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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妖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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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外的人早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立刻轻咳一声,“唐姑娘,是你么?”
“是。”唐流听出了他的声音,虽然松了口气,可还是有些难为情,这样于暗夜掩护下的私情,若是让人看见,岂不更是水洗不清。
“平将军。”她叹气,低下头,“我来,只是想请你将话收回,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的,何必搞出这些事情,也要影响到将军的前程。”
她语声婉转,倒也不是故意令他失望,“你的心意唐流明白,只是,请不要再来了。”
平在墙外已站了多时,他满怀热情,谁知等到这些话,呆了半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唐姑娘,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声音穿过石墙,纵然是看不到他的面孔,也可听出话里的伤心,唐流被他说得难过,不由伸出手去,抚在墙壁上,冰冷粗糙的石面,青色苔藓茸茸,指尖轻轻触在上面,像是安抚着一颗心。
“对不起,”她说,“我不想多解释,今天肯来这里是为了能当面和将军作个说明。我与将军之间无所谓相信与解释,两个不同路的人,本不该走得太近。”
说完,不等,不驻,不再看一眼,回头径自离开。
还要说什么呢?也许他有深情,但命运坎坷,人心难长久,她不想害人害自己。
石墙的另一头,并没有声音阻止她,巧袖也不见了人影。
唐流回了房,安静地打开被褥躺下休息,薄被裹着身体,似暗青色的一层皮肤贴在孤立无援的血肉之躯上。朦胧间,唐流想,昨晚,只差了一步,今夜的身外怕就是裹尸布。
第二天,照例要起来做工,浸溺在阴暗房间的一角,盆外的,是她,盆内的,是衣裳。
他们说:这一种丝绡最禁不起揉搓,须轻轻地浸,细细地漂,倘一用力,便会撕裂。
唐流却想说:人情冷暖最禁不起深究,须淡淡地看,闲闲地视,倘一相信,便要失望。
她早已决定,从今后轻柔浣衣,冷漠待人。也许,会是一个错误,但这个错误所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会多过其他的错误。
半个月后,她又见到鸾祺,公主依旧飞扬跋扈,艳丽骄人,看她们不屑又好奇。
“你是不是恨毒了我?”她措辞尖利直接,“我知道你恨我们,我、齐王、少相,有一次我同澶出游,隔着轿窗,我看到外面的人群,有一些人就是同你一样的眼光。澶说,他们这是在嫉妒我,所以我知道,你不过也是嫉妒,像你这样出身的女人,非得出卖身体才能得到如同我一样的衣饰饮食,所以你恨我。”
她说得洋洋得意,像是揭露出什么大道理。然而唐流只是直直看着她,不错,她恨他们,却不是为了衣饰与饮食,如果要细数,她是恨齐王的冷酷、少相的虚伪、鸾祺的放肆,还有人世的无情,夏虫不可以语冰,鸾祺亦不会明白唐流的感情。
她不说话,低下头,继续洗衣裳。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思,所以不敢看我了?”鸾祺“哼”地不屑冷笑,“下贱之人不该有无耻妄想,你居然敢引诱平将军,害齐王颜面失色,此事已传到太后耳中,成了宫中笑柄,你这女人真是可恶。”
旁边有人立刻恨恨地叹,更远处,是浣衣房的侍女在偷偷地笑。
苦难无边,何处是净土?唐流也在叹,随即,她突又微微地笑,引诱会不会是一种罪?也许吏部可以为她打开先例,赏一条白绫下来,把所有事端打上终结。
“笑什么?”鸾祺更怒,“你以为躲在这里不出去就没有人会怪罪了你么?我偏偏要把你带到大堂去,让大家看看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她眼风左右一扫,向旁人,“将手里的东西给她,让她送上去。”
第六节 向衰草、荒暮空虚
很快背后有人来拉唐流,将她从冷水边拖出来,硬在她手中塞入一大壶热酒。
“走,我们去大厅。”鸾祺睨她,“既然是丫头,要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众人围簇,拥着公主,围着丫头,一步步走往大厅。
唐流无所谓,端着一大壶滚热的酒,手指犹在发凉,掌心已是发烫,水深火热,向来不过咫尺天涯。
厅里聚满了人,锦衣玉饰,花团锦簇,太后、齐王、少相、平、陌生人,相貌同样尊贵,衣装鲜艳华丽。她们进去时,太后正在问话。
鸾祺大步轻笑而入,衣带裙裾飘飞,似一只彩色轻盈的蜂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来晚了,”她娇滴滴地说,“皇祖母千万请恕我的罪。”
众人笑了起来,太后也笑,“鸾祺,真是太调皮……”她突然看到鸾祺身后的人,止住,皱眉。
鸾祺一笑,她的侍从推着唐流,让她将酒壶放到堂上的大桌上。
太后冷冷看着她,不过一眼,云清风淡地一扫,尊贵仕女不会去专注一个下人。她若无其事地等身边的宫人斟上酒,自己接过啜了一口。
“不错。”太后点头道,“这酒可是隆寻来的?果然清醇软糯,余香绕口不散。”
她只是要忽视她,真正高贵的女子不会刻薄责怒,事情归事情,人归人,虽然堂上人声窃窃,太后只是凝然不动。
唐流低着头,在心里叹息,这样的稳重笃定,于不动声色中令人生出畏惧,比起她,鸾祺不过是耍九流的手段。
她一路低头而出,在门口处,路过一大群侍仆身边时,不知是谁促狭伸腿,将她绊得一记错脚,不稳跌倒在地。
鸾祺带头大笑,引得身后一众人跟随,唐流屏着气,站起来,掸掸衣裙便要出去。
突然,眼前一花,有一个人挡住去路,他今天穿着微紫色的衣裳,颜色如此明丽,犹如一片亮色光源。
平并不说话,从极淡的紫衣下取出方白色丝巾,径自上来扶起唐流的左手,在上面的一处创口上按下去。
众人目瞪口呆,还有唐流,她甚至忘记要去拒绝。
“这样的创口不大不小,回去后不用敷什么药,但切记入水做事,行动间要小心。”他娓娓道来,像是个细心的郎中。
唐流突然清醒了,想说话,但喉头哽住,吐不出字来。
此时平已将她手掌包扎完毕,唐流茫然抬头,可见他眉目清朗,眼神关切似有千言万语,但,他只说了一句:“唐姑娘,来日方长,你要多多保重。”
声音不大,唐流刚好能听清,只觉胸口一热,她忙抽回手,低下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身旁是如何的目光如流、讽刺惊讶抑或是不屑,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唐流一直低着头,只是为了不让人看见她眼里感动的泪迹。
回到了浣衣部,女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她低头颦眉,面色绯红若哭泣过,一个个交换眼色,努嘴作势,倒也不再上前嘲讽取笑,人心总是有些善性,她们也不是故意要做出恶相,将她逼到绝路。
周遭静了下来,唐流解下纱巾放入怀里,重新伸手入盆,不知是不是出去了趟的缘故,水不再冰冷,人也不再无情,有一个女孩子甚至将自己的皂角递给她一些,见唐流抬头,她有些不安,小声喃喃道:“你的快用完了,衣服若洗不干净,会挨骂的……”
唐流莞尔,接过称谢,原来,世人并不十分冷酷,脱却流言与误解,人面也是含情可亲。
进府这么多天,第一次,她缓下气来,略略放松。
晚上回房时,在回廊里,她又遇到巧袖。
“唐姑娘好。”那女孩子明眸善睐,活泼伶俐人见人爱,“这些天不见了,姑娘果然瘦了一些。”
她亲亲热热地过来搀唐流,“听人说姑娘手上受了伤,怎么还入水洗衣裳呢?”
“没什么的。”唐流淡淡笑,“不过是擦破点皮,哪里会变得这么娇气,无论如何,只要起得了身,活还是得干的。”
“是么?”她不信,拉住手仔细地看,突然叫了起来,“怎么会泡成这样?皮肤烂白里面却又红肿,这样会引发炎症的。唐姑娘你太不小心了!”
唐流被她叫得吓一跳,不由微笑,“真的没有事,伤口浅,几天就会愈合了……”
不等她说完,巧袖已倾过身体来,凑在她耳边,“唐姑娘千万保重,是将军让我传话给你,无论如何,一切事情都由他来担当做主,姑娘只须好好爱惜自己,请姑娘好歹相信他一次吧。”
“巧袖。”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是上房里的一个丫头盈婷,她柳眉立起,奇怪道,“你同她多话什么?还不快过来。”
“是。”巧袖不慌不忙甜甜地笑,有意无意地看了唐流一眼,跟着盈婷走了。
留下唐流呆在当地,仍未完全清醒过来,不过几句话,然而重若千斤,直直撞入她心底。没想到,平并没有放弃她,相反,他信心更胜往昔。
扶着廊边的栏干,唐流不知是悲是喜,摸出怀里的丝巾,淡淡的紫色上有些黑色血迹。想起今天在堂上的一幕,合着方才巧袖的话,虽然仍在叹气,但胸口顿时暖意融融起来。
正自出神,耳旁又听到有人唤她,这次,是蜞美。
“是少相找你。”蜞美向来与她相处不错,边走边小心地关照,“我看少相今日脸色很难看,你回话时记得可要留神些。”
唐流点头,她明白,今日堂上一事已经引出波涛千层,平这样大胆示意,在众人前公开地维护她,太后就算不直接怪罪下来,少相也不会视而不见,所有的后果,她等着。
蜞美没有说错,隆的脸色果然不善,这向来风采翩翩的佳公子,眼里存着浓浓的怒意。
“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唐流反而完全放松下来,微笑,“少相唤唐流来难道只是为了以怒目相对?”
见她如此,隆更是皱眉,“怪不得姑娘总是勇往直前,一副不惧生死的模样,原来一早胸有成竹。不错,方才平将军已在太后面前回过话,定要娶你回府。可是,唐姑娘,你真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
“当然不会。”唐流想也不想,“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太后岂会轻易点头饶过,他的举动定是惹得太后大怒,责令少相回来好好管教下人。”
“你倒是明白人。”隆冷笑,“果然心机深沉敏捷,一步一步的棋子走法,唐姑娘大概早就算计好了,所以才能将平将军如此玩弄于股掌之中,为姑娘冒死抗旨受罚。这样的本事,真是令人佩服。”
“少相不必佩服我。”唐流亦还之以冷笑,“圈套还是计谋,所有的事情我本不必向任何人解释,想来如少相一般的高贵之人也无法了解宵小唐流的心思。只是,平将军却是一个真心实意的忠厚之人,少相可以骂唐流下贱或阴险,请不要以为平将军糊涂不堪,要知道,在唐流眼里,论起为人处事,八面玲珑惯会结交的少相也比不过平将军的一根手指头。”
她自知这次逃不过处罚,平在大堂的体贴关心,想必早已震怒太后众人,他们放得过她才怪。既然是不死不活的老路一条,刚烈脾气加上满怀的委屈,索性当面放口说了个痛快。
隆被她骂得怔住,半天,才点头:“好,好,好。骂得痛快,难得有人敢当面泼口畅意拼着命地把这些话说出来,你倒是真不怕死的。”
他脸色隐隐发青,转头到桌案边,桌面上铺着张雪白的纸,上面墨迹淋漓,龙飞凤舞地写满了字。隆拈起纸缘,又细细看了一遍,才抬头,看着唐流。
“唐姑娘,你放心,平将军刚才已在堂上跪地求过太后,所有的事情他一人承担,故太后不会命我杀你,我也不会杀了府里的奴才,似你这样暴烈的女子终非池中之物,放在哪里都会惹出麻烦,我的少相府也容不下你。”
他微微抬起手中纸张,“你的去处太后早已有了安排,唐姑娘,我不管你是否存有心机圈套,这一步,实在是于你不利。你可知道,本来把你放到我这里,不过是为了过渡一下尴尬境况,待风声一息,我自会将姑娘好好送回齐王府去,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归宿。”
“哼。”唐流忍不住。
“难道你忘记了上次我对你说的话?”隆瞪她,“你真的以为……”
“我从来不以为自己能够攀上什么更高的枝。”唐流夺口替他说下去,她暗自摇头,真不明白这些贵族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以为所有的布衣贫女最大的愿望只是能嫁入豪门?
“相反,唐流永远不会踏入将军府的大门,所以,请少相不必念念不放。唐流既不关心,少相又何必牵肠挂肚地思量对策,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大家还是不用再提。”
她一口气说完,忽又一笑,难道不是唐流的原因,却是少相自己心怀疑虑?不会吧,难道少相真认为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她故意斜起一条眉毛,睨着隆,“少相请放心,头上三尺有神灵,世上万事亦早有定数,小小鲤鱼怎么能跃过龙门?少相不必异想天开地先吓到自己。”
这口气她早已憋了很久,总算今天一吐为快,不由眉飞色舞,连日阴郁一扫而空。想人生在世,不过生与死之间,连死她都触碰过,其他又有何难,大不了是再受些皮肉之苦而已。
“你好大的胆子。”隆真正发怒了,大声喝她,“你真以为背后有平撑腰,我就决不敢对付你?竟然在我的府里放肆至此,唐流,你不要太嚣张。”
他气得面红耳赤,手中的纸张也在瑟瑟地抖。
唐流顿时住口,看着他愤怒的模样,果然低下声音,小心翼翼,带着诚恳地规劝:“婢子的确放肆粗鲁,少相何不立刻将手里的信发出去,连夜派人将唐流押出府去?”
临出府门时,她犹在微笑,人人都不明白这被罚的女子在笑什么,他们要将她带入城外的马庄——专为朝廷伺养马匹的污泥场子里去,那里没有女人,只有些老军与烈马,不知道一个柔弱的女子在那种环境中会是如何地生活,但她却唇边带笑,丝毫不放在心里。
当然不会有人猜到她的心思,唐流不过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优雅犀利的少相原来也会发怒,他生气的样子,实在与旁人无异,所有的人,无论身份贵贱,品貌优劣,若能击中其软肋要害,全部都是一个模样。
怀着这样不相干的念头与似笑非笑的奇怪神情,她被人送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同少相齐王府相比,骠骑庄是天地里的地,云泥下的泥,夜色中,一大片黑沉沉的土地上,破破烂烂的几栋木屋,草皮枯黄纷飞,乍一看,令人只觉凌乱憔悴肮脏。
进入庄里时已近午夜,开大门的老军满脸横肉,奇怪地瞪着这群访客。
“什么事情?”他看了眼唐流,又问来人。
少相府的三管家脸色并不比他好看多少,掸着身上的尘土,他喝命,“快去把你们庄主找来。”
老军见他衣饰华丽气宇轩昂的样子,倒也不敢轻慢得罪,立刻叫人去禀报,并将众人引进大厅。
所谓的大厅,不过是这些木屋中最大的一间,一色泥墙木板配几件简陋桌椅,向着来人暗暗地发出种潮冷的腐味。
骠骑庄庄主很快被找来,四五十岁的一个壮汉子,衣衫不整,满面胡须与不耐烦,总算嘴里还有几分客气,向三管家懒懒抱拳行礼,“原来是少相府的贵客到了,快请客,来人呀,上茶。”
一阵吵吵嚷嚷,人头攒动,旁人的动作也快,立刻端上茶来,涩黄浑浊的一杯东西,看得这些锦衣玉食惯了的客人止不住地皱眉。
“坐,坐,别客气。”庄主自己往椅背上一靠,拉了拉身上的粗布衣裳,向周围猛吸了几口气,又在地上重重吐了口痰,咒骂道:“什么味儿,早上我就同老刘说,这些日子鸡飞狗跳的,三天两头下雨刮风,迟早要发霉,阎王天气小鬼多,这话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几句话说得旁若无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透着指桑骂槐。三管家的脸色更白了,他狠狠地看着眼前人,咬了咬牙,总算没发作。
“少相令我将此人带来,从今后,就交由贵处管教差遣。”他从袖口取出封信,由身旁的人递到庄主面前。
“差遣?”庄主并不接信,只上上下下将唐流打量了一遍,突然“嗤嗤”地笑了。
“少相是不是搞错了?”他反问,“我们这儿是管马的,要女人有什么用,这样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老子呵口气就能吹走了她。”
“那你就别呵气。”三管家冷冷阻住他话,“少相的话谁敢不听,再说把她带来是为了干活的,又不是要你当老娘一样供养,多说什么废话。”
“好。”庄主点头,“少相的话谁敢不听,咱们不过是放屁的,说了也白搭,人都送来了,就留下吧。”回头向先前开门老军,“王头,找间屋子把这女人领过去,没事别来烦我。”
王头慢吞吞地走过来,到唐流面前,她的双手都被后面的人制住了。三管家一个眼色,众人退了下去。
“来吧,丫头。”王头形容丑恶,声音倒也和气,他在前面领着路,唐流只好跟了出去。临到门口,回头,犹可见背后的庄主与三管家,四目相对,眼里迸得出火花。
“别看啦。”王头叹气,“真不知道把你弄来做什么,我们这里统共这么些人,根本没有女人的事,你自己小心点吧,明天老罗心情好了,我再向他讨事给你做。”
“老罗是谁?”唐流忍不住,轻轻问。
“就是这里的庄主。”
门外光线昏暗,除了一轮上弦月冷冷清清,再无一丝亮光。
第七节 恐落花流水
“在我们这儿,你要注意火烛。”王头边走边关照,“草仓就在那头,到了晚上,这里是严禁用火的。老罗表面上是个恶棍霸王,其实心地不坏,只要不做错事,丫头你是不用怕他的。”
唐流一路应着,脚下一高一低,与他在一栋小屋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间了。”王头点头,“丫头,这里虽然都是群粗人,但存坏心的是一个也没有,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既然到了这里,就先住下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商量。”
“好。”虽然头上顶着破瓦烂砖,地下踩着坑洼的泥地,唐流却很轻松。这里果然与少相府不同,没有了繁花似锦与绣帐缎彩,朗朗乾坤下,人却格外地踏实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月色下乌不溜丢的木屋与眼前这个丑陋但热心的老军头,真心微笑。
这一夜睡得异常香甜。自父亲死后,唐流已是走到末路的人,没想在这远离繁华的荒山中,居然能心静如水,沉睡于安然。
清晨,她走出木屋,认真打量这片土地。夜里的记忆不够清晰,早上再看,分明是一大片肥沃的土地,春季的暖风仍未吹到这里,草茬只寸许来长,依稀透出些许嫩青芽头。不远处,几匹骏马缓缓咀嚼草根,衬着蓝天白云。长风里传来莺莺鸟鸣,空气里杂了草木清香。
几个男人从她身边走过去,其中一人右颊上有道一指长的疤痕,见了她,无不露出惊愕之色。
“丫头。”身后有人叫她,是昨晚的老军王头。他招手唤她过去,右手三指间捏着支长长的烟杆,在脚边的一块石头上敲了两记,问:“你会不会做饭?”
“不会。”唐流摇头,脸红。
“会不会缝缝补补的针线活?”
“不会。”
“我的天。”王头直着眼叉腰看她,“你这闺女平日在做什么?难道什么事也不会干?”
“我会洗衣服。”唐流脸一路赤红到耳跟,顿了顿,又轻轻道,“我也可以帮你们养马。”
“笑话。”王头端起烟杆,在嘴里吧嗒吧嗒吸了几口,停下来,吐出烟雾,“养马的活是男人的事,堂堂骠骑庄难道还要个女人来做这种事。”
“这样吧。”他摇头,“做饭的活现在归码子胡管,你去跟他好好学学,有空的时候再帮着洗些衣裳,这事我会慢慢告诉老罗,省得他发脾气……”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又深深抽了几口烟,到底是忍不住,借着吐烟,把余话叹了出来,“什么女人?”
唐流被说得抬不起头来,心服口服。她自小丧母,父亲又溺爱,并不以平常闺秀的方式教养,若不是在少相府的那一段日子,她恐怕是连洗衣的活也干不了。
王头终于过足了烟瘾,带着她穿过草地,来到另一头靠石微潮的木屋处,“这是专供伙食的厨房,记住,庄里所有的地方,只有这一处是可以用火的。”
“是。”唐流轻轻答。
此时,从屋里钻出来个黑胖的男人,打着赤膊,身上闪着油光,一眼见到唐流,照例又是一怔。
“老王头,”他奇怪,“莫不是我眼花了,这里怎么有个女人?”
“少装腔作势,难道你一早没打听过消息?”老王头用长长的烟杆作势要抽他,“我给你送徒弟来了,老罗说了,这个女人先在你这里放着,一来安静少事,二来也好帮你打个下手。”
“没问题咧。”码子胡有着如弥勒佛一般的面孔,笑起来眼弯唇翘,每一条纹路中透出可亲。他正用这种笑容对着唐流,“小姑娘跟着我不用干多大的事,洗菜切菜淘米就可以了。”又怕说得太厉害,小心地看一眼唐流,“要不只洗菜?我们人多肚大,菜的份量很足。”
这一下,不光唐流,连王头也被他说得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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