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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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地间我成绩，使我仍然感觉到压力…”
　　现在让我告诉你，那没有错！当我不再叮着你去做每一样事的时候，并不表示我不再要
求你，而是希望你能用自己的判断力，决定事情的缓疾轻重。当我不催你去睡觉时，不是不
再顾虑你的健康，而是希望你由前一天迟睡，第二日疲困的经验中得到教训。当我不通问你
过几天可能考哪些科目时，是希望你由拖延积压，以致临时抱佛脚的困窘中得到教训。
　　所以对于你，我好比一个总是带着孩子下田的老农，有一天将土地交到孩子手中，要他
自己看日子播种，看情况浇灌施肥，我试看不再即刻纠正你的错误，以免除你长久养成的依
赖，却要告诉你：
　　“过去，我只逼你辛勤地工作，要你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但是从今天起，我不通你工
作，却要只问收获，不问耕耘。”
　　其实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我们对于自己，固然可以讲”只问耕耘”，以求心安。但是别
人对我们，却常常“只问收获”。即使是赌徒，都只问他下桌时，能带走多少筹码，又何必
计较，他上桌时有多么地阔绰？
　　所以短程而言，不论你用什么方式读书，或玩耍占去你多少时间，只要你诚诚实实地考
试，拿出的成绩好，就是成功。就中程而言，不论你高中几年的表现如何，只要你能进入好
的大学，就是成功。就长程而言，就算你根本没进过什么学校，只要有成就，对社会人群有
贡献，也就是成功。
　　而现在，我所看的是短程。你尽可支配你的时间，做你要做的事，拖到一两点钟不睡，
打几十分钟电话不放，只要你学期的成绩好，我就没有话说。因为，那是你的本事，你有条
件玩，有资格拖！而非父母一步一步逼出来的。
　　尽管如此、我也无法保证你以后成功，因为今天我可以逼你的成绩好，明天可以逼你上
好的大学，当有一天你进入社会，又有谁能逼你？如果你自己不给自己压力，要求自己出人
头地，到后来，还是可能失败。
　　所以，我承认，仍然在给你压力，只是由问耕耘，到间收获。而我相信，这种压力，绝
对是好的，只要我知道怎么将短程目标的要求，转为中程，再逐渐交到你自己手中，使你能
自我要求，必能帮助你在人生的旅程上获得成功。
　　我常想，在美国的中国孩子多半比西方孩子表现好，不只是因为中国人聪明，实在主要
还是因为父母的要求。换成你的话说，也就是父母施加子女功课上的压力。问题是，那些子
女进入了好的大学，后来得到研究所学位的比例远超过西方人，而今更在各界展露头角，你
能说这压力没有用吗？
　　当你昨晚向我抱怨时，你应该记得电视上工转播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花式溜冰，你可
看见那些选手比赛后等着看成绩的大特写？她们的手，腿、都在轻微地颤抖；你又可曾看
见，当溜冰者滑倒在冰上，立刻挺身而起，追上音乐节拍，扮出笑容溜完全程的样子？在他
们优美的舞蹈、可爱的笑脸后面，隐藏的是什么？
　　是压力！来自国家、来自对手、来自现场、来自她们自己、也来自每一个爱她们，以及
她们所爱的人！
　　而在这种强大的心理压力下，她们只要有一条肌肉稍稍地僵硬，有一点速度微微地减
漫，可能就会在世界数亿的观众面前摔倒。最重要的是：金牌只有一个，最后绝大多数的
人，都将黯然归去。
　　年轻人！生物就是在竞争中成长与进化的。有竞争，就有压力，只有具备最强的实力，
又能忍耐最大压力的人，才能站到巅峰。


　　　　
在学习中工作，是一般人所谓的打工。
　　在工作中学习，则是打工者应有的态度！　



打工

　　你在信中告诉我，暑假以来打工已经赚了五百块美金，真是让我高兴。不是因为你赚了
钱，而是由于其中所具有的意义。
　　首先，我相信当你拿到第一笔报酬时，心里一定是非常兴奋的，因为那是你十五年来，
靠自己劳力赚取的第一笔钱，表示在你向这个世界取了十多年之后，开始能够回馈，开始有
了贡献。
　　你要知道，一个生命真正地被肯定，绝不是在他的消耗期，而是在他的贡献期。我们甚
至可以说，如果一个人成年之后，离群索居地隐世，就算他有再大的学问，如果从来不能发
挥，死后也不能留下什么。那么他的存在，对这个世界就毫无意义。所以，今天你拿到报
酬，它是酬劳，也是回报，是社会对你付出的一切，给予的回报。对我而言，那酬劳不重
要，而你付出的这个行为，才是要紧的。
　　其次，相信当你拿着自己辛苦赚得的钱时，会觉得那特别重，也特别轻。特别重的原因
是它非不劳而获的，是你早起晚睡、奔波劳累之后的成果，所以你会珍视它，特别轻的原
因，是因为它完完全全属于你，所以体育最大的支配权，不必像从父母拿到的钱，随时要考
虑使用的方法合不合旨意。如果能这样，钱对于你才真算是钱，因为一个不劳而获的人，钱
对他没有意义，一个拿着钱不敢用的守财奴，钱对他也没有道理。只有赚取它、珍视它、把
它、使用它的人，才算是懂得钱的意义。
　　至于你这暑假打工最让我高兴的，是你工作的性质，虽然那只是帮助希腊人协会设计电
脑程式，并输入会员资料，但必然使你处理电脑程式和打字输入的能力增加。这让我想起初
来美国时，看见一位学长批评他的弟弟。“如果你只是在餐馆短期打工，当然无可厚非，但
是假使长期打下去，十年之后的你，除了能多记几道菜名、多端几只碟子，对你原来在学校
所学的，又有什么帮助？只怕还要退步了！所以打工的钱再多，如果与所学的无关，又不能
成为一项事业，就不值得长期做下去！”
　　他的这几句话，虽是用来教训弟弟的，却让我听在耳里，成为自己打工时取舍的原则。
在美十年来，我也确实发现，那些学法商而在律师楼、会计师事务所打工的大学生，和在医
院、药房、实验室打工的中学生，往往在工作中学到许多东西，引导他们走上未来的成功之
路。
　　在学习间工作，是一般人所谓的打工；而在工作中学习，则是打工者应有的态度。


　　　　
有一个艺术家，带着心血之作，坐飞机出
　　国展览。临行，他交给妻子一套作品的幻灯
　　片，说：“如果飞机失事，我与作品俱焚，则将这
　　些幻灯制版印刷出来，为我的绘画生命留个见证！”　



退路

　　今天当我知道你把设计一个多月才完成的电脑资料，借给同学，自己却未留底的事，真
是吃惊极了！因为我发现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也就是不为自己留后路。
　　记得当我像你这个年岁，初参加登山队的时候，每次在树林里遇见岔路，领队总命令我
在路边折一根小树枝，指向来时的方位。至于草木不生的高峰野岭，则叫我四处找小石块，
排列出先前道路的指标。
　　每当我看见队伍已经开拔，而自己仍在四处找石块时，都抱怨这无谓的做法。直到有一
天，大伙在深山里迷了路，无法到达目的地，而不得不退回原路时，才改变了我的看法。
　　当时天色已经转暗，我们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撤退。大家几乎是用跑的方式穿越密林，
而每当遇到岔路口，我立刻由断枝的记号指出方向，便全队能及时退到安全地点。而我，这
个总是在后面做指标的小子，居然变成了当时的领队，全队的安全竟系于我一身呢！
　　你说，那折树枝与排石块，能说是无谓的举动吗？何况对于你来讲，只要将电脑磁碟片
插进机器，用不了几秒钟就可以拷贝完成的事。
　　谈到拷贝（cOpy），使我又想起影印机，自从它普遍之后，许多人都不可一日无此君。
但是如果你做个统计，就会发现，人们影印的东西，实际上大部份都没有绝对的必要，他们
付款之后，常把帐单留个影本；送出各种申请表格之前，也总是影印留底；信件更是影印存
档，甚至做成好儿份影本分送有关人员。我们可以说，不影印，事情不会停摆；但更可以
讲，由于件件存底，便于查考，使繁忙的事务，能被安排得有条理，也做得更顺。尤其重要
的，是当送出的资料遗失时，由于存有影本，而能及时获得补救。
　　所以，影印机普遍之后，挂号信的数量便减少了，这并非由于平信邮误的降低，而是因
为寄信人早预留了退路。
　　退路就是这么简单，它只是退一步想，做一个相反的假设。譬如办园游会时设避雨篷、
跳伞时带一份备用伞、飞机上准备逃生器、高楼设置防火梯，虽然没有人希望用这些东西，
即使用，也不见得百分之百管用，设置时反要增加许多麻烦。但是，毕竟退路可以使我们不
至于一败涂地。它为你在绝望时带来希望，如此说来，“退路”何尝不是另一种“进路”。
　　我有一个朋友，带着他画的心血之作，坐飞机出国展览。临行，他交给妻子一套作品的
幻灯片，说：“如果飞机失事，我与作品俱焚，则将这些幻灯制版印刷出来，为我的绘画生
命留个见证！”
　　希望你能由这几句后中思考，有一天了解：退路不仅是为活着的时候，也为死了之后；
不仅为有限的生命，也为千古的事业！


　　　　
在二次世界大战的纳粹集中营里，有些犹
　　太艺术家，明明知道自己即将被推进煤气室，
　　却伸出他们骨瘦如柴的臂膀，以自己仅有的一
　　点食物，向人换取炭条和铅笔，创作出他们生
　　命中最后的作品　



天才是什么

　　最近常有人赞美你是天才，我听了只是摇头苦笑。
　　因为若没有父母盯着你练琴，你就不会去弹；没有我把石膏像放在你面前，并递上纸
笔，你就不会去画；没有我逼你作文，你就不会动手；没有我交给你一本世界名著，你就不
会主动去念；没有父母逼你念书，仰也可能马马虎虎地应付功课。
　　所以虽然你在各方面的表现都很杰出，我却私下对你母亲说，你只是过人地聪明，仍然
算不得是个天才，如今小事了了，长大之后未必能成。除非：体育那种内在、自行激发的能
力，主动地、不断试图的冲动，楔而不舍、百折不挠的精神。
　　这就是天才所特具的一种气质，它不见得是过目不忘、一目十行的高度智商，而是一种
说不出的，对任何事务自然所具有的怀疑态度、好奇的想法，与不达目的绝不终止，近于傻
的冲劲。
　　中国有句话：“苦心孤诣”，非常适合用来形容天才做事的态度，因为天才所追求的目
标，常常难为外人了解；他们做事的方法，也常难为人所接受；他们的苦心奋斗，常会伤害
自己的健康，造成天才体弱或容易早夭的现象。他们更常因为孤诣而孤独。
　　但是若不能忍耐孤独，又如何站到颠蜂呢？颠蜂只有一点点，容不下许多人站，所以不
仅遭遇到的风大，而且旁边是唯有扶持的，受不了风寒与孤寂的人，就无法成为天才。
　　记得在一九人八年冬季奥运会闭幕式的时候。负责转播的美国ABc电视台评论员说了一
句耐人寻味的话，他说奥运的真正精神，是把我们自己硬推到自己的极限之外（Push　your
own　limits）。这句话也适合形容天才，只有那种不向自己既有的能力屈服，不满足于既有
的成就，总是试图，抱着一种不服、不平、甚至愤懑，以自己为敌，追求突破的人，才可能
称得上天才。
　　也就因此，天才才会看来有几分神经质，或被人看成疯子，当然他们加诸自己身上过人
的压力，也确实常会使他们崩溃。譬如爱迪生小时候，曾经被学校老师怀疑为低能儿；有诗
鬼之你的唐代诗人李贺，由于早晚不停地写作，连他的母亲都认为自己的孩子只怕要呕出血
来才能停止；印象派大师梵谷，不但割下自己的耳朵，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说这许多话，不是要教你去效法李贺、梵谷般透支自己，而是告诉你，你虽然是一个
学什么，像什么，甚至能青出于蓝的人，但是不论你的文章、绘画、弹琴目前有多么好，只
要那不是出于你内在学习冲动而获得的成就，便会不算一回事。
　　年轻人！如果有一天，我不准你写作、不准你弹琴、不准你绘画，甚至不准你念书，而
你却千方百计地自己追求。
　　如果有一天，你工作繁重、乃至生计无着，拖着疲惫饥饿的身子回来，却仍会提笔，一
吐你胸中的块垒。虽然不一定成功，也不一定会被任何人肯定，却可以自己对自己说：我是
个楔而不舍的天才。
　　在二次世界大战的纳粹集中营里，有些犹太艺术家，明明知道自己即将被推进煤气室，
却伸出他们骨瘦如柴的臂膀，以自己仅有的一点食物，向人换取发条和铅笔，创作出他们生
命中最后的作品。
　　当你被我硬是塞上纸笔画出一幅好画时，我要问，在你心底可有他们那种“生死与之”
的创作原动力？如果没有，你就不可能成为天才！


　　　　
一个“小留学生”，穿GUcomI名牌服饰，拿
　　NIKON相机，开TOYOTA跑车，是高中辩论
　　队代表、校刊编辑和曲棍球队员，得最好学业
　　成绩，录取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且兼了九个
　　家教，月八千元美全，父母却不在美国……　



现代青年

　　昨天在大都会美术馆，我遇见了一位中国小留学生。
　　他留着时髦但不流气的发型，看来成年，脸上却还带着儿分稚气。穿着米白色印着
GUcomI大字的休闲上装，配白色的长裤和皮面的运动鞋，不时举起NIKON相机，以非常娴熟
的动作测光、对焦。虽然初次从加州到纽约玩，却对美术馆有了根深的认识，原因是他在未
来之前，已经阅读了有关的书籍。
　　中午我邀他在馆里共迸了午餐，看得出他有极佳的餐桌教养，说话的音量和对待者的询
问，都显得恰到好处。谈话中，我知道他马上就要进入极著名的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念书，
井立志将来从医。我好奇地问他如何能申请到柏克莱，高中的成绩如何？他先谦虚地告诉我
在加州的居民比较容易申请，又说他高中拿了四点二，接着解说四代表A的成绩，多出来的
零点二。则因为在高中已经选了大学的课程，所以获得加分。
　　我又问他高中参加了什么课外活动，因为像是长春藤联盟（Ivy　League）这类名校，如
果没有好的课外活动（Extracurricular　Activities）记录，学业成绩再高，也不能保证录
取。
　　他回答我，参加了辩论队、代表学校出席许多学术竞赛，编了一年校刊，并是曲棍球的
中锋。
　　我举杯向他致敬，说很高兴遇见这么一位杰出的青年，也无怪他申请每所名校都会被录
取。我尤其佩服的是：他居然是一个父母都不在身边，来自台湾的小留学生。
　　虽然家里的经济情况并不太好，但是他开着一辆时髦的TOYOTA跑车，他说买日本车的
目的是省油，因为高中最后一年，他平均每周要赶九个家教，指导邻镇中国孩子英数理化的
功课，虽然使他一个月有千元美金的收入，但是大半的时间都花在开车的途中。
　　“您知道吗？我的车子才买半年，就开得超过了一万英里。”他对我说。
　　而我真正好奇的，是他怎么还能有时间，在学业及课外活动上，有如此卓越的成绩。
　　从大都会美术馆回程的路上，我细细地思索这个问题，发觉对你的教育方向似乎应该有
所改变，这并非我过去督促的方式有偏差，而是因为时代已经不同。
　　在台湾，我常看到应该是同样收入的家庭，却过着完全不同水平的生活。
　　一种人节俭持家，连张擦过嘴的卫生纸都舍不得扔，要再拿去擦桌子；锅铲的把子都已
脱落，还要包上废布将就地使用。一种人则看来有些浪费，东西过时，立刻换新；报纸隔
日，立即抛弃；厨房一尘不染，锅碗非常简单却永远光鉴如新。
　　依照过去的理论，当然是前面那户俭朴的人家，能够有较佳的生活。但事实却是后者不
仅生活品质好得多，经济也显然比前者强。而据我观察的结果，是因为后者不但在生活上有
现代的观念，在理财上也有较新的方法，使他们在孳息、投资上都获得不错的利润。渐渐
地，这两种家庭走人了不同的社会层次，新者愈新，旧者愈旧，距离是愈差愈远了。
　　同样的，农业时代，靠招牌、信用的老店，如果依旧维持过去那种堆货的方法、昏暗的
灯光、缓慢的速度和一成不变的样式，可能也将被新式的经营所取代。
　　因为过去五货条陈，表示店里东西多，今天看来却显示乱而缺乏管理，过去一边跟顾客
磕牙，一面慢慢包装算帐，表示优雅而有人情味，如今却显示了效率差；过去一成不变，表
示老字号货真价实，现在看却是不求改进。当环境不断变迁，凡是不跟着适应的就容易落
伍，也就会被淘汰。
　　现在回到正题，过去读书成绩好的学生，往往能成功，在今天这个时代，却可能因为无
法适应周遭的环境，即使以第一名毕业，也难有杰出的成就。
　　如果现代经营的理论是以促进消费来刺激生产，过去是以节约消费来积蓄财富。那么过
去设法少让子女参加活动及打工，以集中精神念书的态度，是不是也应该改为多证子女在外
发展，从发展中产生更大的冲力，对知识更深切地求取，也对未来产生更大的憧憬呢？
　　过去常是父母为子女计划未来，现在是否应该让子女到相当的年龄之后，就自己计划未
来，父母只担任参谋的角色呢？
　　从那个年轻人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以环境激发潜力，将时间作最有效分配，以一种积
极态度投入社会，而不是被动走向社会的青年形象。
　　他穿最讲究的服怖、用名牌的相机、开流线型的跑车、做九个家教、在高中修大学的课
程，且参加许多活动。他以服饰、车子满足了年轻人的虚荣，以做家教来付每月五百多块的
分期付款及保险费，又以车子载着自己参加活动、担任家教，争取了许多时间，且能够掌握
每一分钟，在学业上有最佳的成绩，并用他的成绩，征得信任而获得家教，不正是以促进消
费来刺激生产吗？
　　过去我一直使用大部份中国家长的方法，推着你向前走：今天突然对自己的方式产生了
怀疑，因为站在上一个时代，与瞬息万变的未来之间，我有了许多彷惶。
　　你认为自己应该选择哪一种生活方式呢？


　　　　
一个赴大陆探亲归来的老兵感慨地说：
　　“我已经去看过八十岁的老母。四十年，
　　母亲还是母亲！可是四十年，母亲又已经不是
　　母亲了！”　



美好的星图

　　明天一大早，我就要陪着你的祖母到中国大陆去了！住在香港的华商酒店，我一时无法
成眠，于是提笔写这封信给你。
　　旅馆的窗外，正对着香江，白日繁忙穿梭的船只显然减少了，但是原本并不十分抢眼的
九龙建筑，却织起了一片灿烂的灯海，而在那片灯海之后，则是我即将叩访的故国。
　　今年，当飞机经过一个钟头十五分钟，抵达香港的时候，你的祖母惊讶地问；怎么这样
快就到了？
　　“因为近哪！从这儿飞北京，只要不到三个小时，如果有一天从台北能直飞上海，恐怕
一个多钟头就够了！”我回答。
　　确实，四十年的分隔，使绝大多数的中国人，都以为台湾与大陆是非常遥远的，运到父
母、夫妻、兄弟、和那许许多多的亲人，一别就是四十年，甚至天人永隔。
　　这也是为什么，你的祖母坚持要在今年回去，她怕再不去，那剩下的几个亲人也见不到
了！
　　今早我们在台北启程时，楼下管理员一面帮着搬行李，一边说：“我已经去看过了八十
岁的老母。四十年，母亲还是母亲！可是四十年，母亲又已经不是母亲了！”
　　听来多么没有道理：却又有着无限道理。动人的一句话啊！从那个十九岁离开故乡，而
今已经白发的退伍老兵的嘴里说出来！
　　但是，你知道吗？也有一个老兵的妻子对我说：“小心……我的丈夫连鞋子都脱给了他
的兄弟，穿一双破布鞋回来，差点让我不认得！”
　　我没有注意她说话时鄙夷的眼神，却想象到，那老兵临别时，将鞋子脱下来与兄弟交换
的画面，那是多么感人！多么凄怆！而那情，又是何等地深长！岂是他那年轻妻子所能了解
的？
　　这也使我想起纽约的一个朋友，七年前第一次由大陆返回美国，立刻大病一场之后，所
说的话：
　　“我不是身体病了，而是心灵病了！从大陆回来之后，我夜夜做梦，常常从梦中哭醒。
我不了解上帝为什么那样不公平？”
　　所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