的话刚说了半句,轿子戛然止住,陈皇后的声音已经在轿外响起。

“妹妹病体痊愈,真是天大的喜事。”

李氏掀开轿帘赶紧出来行礼,只见陈皇后手里还牵着个六七岁的孩童,身着一件玄衣衮服,双龙绣在肩上,身上佩玉装饰的华贵异常,正是曾经见过一面的小太子。李氏不敢怠慢,又跪下给小太子行了个大礼,一抬眼却见陈皇后的面色十分和悦,带她行完礼后也不让她起身,只是点了点头,笑道,“妹妹无须这般客气,见到本宫和太子只当是自家人一般。”

“臣妇不敢无礼。”李氏只是恭敬,头埋得愈发下。

陈皇后略略吩咐了几句,让她在宫中安心住下,虽然都是些客套场面话的,语气虽然和悦,却不叫她起身听话。此时虽是暮春天气,但是早晨仍有些凉,又是随处跪在宫室外,正好是水磨的花砖上凹凸不平的地方,跪的久了难免腰酸背痛,风湿入骨。

陈皇后今日仿佛颇有兴致,从饮食起居说到宫廷规范,又从宫规礼仪说到女则女训,好一派长篇大论。小太子听着陈皇后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忽然眨着大眼睛说道,“母后,地上湿冷,让大娘子起来说话吧。”

明代宫廷中常有些民间有手艺的妇人受到后妃接见,宫中一概称为大娘子。此时小太子见李氏身着的不是宫廷装束,也以为她是民间的大娘子。陈皇后面上一僵,笑容亦有些尴尬,“钧儿不要无礼,以后须唤作李娘娘。”

小太子眼珠骨碌一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陈皇后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头,将他衣服上的尘土轻轻掸去,皱眉道,“去哪里淘气,弄了这么一身灰。”

李氏的呼吸陡然滞住,目光胶在小太子颈上的银项圈,视线久久无法挪开。

小孩子到底气性玩淘,小太子的注意力很快被殿后花园里的蝴蝶吸引了,拽着陈皇后的袖子直撒娇,“母后,儿臣要去扑蝴蝶,母后快带儿臣去吧。”

陈皇后这才止了对李氏长篇大论的教导,携着太子的手径直姗姗的去之前,兀自抛下一句话,“听说张大人的千金令爱走丢了?本宫也很是挂心呢。”

一直待他们走了许久远,李氏这才揉着已经麻木的双膝慢慢站起身来。碧烟的面色十分古怪,眼里蓄着泪,又添了愤慨的模样,睁圆了眼睛望着李氏直抱怨,“娘娘,您怎能给太子跪下,您可是太子的生母。天下哪有母亲跪儿子的道理,皇后娘娘居然也不管管。”

李氏也不接话,蹙眉苦笑着。她明白陈皇后对自己必然已有怨恨之意,这般做作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碧烟把自己当作小太子的生母李贵妃,可她虽然顶了李贵妃的头衔回宫,却并没真把自己当作了贵妃娘娘,给小太子磕几个头也是好说。只是她忘不了通教庵里可辛的话,陈皇后的手段最是厉害,如果小雪的失踪与陈皇后有关?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李氏回宫后被安排住在“崇光殿”中,这座殿阁新近重新装饰过,格外的华丽。隆庆来看过她之后,也颇为满意这座殿阁的布置,叫来了新任的司礼监掌印黄锦格外的褒奖了几句。

黄锦生的本就白白胖胖,团团的锦袍撑得紧绷绷的,一张脸愈发笑得都是褶子,马屁也送个不迭,“娘娘回宫是天大的喜事,再怎么装饰的奢华些都是应该的。这全是陛下的隆恩浩荡,哪有小的什么功劳。”

李氏在旁冷眼瞧着,只觉得这黄大伴虽然肉麻了些,倒也并不如何的面目可恶。黄锦一壁将今日的折子递给隆庆批阅,一壁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晚膳备好了,在哪里用?”

隆庆帝坐在榻上,眼睛都没有离开折子,淡淡道,“就在这里用吧。”

李氏大为尴尬,手足无措的不知道如何应付。只见黄锦着人开始替隆庆布置着晚饭,一壁却又将一个漆金的木托盘悄悄呈给李氏,笑得都眯上了一条缝,道,“皇后娘娘知道您回宫十分的欢喜,命奴才把这个赏赐给娘娘。”

“你们在说什么?”隆庆远远的问道,李氏掀开托盘上的红布看了一眼,迅速的把东西收好,勉强笑着答应道,“没什么事。”

用晚饭时,隆庆又问了几句今日内阁们处理的政务,黄锦一概伶俐的回答了。隆庆满意的点点头,正待要内锦退下,忽然黄锦趴在地上砰砰磕了几个头,神色紧张的说道,“陛下,今日监察御史齐康大人上了一份折子,徐大人留中没有外发。”

明代的言官制度严格,言官上的弹劾折子必须一式两份,一份交由内廷御览,一份发布外廷传阅。留中的意思便是说内阁动用权力,不让折子外部传阅,想来必是重要的事。果然隆庆帝神色一懔,说道,“将折子拿给朕看看。”

黄锦神色颇不自然,左右四顾了半晌,目光停留在李氏身上略有尴尬,手伸在怀里半天没有摸出东西。李氏十分自觉的说道,“臣妇先退下了。”

“你不用退下,”隆庆十分的不悦,脸色有些发白,一手拉住了李氏,斥责黄锦道,“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娘娘的面说?”

黄锦见势不妙,赶紧摸出折子递给隆庆,一壁十分乖觉地说道,“奴才愚鲁,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隆庆哼了一声,一手接过折子聚精会神地看了下去,一手仍然没有放脱李氏的手腕。李氏退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捡了他身边的席榻坐了下来。她虽然入了宫,但心理上却仍然觉得别扭。此刻觉得自己这般陪他吃饭简直如妻妾一般,更加十分的不自然,正想找个借口让他去别处,忽然听到隆庆帝一声怒喝,已是勃然大怒,折子也被扔到了地上,“大胆齐康,竟然上此胡言乱语,快快命人将他抓起来。”

黄锦磕头如捣蒜,仍然鼓起胆颤声道,“齐大人虽然大胆,但是弹劾徐阶大人的话似是句句有所实证,查一查也好。像徐大人这样直接留中弹劾自己的折子不发,岂不是给天下人落下话柄?”

“徐先生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查他作甚!”隆庆见李氏弯腰去捡折子,大声喝道,“不许捡,直接扔出宫去,朕不耐烦看这干子醉汉酒吣。”

李氏身形微滞,还是捡了起来,慢慢合上了放在案上,轻声说道,“虽不知道齐大人写了什么让陛下这般震怒,但想来这位大人必不会有意惹陛下生气。因为连臣妇都知道这些折子的贵重。”

隆庆的气渐渐消了些,望着她的眸里愈发深不见底,“你知道这折子的贵重?”

“是,臣妇见过夫君大人写折子的情形,常常是夜半时仍在点灯熬油的伏案疾书,有时甚至为推敲一两个词句而整夜未眠。直到清晨时才将书写就稿的折子恭敬的整理好,放入袖中带去上朝。臣妾想齐大人的折子也是这般写出来的,怎会是故意惹陛下生气呢?”

隆庆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想了一想,终究松了口,“将折子发出去。”

黄锦如临大赦,面上露出喜色地抱着折子,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不远处,崇光殿的拐角处,站着一个翟衣凤袍的富态女子,望着黄锦沉声道,“办妥了么?皇上怎么说?”

“皇上本来大是震怒,要处罚齐大人的,奴才还以为要要坏事,万一真叫了徐大人去对峙,我说他留中折子的事岂不要拆穿,”黄锦擦了把额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李娘娘突然插话,才让陛下转了心意。现在陛下吩咐把折子发下去了。刚才奴才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说了,可皇上却不让李娘娘退下,奴才心里还捏了一把汗呢。”

“蠢材,本宫让你这时候送过去,自然有这时候送过去的道理,”这女子正是陈皇后,她阴恻恻地一笑,咬牙道,“至于皇上怎么舍得让那贱人离了开去,自然会让她留下,我们只是撇清自己的干系而已。”

“皇后娘娘真是英明,”黄锦心服口服,“奴才下一步要怎么做?”

“现在既然皇上发话了,就把折子发出去,连夜传抄各部大臣,搅得越热闹越好。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议论,徐老头还倒不了。”

黄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夹着折子一溜烟的跑了。

李氏见隆庆面色好转,这才寻思着开口道,“陛下,天色这般晚了,宫里怕还有许多政务要由陛下处理……”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你的几句话,明日徐先生可能就将被群臣弹劾攻击,”隆庆陡然抓紧了她的手腕,勒得她手臂一阵疼痛,他的目光却是冷冰冰的,一字一句的冷笑道,“是谁人教你说那些话的?你的夫君自然有人红袖添香,他夜里写折子的情形,恐怕并不是你会看到的吧?”

此言一出,李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神色凄苦的说道,“陛下既然不相信臣妇,何必要让臣妇入宫来?”

隆庆的眸色骤然深了几分,松开了她的手腕,咳嗽了几声。

李氏伏在地上连连叩头,泪水却夺眶而出,“臣妇虽然失爱于丈夫,却并不想承恩于君王。既然陛下对臣妇又有猜疑之心,还请陛下开恩,放臣妇出去。”

“你若不愿,朕岂是会用强的人?”隆庆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十分不悦的拂袖而去。

李氏面色苍白的坐在烛下,眼前的烛光一跳,恍若一抹即将消逝的剪影。碧烟劝道,“娘娘何苦老惹陛下生气……黄大伴虽说油嘴滑舌,很会说话,但他为人最是狡猾不过……”

“你也觉得我不该帮黄大伴说话?”李氏神色淡漠的像万年寂静的深潭,“皇后想说的话,总得要有个人来说,黄大伴偏偏捡在这个时候向陛下禀报,无非是指着我说话。这宫里人人都只是皇后手中的棋子罢了。”说到最后一句,早已微不可闻。

徐阶是三朝元老,几番入内阁为首辅巍然不倒。然而齐康的弹劾折子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在朝中引起极大的反响。不出陈皇后所料,整个暑天里,御史们都在纷纷上折子,一时间雪花似的弹劾折子飞入内阁,弹劾徐阶的呼声比这三伏的天气还要热烈些,徐阶只能称了病,算是致仕回乡。

又隔不了几日,天气渐渐凉爽,陈皇后着人来请李氏去赏花。李氏寻不出托词,只得去了坤宁宫,却见陈皇后身前的案几上都是花枝,室中花香扑鼻。陈皇后见她进来便笑道,“堪堪妹妹来的巧,今夜宫中庭筵,尚缺一支簪花,妹妹来替我挑挑这几支花如何?”

李氏仔细的选了半晌,拣出一支碗口大的粉色海棠,笑道,“这支开的倒大,又艳丽的紧。”

陈皇后接过略看一眼,神色却是淡然,“这花好虽好,颜色到底年轻了些,更适合妹妹呢。”说着她自己捡了一只正红的牡丹缀在发髻之顶,却把那支海棠簪在了李氏的发鬓。李氏陡然醒悟过来,粉色是侧室所用的颜色,陈皇后怕会更对自己心生猜忌。她急忙跪在地上,请罪道这,“臣妇粗浅,请娘娘恕罪。”

陈皇后面色如常,声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一枝花儿罢了,何必请罪。你既然入了宫,就是贵妃了,皇上又这般宠爱你,就不要再‘臣妇臣妇’的说话,仔细坏了规矩。”

李氏面上一阵红晕,心知这些日子隆庆常到自己的殿中来,皇后心中怕是有些吃味的。其实隆庆虽然天天都要来,却只是略看看便走了,连亲近些的话语也未说过。她于是红着脸道,“皇上只是去臣妇的殿中看看,关心一下起居,宠爱是不敢当的。臣妇不敢僭越。”

果然陈皇后的面色和悦了些,“宫里的规矩多,难为你了。今晚的中秋筵虽是家宴,还是会有外臣在的,要格外注意些言行,不能在外臣面前坏了规矩。”

李氏心里一阵发慌,推辞道“臣……臣妾头晕不适,这几天怕是受了风寒,筵席就不去了吧。”

“这成什么体统?中秋的庭筵,哪有后妃不参加的道理?”

李氏觉得有千百个小锤子在心中敲打,她一抬眼便见陈皇后的目光仿佛两把尖刀十分犀利的望着自己,再想推脱的话只能咽了下去,缓缓的点了点头。

陈皇后见她答应下来,双手握紧了她冰凉的腕子,笑意十分的暖人,“再说我还没有谢谢你呢,这些日子你入了宫,陛下的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像往常那样常宣太医了。”

李氏慌忙又跪了下去,“这些都是陛下的洪福,臣妾不敢僭越。”

“罢了,别行这些虚礼了,”陈皇后的一双眼眸却向殿外望去,无不忧心的说道,“今日天色不好,怕是会下雨。”

正说话间,猛听得殿外金砖地上噼啪作响,果然是瓢泼的大雨落了下来,砸得外面一层蒙蒙的水汽。隔着水雾,忽然跑来一个急色匆匆的人影,奔进殿来对陈皇后禀告道,“启禀皇后娘娘,通教庵密报……”

陈皇后赫然打断了来人的话,淡淡道,“好没规矩,没看到本宫这里有客人么?”

那人吓得噤声不敢乱言,但李氏却注意到此人正是黄锦。只见他的面色十分的着急,双脚的裤管都湿漉漉的,看似是冒着雨从外面跑来。李氏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十分识趣的望了一眼殿外,故作张皇道,“雨上的竟这般大了,臣妾才记起早晨有些新衣裙洗了晾了出去,这时辰不回去收,怕是穿不得了。”

陈皇后微一颔首,也不挽留,“既然如此,你先回去吧。”

雨瞬时下的极大,雨帘里连个人影也看不清。殿外的宫女们都四散回屋里去了,只有碧烟兀自冻得瑟瑟发抖的在殿外等候了她多时,此刻瞧着李氏出来,不免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直发急,“娘娘也是的,不如在殿里多待一会儿,等雨停了再回去。这会子我们又没有带伞,如何回得去?”

李氏温和道,“无妨的,坤宁宫到崇光殿也没几步路,你去找这殿里的姑姑们借两把没伞来。”

碧烟应声去了。李氏瞧见四下无人,迈开碎步却绕到了坤宁宫的侧边,凑近了一扇没有合紧的窗旁,细细听里面的动静。她适才听到通教庵三个字便留了心,但知道陈皇后不会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实情,故而借故退出听个究竟。此时只听里面黄锦的声音压得极低:

“皇后娘娘,通教庵里的可辛姑姑据说快要生产了,今早上主持师太往宫里通禀了三回,都教奴才给压下了。再这么下去,怕是瞒不住了哇。”

“既然瞒不住,便不要瞒了。”

“可辛姑姑这样背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还要留她?”黄锦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度,又尖利又刺耳,仿佛不可置信一样。李氏听得这里也是一愣,不知道可辛哪里得罪过皇后。只听皇后的清清淡淡的声音异常清晰的传了出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派太医院的胡太医去给她瞧瞧吧。”

李氏听了半晌,没有听到什么于自己有关的事,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黄锦格外艰难的开言道,“皇后娘娘,奴才还有一件事要禀报,今晚的庭筵虽说是家宴,但内阁的大臣们怕都是要来的。张居正大人近来一直为徐阁老奔走,奴才压了他许多的折子,一直没让他见到皇上,要是万一今晚张大人庭筵上见到了皇上……”

“张居正”三字入耳,李氏骤然觉得心跳滞了一滞,再去听时只听到陈皇后的低声怒喝:

“本宫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自作聪明的擅自扣压大臣的奏章!”

“奴才该死,但奴才看张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折子为徐阁老喊冤,奴才怕万一皇上动摇了心志。”

“朝廷上的奏折陛下迟早知道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陈皇后的声音压得极低,但依旧能听出她按捺了极大的怒火,“罢了,今晚的事我来处理,你不要再露面了。”

李氏听得陈皇后的声音愈来愈近,仿佛就在窗这说的一般,于是不敢再听下去,赶紧离开了窗子。她心神不宁的转回正门外,只见碧烟正拿着两把油纸伞在等她,见到她来直嚷道:“娘娘,你跑到哪里去了,倒叫奴婢好找!”

“不是一直都在这儿等你的么。”李氏瞧着黄锦正推门出来十分狐疑的往这边瞥了一眼,慌忙掩住了碧烟的口,急匆匆的接过她手中的纸伞,撑开便往雨里行走。

雨到了傍晚终于停了,不多时便传来了坤宁宫的旨意,晚上的庭筵设在太液池。

传话的太监刚走,碧烟便极是欢喜的拿了一身月白水纬罗素杭绢的裙衫回来。

李氏问道,“叫你递的信递出去了么?”午后她在皇后那儿听到可辛要生产的事,总是心里放不下。便让碧烟递个信出去给张居正,她心里虽然为那时候在通教庵看到的事有些泛酸,但此时她的直觉觉得应该通告张居正一声才是。

“奴婢去了,张大人不在家,奴婢把娘娘嘱咐的话转告了门房上,门房说等张大人下朝回去就会告知。”

李氏微觉放心,又问道,“你没暴露身份吧?”

“奴婢省得的,”碧烟笑了一笑,伶俐道,“奴婢说自己是通教庵里的杂役,没人认出来。”

碧烟一壁为李氏换上新裙衫,一壁解释道中秋庭筵本是宫里最盛大的庭筵之一,然而自打嘉靖四十二年永寿宫失火以来,宫里内存银两短缺,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的大肆庆祝过了。今晚还是七年来宫里第一次举办这般盛大的庭筵,故而要为李氏打扮的格外精心些。

李氏瞧着镜子里自己的装扮,只觉得极为素雅。但这正趁了她的心意,今夜她恨不能躲到一个不见人的角落去,越是没人注意越好。

到了太液池,李氏这才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今夜的太液池是极华丽而喧嚣的,二十余张精巧的桌子全是围着诺大的太液池摆开,池边一概灭了灯火,只有每张桌上燃一枚小小的荷花灯,便如群星捧月一般。此时池中尚有残荷亭亭寂寥,留得残荷听雨声,本就是极美的图景了,此刻满池的淡淡的荷香弥漫开来,仿佛池面上蒸腾起了一层雾气,远远瞧去更是遮掩的两岸的桌席如在云里雾里,让人瞧不分明。

李氏在小太监的指引下在太液池东南侧偏僻角落里的一张桌筵旁坐下,此时天色已晚,旁边连人影都瞧不清楚。惟见远处太液池的正北主桌上有一盏灯是极亮的,那便是帝后的座处。接着便能瞧见隆庆帝一身便装素袍的率先起身举杯,在那灯火阑珊处孑然而立,清瘦的面上似有些倦意。他身边的陈皇后面上总是挂着万古不变的和善笑容,掩着在阔大华丽的后袍下,却蓦然添了几丝鬼魅。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络起来,李氏身旁坐了几位衣饰华贵的陌生命妇,看来原本之间就颇是熟悉的,此刻都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八卦起来:

“王夫人,你听说了么,张夫人前几日刚刚生下了一位小公子。庆贺的宴席足足摆了三天,排场着实是铺张的大。”

“是么,张大人家不是已有了位女公子了?怎得又生得了一个小公子?张夫人真是好福气,这下可是儿女双全了。”

“嗳,薛夫人有所不知,先前的那位女公子是张大人的小妾生的,怎能和现在张夫人生的嫡子相比。听说现在这位张夫人可是从前皇后娘娘身边得宠的女官,一进府张大人就遣走了之前的小妾,可见是十分的宠爱。”

“啧啧,我家老爷要是能遣走家里的那几只狐狸精,我做梦都要烧高香了。”

……

李氏听了心中一闷,脸上如有火烧,赫然反应过来她们说的那位“被遣走的小妾”就是自己。

那几位贵妇人八卦了一会儿,目光忽然扫过李氏身上,看她们嘴皮一动就要搭话。李氏赶紧起身,装作有事般匆匆逃开。

沿着太液池慢慢走,触手的白玉阑干冰凉温润,满池的徐徐凉风拂面,吹散不少烦闷之气,李氏这才觉得心中舒朗了一些。

冷不防脚下一滑,便听到清脆的一声响动,似是踢翻了一个碗盏,接着就有一个女子熟悉的惊呼声在耳旁响起,“大人,修儿的药……”

李氏听到这女子的声音便想拔足而逃,然而已是来不及,身旁火光一闪,一盏清凉凉的油灯已然被点亮。

两个熟悉的身影蓦然出现在眼前,男子潇洒,女子娇美,相携并肩坐在一起,宛若一对神仙壁人——唯一不同的是,女子的怀里多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李氏呆了一瞬,勉强笑着福了福礼,“大人,鸾瑚,好&书&网久不见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鸾瑚大声问道,心底忽然蔓延开了一丝丝恐惧,抱着孩子的手也微有些颤抖。

张居正瞧见李氏,目光陡然结了冰。他也不还礼,便那般直直的立着,双目紧紧的盯着她,深黑幽暗的眸子里瞧不见半丝光影,良久方才涩声问道,“我找了你很久……想不到……想不到你居然在宫里……”

鸾瑚瞧了瞧李氏尴尬的面容,又瞧了瞧张居正的神色,不由皱起了眉头。她趁无人注意狠狠地掐了一下怀中的幼子,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儿啼声惊动了所有的人,人们的目光瞬时都集中了过来。鸾瑚慌忙拍着孩子,低声泣道,“大人,修儿的风寒还没好,现在药也全撒了,这可怎么办。”

李氏这才注意到自己适才脚下踢翻的原来是一碗药,她陡然背上袭了些凉气,旧事重上心头。她目光里浮起了些凉意,不自主的倒退了几步,喃喃道,“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再退一步,又碰到一个碗盏,她脚下一滑,已是跌入了一个怀抱。

淡淡熟悉的龙涎香包裹了她的周身,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固在怀中。隆庆帝的声音就在耳边,“爱妃怎么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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