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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短篇小说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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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音地吸着那膜。
  手指纤细、光滑。她好像轻轻抓住把手似地支撑着林子。只有小指头笔直地伸向空中。既没有戴戒指,也没有戴过的痕迹。我和她一面眺望着窗外一面默默喝着咖啡。从敞开的窗户闻得到雨的气味。雨没有声音。风也没有声音。采取不规则的间隔时间滴落窗外屋檐的雨水也没有声音。只有雨的气味悄悄地飘过屋里来。排列在窗外的紫阳花简直像小动物般排队承受着六月的雨。
  “您在这里住很久吗?”她问我。
  “是的。大概五天左右吧。”我说。
  关于这个她什么也没说。好像没什么特别值得感想的似的。
  “从东京来的么?”
  “是的。”我说。“你呢?”
  女人笑了。这次看得见只稍微露出的牙齿。“不是东京。”
  因为无从回答于是我也笑了。然后把剩下的咖啡喝完。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赶快把咖啡喝完,杯子放回碟子上,微笑一下打住话题,付完咖啡帐,回房间去,我想这似乎是最正常的做法。但我脑子里,有东西卡住了阻止我。经常会这样。我无法适当说明。就像第六感一样的东西。不,倒没清楚得足以称为第六感的程度。事后想想简直微弱得想不起来那种程度的某种什么。
  这样的时候,我决定不由我这边开始采取任何行动。只怪自己随状况发展,顺其自然。当然有时候也会不准。不过正如大家常说的那样,一点点小事起先没去注意,后来可能渐渐变成有重大意义的事情也不一定。
  我下定决心,喝干了咖啡,深深往沙发里靠着翘起腿来。像在比耐性似的一直继续沉默下去。她看着窗外,我看着她。更正确说的话,我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望着她稍前方一点的空间。由于遗失了眼镜,无法长久对准一个焦点。
  这次对方似乎有点焦躁的样子。她拿起我放在桌上的香烟,用饭店的火柴擦火点烟。
  “让我猜猜看好吗?”衡量一下适当时间后我问。
  “你是指猜什么?”
  “关于你的事情。从什么地方来的,做什么的……之类的。”
  “可以呀。”她好像一副无所谓似的说。然后把烟灰弹在烟灰缸,“猜猜看吧。”
  我交叉双手的手指在嘴唇前面,眯细了眼睛,装出集中精神的样子。
  “看得见什么吗?”她以调侃的口气说。
  我不理会那个,继续看着她。女人的嘴角神经质地露出微笑,然后消失。她的步调开始有点乱了。看准适当时候我松开手指,身体坐直起来。
  “你刚才说不是东京来的,对吗?”
  “嗯。”她说。“是说过。”
  “这不是说谎。不过在那以前一直住在东京对吗?嗯……大概二十年左右吧。”
  “二十二年。”她说,从火柴盒里拿出一根火柴棒,伸出手放在我前面。“首先你得到一分。”然后吐着烟。“满有意思的。继续吧。”
  “没办法这么急。”我说。“这很花时间的。慢慢来吧。”
  “好啊。”
  我有二十秒左右,再装成集中精神的样子。
  “称现在住的地方,从这里看……在西方对吗?”
  她把第二根火柴棍像罗马数字的D的样子排放着。
  “不差吧?”
  “不得了。”她好像很佩服似的说。“你是专业的吗?”
  “某种意义上是的。像是专业一样。”我说。确实是这样。只要拥有能够听出和语言有关的知识和音调微妙不同的耳朵,这一点小事是会知道的。而且以这种对人的观察,我也不是不能算专业。问题还在后头。
  我决定从初步开始。
  “你单身对吗?”
  她摩擦了一会儿左手的指尖然后张开手。“是戒指……不过没关系。这就三分了。”
  三根火柴在我面前以见的形状排列着。在这里我又停顿了一会儿。情况还不错。只是头有点痛。每次做这个的时候,头就会癌。因为假装集中精神的关系。虽然说起来很愚蠢,假装集中精神和真正集中精神差不多一样累人。
  “还有呢?”女人催促着。
  “钢琴是从型开始学的吗?”我说。
  “从五岁开始的。”
  “是以专业在弹吗?”
  “虽然不是在音乐会表演的钢琴家,不过也算是专业。有一半是靠教学在吃饭的。”
  第四根。
  “你怎么会知道呢?”
  “专业是不透露玄机的。”
  她吃吃地笑起来。我也笑了。不过底细揭开其实非常简单。专业的钢琴家手指在潜意识之下会有一些特殊的动作法,只要看那手势指触…比方只是敲着早餐桌子…就可以清楚地分出专业和非专业了。因为我以前曾经和会弹钢琴的女孩子交往过,所以这种程度的事我倒是知道的。
  “你一个人住吧?”我继续说。没有根据。只是凭感觉。大体上的暖身运动做过之后,一点比较像样的灵感就会开始作用起来。
  她撇着的嘴唇有点松开地往前嘟出来。然后拿出新的火柴棒来,在已经有的四根上面斜着架上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小了。眼睛要不细看的话,就分不出有没有在下的那种雨。远方传来车轮咬着砂砾的声音。那是车子从滨海道路开往饭店大门口经过斜坡路上来的声音。在柜台待机的两个服务生听到那声音大步穿过门厅,赶到门外去迎接客人。一个还撑着一把黑色的大雨伞。
  终于一辆漆黑的计程车出现在门厅外的回车道上。客人是一对中年男女。男的在奶油色高尔夫西裤上穿茶色外套,戴着绿色窄边帽子。没打领带。女的穿着草绿色质料细滑的洋装。男的体格结实,晒得很黑。女的穿着高跟鞋,尽管如此,男的还是高出一个头。
  一个服务生从计程车的行李厢拿出两个皮箱和高尔夫球杆袋,另一个撑开伞为客人这雨。男的挥手拒绝雨伞。雨几乎好像已经停了。计程车从视野中消失之后,小鸟仿佛迫不及待似地一起啼叫起来。
  女人好像说了什么。
  “对不起?”我说。
  “现在这两个人,你想是不是夫妻?”她重说一遍。我笑了。
  “这个嘛,我不清楚。因为没办法一次考虑很多人。我想再多想一想你的事。”
  “我怎么说呢……以对象来说算是有趣的吗?”
  我挺直背脊,叹一口气。“嗯,所有的人都一样有趣。这是原则。不过光有原则,还是有些部分无法顺利说明。那同时也是自己心中无法顺利说明的部分。”我想试着寻找适当的话以继续说下去,结果没找到。“就是这么回事。虽然我觉得这说明很迂回。”
  “我不太明白。”
  “我也不明白。不过,总之继续下去吧。”
  我重新坐回沙发,手指再一次交叉在嘴唇前面。女人保持和刚才一样的姿势看着我。我前面整齐地排列着五根火柴棒。我深呼吸几次等灵感回来。不需要很了不起的东西。只要一点点小暗示就行了。
  “你一直住在有宽大庭园的家里吧?”我说。这很简单。从她的穿着和肢体动作来看,立刻就知道教养很好。而且要培养一个孩子成为钢琴家相当花钱。声音也是问题。住在社区里放不下表演用的钢琴。说是住在有宽阔庭园的家里并不奇怪。
  但我一这样说完的瞬间,就有某种奇怪的反应。她的视线像结冰似地凝视着我。
  “嗯,没错……”她说到一半有点混乱。“确实是住在有宽阔庭园的家里。”
  我感觉到关键点好像在庭园这一点上。我试着稍微再进一步逼近一些。
  “关于庭园你有某种回忆吧?”我说。
  她长久沉默地盯着自己的手。非常久的时间,终于拍起头来时,她已经又恢复自己的步调了。
  “这样不太公平吧?因为不是吗?任何人只要长久住在有庭园的家里的话,总会有一两件有关庭园的回忆呀。对吗?”
  “确实没错。”我承认。“这件事就当做这样,我们谈谈别的吧。”
 ⊥那样我什么也没说地转头望向窗外,看着紫阳花。长久继续下的雨把紫阳花染出清晰的颜色。
  “对不起。”她说。“关于这个我想再多听一点。”
  我把烟含在嘴上擦亮火柴。“不过那是你的问题哟,关于那件事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呀。”
  香烟烧掉一公分之间,她沉默着。灰无声地落在桌上。
  “你可以知道什么事情……也就是说,可以看到什么程度呢?”女人说。
  “我什么也看不见。”我说。“如果你是指灵感之类的意思的话。我什么也看不见。正确说只是有感觉而已。就像在黑暗中踢到什么一样。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至于那东西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则不知道。”
  “可是你刚才说你是专业的。”
  “我在写文章。比方像采访报导啦、实况报导之类的。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文章,不过毕竟观察人还是我的工作啊。”
  “原来如此。”她说。
  “就是这样,所以到此为止吧。雨好像也停了,底牌也揭开了。谢谢你陪我消磨时间,我请你喝破好吗?”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庭园这东西呢?”她说。“其他应该还有很多可以想到的东西呀。对吗?为什么是庭园呢?”
  “偶然哪。在尝试各种东西之间有时也会碰巧遇上真正的东西。如果引起你不愉快的话,我道歉。”
  她微笑了。“没关系。来喝破吧。”
  我向服务生示意,点了两瓶破。桌上的咖啡杯和沙糖壶收走之后,烟灰缸换新了,然后破也来了。杯子冰得很透,周围结了一层白霜。女人在我的杯子里为我倒了破。我们把杯子稍微往上一举象征性地干杯。喝下冰破后,头脑后方的凹陷处像被针刺似地疼。
  “你常常……玩这种游戏吗?”女人问。“可以称为游戏吗?”
  我们默默喝着破。差不多该走了。我非常疲倦,头痛也越来越严重了。
  “我想回房间躺一下。”我说。“我觉得我好像总是在说多余的事似的。所以经常都很后悔。”
  “没问题。请别在意。谈得满愉快的。”
  我点头站了起来。准备拿起桌边的帐单。她迅速伸出手叠在我的手上。触感光滑的细长手指。既不冷也不暖。
  “让我来付。”女人说。“好像让你劳累了。而且还要谢谢你的书。”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再一次确认她手指的感触。
  “那么就让你请了。”我说。她轻轻把手抬起来。我点了一下头。桌上靠近我这边,五根火柴棒还整齐地排列着。
  我就那样朝电梯的方向前进时,一瞬间有什么把我制止住。我对她最初第一个感觉到的什么。我还没有确实解决那个。我就那样停下脚步。迷惑了一会儿。结果决定解决掉。我走回那张桌子,站在她旁边。
  “我可以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
  她好像有点吓一跳似地抬头看我。“嗯,可以呀。清说。”
  “为什么你每次都在看你的右手呢?”
  她反射地转眼看右手。然后立刻指头看我的脸。表情好像从她脸上滑落似地消失了。一瞬间一切都静止下来。她右手手背朝上放在桌上。
  沉默像针一般尖锐地刺着我。周围的空气完全改变了。我在某个地方搞砸了。但我不知道我所说出口的话,到底什么地方错了。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道歉才好。我没办法,只好双手插进裤袋里,有一会儿就那样站在那里。
  她以那样的姿势一直盯着我瞧,终于转开脸,眼睛看着桌上。桌上有变空的破杯和她的手。她看起来真的是希望我消失掉的样子。
  一觉醒来时,枕头边的时钟指着六点。由于空调不灵,加上做了奇怪而活生生的梦,浑身都汗湿了。从意识清醒之后,到手脚能自在活动为止,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我像鱼一般还一直躺在温温湿湿的床单上,眺望着窗外的天空。雨已经完全停了,覆盖天空的浅灰色的云已经有好些地方开始露出破绽缺口。云被风吹着流动着。缺口微妙地使云一面改变着形状,一面慢慢掠过窗框而去。风从西南方吹来。而随着云的移动,天空的蓝色部分也急速增加。一直望着天空之间,天色也逐渐扩散开来。因此我停止再眺望。总之天气正继续好转中。
  我在枕头上转过头,再一次确认时刻。六点十五分。但我不知道那是傍晚的六点十五分,或清晨的六点十五分。觉得好像是傍晚,也觉得好像是清晨。打开电视的话应该可以知道,却又提不起劲特地走到电视机前面去。
  大概是傍晚吧,我暂且这样判断。因为我上床时是三点多,应该不可能睡十五小时之多吧。不过那也只不过是大概而已。并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证明我没睡十五小时。不,甚至也没有没睡二十七小时的确实证据。这样一想心情变得非常悲哀。
  听得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有谁在向谁抱怨什么似的说法。时间流动得可怕的慢。思考事情花了必要以上的时间。其实非常口渴,但却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过来那是口渴。我勉强挤出力气爬起床,一连喝了三杯水瓶里的冷水。大概有半杯是顺着胸前流到地上的,把灰色的地毯染黑了。水的冷好像渗进脑髓里去似的扩展开来。然后我抽了烟。
  眼睛望向窗外时,云的阴影似乎比刚才变浓了几分。果然还是黄昏。没有理由不是黄昏。
  我还含着香烟脱光衣服走进浴室,旋开淋浴的水龙头。热水发出声音打在浴槽上。老旧的浴槽上有好些地方像裂纹般。各种金属部分也全都变成同样的黄色了。
  我调整好热水的温度之后,在浴槽边缘坐下,什么也没做地望着被排水口吸进去的热水。香烟终于变短之后,便将那塞进热水里熄掉。全身非常倦怠。
  虽然如此,我还是冲了淋浴、洗了头,顺便刮了胡子之后,总算舒服了几分。打开窗户让外面的空气进来,再喝一杯水,一面擦干头发一面看电视,正在播新闻。果然是黄昏。没错。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睡十五小时。
  我想吃晚餐,到餐厅去看看时,有四桌已经被客人占用了。刚才到达的中年男女也在。另外三桌是由打着整齐领带,穿着西装的老男人们占着的。从远远看起来,大家好像穿着一样讲究,年纪也仿佛一样老大。好像是律师或医师的聚会那种感觉。我第一次看到这家旅馆有团体客人。不过不管怎么说,托他们的福,餐厅终于恢复了原来的生气。
  我选了和早晨一样的窗边座位,在看菜单之前,首先点了一份纯苏格兰威士忌。在舔着威士忌之间,头脑稍微清醒过来一点。记忆的片断又——一返回原来该在的位置。有关雨连下了三天的事、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一盘煎蛋卷的事、在图书馆遇到女人的事、眼镜打破了的事等……。
  我喝完威士忌之后,快速地浏览了菜单,点了汤、沙拉和鱼餐。虽然依旧没有食欲,但总不能一天只吃一盘煎蛋卷。点完莱后,喝些冰水把口中的威士忌气味消除,然后再张望一次餐厅。还是没有那个女人的踪影。我放松不少,而同时也相当失望。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想再见一次那位年轻女子呢,还是不想。两者都可以。
  然后我想起留在东京的女朋友的事。并试着数一数开始和她交往有几年了。两年三个月了。觉得两年三个月好像有一点不上不下的数字。认真地试想一想,我或许没有必要多跟她交往这三个月吧?不过,我喜欢她,没有任何理由…至少我这边…跟她分手。
  我想分手,或许她会说。我想她一定会这样说。那么我该怎么说才好呢。我喜欢你而且没有理由分开,这样说好吗?不,这样说怎么想都很呆。就算我喜欢什么,那也没任何意义。我也喜欢去年圣诞节买的喀什米尔毛衣,喜欢喝很纯很贵的威士忌,喜欢天花板高高的宽大的床,喜欢吉米奴恩(JirnmeNoone)的老唱片……换句话说只不过如此而已。我没有任何足以留住她的根据。
  一想到跟她分手,再找新的女孩子时,我就觉得不耐烦。一切的一切又都必须从头开始来过。
  我叹一口气,决定什么都不再想了。想得再多也没用,事情只能顺其自然。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窗外海像暗色布料股扩展着。云变成一块块的,月光照着沙滩和细碎发白的海浪。海面朦胧地渗透出船上黄色的灯光。各桌穿着讲究的男士们一面喝着葡萄酒,一面聊着天大声笑着。我默默地一个人吃着鱼。吃完后,只剩下鱼头和鱼骨。奶油酱用面包沾起来吃得干干净净。然后用刀子把鱼头和鱼骨切开。并把鱼头和鱼骨平行排列在变得洁白的盘子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这样做看看而已。
  盘子终于收走,咖啡送来了。
  我打开房门时,地上掉了一张纸片。我用肩膀推开房门弯身捡起来。在印有饭店mark的草绿色便条纸上,用黑色原子笔写着细字。我把门关上在沙发上坐下来,点起香烟然后读便条。
  中午对不起。雨也停了,要不要消磨时间去散散步?方便的话我九点钟在游泳边等候。
  我喝了一杯水之后重新读便条。一样的字句。
  游泳池?
  这家饭店的游泳池我很清楚。游泳池在后面山丘上。我虽然没游过,但看过几次。宽大的游泳池,三面被树林围住。从一面可以俯瞰海。而且至少就我所知,那里并不是适合散步的地方。如果想散步的话,沿着海岸倒有很多条好走的路。
  时钟指着八点二十分。不过不管怎么样都不必为这个烦恼。有人想见我。去见就是了。而地点要是游泳池的话,那么就游泳池吧。明天一到,我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打电话给柜台说有事情明天就要回去了,剩下一天的预约请取消。知道了,对方说。没有任何问题。然后我从衣橱和五斗柜里拿出衣服,整齐地折叠起来装进校行箱里。只有书的高度比来的时候减低了。时间是八点四十分。
  我搭电梯下到门厅,从大门走出外面。是个安静的夜晚。除了海浪的声音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吹着有潮湿气味的西南风。抬头看后方时,建筑物有几扇窗户里亮着黄色的灯光。
  我把运动衫的袖口拉高到手肘上,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沿着铺了细砂砾的和缓斜坡朝后方的山丘走上去。高度及膝的植栽沿着道路两旁继续延伸。巨大的树木初夏茂盛鲜嫩的绿叶满满地遮住了半边天空。
  从温室的转角弯向左边的地方有石阶。相当长而陡的石阶。走上三十阶左右时便来到有游泳池的山丘上。八点五十,没看到女人的踪影。我端一口大气之后,把直立着靠在墙上的躺椅撑开,确认过不湿之后在那上面坐了下来。
  游泳池的灯光熄灭了。但由于立在半山腰上的水银灯和月光的关系并不暗。游泳池有跳水台,有监视台,有更衣室,有果汁吧,有为方便日光浴的人而设的草地空间。监视台边堆放着分道绳和踢脚浮板。虽然离游泳季节还有一段时日,但游泳池里已经放了满满的水。大概正在试水吧。水银灯和月光各半混合而成的光,把宽大的游泳池水面染成奇异的色调。正中央一带飘浮着蛾的尸体和样树的叶子。
  既不冷也不热,微风轻轻摇晃着树林的叶子。吸满雨水的翠绿树林,往四周散发着香气。确实是个很舒服的美好夜晚。我把躺椅的靠背几乎放成水平,然后仰天躺下,一面望着月亮一面抽起香烟。
  女人来的时候手表的针指着九点十分左右。她穿着白色凉鞋。和非常贴身的无袖洋装。洋装的颜色是带有灰调子的蓝色,上面有细得不靠近看就看不出来的粉红色细线条的格子纹。她从游泳池入口正相反的对面树林里出现。因为我一直注意着人口的方向,因此当她从我视野的角落出现时,有一会儿我还没注意到。她沿着游泳池较长的边缘慢慢往我这边走来。
  “对不起。”她说。“其实我来很久了,在那边随便走着之间居然迷路。结果丝袜也勾破了。”
  她在我旁边同样把躺椅拉开来坐,右脚小腿肚朝向我。正好腿肚正中央一带丝袜纵向脱线了十五公分左右。往前弯身时深深的领口便看得见白皙的乳房。
  “刚才对不起。”我道歉。“我没有什么恶意。”
  “哦,那件事啊。已经没关系了。忘掉吧。没什么重要的。”
  女人这么说完把手掌朝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好舒服的夜晚,不是吗?”
  “是啊。”我说。
  “我喜欢没人的游泳池。好安静,一切都静止的,有点无机质……你呢”’
  我望着游泳池水面波动的涟漪。“是啊。不过我觉得看起来好像死人似的。或许因为月光的关系吧。”
  “你看过尸体吗?”
  “嗯,有。不过是溺死的尸体。”
  “什么样的感觉?”
  “像没有人的游泳池。”
  她笑了。一笑起来眼睛两端便出现皱纹。
  “是在很久以前看到的。”我说。“我小时候。那被海浪冲上岸来。以溺死的来说算是漂亮的尸体。”
  她用手指拨弄着头发的分线。好像洗完澡的样子,头发有润发精的味道。我把躺椅的靠背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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