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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恕-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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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把菜一一端进餐厅里长长的椭圆形餐桌上,周怀章让我们依次入座。他坐在上席,左侧依次下来是周善仁和周善治两口子,右侧是二太太,善渊,我还有少康。菜满满摆了一桌,像吃酒席般,菜式颇多,菜□人,大部分我都没见过,只有鱼,鸡和蹄膀这样造型比较简单的菜我倒是认得出,卖相和做工都是大厨级别的。看得我直吞口水,吃了一天粥嘴里寡淡得不行,奇怪的是我面前就一盘青菜,一碗清汤,估计是周怀章特意命人这么放的,我叫苦不迭:这个爹爹真是关心过度,我想吃辣的啊。还好善渊面前有一盘烧的红亮汁嫩的蹄膀,我恨不得用手抓起来啃了。可大家都没动筷子,我也得顾及下淑女形象。
总算等到周怀章说吃饭,我赶紧夹了快蹄膀放我碗里,狂啃起来,啃完以后,发现我的手还能够夹到一盘放了许多红辣椒的菜,我是无辣不欢的,又欠了欠身子顺手从那盘子里牵了两块,尝一口,跟辣子鸡的味道差不多,估计就是鸡肉。
正吃得带劲,听到周怀章说道:“小毓,听她们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猛地抬头,发现大家都停下筷子在看着我,除了善渊,他还是自顾自吃着。
我咽下满嘴的菜,看了看他担忧的样子,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伤感,半天没说话,这样的气氛让我尴尬,更让我无法尽情享受眼前的美食,我轻咬着象牙筷,端倪众人。
周怀章又道:“起先我不大信,现在我信了,你以前可从不吃辣,也吃不得肥腻的,现在不像以前那么挑食了……也好,记不得是好事。”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不过也别吃的太油腻,恐怕你的胃一时适应不了。”
少康打趣道:“估计是去鬼门关逛了一圈,被饿死鬼缠身了把。”众人皆莞尔,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骂道:该死的徐少康,吃个饭他也唧唧歪歪的。
谨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他还记着早上的事,跑道周怀章面前告状道:“爷爷,爷爷,她欺负我。”胖胖的手指正是指向我,看来这段饭真没法吃了。
我以为肯定会有一番责骂的,那晓得周怀章扯了扯谨儿的耳朵,道:“早上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四婶做的没错,你啊,以后不许这么顽皮了。”谨儿见他爷爷没说我反倒说他,很是想不通,耍赖道:“爷爷你以前不会这么说我的,你不喜欢谨儿了。”他转身沿着楠木楼梯跑上了二楼,一个年纪有些大的下人也跟着他上楼了。我有些担心,呆呆地看着楼梯口。
周怀章道:“不用担心,谨儿是被我们惯坏了,他也是太孤独,我一直盼着瑛儿能添个弟弟给他作伴。黄瑛低头扒饭,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失落。“小毓也是,”他又把话题扯到我头上,我一个激灵,有些慌张,端起手边的玻璃杯佯装喝水,掩饰我的忐忑。
周怀章一个劲地道:“你和善渊也结婚了,生儿育女是迟早的事,晚要还不如早要呢,我看你身体恢复得很不错,过段日子也该考虑考虑了……”“咳咳咳!”我被他的话吓得一口水呛到了,莲依忙上前给我递了快手帕擦嘴,我用手帕捂着嘴,低声咳着。
眼波四处扫荡,扫到少康玩味的笑,扫到汪悦蓉不怀好意的笑,扫到二太太冷冷的皮笑肉不笑,还有善渊,他怎么还是那么四平八稳地坐着,好歹说句话给我解围啊。
周怀章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没有停止的意思,誓要将抱孙子的话题进行到底,我被呛得满面绯红,他估计以为我害羞,便不再逼问我,转而去问善渊。
善渊低头道:“父亲,我觉得我还年轻,孩子的事情言之过早……”“早什么?你不小了!”他有些不悦,“平日见你对谨儿也很疼爱,你就不想有个自己的骨肉?我真的很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能多个小孙子。”
看着他为难的模样,我有些幸灾乐祸,谁叫他之前都不帮我说句话的,可又有点不忍。
善渊沉默不语,周怀章皱着眉头,叹气道:“你娘若还在世,肯定也盼望能早日有一个小乖孙的。”提起善渊的母亲,在座的人都有些伤感,二太太安慰了周怀章几句,善渊还是低头吃饭,脸上多了几分黯然。
我不想周怀章继续为难善渊,他不讲义气我还是讲的,而且自己的丈夫不愿意跟自己生孩子,对我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故作轻松地笑道:“爹,是我暂时没这个打算,我的身子至少得养一年呢,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周怀章大概也觉得自己急躁了些,自嘲道:“小毓啊,爹让你见笑了吧,年纪大了啊,就特别贪享天伦之乐,呵呵……”他轻笑几声,见大家都安箸不动,又招呼大家道:“怎么都停下来了,多吃点。”他夹了一块爽滑鲜嫩的鱼片放进我碗里,我抬头看着满鬓花白,满脸慈善的他。很难想像她是莲依嘴里那个金戈铁马,杀敌无数的一方枭雄,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不管善渊以后怎么对我,我都要像对亲生父亲一样好好孝顺这位老人。
席间在无人言语,吃罢撤席,周怀章单独叫了善渊上二楼书房,善仁回了自己房间,他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善治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人,趁着他爹爹上楼的空子,又想溜出去寻乐子,却被他母亲叫住:“今天晚上你哪里都不许去!给我好好呆在家里。”二太太杏眼圆睁,瞪着善治,恼怒的脸上更多的是无奈,善治笑着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往二少奶奶黄瑛身边一坐,伸手攀上黄瑛羸弱的肩,把她往自己怀中一揽:“不出去就不出去,那我只有在家陪我的好太太咯。”黄瑛急忙坐正身子,想与她保持些距离,善治却把他搂得更紧了,黄瑛双颊添了一抹胭脂红,更显楚楚动人。
汪悦蓉笑道:“小两口感情还是那么好啊,真是羡煞我和小毓了。”她颇有深意地看了看我,我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也不以为意,只是淡然地笑笑,彷佛她再说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她的眼神透着阵阵凉意,我的平静让她有些失望。
二太太见善治不出去闹腾,心情格外好,拉着我们又闲聊起来。主要就是她和汪悦蓉说着,我完全插不上嘴,也懒得掺和。少康时不时地插嘴跟他们讨论一番,他们聊着现在的流行之物,从衣服首饰聊到电影明星,看电影在现代可是我的第二大嗜好,第一大嗜好就是睡觉。
这个时代的电影明星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最出名的不过是胡蝶、阮玲玉、周璇等等,听他们说来说去,却只提得一个人—倪迭香,这是何方神圣,我可是闻所未闻。八卦是我的天性,我表面漠不关心,实则侧耳倾听,把他们的谈话尽收耳内。
开始她们谈的是倪迭香的电影和角色,后来就开始谈论现实中这个人,谈到这里,少康突然就转了话题,谈起上海的那些明星了,于是乎,才是我熟悉的那些名字。他的转变太突兀,我感觉得到他是在故意回避什么。
汪悦蓉没有接着跟他说了,反而转过头对着我,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妹妹可还记得这位倪小姐?”我很惊讶:“我和她以前认识?”她捂嘴笑得更欢了:“何止认识,还很熟络,妹妹你还大闹她拍戏的片场呢……”
少康叫道:“四表哥!”我朝楼梯望去,善渊已经从书房出来,他缓缓走下楼,对着客厅的众人道:“你们再坐坐,我回后院了。”他转身就走,也不管我是走是留的。
反正我回去也是无聊发呆,还不如多听她们说说这个时代的风流趣事。
我正想进一步打听我和倪迭香的恩怨情仇,少康却拖着我起身道:“时间不早了,该回去歇着了。”我挣脱他的手,有点恼道:“要走你们先走,我还不想回去。”他笑道:“你说别人八卦,其实自己才是最八卦的吧。”我张大嘴巴:“咦,这么③üww。сōm快就把我的名词学会了,我可是要收学费的。”少康道:“得得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改天把学费双手奉上。”
其他人都是满头雾水,不晓得我们俩唱的是哪出,少康也不向他们解释,强行逼着我回别院了。我倒觉得奇怪,他怎么比我的丈夫管得还宽,是善渊让他这么做的?要真是,我心里倒是挺乐的,就怕是我自作多情了。他不让我打听倪迭香的事,肯定有鬼,莫非这个倪迭香就是莲依口中的倪小姐?少康这做贼心虚的模样,百分之九十有可能,看来善渊和这倪小姐真的有情了,不,是有□。
当然这一切仅仅只是我的猜测,尽管心中已经肯定了这个猜测,但我能怎么样呢?说不定人家才是两情相悦,我是横刀夺爱,这其中的纠葛还需要时间来探索,我可不能现在就乱了阵脚。
抵不住他的坚持,我无奈地被他拖着,尾随在善渊身后。
秋夜如水,凉风习习,隐在树边的铁架路灯散发出惨白的光,将我们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无言地回到后院,善渊就独自进了书房,不知周怀章跟他说了些什么呢,他的样子有些沉重。
我无力地躺在沙发上,盯着头顶的吊灯,白晃晃的灯光让我头晕目眩,整个人处于游离状态,朦胧中看到那光折射出无数个影子,一边是善渊,许少康,莲依,外公,周怀章和一些陌生的面孔,另一边是我现代的亲人朋友,他们交叉在我眼里脑里闪过,忽而重叠,忽而分开,如梦似幻,真假难辨。
“四表嫂,”少康的声音猛然在耳边想起,“怎么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准备出去溜达下,你要不要一起凑个热闹?”我支起身子,精神很恍惚,冲他摆了摆手:“我还是回房躺着好,眼睛都睁不开了”。少康道:“还真能睡,以前你可没这么乖巧。”“别再拿以前的眼光来看我,你们以后都要学会重新认识我才行。”撇下无言的少康,我转身上楼进了自己房间,一个扑腾倒在床上。
独徘徊
这一夜我睡得很香甜,恢复了以往雷打不醒的境界。
第二天一早莲依就把我拉起来,说是我外公已经到了,在楼下等着见我。我昏头昏脑地被她拉着洗漱穿衣,连镜子也没来得及照一眼。
下了楼,瞧见客厅里已坐了三人,周怀章和一个戴着白色丝葛圆顶礼帽的人交谈着,善渊默默不语地坐在一侧。
戴帽之人见了我,忙起身紧握住我的手,他是个已过花甲之年的清瘦老人,穿着一袭灰白缎子长衫,再套了件黑色马褂,看着是个很斯文儒雅的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沧桑难掩,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惫,他的手微微发颤,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嘴唇阖动,轻唤了声:“小毓!”他就是我的外公吗?我痴痴地站着,有点反应不及,演戏真不是我的强项。
周怀章道::“小毓,你连你外公都不记得了么?”我那外公满是心酸地看着我,沉重地叹了口气,拉着我坐在他身旁,我一眼却瞥见他眼里闪光的泪水,联想起了我在现代的家人,估计他们也如他这般伤心难过吧,不,应该是更悲痛才是,不由得悲从中来,两行清泪止也止不住地滑落。外公忙用手拭去我的泪,笑道:“小毓不哭,你能醒过来我对上苍已是万般感激,以前的事不记得也没什么打紧的。外公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他手掌上粗糙厚重的茧划得我的脸生疼,他的慈爱却通过这小小动作传达到我内心每一个角落,我含泪浅笑,叫道:“外公。”他立即喜笑颜开,颇为感慨地道:“有多久没听到你叫我了,天可怜见你没事,要不然我还真没法向你过世的母亲交代啊。”周怀章也肃然道:“是啊,幸亏小毓醒了,否则我也没法跟麒麟兄你交代呢。麒麟兄,你难得来武汉一次,可要多待几天,好好陪陪我和小毓。”
我外公赵麒麟道:“我倒真想多留几日,可上海的事太多了,你也知道那边没一个我可信赖的人,我不放心啊。”
周怀章道:“你年纪也大了,是时候考虑退下来让年轻人上了,韦德不是很能干么?何不交给他打理,你也乐得轻松啊。”赵麒麟摇摇头,沉声道: “他毕竟不是我亲生的,而且野心太大,交给他我不放心。”不过,他的眼睛定在善渊身上,“若是善渊肯来帮我,我绝对把位置拱手相让,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善渊微笑道:“谢谢赵伯伯厚爱,我现在在巡捕房做得很好,暂时还没有去上海的打算。”赵麒麟不屑道:“巡捕房里有什么前途,我看……”“外公!”我甜甜地叫了声,“善渊有自己的打算,您就别操心了。”周怀章也打圆场:“麒麟兄,年轻人现在都有自己的想法了,咱们只怕是管不着咯。”赵麒麟听我们都帮着善渊说话,故意沉下脸:“好你个周万兮,这么多儿女都在身边,还要霸占我毓儿,我在上海那才叫孤苦无依,你也真是狠啊。”
周怀章急道:“麒麟兄你这话可言重了。你若真想善渊去,我让他去便是。”赵麒麟虎着一张脸,有些不信道:“当真?”善渊虽不说话,可却是为难的样子,我赶紧笑着接话:“外公,我很喜欢武汉,不想回上海了,不如,您也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您这么大年纪也该想清福了。”赵麒麟摸了摸我的头,颇为无奈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上海那边不是说放就能放得下的,过两年再说吧。”他心知我处处向着善渊,也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转而把我的身体状况仔细询问了一遍。
之后我们四人在这边吃了早餐,善渊吃完了就起身要走:“爹爹,赵伯伯,我有事先出去了。”周怀章皱眉道:“善渊,你怎么还叫赵伯伯,应该改口叫外公了。”善渊羞赧笑道:“以前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赵……外公别放心上。”赵麒麟道:“叫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要对我毓儿好。”他淡然微笑,没再说话。我心里暗自讨伐着他,当着我外公的面,就不能表现得对我热情点吗?连这种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枉我一心为你说好话,你还是正眼都不瞧我一下的,真不知道我这么低声下气是为了什么?
善渊走了,我一直目送他离去。赵麒麟瞧我的痴样,笑道:“受了一次伤,性子是变了不少,可心是一点都没变,你这执拗的性子跟你母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黯然苦笑,自古多情空余恨,情之一字惹出多少纠缠不清的风流债,我来到这里,也是来还欠善渊的情债吗?
赵麒麟来了后,我这冷清的别院热闹多了,他也不喜欢去周家大宅,就占了徐少康的房间,徐少康只好跑去跟善渊挤一间。本来赵麒麟和周怀章的意思是要善渊和我住一间,也好圆了夫妻之实。我这次没等善渊开口,就假借身子还没完全恢复的理由给拒绝了,虽然我对善渊很有好感,可还没到愿意跟他肌肤相亲的地步,平时也就无聊意淫一下他的美貌,动起真格的时候我就打起了退堂鼓,何况我不拒绝估计善渊也会拒绝,我还是先下手为强,起码保留了那么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赵麒麟在武汉认识的人挺多,白天就和周怀章出去会友叙旧,晚上才回来同我一起吃晚餐,吃了晚餐之后又和周怀章博弈下棋,两位老人经常是下的吹胡子瞪眼,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退让,不一会儿又谈笑风生,好似顽童,我在一旁看得很是欢喜,善渊有时也来观战,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书房。至于徐少康,夜猫子一个,总是等大家都睡了他才回来,让我时常怀疑他是不是在做偷鸡摸狗的勾当。
我呢,以前是宅女一枚,但那是在有电视电脑的前提下,在这里我是恨不得像徐少康一样,天天往外跑,可大家都不让,至今我都没出过周家大门,也不晓得外面是怎样一番天地。晚上没事干可以早点睡,白天的时间真不好打发。不过无聊的也只有我一人而已,周公馆里其他的人都很忙,男人们忙着应酬和事业,太太们忙着穿衣打扮和打牌,下人们忙着伺候主子,或许我的这种无聊他们还很羡慕。这样也好,我拾起了丢了许久的爱好—看书。进了社会以后,我就没有好好看过一本书了,难得浮躁的心现在能有个清净的时候,我渐渐开始享受这样的日子。
有时候黄瑛会来后院找我,她是个很安静的女子,跟汪悦蓉很不同,我们交谈的最多的是书籍,看得出她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我们经常从书籍里的内容衍生到现实的人生,她会随口说出一些我听都没听过的优美词句和佛理禅言,读书面之广让我惊叹,不过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和处世观还是有很大差异,毕竟我和她的思想隔了八十年。她似乎过得并不开心,因为她的眉间总隐藏着许多心事,可她从不跟我诉说,我也不想唐突地问及,只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嫁给周善治这个纨绔子弟,在我心里,她应该配一个温润如玉,气度不凡的翩翩君子,或许就不会有这种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愁绪。她和莲依一样,都是善良无争的女子,也算是我在这边初识的朋友,每天与她一起读书说笑,我们的情谊日渐增进。
这样过了一周,上海来电说是有急事要赵麒麟速回,他虽有万般不舍,也只有匆匆启程,我自然要去火车站相送。善渊公务缠身,一时是赶不回来了,我便随着赵麒麟和周怀章上了一辆专人驾驶的黑色别克大轿车,还有另外一辆车,坐的是赵麒麟从上海带来三个的助手,也可以说是保镖吧,显然我这外公做的事不简单啊。
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十日,终于出了周家大门。
周公馆看来是位于很繁华的地段,一出门便是宽敞的柏油马路,透过车窗我第一次见识到八十年前的武汉,街道两旁林立着拜占廷风情建筑的房子,熙熙攘攘的人群小贩非常热闹,有衣着光鲜的新潮男女,有蓝衣黑裙的清纯学生,还有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车开的很慢,时不时有拉黄包车的车夫从窗边闪过,耳边还响起了电视里才会出现的伴着张爱玲入睡的电车铃声,我张望了一下,却没瞧见电车,从车子的后窗看去,才看到一个深绿色的匣子沿着轨道缓慢行驶着,坐在上面的人一副悠然姿态。
赵麒麟见我对一切都感到新奇,愕然道:“小毓,你怎么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呃?”我收回目光,笑道:“还不是太久没出门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呗。”周怀章道:“以前你就爱跟着善渊到处跑,现在为□子了,可得收敛些。”我笑而不语,此刻我就恨不得跳下车到处逛逛,以后肯定是收敛不了的。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火车站,我们在候车室又等了二十来分钟,火车才呜呜地进站,我们送赵麒麟上了车,三个高大男子贴身包围着他,显出他非凡的威严,可他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脆弱,他对我们挥挥手,道:“回去吧。”而后微微佝偻的背影就隐匿进了车厢,我们盯着空荡荡的车厢,直至火车鸣笛远去,此时我真的有一种亲人远去的伤感之意,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最后还是强忍住了。
回程的路上,我恳求周怀章让我下车四处逛逛,可他就是不答应,说改天让善渊陪我出来,我暗想,那估计得等下辈子了。回到周宅,善渊已回来了,他在草坪上跟谨儿戏耍,黄昏的夕阳在他们身上度上一层晕黄光圈,好温馨的画面。我依着白色走廊,静静地欣赏眼前温柔慈爱的善渊,毕竟这样的他不多见。
谨儿先看见了我,他扬起手朝我扔了块什么,我下意识一闪,一块椭圆的鹅卵石从我身边飞过,“哐啷”一声滚落到走廊上。
他笑着拍手道:“再来再来。”然后又去一边找石子。善渊沉声道:“谨儿,不许你这样。”谨儿不在乎地道:“四叔,她那天欺负我呢,你不是一向最疼我的,快帮我报仇。”善渊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小鬼头,你懂什么是报仇。那天明明是你自己做错了,还怪别人,你这叫不识好人心。”谨儿撅着嘴道:“你和爷爷一样,都向着她,我不喜欢四叔了,更不喜欢她做我的四婶。”他跑到我面前,狠狠推了我一把,然后对我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到前宅去了。
我暗暗叫苦:这个小魔头,还真记仇……
善渊走到我身侧,靠着另一边的长廊,轻声道:“谨儿还小,他的话你不用理睬。”
我有点受宠若惊,他是在顾虑我的感受吗?于是巧然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怎么会跟小孩子计较?”他轻笑出声:“以前可没少计较。”我颇为不服气,昂首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人都是会变的嘛。”他不再说话,慢慢向我走近,我靠着廊柱,无处闪躲,心里砰砰乱跳,他想干嘛?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深深的,黑黑的,看不见底,宛若孩童般闪亮纯真,看不到一丝杂质,他的手撑在我头上方的廊柱上,高大的身子向我压下来,我紧张的呼吸急促,紧紧贴着身后冰冷的墙,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忽而抬眸看他,忽而又垂下盯着自己的脚。
“你是谁?”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屏息直视着他,断然道:“我是赵小毓。”他的剑眉微皱,眼里竟满是寒意,身子又弯了弯,脸距离我的脸越来越近,我进退两难,蓦然,他停住了,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又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似乎想把我整个人由里至外地看透彻,说不清他的神情,带着几分嘲弄,夹着几分好奇,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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