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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墉文集-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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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了个女儿。

  妻临盆前,许多朋友都警告我:“虽然医院准许丈夫进入产房,但是为你自己好,也为
了对太太保有一分神秘感,你千万别去!”

  但我还是去了。在听见妻子哀号时,忍不住抢过一件消毒衣穿上,冲迸产房。

  于是,我经历了终生难忘的一幕,看见妻子颤抖着、扭曲着,咬着牙,深深地吸气,再
用那口气把脸孔挤成一团猪肝色。抓着她抖动而冰冷的双手,在她每次换气深深地叹息中,
我慌乱失措了,有一种茫然无助的感觉。我疑惑那是面对生,抑或面对死的挣扎?是为了自
己的继续生存,而求生?还是为了下一代的不死,而拼死?

  产钳左比不对,右比也摇头,剪一刀不够,再剪第二刀,血流成盆,泪流如雨,妻的脸
色突然转为苍白,就在此刻,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啼器——我一生听过最动人的声音。

  我把血淋淋的孩子接过,送到旁边的小台子上,帮着护士挤眼药膏,眼皮滑溜溜地,拨
不开,护士大喊:“用力拨!伤不着的!你看头都挤成尖的,过几天也就会恢复正常!生命
如果不坚韧,怎么有资格来到这个世界!?

  搂着那紫红色的小东西,看她不停地嚎哭、挣扎,我突然对生命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感
动:

  “上帝创造的最伟大的东西,不是万物、不是宇宙,而是爱!我十分不合逻辑,甚至执
着地认为,上帝在创造一切之间,先创造了母爱,上帝本身就是爱,这世界也就是由爱所凝
结!?

  确实的,随着小女儿的成长,随着自己不断付出爱,身体里好象有一个荒废已久的爱的
“水龙头”,愈使用、愈通畅,源源不绝地倾泻而出。

  我的画风变了!在过去的凄冷荒寒中,加入明亮的调子:洗衣服来的女孩、雨中垂钓的
少年、遍地的黄花、满池的新绿,都成为描绘的题材。

  我的文风也变了,从过去的唯美派、田园派,发展出一种温馨的笔触。对社会的关怀提
升了,对亲情的体察敏锐了,感情则变得更为脆弱。过去对小孩不太注意的我,现在居然会
去关怀每个见到的孩子,觉得他们个个可爱,哪个孩子不是在母亲和他自己一番生死的挣扎
之后,来到这个世界呢?

  他们的额上都写着爱!

  我甚至对小小的种子,都怀有一分虔敬与尊重,它们不都代表着生命吗?不也都是花朵
们爱的结晶吗?把它栽下去,它就代表着未来的元限——无限爱的绵延!

  对父母的爱、子女的爱、植物的爱、昆虫的爱、石头的爱、山水的爱、故园的爱、全人
类的爱,忽然之间,全被唤起。直到我秋天返台前整理旧稿,才惊讶居然在不自觉的情况
下,完成了这许多爱的篇章。

  书名“爱,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可以有多重的解释。从被爱所创造,到这个世界来
漂泊,乃至为心爱的事业,心爱的人,而不断追寻。

  有多少父母年轻时为了爱子女,希望他们能进入好学校、交到好朋友、吸到好空气,而
不停迁移?年老时又为了舍不得子女,千里迢迢漂泊到地球的另一边!

  生命是什么?
  生命是爱,爱就注定了漂泊!

  爱是绝对的,没有尊卑大小和品质之分,即使小动物的爱,也当被尊重;即使最平凡的
人,也能拥有伟大而无私的爱的胸怀,如同那位躺在路边的浪人所呼喊的:

  “你们爱自己的家,你们睡在家里面!

  我爱这世界,我睡在世界的每个地方,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爱你们!?

  愿我们的爱,都能如此无私地扩大、延伸下去!

  愿每个漂泊者都不孤独!

          深情八帖

  于是:
  我们乘着爱的船
  渡过忘川之水
  漂泊到这个世界
  漂泊过爱的一生
  又载满舍不下的爱
  漂泊到来世……

          渡过忘川

  婴儿为什么总是喜欢被摇呢?

  美国的玩具店里,有电动的婴儿摇篮;爱斯基摩人的冰洞里,有毛皮缝制的摇床;连去
九族文化村,都在山胞的房子里,看见藤子编成的摇篮。

  是在母亲的腹中孕育时,浮游于羊水,像是在水中摇荡,所以出生之后,‘摇’能唤起
胎儿的记忆?

  抑或在我们的前生结束之后,必要渡过‘生之川流’,饮过‘忘川之水’,才能进入今
生,所以那摇,能唤起川流的回忆?

  那么,当我们祝每一位孕妇顺产时,也蹲下身,对那腹中的小宝宝,说声‘一帆风顺’
吧!

  每一次,摇宝宝入睡,我都这么幽幽地想……。

          生之港

  婴儿人睡前,为什么总爱哭呢?

  她哭着、喊着,甚至又踢又的,难道在那餐梦中会有恶魔出现吗?

  抑或她怕跌回浑浑渺渺的忘川,又被注生娘娘带走了呢?

  她必是有着以前的梦魇吧?!所以不愿入睡,在疲困的边缘挣扎着,直到撑不下去。

  然后,她就笑了!

  再不然,先咧咧嘴,作个哭的表情,又嘴角一扬,笑了出来。

  于是我猜,必是在忘川的边缘,知道自己已经安抵‘生之港’,不会再被遣送出境,而
破啼为笑吧?

  第一次,看宝宝入睡,我都这么幽幽地想……。

  向你流去呵,向你流去!
  以这一湾清浅蓝蓝的夜空向你流去!
  今夜我是鸥、我是雁
  我是来自南国的一条
  小小的船!
  载着椰子涛、榴莲香
  还有一舷
  海水的蓝!
  向你流去呵!
  向你流去!
  上到我的小小的船
  载你去一个梦幻的城……

          小小的船

  收拾东西,找到一首学生时代写的情诗,其中的‘你’,该是个可爱的少女,而我则是
那小小的船。

  多么罗曼蒂克,少男的情诗啊!

  可是如今望着怀中的娃娃,又多么地迷惑,觉得二十多年前的那首诗,竞是为这初生的
女儿写的!

  于是我的双臂,变为那只小小的船,而女儿则成了小船的乘客。

  每一次哄娃娃入睡,我都唱自己少年时写的这首情诗,觉得很贴切、很温馨……。

          孩子多高了?

  亲戚打电话来,问我小女儿的身高,想了又想,我说:“我不知道也!离开纽约三个
月,小娃娃长得快,心里没个准了!”

  挂上电话,忽然有一种莫名的落寞。倒不全为了想女儿,而是又回到初抵美国的那一
年。

  一个中国餐馆的大厨,送来整桌的菜,鞠躬又鞠躬地,勉强坐下来:

  “对不起,早该来看您了。只为住在医院里,出不来!”他用右手摸了摸左腕的绷带:
“从跳船那时算起……。在餐馆晨做了七年的炒锅!锅重啊,拿久了,手腕都坏掉了!”转
头看见我桌上儿子的照片:“离开家时,我的孩子也这么大。前些日,给孩子寄了衣服去,
太太写信来,说太小了!怨我连孩子多高都不知道。快跟我一样高了,居然还寄童装回
去……。”他沉默了一下,低头深呼吸:“这边餐馆老板跟律师勾结,我的居留还不知要等
到哪一年呢!”

  三个月跟七年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我突然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一刻,有了更深的落寞……

          妈爱丑娃娃

  自从外号叫“白玉娃娃”的孩子,定时被带到小公园来,原本在那儿聚集的妈妈,和她
们的小奶娃们,就突然不见了。

  不是不见,只是大家都换了时间,避开跟白玉娃娃站在一块儿。

  “那孩子太漂亮了!真像是白玉雕的。浓浓的眉毛,线条鲜明;下面一只大得出奇,又
只见黑,不见白,像湾深水的眼睛;翘翘的鼻子,小嘴旁且挂着两个深深的酒涡!怎么世上
最美的全长到她一人身上去了?!我们娃娃两只眼睛,都不如她一只大!”

  每个妈妈心里都这么说。有时不小心遇到白玉娃娃,也止不住地夸赞。那是忍不住,自
自然然,不得不赞叹的。只是跟着便有些自惭形秽起来,连回家之后,都要对着自己的娃娃
左看、右看、叹口气:“为什么比人家的白玉娃娃差那么远?”

  这种不平,大约持续了两、三个月。突然妈妈们不再躲避了,她们甚至选定白玉娃娃出
现的时间,抱着自己的宝宝去。

  她们且故意靠着白玉娃娃坐着,看看白玉娃娃,又看看自己的孩子,然后手里搂得更
紧、亲得更重、爱得更深:

  “你虽比不上白玉娃娃,但妈妈疼你呀!妈妈爱你呀!你好伟大,让妈妈爱!妈妈好伟
大,一心爱自己的丑娃娃!”

          爱得心慌

  “自从有了小孩,我在巷子里开车,就放慢了速度,总觉得可能会有幼童,从旁边冷不
防地跑出来,而那个幼童或许正是自己的孩子!”一个朋友歪着头,像是喃喃地沉思:

  “可是我的孩子才八个月大啊!刚学爬,怎么可能上街跑呢?我却觉得满街的孩子都变
成她了,好多好多可爱的小东西,摇摇摆摆地走着!摇得我心好慌,所以,所以……”

  “所以了老半天,他突然脸色一正:“我不打算开车了!?

          家要怎么写?

  在东亚美术概论的课上,介绍中国文字,有个学生突然举手:

  “‘太’字应该是‘犬’字,有几个人会把狗扛在肩上?当然是牵着走,所以点子应该
在下面,不在上面!”

  “‘犬’字应该是‘宝宝’!”一个女学生说:“宝宝坐在肩上!”

  “那么‘家’这个字也错了,房子里有‘豕’不算家,那是农舍!”又有学生喊。

  我有些火大,叫那学生到前面来:“你说家应该怎么写?”我指了指黑板。

  “字!”她写了好大一个“字”:

  “‘字’才算是家,房里有孩子,是家!”

          烽燹中的小花

  忠孝东路上大排长龙。虽坐在冷气车里,仍然让外面飞扬的尘土、污染的空气,熏得直
要窒息。

  突然看见一个年轻妈妈,抱着她一岁左右的娃娃,快步从车缝中跑过街。她的姿势很
美、脚步很轻,有点像是舞蹈,左斜、右斜,又转个圆弧,一下子跳上街心的安全岛。

  那手中的娃娃高兴得咯咯咯地笑了,妈妈也笑,好象母子正在做凌霄飞车的游戏似地。
多么天真的娃娃啊!多么洋溢着母家的小妈妈啊!我却突然禁不住地想哭:

  凭什么我们能拥有这样美丽的母子?她们原本应该属于青青的草地、悠然的街道和闲静
的巷弄啊!那孩子天真的咯咯的笑声,和年轻妈妈舞蹈般的步子,与这周遭的暴戾多么不调
和!

  那孩子正吸进足以致病的含铅废气,那妈妈正带她穿过一群非但不知同情与礼让,甚至
像要吞噬她们的车海啊!

  我看到一枝幽香的忍冬攀过荆棘,我看到一朵雏菊在烽烫中绽放!

  *******************

  从追求年轻的奔跃、
  肉体的激情、
  金钱的力量,
  到仅仅是“活着”。

          真好

  在大学生编校刊,见过许多同窗的好作品,内容都不记得了,唯有一篇文章的题目,始
终未曾忘记——

  “年轻,真好!”

  在报纸副刊的女作家小说专辑里,看到一段动人的情节,倒不是其中对少女初历人事,
云雨缠绵的描写,而是那少女在激情时说的一句话:

  “有身体,真好!”

  一家人到佛罗里达度假,坐在海洋世界的湖边,看孩子挤在人群中跳草裙舞,阳光和
煦、海鸥翩翩,妻笑着说:

  “有钱,真好!”

  二十多年的老朋友,自从大前年在纽约见过一面,便一直联系不上,挂电话过去,也总
是没人应,最近突然接到信,行间不再是干云的豪气,却满是人生的哲理,尤其临结尾的一
句话,震人心弦:

  “活着,真好!”

  从追求年轻的奔跃、肉体的激情、金钱的力量,到仅仅是“活着”。

  这,就是生命的历程吧!

  *******************

  当我们七老八十,
  有一天晚上老头子突然来了莫明其妙的兴致,
  伸手过去,
  摸着老太婆干瘪而下垂的乳房,
  老太婆一笑,露出了没牙嘴……。

          深长的爱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一对老夫妇相互扶持地走过,总是爱开黄腔的司机老林,突然歪头
若有所感地笑着说:

  “想想!当我们七老八十,有一天晚上老头子突然来了莫明其妙的兴致,伸手过去,摸
着老太婆干瘪而下垂的乳房,老大婆一笑,露出了没牙嘴……。”

  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开玩笑的话,只觉得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并在心中自自然然地,勾出
一对风烛残年老人的轮廓。

  这已是十三年前的事。老林早退休了,我也离开中视多年,但他的这段话,却常常在脑
海浮起。

  多么蕴藉温馨的画面哪!看来属于色情的描述,却显得那么纯真而感人。欲已经随着年
华的消逝而淡远,情像是深臧的醇酒般,变得更耐人寻味。使我想起不知哪位诗人有过这样
的句子:

  早已喝完的酒瓶
  依旧藏在柜子深处
  偶然拿出来
  砰地一声,打开瓶盖
  嗯!啊啊……。
  犹然是初恋时的芬芳啊!
  便又悄悄盖上
  塞回柜子的深处……。

  何其悠远、恬淡的爱!看似随着年轻时豪饮而尽的一瓶酒,按紧了盖子,放在心灵柜子
的深处,且在数十年后的某一个日子,偷偷地取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饮者!

  这,才是深长的爱!

  **********************

  三十二年了,直到今天,
  每当我被蚊子叮到,总会想到我那慈祥的父亲,
  听到啪地一声,
  也清清晰晰地看见他手臂上被打死的蚊子,
  和殷红的血迹……。

          父亲的画面

  人生的旅途上,父亲只陪我度过最初的九年,但在我幼小的记忆中,却留下非常深刻的
画面,清晰到即使在三十二年后的今天,父亲的音容仍仿佛在眼前。我甚至觉得父亲成为我
童年的代名词,从他逝去,我就失去了天真的童年。

  最早最早,甚至可能是两三岁的记忆中,父亲是我的溜滑梯,每天下班才进门,就伸直
双腿,让我一遍又一遍地爬上膝头,再顺着他的腿溜到地下。母亲常怨父亲宠坏了我,没有
一条西装裤不被磨得起毛。

  父亲的怀抱也是可爱的游乐场,尤其是寒冷的冬天,他常把我藏在皮袄宽大的两襟之
间,我记得很清楚,那里面有着银白的长毛,很软,也很暖,尤其是他抱着我来回走去的时
候,使我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我一生中真正有“独子”的感觉,就是在那个时候。

  父亲宠我,甚至有些溺爱。他总专诚到衡阳路为我买纯丝的汗衫,说这样才不致伤到我
幼嫩的肌肤。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突然不再生产这种丝质的内衣。当父亲看着我初次穿上
棉质的汗衫时,流露出一片心疼的目光,直问我扎不扎?当时我明明觉得非常舒服,却因为
他的眼神,故意装作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母亲一直到今天,还常说我小时候会装,她只要轻轻找我一下,我就抽搐个不停,且装
作上不来气的样子,害得父亲跟她大吵。

  确实,小时候父亲跟我是一国,这当中甚至连母亲都没有置身之处。我们父子常出去逛
街,带回一包又一包的玩具,且在离家半条街外下三轮车,免得母亲说浪费。

  傍晚时,父亲更常把我抱上脚踏车前面架着的小藤椅,载我穿过昏黄的暮色和竹林,到
萤桥附近的河边钓鱼,我们把电石句挂在开满姜花的水滨,隔些时在附近用网子一捞,就能
捕得不少小暇,再用这些小暇当饵。

  我最爱看那月光下,鱼儿挣扎出水的画面,闪闪如同白银打成的鱼儿,扭转着、拍打
着,激起一片水花,仿佛银粟般飞射。

  我也爱夜晚的鱼铃。在淡淡姜花的香气中,随着沁凉的晚风,轻轻叩响。那是风吹过长
长的钓丝。加上粼粼水波震动,所发出的吟唱;似乎很近,又像是从遥远的水面传来。尤其
当我躲在父亲怀里将睡未睡之际,那幽幽的鱼铃,是催眠的歌……

  当然父亲也是我枕边故事的述说者,只是我从来不曾听过完整的故事。一方面因为我总
是很快地人梦,一方面由于他的故事都是从随手看过的武侠小说里摘出的片段。也正因此,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踏雪无痕”和“浪里白条”,比白雪公主的印象更深刻。

  真正的白雪公主,是从父亲买的“儿童乐园”里读到的,那时候还不易买这种香港出版
的图画书,但父亲总会千方百计地弄到。尤其是当我获得小学一年级演讲比赛冠军时,他高
兴地从国外买回一大箱立体书,每页翻开都有许多小人和小动物站起来。虽然这些书随着我
十三岁的一场火灾烧了,我却始终记得其中的画面。甚至那涂色的方法,也影响了我学生时
期的绘画作品。

  父亲不擅画,便是很会写字,他常说些“指实掌虚”、“眼观鼻,鼻观心”这类的话,
还买了成叠的描红簿子,把着我的小手,一笔一笔地描。直到他逝世之后,有好长一段时
间,每当我练毛笔字,都觉得有个父亲的人影,站在我的身后……。

  父亲爱票戏,常拿着胡琴,坐在廊下自拉自唱,他最先教我一段苏三起解,后来被母亲
说“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怎么教孩子尖声尖气学苏三?”于是改教了大花脸,那词我还
记得清楚:

  “老虽老,我的须发老,上阵全凭马和刀……。”

  父亲有我已经是四十多岁,但是一直到他五十一岁过世,头上连一根白发都没有。他的
照片至今仍挂在母亲的床头。八十二岁的老母,常仰着脸,盯着他的照片说:“怎么愈看愈
不对劲儿!那么年轻,不像丈夫,倒像儿子了!”然后她便总是转过身来对我说:“要不是
你爸爸早死,只怕你也成不了气候,不知被宠成了什么样子!”

  是的,在我记忆中,不曾听过父亲的半句叱责,也从未见过他不悦的表情。尤其记得有
一次蚊子叮他,父亲明明发现了,却一直等到蚊于吸足了血,才打。

  母亲说:“看到了还不打?哪儿有这样的人?”

  “等它吸饱了,飞不动了,才打得到。”父亲笑着说:“要倒了,它才不会再去叮我儿
子!”

  三十二年了,直到今天,每当我被蚊子叮到,总会想到我那慈祥的父亲,听到啪地一
声,也清清晰晰地看见他手臂有被打死的蚊子,和殷红的血迹……。

  ***********************

  我回家用肥皂不断地洗身体,
  甚至用刷子刷,希望把自己洗白些,
  但洗下来的不是黑色,
  是红色,
  是血!

          别让自己更孤独

  傍晚,我站在台北办公大楼的门前,看见一辆公共汽车驶过,有个黑人从后排的车窗向
外张望,我突然兴起一种感伤,想起多年前在纽约公车上见到的一幕:

  一个黑人妈妈带着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儿上车;不用票的孩子自己跑到前排坐下,黑人
妈妈叮铃当嘟地丢下硬币。但是,才往车里走,就被司机喊住:

  “喂!不要走,你少给了一毛钱!”

  黑人妈妈走回收费机,低头数了半天,喃喃地说:“没有错啊!”

  “是吗?”司机重新瞄了一眼,挥挥手:“喔,没有少,你可以走了!”

  令人惊心的事出现了,当黑人妈妈涨红着脸,走向自己的小女儿时,突然狠狠出手,抽
了小女孩一记耳光。

  小女孩怔住了,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望着母亲,露出惶恐无知的眼神,终于哇地一声哭了
出来。

  “滚!滚到最后一排,忘了你是黑人吗?”妈妈厉声地喊:“黑人只配坐后面!”

  全车都安静了,每个人,尤其是白人,都觉得那一记耳光,是火辣辣地打在自己的脸
上。

  当天晚上,我把这个故事说给妻听,她却告诉我另一段感人的事:

  一个黑人学生在入学申请书的自传上写着:“童年记忆中最清楚的,是我第一次去找白
人孩子玩耍;我站在他们中间,对着他们笑,他们却好象没看见似的,从我身边跑开。我受
委屈地哭了,别的黑小孩,非但不安慰,反而过来嘲笑我:“不看看自己是什么颜色。”我
回家用肥皂不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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