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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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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步,转头,不明所已回望他。马宋两位师兄也在电脑前抬起头,静静望着我。

“程旖旖,那晚我们看见你从董总的车里下来,在我们宿舍楼下。”

怪不得第二天他们用那样奇怪眼神看着我,欲言又止。这世界还真是没有秘密。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弱弱回道。

“不是最好。”陆师兄道,“董总的确好,但是不适合你。叶蓝就是最好的前车可鉴。我们不希望你步她后尘。”

“谢谢你,可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董翩不是。我不是。我们,也不是。

“旖旖,别怪我们三八,我们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马师兄道,“一起出来的,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一起好好的回去。”

我点点头,感激混杂着难过。或许董翩在他们心里,已与魔鬼无异。可是在我心里,他不是。

匆匆来到停车场,董翩的车已停在出口处。落着顶篷。这次他没有下车为我开车门,大概也是怕公司的人看到吧,他在车里推开车门,我闪身进去。

车子启动,我拍拍邮包对他道,“随便找个地方停一下就好。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他看着前方,专心开车,不语。我将叶蓝的邮包放在他膝上,他一手握方向盘,另一手打开邮包向里看,秀媚如画的侧面看不出悲喜,没有一丝波动。良久,他把邮包放在我膝头,“这是叶蓝留给你的。”

“可是是你送她的。我想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送出去就是送出去了。没有再往回收的道理。留着吧。叶蓝必有她的道理。”

“可是太贵重。或者给她的家人也好。也是一笔丰厚的遗产。”我艰难说出最后两个字。不过72小时,这套饰物已与她送我的钻石耳环意义不同。一个是生前所赠,一个是死后遗物。

“叶蓝留给她家人的遗产已很丰厚。她若真那么想,何须送你。”董翩口气淡淡的,前方弯路,他毫不减速就转了过去。吓得我只恨上车时为什么没有系上安全带。

“你……会忘记她么?”沉默半晌,我问,声音是连自己都不觉的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他心里不能为人言的伤痛。

“旖旖喜欢舒曼么?”

“什么?”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我问的是叶蓝,他却问我舒曼做甚,“喜欢。当然。”

“舒曼有一组狂欢节组曲,还记得么?”

我脑子仍是转不过来,昨晚又没睡好,即使在安谙怀中,也一夜惊梦,又久已不弹舒曼,他突然问我我哪里想得起来。

董翩不再说话,车挂满档,左转右拐,见车就超,快得不行。我不语,紧紧握住车门上方的把手,由他去。到他想说时,自是会说的吧。若他终不想言,到了该停下来的时候,也必会停下来。总不能就这样子一直开下去,开到传说中的世界尽头。

车终于停下时,再强自镇定我也还是感到惊魂卜定。毕竟这种城市拥塞马路上一路狂飚太过惊险疯狂。高速公路还限速呢。我怀疑董翩这一路至少被电子眼拍照三次。

他下车绕到我这一侧打开车门。我这才发现到了一处高档别墅区。是他的家吧。我想。看一眼他冷冽神情,默默下车跟在他身后。

与他奶奶家一样,董翩家客厅靠窗位置也摆着一架三角钢琴,不过不是佩卓夫,而是斯坦威。与佩卓夫同属世界五大帝王级演奏钢琴。一架宝蓝色的斯坦威。

董翩也不让座,径自走到琴凳前坐下,打开琴盖,想都不想弹了起来。斯坦威雍容华贵的音色倾泻而出,低音浑厚无比,中音温暖宽厚,高音明亮而华丽。尤其中音比佩卓夫还要出众,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和表现力,天生的帝王气质。短暂惊艳后我凝神分辨董翩弹的曲目,舒曼的狂欢节组曲。

我想起来了。

长串长串的附点和好几行长的八度。又难又多彩。是炫技亦是杀人的利器。稍有差池就会被乐符拖死,而且死得很惨。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弹这组曲子。这曲子听起来舒曼大人似乎得意洋洋,而其实并非如此。舒曼当年活得比谁都鲜血淋淋。那些大师义无反顾去受罪,好像不是自愿却也不是被名利所逼,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有人就愿意燃烧自己,牺牲自己。音乐与人生,很多时候孰难分清,又宽慰又苛求,又华丽又残酷。就像叶蓝,她亦非不可以自救。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愿意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也许是厌倦,也许是斟破,我们如何能够挽救?

狂欢节组曲弹完,乐声转,是奶奶的《春天牧歌》。我不由自主坐到董翩左手边,他向右侧了侧身,让出左半边琴凳给我,也不看我,只是自动空出低音区,由我补上去。

因为是第二次四手联弹,比上一次更默契,我们甚至默契到不用语言和眼神交换,不约而同选择拉长拉宽一些声音,使整个曲调都更舒缓也更空灵起来。音符如吉光片羽,在空中飘得满天都是。如叹息。如圣诗。亦如圣诗抚慰下的亡灵。

董翩,你是在用这种方式祭奠叶蓝吗?还是以此抒解自己的疼痛?如果是,我愿意陪你。

不知弹了多久。

《春天牧歌》后是舒伯特的六首Grands Marches et Trios(D819)。以前我每次跟母亲一起弹都至少要弹一个小时。每次弹完都累得我气喘吁吁。

然后是巴赫的《受难乐》。创作于1740至1750年间,那时巴赫垂垂老矣,以教学为主,不再就音乐理念跟上司论争,不再像再早那样写出大量音乐,可是这首《受难乐》,连同《哥德堡变奏曲》、《第二册平均律》,却成为惊世之作。宁静地追求,不复老巴赫处在赋格艺术最高峰时的炫美华丽,曾经的尖锐转为谦卑的姿态婉转于宽广的土地。在最后的日子,他的作品和成熟的技术处处体现着哲学思索。那些关于上帝的永恒之爱,对人世飘渺的切肤之痛,是一种贴近皮肤的温润渗透,你要相信他们终将抵达心脏。黑暗中相逢。请相信我用时间和生活诚实地验证过,珍惜过,爱过。尔后即使再痛也要相忘于江湖,只记取老巴赫残败面容下的宽容。

向死而生,向死而生,你我且好好将息,在等待、丧失和期待中目送路过我们的人和音乐,他们顾盼行走,渐行至远方,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

乐声终于停下时,我只觉疲惫不堪。这样高密度长时间地演奏,我已很久未曾有过。弹钢琴绝对是一个体力活,这种体力是一种能力,是肌肉能力也是音乐能力,不仅考较人的毅力与耐力,也考较自幼打下的基础是否坚实,更与天赋有关。有人顶多能连续弹两个小时,再久一点就会觉得眼前的琴键无限放大,十指不够回转腾挪。我还好。但是,也累极。

整个过程董翩未作一言,从一组乐曲到另一组乐曲,他没有问我是否会弹,会就弹不会就不弹,我想他甚至已忘记身侧还有一个我,在与他四手联弹,在与他用四手联弹这样一些曲子的方式,祭奠叶蓝。

这是董翩为她举行的葬礼。他用他的方式,为叶蓝举行了这个葬礼。

而这个下午我与董翩为叶蓝举行的这个葬礼,自此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和仪式,此后经年,每到这一天,我们不论身在何方,都会聚在一起,将今时今日所弹曲目一一弹遍。

叶蓝,如果被人遗忘会令你深深惊惧,这样你是不是就会安心许多?你用你的死,赢得了我们的记忆。

叶蓝,如果你在天有灵,亦会由此稍感安慰罢。

这个你用生命去爱的男人,在你生时你无法挽留,在你死后,你却像一滴眼泪,永远留在了他的心里。

嗓子痛干,如有火烧。董翩默默又坐片刻,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我,我想也不想接过一气喝完。他又倒了一杯,看着我,“还要么?”过了这么久,他终于肯开口,嗓子竟也是哑哑的。我摇摇头。他仰头像我一样咕噜咕噜将那杯水一口气喝完。

“走吧。”他拿起车钥匙到玄关穿鞋。我站在他身后,看他穿好鞋子,他站起来的瞬间,我从他身后抱住他。他腰肢纤细且感觉有力。皮肤下面好像有很多力量。背脊温暖,还有一道美妙的弧线,凹进去。我静静埋脸于那道弧线,静静偎着他。好一会儿。

温暖四处流窜。就这一点点温暖。足够了。连续几小时的弹奏,体力上绝对是极大的付出,而情感与精神上如何就不是一种透支。我想董翩也是一样。那么就让我抱抱你吧,让我们在这个抱抱里长长地缓一口气。

他轻轻握住我环在他腰上的手,轻轻抚摸,摸到我右手无名指的指环时,停了下来,“男朋友送的?”

我抬首于那道美妙弧线。从他手里挣出我的手。放开他。俯身穿鞋。罪是心灵的挣扎与沉浮。我不是不知道这样摇摆于他与安谙之间轻浮而可耻。可只要见到他,我就无法克制我自己,不由自主想要向他靠近。尽管不见他,与安谙在一起时,我不大会想起他。只是会偶尔、极迅捷轻微的,一闪念地想一想,此刻,董翩在做什么,是在哀悼叶蓝,还是如我想起他般地也在想我。

这偶尔的一闪念,令我无比愧对安谙,可就是无从遏止。

雅斯贝尔斯继克尔凯郭尔的基督教存在主义后,认为哲学应从“存在者”——“人”出发,关心其在危机中的生存问题。海德格尔也在《存在与时间》里对于“人是如何存在”的问题指出,作为“存在”的人,面对的是“虚无”,孤独无依,永远陷于烦恼痛苦之中。他认为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人同他的自下而上条件相脱节,面对着的是一个无法理解的世界,即是一个荒诞的世界,人永远只能忧虑和恐惧。正是忧虑和恐惧,才揭示人的真实存在。他提出,人有自我选择和自我控制的自由,忧虑、恐惧使人通向存在,只有存在,才谈得上自我选择的自由,它与光明和快乐相联系。

其后的存在主义集大成者萨特更再进一步明确说出,“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在这个“主观性林立”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必然是冲突、抗争与残酷,充满了丑恶和罪行,一切都是荒谬的。而人只是这个荒谬、冷酷处境中的一个痛苦的人,世界给人的只能是无尽的苦闷、失望、悲观消极。人生是痛苦的。穷人是如此,富人是如此,世人皆如此。

难道,真的没有出路么?

无论是海德格尔的“自我选择的自由与光明和快乐相联”,还是萨特的“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置身其中,我愈来愈感到迷惘。我明明爱着安谙,看不到他我想他,看到他我心安,可为什么董翩会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我心里,当我面对安谙偎在安谙的怀抱中时,胸腔里那颗带刺的心会时不时地痛那么一下子,提醒我,告诉我,在我的生命中,还认识一个男人,叫董翩。我喜欢他。他吻过我。他吻我时我无法拒绝。

波普尔说,“科学的任务是探求真理,即真的理论,即使如色诺芬所指出的那样,我们绝不可能达到它,就是达到了也不知道它就是真的。但是我们也要强调,真理并不是科学惟一的目标。我们需要的也并不仅仅是纯粹的真理。我们所寻求的是人们关心的真理,难以达到的真理。”我现在就想寻求那在此刻我抓不住达不到却极力想抓住并达到的真理。

我的心,我的爱,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说存在主义的本质就是自己折腾自己,我现在就在自己折腾自己。明明很清楚地在爱着安谙,可内心深处,还是有一分犹疑,与不确定。

这犹疑与不确定似乎与董翩有关,似乎又与董翩无关。只是隐隐觉得不妥与不安。

我到底是怎么了?!

再次坐进董翩的车里,我纠结地沉默着。倒是董翩看上去好了很多,刚刚数小时的疯狂演奏,对他亦是一种发泄与释放。虽然亦是无言。

快到公司楼下,他在路边停下车,很善解人意地道,“还有几步,你自己走回去吧。”

我点点头,打开车门,身后的董翩道,“顺从你的心,旖旖,不要勉强,不要为难。”

我滞了滞,回头道,“如果可以,我想回杭州。”

他轻轻叹口气,“逃避换不来心安。不过如果逃避真的有用,旖旖,我不会纠缠你。去留由你。”

我看着他,下午四点的广州空气污浊,阳光穿透滞重的废气、尾气、灰尘,隐隐映着他眼睫,幽邃明媚,如莫扎特的音乐,不管莫扎特其实是怎样一个鼻孔朝天的小愤青,他的音乐却隐忍而专注,再跌宕起伏的大苦大乐都轻轻快快地婉转低迴,如同从水至深处射出海面的吉光。

“去吧。”静静与我对视片刻,他用轻至不可闻的声音道,“好好想想。如果想不清楚,就不要想。我说过,我会等你。无论你经历了什么。哪怕是婚姻。”

“为什么?”我深深震动,“为什么你要这样?你甚至并不真的了解我……我没有那么好。不值得你这样。”不值得你们这样。不值得你们拿出这一颗颗果决真心与诚意对我,对我此刻的摇摆与犹豫。

他淡淡笑笑,“你的心别人无从揣度。别人的心你亦不会明了。而这些说出来都无甚意义。所以不如不说。去吧,旖旖。回去工作或者离开,都可以。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素白时分,还有谁立在树下

我一直认为女子只有到了一定年纪才适合烫卷发,比如叶蓝,海藻般漫卷如波的卷发令她看上去妩媚如狐,韵味十足。却再没想到,十几岁的小女孩子烫卷发也可以这么好看。

眼前这名小女生就是最好的实例,长长的卷发,灯光下闪耀栗色光芒,明知道是漂染所致却丝毫不觉得做作夸张,仿佛本来就该如此,如果是黑色反倒显得呆板无趣。脑后斜斜绾一只发髻,略向左偏,篷篷松松,用一只亮闪闪蝴蝶簪子固定,长长璀璨流苏垂落,有几根缠住耳畔发丝,映着眸光,芭比一样爱娇无邪。

而青春是什么?青春是没有顾虑的彩妆。很难想象我或莫漠或叶蓝刷紫色睫毛膏会是什么效果,不是说我们有多老,而是有些装扮真的是一过二十岁就不再能够挑战,都是寻常女子,现世逼仄下做种种闪跃腾挪翻滚打拚,若非上台做秀是万万试不得这张扬颜色。

她却可以。因为她年轻。年轻到无所畏惧,百无禁忌。紫色睫毛膏。烟蓝眼影。内眼睑轻刷两点亮白眼影粉。颊上淡粉腮红衬吹弹可破肌肤如玉如雪。惟独嘴唇不着一色,只淡淡点一层透明唇彩,说话时,娇嗔时,巧笑倩兮或凝神倾听时,上唇瓣微微翘起,微露两颗小贝齿,艳魅娇俏如海棠,生生将我比成了梨花,素白时分,还有谁立在树下?

洛丽塔的诱惑,不独只对老男人罢。整个餐厅惟有她这一抹亮色,流光溢彩,满满占尽所有人的艳羡。

她是安谙高中时的同届校友,叫小雅。与安谙一样,是那一届举校闻名的小才子小才女。十三岁开始给纸媒写专栏。到十七岁的现在作品专集已出了四本。兼具画功,封面和插画都是她自己亲作。与安谙同领九零后风骚。是纸媒与出版商的宠儿。盗版满天飞也不耽误她版税赚得盆满钵满。

后来,我找了她的书看,她的文字与安谙走不同路线,不似安谙那么嬉笑怒骂锋芒毕露,她的文字轻盈内敛,多是方寸之间灵气尽显的诗词小品。意境幽远绵长,娓娓道出寻常人读不出的意境。别具洞天。我恶补一世唐诗宋词也难悟到她那样层次。那种对文字天赋异禀的敏感,仅靠童子功是远远不够的。沪上出美女,沪上出才女,此话果然不假。

临来之前,安谙说几个在广州念书的同学要给他接风。他说旖旖你跟我一起去吧。既然我见过你的朋友,我希望你也见见我的朋友。这样我们的世界才会有交集,才会结合得愈来愈紧密。

如果,如果我知道这餐饭会与这样一名精灵般的小女孩子一起,无论安谙怎样劝说我都不会来。可是此刻我已然在座,除了静静聆听她与安谙谈词品赋,还能怎样。

在座还有两名男孩子,一个叫刘东柏,一个叫方子闻,俱是安谙的高中同学。他们和小雅都就读于中山大学,而小雅作为交换学生一年前被中山大学推荐去了港大,前天才回到广州,本拟见过老同学昨天就回上海,从刘东柏嘴里知道安谙来了广州,执意与安谙小聚完再回上海探亲。

我无意评说上海女子如何如何,或许小雅对我与上海女子惯常作派无关,似她这样天之骄女再骄傲也是正常,若平易亲切反倒有故意拿捏之嫌。

是我自己自卑吧。她并没有刻意冷淡我,落座寒暄后她礼貌叫我姐姐——

“姐姐吃菜别客气。”

“姐姐在念书还是在做事啊?”

“姐姐出来做事是不是好辛苦?真是怕怕,以后毕业了我也不要,有可能的话一盏茶一卷书,幽居小楼成一统!”

……

女性对同性的敏锐真是不分年龄,小小女孩也可具一双识人慧眼,何况是小雅这样剔透玲珑的人精,她统共没看我几眼,就已判断出我是她的,他们的,姐姐。

她比我年轻,比我娇艳,比我炫目。

我一无所有,而她功成名就。

当她问我“姐姐平时都看些什么书”时,我无以作答。

安谙在一边替我回答,“旖旖是科技兴国,才不耐烦文人那一套伤春悲秋。”

我只觉无地自容。

安谙,我如何不知道你对我的处处维护。可再通透如你,也难解女子间这种兵不血刃的暗自较量。这与虚荣无关。而是像小雅这样的女孩子,一路走来已惯作众人视线焦点,傲骨天成,岂容旁人夺得半分风采。可叹我根本连对手都够不上,还未上阵,就已溃败。

小雅闻言只是轻浅一笑,不再问我什么,转而问安谙最近可有新书出版。她刚刚与香港天地图书谈好新书企划,圣诞前后即可拿到样书。

“香港人一向嫌大陆文字是被政治污染了的文字。得到他们认可很难呢。”小雅略撅樱唇叹道。莹莹灯光映照下她真是美。她耳上戴的橙黄翠绿糖果耳环真是美。“所以这比内地出我再多专集都令我欣慰。”

安谙淡淡一笑,“到时别忘签好名送我一本。”

“你还用要我签名么!我的画都送了你不止十幅!”她顽皮地眨眨眼睛,灯光都似黯淡几分,“不如你给我新书做序吧!你不是从不给人做序么?给我你的处/女序怎么样?”现在的孩子说话真大胆。

两名男生哈哈笑。一个道,“安谙老同学不要这么小气你就答应了小雅吧!”

一个道,“还有什么是第一次安谙你不如一并都给了小雅吧!”

小雅展齿巧笑,“只要安谙肯,我是无妨。”

安谙耸肩微笑,“这处/女序我还是留着吧。否则我就再没什么第一次了。”

三个孩子哈哈笑,小雅别有深意睇我一眼,不是嫉妒,而是微带悯怜。作为安谙的同学,她想必知道安谙所有的过往,他的初/恋是谁,他的初/吻给的谁,他的初/夜又给的谁……

安谙,如果这时你在桌下握住我手,你会不会心疼我的十指冰凉?

眼前的氛围与我格格不入。我找不到一丝缝隙融入。他们笑过转而谈起高中同学的近况。安谙班上那名暗恋小雅的男生现在去了英国。安谙曾经的小女友现在仍念念不忘与安谙相恋的时光。他们的教导主任去年得了胃癌,幸亏发现及时手术成功,现在已恢复得七七八八……

刘方二人念的都是历史系,虽没有安谙小雅的文采斐然,亦对古事有所精研。轻摇杯中红酒,又谈起魏晋风流。

刘东柏引一段《晋书》:“伶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

方子闻引一段《世说》:“伶处天地间,悠悠荡荡,无所用心。尝与俗士相牾,其人攘袂而起,欲必领之。伶和其色曰:‘鸡肋岂足当尊拳!’。其人不觉废然而返。”

小雅笑笑续道,“说起刘伶,我很喜欢他留存下来的仅有的一首诗,于他惟求自适的心情表现得很是真切:‘陈醴发悴颜,巴歈畅真心。氲被终不晓,斯叹信难任。何以除斯叹,付之与瑟琴。长笛响中夕,闻此消胸襟。’”吟罢转眸向安谙,“我送你那册古画集萃你有看么?”

安谙道,“你是说那幅《竹林七贤图》?”

“对呀,就是那幅刻砖壁画!”小雅很高兴地笑。

安谙点点头,“那画不错。画中人广袖长襟,衣领敞开,跣足袒胸坐于竹林,嵇康抚琴,阮咸弹阮,刘伶捧杯,阮籍、山涛、王戎席地而坐,面前置酒杯,向秀似醉,颓然坐地。每个人物形象都不同,各具神采,惟妙惟肖。”

“果然还是你俩亲厚!小雅,怎么只送安谙不送我?宁落一群不落一人,这道理你岂有不知?”方子闻略作吃味地问。

“安啦。等我再从香港回来送你一本更好的。香港这方面的出版物比内地的不知精美多少!”小雅甜甜笑道。方子闻果然就安了。美女的笑容真是不容小觑。

刘东柏道,“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小雅你可不能厚彼薄此!”

“都有都有!”小雅咪咪笑。

“你们还记得么,高一时学校组织我们去上海博物馆参观……”刘东柏回忆。

小雅接道,“你是说那幅唐代孙位的《高逸图》?唔,那画不错!跟南京西善桥东晋墓发现的那幅刻砖壁画比另有一番风致,织本设色,画面虽已残缺,仅剩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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