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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灵犀-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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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历十日,也该启程返京了。既然人家不可能透露独门秘方,他总可以买下一束香当作纪念吧。
“我们爷跟你买半斤香,要多少钱?”孟敬了解主子的心思。
“不卖不卖!”郁相甘大动作,又将孟敬“扫”了出去。
“这么凶?你屋里头不是有香吗?”
“有香也不卖!”郁相甘气势汹汹,仍是用力扫出。
“阿甘兄,你扫起灰尘,小心坏了晒香的品质。”穆匀珑微笑道。
“吓!”郁相甘陡地撑住扫帚,瞪视道:“你还真懂香!”
“喂,麻烦前头让让呀。”一个软腻娇嗓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有车来了。”潘武提醒主子,顺便将三匹大马拉下小径。
小径那头走来一辆慢吞吞的骡车,老旧轮子发出咕噜咕噜声响,好像随时会滚了出去;一个扎着双辫的姑娘走在骡子旁边,双手轻挽缰绳,不时转头拍拍骡子的背部,阳光洒落在她的笑脸上,骡子的脚步也轻快了。
谷雨过后的四月天,空气中带着微微温热的暑气,轻风飘送,带来某种说不出的柔和香味,若有似无,却似雾般地无声无息袭来。
穆匀珑诧异地再次吸闻。不,这里没有多余的气味,那只是一种感觉,像这山间小镇的景色,柔软,恬淡,静谧,自在,直想让人在这儿安住终老——这是那位姑娘带来的吗?
他直直望向了来到近前的姑娘,呼息在瞬间屏住。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里头映出一片朗朗蓝天,有如他待在天首山峰顶那两天,放眼所见,尽是清朗得不见一丝白云的天空;那种清亮的蓝,纯净,和谐,美丽,倒映在海子里,水天一色,形成高原上最珍贵,却也是最难以拾取的蓝宝石。
高原的海子化作姑娘的水瞳,盈盈带笑;那抹亮丽的笑意从眼角到眉梢,在她清秀容颜上绽放开来;嫣红的唇瓣微微勾起,仿佛一开口就会逸出悦耳的笑声。
穆匀珑无法挪开目光。在他灼灼的注视之下,姑娘柔白的脸蛋缓缓地浮起两朵醉人的红晕。
“怎地这样看人呀。”郁相思轻啐一声,慌张地转过头,不敢再看来人,继续拉车进门。“哥,冬笋伯削好竹枝,我载回来了。”
原来是阿甘的妹妹。穆匀珑突然松了一大口气,原以为她是阿甘的妻子;就在刚刚打了照面的一刹那,他既感惊艳,却又有着重重的失落,如今姑娘娇软的一声哥,简直将他从万丈深渊一下子拉上了天际。
“你们还不走?”郁相甘挥舞扫帚,硬生生打断他的绮思。
“哥你怎么赶人了?他们要做啥?”郁相思正准备解下骡车的辔头,诧异地询问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仍不敢望向客人。
“哼,他想探听咱家立雪寺供香的秘方,哥当然要赶人了。”郁相甘没好气地道。
“哦?”郁相思抬眼望向气呼呼的哥哥,一双明眸弯出了明亮笑意,也笑出了软甜的嗓音。“不就是加了松脂。”
“小思啊!”郁相甘又惊又急。
“没关系,他做不出来的。”郁相思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轻拍骡子的头,仍是噙着那抹甜笑看骡子自己跑去溪边喝水。
穆匀珑不服气了。小姑娘只顾着理会老骡子,完全不敢正面看他,却怎知看似害羞的她,一转眼间就展露出令他费解的慧黠笑容?
他大胆上前问道:“既然姑娘已经告知立雪寺的供香里有松脂,怎会断言我做不出来?”
“公子也是做香的人家?”
“不,我只是喜爱闻香,对制香略知一二。”穆匀珑如实回答。“今早我被立雪寺的奇香所吸引,便向住持打听制香人家,特地过来拜访。”
“哦?”照例又是那软腻的尾音,她抬头一笑。“多谢公子喜欢我家做的香,我送你半斤带回家。”
“你不怕你哥哥生气?”穆匀珑瞄向正抱了一大捆竹枝进屋的阿甘,更进一步问道:“也不怕我偷学了你家的秘方?”
“你学不来的,我不怕。”郁相思迎向他的注视,初见的羞涩一扫而空,双眸清亮,带着不容忽视的自信笑容。
“怎会学不来?”穆匀珑觉得被挑战了,与姑娘的明眸对视。“我回去将香磨开,细细分辨其中的成色、配方、比例;再不成,京城也有很多高明的师傅可以帮忙。”
“就算如此,你还是做不出来。”
“请教姑娘?”
“立雪寺的松脂不是寻常松脂,而是青檀山松树所产的松脂。”
“那是很寻常的青松。”
“是很寻常。立雪寺前后皆是青松。”郁相思抬目四顾,彷佛望向了云深不知处的立雪寺。“公子,您在那儿闻到了青松的清香吗?”
“整座山都是。”穆匀珑由衷赞叹。
松木香味包围着他,令他不得不取下随身的香袋,免得搅和了一山清香;即便此刻已离开多时,鼻际依然萦绕着那幽静的气味。
“这就是了。”郁相思微笑道:“一般香火鼎盛的寺庙里,不乏用名贵、带有香味的好木材建造大殿,烧的也是特制的檀香、沉香、龙脑香,再加上香客带来的各种拜香,公子您说,一堆香打混成一块儿,这不就是夹杂不清的香『火』味?”
“那可是会越闻越呛,越闻越火。”穆匀珑有如醍醐灌顶,惊喜地道:“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立雪寺幽居深山,满山青松便是最好的供佛清香,若烧了一般的供香,恐怕气味喧宾夺主,所以姑娘才取青松松脂为原料,做为立雪寺独特的供香?”
“公子果然是行家。”郁相思眸光一亮。
“若是如此,这香我就做得出来了。”
“公子或许做得出来,但也只能用在立雪寺。若您回到京城,风上不同,气候不同,就算拿的是货真价实的立雪香,恐怕感觉也不同了。”
“我懂了。”穆匀珑意味深远地凝视又低了头的她。
松风水月,禅音幽远,唯有置身其中,方能体会那只属于立雪寺的清香;而他却不知伫足欣赏,反倒巴巴地寻香而来,倒显得像是京城那些附庸风雅的呛俗公子哥儿了。
这又何妨!他确是寻到了一味难得的姑娘馨香啊。
“那么,在这边晒的香?”他好想继续跟她聊下去。
“这是给乡亲平时在家烧香用的,一般寻常配方。”
“不知府上是否还有其它特殊的制香……”
“小思,跟他噜嗦什么!赶他走了。”郁相甘来回几趟搬完竹枝后,已经达到了最大的忍耐限度,拾起扫帚又要赶人。
“哥。”郁相思欲言又止,一双柔荑不自觉地拉住哥哥的袖子。
郁相甘没留心妹子动作所流露出来的心思,继续吼道:“你闻也闻了,问也问了,还想勾引我妹妹啊?”
“哥呀,你别乱说话。”郁相思脸上红霞如火,脚步轻轻一跺,娇嗔的软音略带埋怨:“你凶巴巴的,我们只讲香,又没讲别的,你不要老是像见鬼似的。来,扫帚给我。”
“嗄?”郁相甘两手顿时空空。
有姑娘替他出头,穆匀珑心情大好。有生以来,还没有人敢像赶鸡赶鸭似地轰他;虽说不知者无罪,但阿甘兄对他的敌意实在很莫名其妙。
抢了扫帚的姑娘却不说话了,她两条乌溜溜的长辫垂在身前,衬得她低垂的颈项更显莹白,那白里透着嫩红,有如迎向晨光的初绽花瓣;双手则是轻执扫帚,不知所以然地扫了扫,在泥土地上划出细竹枝的痕迹。
“阿甘!阿甘!”一个尖嗓子在外头喊着。“快来帮我提篮子啊!”
“来了来了。”郁相甘凶脸转笑脸,飞也似地跑出去。
“嫂嫂回来了。”郁相思抬头望向竹篱笆。
“木犀花。”穆匀珑把握机会说话。
“什么?”她不解地轻眨眼睫。
“姑娘洗头的香油,是木犀花调制而成的。”
“啊!”郁相思轻声惊呼,一对明眸亮晶晶地。
“在下田玉龙。”穆匀珑乘胜追击,抱拳一揖,说出了他的化名。
“今日与姑娘相谈甚欢,能否请教姑娘芳名?”
“呀?”好不容易稍褪的红晕又浮了上来,她低了头,握在手里的扫帚又在地面划了划。
穆匀珑定睛看去,地面很干净,也不知道她在扫什么,而且那执帚的姿势和动作,一抹、一撇、一捺、一挑,还真像是拿着一支大笔在写字……
“小思!小思!”就这么一个迟疑,阿甘嫂已经挟着一卷花布跑了进来。“你瞧我帮你挑的花布……咦?你们是什么人?迷路了啊?你们沿着小溪走上半里,就有一条大路通到青檀镇上。那几匹马是你们的哦?可别在这边骑快马,小心踢到路边玩耍的小孩。”
“嫂嫂,他们要买香。”郁相思仍是低头“扫地”。
“阿甘,人家要买香,你快来招呼啦。”阿甘嫂又兴奋地道:“我陪张大娘去挑她家阿春的嫁衣布料,顺便给你挑了这色花布,好看吧?”
“好漂亮。”郁相思欢喜地接了过来,抚了抚艳丽花朵的布面。
“我还买了炊饼回来,你下午去唐老爷子他家忙活儿时带着,肚子饿了就可以吃。”
“唐老爷子的寿筵,又不是没得吃。”郁相甘提了一个大篮子过来。
“哎呀,差点忘了。”郁相思面露懊恼之色,放好扫帚,拿着花布转身就往屋子走去。“我得早点出门,先去满福哥那边补三两檀香。”
“我去下碗面,你吃完再出门。”阿甘嫂也赶着进屋。
“我们要忙,你走了啦。”郁相甘大刺刺走过客人身边,看也不看。
穆匀珑很不是滋味。阿甘赶他无所谓,但姑娘口中却蹦出了一个男子的名字;更令他怅然若失的是,姑娘竟是迳自进屋,忘了赠香的承诺,更没有回头向他道别。
是她害羞?还是他言行太过大胆,吓着了人家姑娘?
“爷?”孟敬上前,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主子爷碰钉子。
穆匀珑低头沉吟。就这样走了吗?平日他决策果断,绝无犹豫;但此刻的心情却像地上扫帚划出来的线条,盘根交错,理也理不清。
然而,在看似没有章法的线条里,明显地浮现她写出来的三个字:
郁相思
才识相思,就已相思。穆匀珑凝睇那名字半晌,脸上逸出一抹温煦的微笑,抬头望向屋子,随即大步走出了竹篱笆。
第二章
青檀镇上,沙记药铺。
沙满福站在柜台里,以警戒的眼光打量那位从京城来的贵气男人。
呵,骑黑马、带随从很了不起吗?就可以站得如此靠近小思妹妹吗?
“满福哥,”软腻的声音带着疑问。“这好像不是波罗檀香。”
“就是铺子最贵的波罗檀香啊。”沙满福弯下腰,用力嗅了嗅铺在纸上的香粉。“是我亲自去仓库拿,亲手花一个时辰碾研出来的。”
穆匀珑伸出手指,轻轻拨散细致的香粉,又将沾了香粉的指头凑到鼻际嗅闻,肯定地道:“这是南方山区所产的粗白檀。”
“你别胡说。”沙满福很不满地道:“我怎会拿次货欺骗小思?而且唐家都交代了,为了印出最好、最香的寿字,一定要用最上等的香粉。”
“满福哥,你要不要瞧瞧拿出来的罐子?”郁相思婉言提醒道。
“我从小学习药理,能辨别上千种药材……”沙满福弯下腰,从柜台下面抱起一个陶罐,随意瞄向上头写的文字,突然眼睛一瞪,大惊失色。
“哎呀!我还真磨错了!小思你等等!”
他头也不敢抬,忙抱着陶罐,掀开后头的帘子跑掉。
郁相思抿唇一笑,熟练地折起纸张,包起香粉。
小小的药铺里,尽是浓厚的药材味道,身处其中,甚至很难闻出眼前茶水的味道;但,她却闻得到身边男人独特的冷冽阳刚气味。
他忒大胆!就这样放胆地凝望她,说话动静之间,视线须臾不离,像是一条紧紧纠缠的线,透过他幽深的黑睁,瞬间缚住了她的心。
山间小镇,难得一见俊伟男子,说她不脸红心跳是骗人的;而与他谈香,更是如遇知音,从来就没人能跟她聊得这么深入,哥哥不能,满福哥不能,他甚至能辨出她头发上淡不可闻的木犀花香……
她默默写下名字,心里只想着缘尽于此,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没想到半个时辰后,他竟坐在路口的大石头上,面带微笑在等她。
然后呢?他寻香而来,买香而去,终究是个过客罢了。
“田公子,你别误会满福哥。”她定下心,觉得自己应该做些解释。
“他不是故意蒙混,他真的是拿错了。”
“我明白。”穆匀珑十分理解。能磨上一个时辰,闻着截然不同的香味还没发现拿错了,这位沙掌柜真是学艺不精。
“郁姑娘是要搀檀香来印寿字?”他转而问道。
“是的。”
香印,就是使用现成的印模,将松散的香粉挤压结实,压印成一个吉祥字或图形,并且兼顾持续燃烧而不中断的实际功能:由于香粉一碰就会垮掉,因此印香者的功夫也就格外重要。
“有印模吗?”穆匀珑又问。
“没有。唐家希望印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大寿字,做不出模子来。”
“这么大的字?”
“唐老爷子德高望重,他儿子又是知府大人,当然要印大字了。”
“知府大人?”穆匀珑迅速思索。“是巴州知府唐瑞?”
“是呀。听说唐老爷子爱山水,住不惯巴州城;唐大人孝顺父亲,帮老爷子就近在咱青檀镇买了一栋宅子,这会儿七十大寿,也要办得热热闹闹的,让老人家开心呢。”
“原来如此。那么,郁姑娘不用印模,又要如何印出这个大寿字?”
“我有这个。”郁相思露出甜笑,从随身背袋拿出一大块布片。“我将一般大小的寿字印模拓了下来,在纸上画九宫格,再放大到三尺见方的布面上,剪下寿字,拿到唐家描出外框,这就成了。”
“郁姑娘好巧思。”穆匀珑小心打开折叠的布面,正是一个剪好的大篆体寿字。但他的疑问却更大了。“你怎么压印香粉成形?”
“用这个啊。”郁相思又从背袋掏出两块木头,语气更为昂扬。“你瞧,这长形可以两边一起压,上头再压一块,这不就成了一个模子?还有这个有点圆弧的,是我哥帮我刨出来的。”
穆匀珑又拿起一块木头端详,笑道:“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东西,难怪郁姑娘不肯让我帮忙背着了。”
“我背得动。”郁相思忙伸手拿回她的道具,一张粉脸瞬间胀红。
提着的香粉很重,背着的木头也很重,但她还能应付,却在路上停下换手时让他给夺走了。
她以为他会交给他的随从,但他只是稳稳地提着桶子,走了几步路,还问要不要给他背布袋。
她没有回答,扯紧了沉甸甸的麻布背袋,低头往前走;在不算短的山路上,他们安静地走着,后面两个随从几乎没有声音,唯有叩叩的马蹄轻响与山谷沙沙的春风相唱和。
“小思,我拿来了。”沙满福大叫,掀开帘子,献宝也似地将陶罐拿得高高的,兴高采烈地道:“你看,我没拿错。”
“这回拿对了。”郁相思瞧看上头写的文字,露出笑容。
“阿尼,快过来帮忙,你小思姐姐急着用。”沙满福打开盖子。
“来了!”无聊得在看地上蚂蚁排队的小学徒立刻跳了起来。
“果然是波罗老山檀香。”穆匀珑闻了闻,点点头。
“当然是波罗老山檀香!”沙满福很不客气地瞪他一眼。
“满福哥,我先去唐家忙,你待会儿送过来?”郁相思道。
“我和阿尼一起做,两刻钟。”沙满福已经将檀香片倒进碾药槽里,语气紧张。“两刻钟就送过去。”
“好的。”郁相思又叮咛道:“满福哥,千万别迟了喔。”
沙满福痴痴地看着小思妹妹走了出去,憨憨地坐到了木凳上准备碾药,一双手握住了切刀把手,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咦?那个姓田的公子也跟着小思妹妹走了?
切!他用力剁下切刀,动作也快了。切!切!切!他得赶紧切碎磨粉,赶着去唐府了。
唐府大厅,仆役各自忙碌,抹椅子,结彩带,摆盆栽,放点心,每个人来来去去,皆是小心避开大厅门前的一张大方桌。
寿筵要傍晚才开始,陆续上门的贺客让唐府管事带去休息喝茶。穆匀珑不请自来,没人理他,他也乐得站在门边,专心看郁相思印寿字。
大桌上铺满了她所调制的香粉,她以手掌轻轻拨拢到描好的寿字框里,再拿她特制的木头挤压、填实、塑形,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开木头。
她的手法极轻,甚至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个,两条长辫拿一块帕子兜拢扎起,方便干活儿的窄袖口也拿布条束起,为的就是不要碰坏了字形。
一个立体的寿篆渐渐浮现桌面,穆匀珑替她憋着的一口气还是不敢放松;心情就有如他亲自弯身在桌前印香篆似地。
他身边的沙满福也很紧张,一张嘴忙碌极了,说个不停。
“我从小就和阿甘、小思一块儿玩,你知道的,这叫做青梅竹马。”
穆匀珑笑而不语。这是怎么了?挑战意味十分浓厚喔。
“你看小思很厉害。说起做香,我也懂得不少,本来还想拜小思她爹为师,要不是我爹要我继承药铺,现在就可以跟小思一起做香了。”
“嗯。”还好没有,他那粗心个性会让郁姑娘伤脑筋吧。
“我们两家有整整五代的交情。”沙满福又强调道。“唉,要不是小思她爹去得早,说不定我们两家就结为亲家了。”
穆匀珑心头一跳!他今天初来乍到,完全不了解她的一切,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有婚配,竟然就一路跟到了这里。他什么时候做事会如此冲动了?
或者,不是冲动,而是天神应允了他的祈求,引导他随她走了下去?
门外闹哄哄的,一群宾客簇拥着一个衣饰华丽、昂首阔步的年轻俊秀公子走了过来。
“寿字印好了吗?”那位公子跨进门槛就问。
“郁姑娘,”唐府大管家神气地介绍来人的身分。“这位是我们家的大少爷,他先过来看大厅的布置。”
“唐大少爷。”郁相思微微欠身,打个招呼,又转回桌前俯身印香。
“请唐兄等等。”穆匀珑伸手挡住那个急欲往前探看的身形。“郁姑娘快印好了,请先不要打扰她。”
“喔。”唐友闻停下脚步,打量眼前的陌生脸孔,客套地问道:“兄台面生得很,请问高姓大名?”
“兄弟田玉龙,京城人氏,游历至此,听说唐老爷子寿诞,特地过来道贺。”穆匀珑礼尚往来。
“幸会幸会。”唐友闻眼睛一亮,语气稍微热忱些了,又问道:“多谢田兄前来贺寿,还不知道田兄在天子脚下哪个衙门高就?”
“兄弟不在衙门,只是行商人家。”
“田兄那边坐坐喝茶。”唐友闻转头向宾客道:“说起京城,我一年前才去过,那儿可真是人文苔萃之地,路上随处可见朝廷大官,令我不由得生起见贤思齐的情怀,盼能早日金榜题名,为我天朝尽一己之力。”
“以大少爷的聪明才智,高中状元指日可待呀。”众宾客忙道。
“不敢。”唐友闻很“谦虚”地接受了众人的歌颂,再往北方拱手道:“承蒙皇上勉励,我回巴州之后更是日夜苦读,也是希望他朝金榜题名之时,再见思慕已久的天颜一面。”
“哇!大少爷见过皇上?”众宾客莫不发出艳羡之声。
“是的。皇上听说唐大人之子进京,立刻召见,殷殷垂询,爱护之情溢于言表。”唐友闻拿袖子抹了眼。“呜,友闻真是三生有幸啊。”
众人还是一片惊叹。穆匀珑双手抱胸,听他说故事。
唐友闻又滔滔不绝地道:“你们都没见过皇上吧?皇上虽年轻,可他天生威仪,相貌堂堂,双耳垂肩,手长过膝,胸前一部三尺黑须,走起路来,飘飘有风,言谈之间,气势威严,对我却是和蔼可亲……”
穆匀珑低下头,看看自己有没有三尺长的黑胡子。
“好了。”郁相思站在桌前,带着满意的微笑,一双明眸从她费心费时印出的寿字转向唐家大少爷。
“印好了?”唐友闻似乎不太满意被人打断话头,语气不悦地望了过去,两眼却是陡地发直,就胶着在姑娘脸上。
沙满福顿生警戒,咬牙切齿,两只拳头互抵,攒得紧紧的。
大厅鸦雀无声,人人都在等着大少爷的反应;好不容易,大少爷才眨了眼,赞叹一声。“我活了二十岁,读破万卷书,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出污泥而不染』啊。”
郁相思低头一笑。自己的头脸、蓝棉衣裤全沾满了细细的粉灰,这可不是污泥,而是她取十二样香料所细心调制出来的香粉。
她自知爹娘生她一副好相貌,不免吸引男人的目光,她也不怕被人家看;虽说人家田公子也这样看她,可她的感受就是不一样,他的注视带着理解、透彻、专注……一想到他的灼灼目光,她忽地红了粉靥。
“原来姑娘会印香篆……”唐友闻看到姑娘乍然而红的笑靥,立刻心花怒放,忙上前恭恭敬敬打个揖道:“小生唐友闻。子日:益友有三,友直友谅友多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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