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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灵犀-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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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姑娘会印香篆……”唐友闻看到姑娘乍然而红的笑靥,立刻心花怒放,忙上前恭恭敬敬打个揖道:“小生唐友闻。子日:益友有三,友直友谅友多闻之友闻也。家父乃辖巴州府三百里地的知府唐瑞唐大人,不知姑娘贵姓?家住何方?小生今日得见姑娘芳颜,实是荣幸至极。”
  “我姓郁。”郁相思想问他,刚才不是介绍过她了吗?
  “大少爷好眼光,请得到这么好的师傅来为老爷子印寿篆。”宾客不认识郁相思,倒能自说自话吹捧起来。“听说巴州城最大的宝香堂香铺也做不出来,姑娘倒是完成了。”
  唐府大管家也赶快在大少爷面前说起好话。“宝香堂本来要送上一对一尺宽、五尺高的巨大寿烛,唐大人嫌这俗气,又听说老爷子喜欢青檀镇特产的香,小的这就找到郁姑娘了。”
  “郁姑娘真是好手艺,帮唐大人、大少爷成全了一番孝心。”众宾客又是借花献佛,好话满天飞。
  “请问大少爷,”郁相思赶忙问道:“不知可以燃香了吗?”
  “啊?”唐友闻眼睛还是转不回来,忽地头一点,立刻转身道:“我先去请我爷爷和我爹过来瞧瞧,郁姑娘你稍等。”
  所有的宾客也跟着出去,准备一起迎接老寿星和唐大人的到来。
  郁相思拿了一条干净巾子,将大桌的周缘香粉擦拭干净。
  “小思。”沙满福赶紧过来。“我跟你说,这种当官人家喔,有钱是有钱,可家里规矩忒多,早晚得向爹娘请安、奉茶、行礼,麻烦得紧;我爹娘就不拘这一套,你也知道他们当你像女儿一样……”
  “满福哥,你还不赶快回去接沙爷爷?”郁相思笑了出来,赶着他道:“沙爷爷是镇上几个让唐大人邀请的耆老,很有面子呢。”
  “也该去接我爷爷了。”沙满福拍了下自己的头颅,又警觉地往排名第一的“情敌”看去,可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贵公子却不见了。
  他不禁喜形于色。“哈!他不见了,大概走了。”
  “走了?”郁相思心头一突,不觉往门外的院子看去。
  “对啊,一会儿就天黑了,今天镇里客栈全满,他们有三个人,一定找不到宿头,这下子得赶路离开了。”沙满福喜孜孜地帮情敌编理由。
  “嗯。”郁相思低了头,沿着桌边走了一圈,看似在检视香印。
  满福哥又讲了什么话,她不知道;满福哥说他要回去,她也没抬头。
  收拾好东西,她心念一动,再度抬眼望向门外的人群,来回搜寻着,想要找到那个极易辨认的高大身影。
  真的不见了!她用力抿紧唇瓣,不知是想咽下什么难以言喻的感觉。
  “老太爷来了!恭喜老寿星!”门外响起一片欢呼颂赞声。
  唐老爷子笑呵呵的,红光满面,一把花白胡子,左右让儿子唐瑞和孙子唐友闻搀扶着,一路接受众人的祝福走了过来。
  “爷爷,郁姑娘为您印好寿字香篆,您瞧好不好看?”唐友闻迫不及待地拉老人家过去看。
  “好看,好香,好大的寿字!”老人家抚着胡子,笑眯了眼。
  “爹您老人家寿比南山,当然要用大大的寿印来庆贺了。”知府大人唐瑞十分满意这个寿字香篆,转头吩咐大管家道:“还不点香?”
  “是。”唐府大管家赶紧吩咐他下面的小仆役。“你快去点香。”
  “郁姑娘?”小仆役抹了一把冷汗,他变不出火来呀。
  “好。”郁相思不慌不忙,从背袋里掏出自家的火折子。
  火苗轻引,香篆的一角燃出微微红光,香粉即刻化为一缕轻烟。
  烟雾袅袅上升,浓冽的香味逸出,唐老爷子嗅了嗅,笑咧了嘴。
  “哇!”众宾客一阵猛嗅,纷纷赞道:“果然是绝等上品好香啊。”
  唐瑞总算发现是谁做的香印,又吩咐大管家道:“你带姑娘去领赏,再给她带些寿桃回去。”
  大管家使个眼色,小仆役只得扛下差事。“郁姑娘,请跟我来。”
  “郁姑娘!”唐友闻丢下爷爷,穿过拥挤的宾客跑了过来,期盼地道:“请留下来吃寿筵,我另外为你备桌,希望与姑娘……”
  “多谢大少爷。”郁相思微笑道:“天快黑了,我得回家去。”
  “我晚些叫人驾车送你回去。”
  “山路狭小,不适合马车行走。”郁相思明白大少爷的用意,婉言拒绝道:“还是谢谢大少爷,我回去了。”
  “呃……”唐友闻留不住姑娘,只好抓住最后一线生机。“郁姑娘你今天费心了,今晚事忙,我明日必定亲自登门拜访道谢。”
  “不劳大少爷。”郁相思客气地道。
  唐友闻怅然地看着姑娘消失在门外的宾客之间:不禁欷嘘一番。
  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他闷头在巴州苦读,也不见书里进出什么美人儿来。他立下决心,从今天起,他要搬来跟爷爷住了。
  大红灯笼随风轻摇,将红晃晃的影子投在唐府大门前。该来的贺客都来了,守门的家丁乐得轻松,站在门内瞧着里头热闹的寿筵。
  郁相思才走下大门阶梯,便将沉重的桶子放下地;晚风吹了过来,扬起她的衣摆,她抬手拨了几丝落在额前的头发。
  原先装了香粉的桶子,现在装了满满一桶的寿桃、寿饼、寿糕;她摸向背袋,肚子是有些饿了,嫂嫂帮她准备的炊饼都还没吃呢。
  “嘿,郁家女娃娃好巧的手艺,我包山海甘拜下风。”
  冰冷的声音从大门里传了过来,听似赞赏,却带着挑衅的意味。
  她诧异地回身,一看见走出来的富态中年男人,摸在背袋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她不想跟他说话,提了桶子就走。
  “你这回赚了十两银子,是吧?”包山海老神在在,仍是语带嘲讽。
  “这么小的生意,我就让给你做了。唐大人另外托了我宝香堂做贡香,那可是要在皇宫里焚的上等好香,只给皇帝用的喔。”
  “你尽管在巴州做你的贡香,跟我无关。”
  “咦?一点也不好奇?”包山海神态傲慢,命令似地道:“我看啊,你们兄妹就别辛辛苦苦种橘子了,过来我这边做贡香,宝香堂每个月绝对给你十两以上的工钱。”
  “原来包老板是做不出好香,又来打我家的主意?”郁相思停下脚步,回头看那居高临下的身影,露出自信的微笑道:“毕竟你宝香堂只是名气大,向来没什么本事,只会偷人家的方子。”
  “你!”三言两语被揭了底,包山海变了脸,怒目圆睁。“女娃娃胡说什么!你以为我治不了你吗?我包山海一根指头就可以扼死……”
  “我呸!”大门对街的大榕树下传来特别高亢的谈话声。“今儿个唐老爷子作寿,怎么有人提那说不得的字眼啊?”
  “哎哟!”另一个男人也高声道:“我瞧他穿得体面,大概是老爷子的客人吧。要是让唐家的人听到了,等会儿就被扫帚扫出门喽。”
  包山海脸色一僵,往树下的几个黑影瞧去,猜想是乡亲们无聊,挤在这儿看热闹闲嗑牙;他不想节外生枝,冷哼一声,便拂袖转身进门。
  郁相思也看了过去,发现那两个“聊天”的男人竟然就是她大半天听不到他们吭声的两位护卫大哥;而此刻,他们的主人正快步从树下暗影走了出来,站定在她的面前。
  “郁姑娘,你还好吗?”穆匀珑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她又惊又喜,料不到还会看见他,前一刻仍绷紧的心情顿时松懈了下来,双手一松,便将沉重的桶子放到地面。
  “他?”穆匀珑听出其中的过节,但仍不便多问。
  “他的香烛进不了寿筵,将气出到我这边来了。”郁相思摇了摇头,好像是想将方才的不快摇走,随即将按捺不住的惊喜问了出来。“田公子,你不是走了?”
  “走了?”穆匀珑一愣,露出笑容道:“不,我嫌里头人多气闷,出来透透气。”
  事实上,他是不想和唐瑞打照面,只好皇帝躲起臣子来了。
  “他们上菜了,你不进去吃饭?”郁相思又问。
  “天黑了,我送你回家。”穆匀珑担心地道:“刚刚那人……”
  “我才不怕他,谅他不敢怎样的。”郁相思语气转为轻快,笑着俯身去提桶子,手一抓,却是滑了一下,没能提起来。
  “我来吧。”穆匀珑手脚快,抢了过去。
  “嗳……”郁相思想阻止,但她发现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做香印极为耗费心神,她忙了一整个下午,刚才又和包山海周旋,她实在是累了。
  “那就麻烦田公子。”她低下头,掩饰臊红的脸蛋。
  如同来时路,月夜的山路上,夜风吹拂,蛙虫鸣唱,还有叩叩的马蹄声,伴随着踩在泥上地上的沉稳脚步声,一起走向山那一头的家。
  “他?”郁相甘几欲抓狂,一根指头猛往屋内三个客人指了过去,特别是那个面带温笑,一副就是人家主子爷,大刺刺坐着的贵公子。
  “他他他……他要在我们家睡觉?”
  “就跟阿甘兄借住一宿了。”穆匀珑微笑抱拳。
  “哥!”郁相思脸颊微红,好声劝道:“入夜了,回镇上还有一段路程;再说,今儿镇上客栈都满了。”
  “人家救了小思,又帮忙拿寿桃回来,你给人家过个夜,行个方便,干嘛这么激动?”阿甘嫂帮客人倒茶,回头训老公。
  “这……”郁相甘在屋内蹦蹦跳,不知道是生气宝香堂,还是气恼不速之客。“小思这么聪明,三两句就赶走包山海,还要他救?”
  “哥,别说那人了,我去整理房间。”
  “等一下!我们才两间房,你要他睡哪儿?”
  “我的房间啊,那是大通铺。”郁相思抬眼看了三个客人,笑道:“虽然他们长得高,还是睡得下的。”
  “那可是你姑娘的闺房耶!”郁相甘睁大了眼。
  “什么闺房!我们小时候和爹娘都睡在那里的。”
  “郁姑娘,我们在厅里打地铺就成了。”穆匀珑不以为意。过去行军亦是夜宿营帐,微服出门在外,他不会太计较,也不愿让姑娘为难,更不想被阿甘兄给瞪出门。
  “没关系的。刚才孟大哥不是说,田公子习惯睡床吗?”郁相思掀起门帘,回眸一笑。“你稍等一下,我先整理整理。”
  “习惯睡床?”郁相甘又要大惊小怪了。“果然是京城来的尊贵公子,我家可没绫罗绸缎给你盖!”
  “我们自己带有毛毯。”穆匀珑知道孟敬是爱惜主子,这才会要求让他睡床,没想到又惹恼阿甘兄了。
  “好啦好啦!”阿甘嫂拉了老公坐下来,送上一杯茶。“喝了。”
  “喝就喝!”郁相甘拿来猛灌,喝到一半,又气呼呼地道:“可恶的包山海,我就知道他会作怪,整个巴州府都给他包了还想怎么?”
  “提那碎渣干嘛?难怪小思不让你去帮忙,怕你碰到了又想打架。”阿甘嫂用力按住老公的肩膀,拍了拍。“你有空生气,不如去瞧瞧阿骡怎地不吃草了。”
  “唉。”在老婆的安抚下,郁相甘立刻气消,随即愁上眉头。“阿骡老了,总是吃不下。”
  “所以郁姑娘下午不驾车到镇上,就是阿骡生病了?”穆匀珑问道。
  “你嫌香粉桶子重就别提。”郁相甘白他一眼。
  “潘武,你去看看。”穆匀珑吩咐道。
  “看什么?”郁相甘诧异地问道。
  “潘武懂得养马。”
  “我家阿骡是骡子,他会看吗?”郁相甘跳了起来,急忙赶在潘武后面出去,叫道:“喂喂!我家阿骡胆小,你别吓到它呀!”
  阿甘嫂笑道:“后头还在帮你们烧热水,我去瞧瞧。”
  “田公子,请进。”郁相思揭开帘子一角,露出半张脸招呼道。
  笑靥清浅,却让烛光昏暗的屋子亮了起来。穆匀珑才往前走了一步,蓝布帘子又放下来,挡住房内的视线:他明明知道这只是一般山村屋子的普通房间,心情却有如即将揭开谜题般地兴奋。
  果不其然,他掀帘进去,立刻置身于一股酸酸的、甜甜的、又略带微苦的清香氛围里。
  “这香味……”他一时说不上来,仿佛很熟悉,却又不太一样。
  “有香味?”郁相思不解,眨了眨长长的睫毛。
  “郁姑娘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穆匀珑嗅了嗅,东瞧瞧,西看看。“我来找找看。”
  一个偌大的房间,一溜几乎占了三面墙的大通铺,一只大衣橱,一张小桌,此外别无长物,他循着香味寻找,抬头望向了床边的大柱于。
  柱子上端缠绕着几圈红的、黄的、花的布条,为这单调的房间增添几许活泼颜色。他立刻脱掉靴子,站到了床上,拿起垂下的布条流苏,放在鼻际深深吸闻着。
  “哎呀,你……”郁相思为他的大动作感到好笑。
  “橘子!”他低声赞叹。
  他站在床上,像个可望不可即的大巨人,而前一刻还像个孩子好奇地张望,此时闭眼闻香,那神情却在片刻问转为沉静,彷佛深深陶醉其中,达到忘我的境界了。
  他的鼻子都埋进布条里了。他是如此贴近她亲手做的事物,郁相思看着他;心怦怦跳动着,脸,也缓缓地热了。
  “你怎么做的?”他终于睁眼,蹲坐下来,盘腿于床上。
  “唔……”她忙低了头。“每年秋天,我用橘叶、橘枝熬了一锅水,把旧衣裁成布条,浸在里头三天三夜,风干就成了。”
  “隔了一个冬天,味道还是很浓郁。”他又抬头看去,瞳眸光采灿然,拍着自己的膝盖头道:“难怪!橘能健胃,胃和则寝安,放在房间里,可比燃上一夜的安息香更能助人好眠。”
  “田公子想要好睡,还有橘皮枕。”她微笑指向摆在床上的枕头。
  三个大小不一的枕头并列排放。他不解地看她,她又指了中间那个。
  “橘皮枕?”他伸长手拿了过来,揭开枕巾,清淡的甜苦气味从细竹皮编就的竹枕缝隙中透散出来;摇了摇,沙沙作响,有如微风吹过一树枝叶,令人心旷神恰。
  “吃了橘子,皮可别扔掉。”她解释道:“橘皮烤干,然后放进冬笋伯编的竹枕,不只好眠,也可醒脑。”
  他手上拿着竹编枕,无需过度靠近,就能吸闻那透入心脾的气味。
  她也为他新换一条干净棉巾子,即便没有精致的刺绣和软滑的缎面,但有姑娘的用心,这就胜过一切了。
  “这是……”他试探地问道:“郁姑娘的睡枕?”
  “那两只枕是我爹娘以前睡的,给两位护卫大哥睡。”她没有正面回应他。“田公子老要两位大哥保护,所以我想你应该睡他们中间吧。”
  “把我当小孩子看?”他抬了眉。
  事实上,孟敬和潘武还会轮流守夜,就算他要他们安心睡觉,一向忠心护主的他们也一定不肯。
  “随你们怎么睡吧。”她拍了拍床边的被子。“夜里露水重,还是凉了些,记得盖被子。田公子,就你先歇着吧。”
  她嫣然一笑,转身离去,蓝布掀起,她顺道拉上门板,隔开了她曼妙的身形和轻盈的笑声。
  他直直地看着木片门板,在确定无法看穿之后,抱着枕头,放松了身子,仰躺在宽大的通铺之上,目光凝视柱子上的缤纷布条。
  果然是姑娘的香闺!他深深地吸闻,再吸闻,蒙朦胧胧里,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
  第三章
  金色的晨光照耀山头,将绿树青草晒得一片盈亮。郁相思蹲在地上,拿着一截竹枝,小心地拨弄叶片查看。
  “郁姑娘好早起。”
  “田公子,你也早。”她抬起头,望向了站在金光中的挺拔身影,一点也不讶异他会爬上山头来找她,甚至可以说……她正期待着他的到来。
  “吃过寿桃了吗?”她问道。
  “吃了。”穆匀珑也蹲下来,瞧看她让太阳晒得红通通的脸颊。“阿甘嫂怕我们不够吃,还煮了一大锅稀饭。”
  “昨晚睡得还好吧?”她又低下头,拿着竹枝轻轻戳弄泥土。
  “一夜好眠。”
  “咦?两位大哥怎么没有来?”
  “我们三匹马吃掉阿骡七天的草料,他们割草去了。”
  “嘻!”郁相思笑了出来。“一大清早,我哥看见阿骡疴了好大一坨屎,他好高兴。原来潘大哥昨晚帮阿骡按摩肚子,打通了肠胃,阿骡总算恢复胃口吃东西;可我哥又不高兴了,他嫌你们的马吃光阿骡的草料。田公子,我哥就是这样一条直肠子,生气就生气,开心就开心,说话也不懂拐弯,请你不要见怪。”
  “不会的。”穆匀珑昨晚亲见包山海的威胁利诱,也猜出了端倪。“你们家曾经吃了宝香堂的亏,所以只要有人询问制香的事情,阿甘兄就就有戒心?”
  “嗯。”郁相思站了起来,明朗的神情变得黯淡。
  她站在屋后的山头上,迤逦而下的向阳山坡种满了橘子树,枝材冒出茂盛的青绿叶片,准备为今年的新橘开花结实;往前看去,是冒着炊烟的屋子;越过竹篱和小溪,是弯弯曲曲的山路,丘陵一重又一重,偶有小屋错落其间,然后才是远方沭浴在阳光中的青檀镇。
  穆匀珑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晨光带着雾霭,青檀镇的房子像是浸润在水气之中,迷蒙似幻。
  “以前我家住在青檀镇上,开了青檀香铺。”郁相思仍是看着远处,说道:“我爹是第四代。生意很好,甚至有人从巴州城跑来跟我们订做特制的香。有一天,来了一个人,他跟你一样,开口就谈香,我爹当他是知音,跟他结拜兄弟,聊了很多做香的事情。”
  不用说也知道那人是包山海。穆匀珑不禁捏了一把冷汗。阿甘兄没拿菜刀赶他,已属万幸;而她对他的信任,又让他感到窝心。
  “有一天,我爹忽然发现高祖爷爷传下来的香册不见了,他以为是让虫给蛀光,还好调香的方子早就记在脑袋里;然后,巴州那边渐渐不来买我家的香了,我爹也不在乎,因为他本来就只做镇上的生意;可到后来,他连香料都买不到了。他走了一趟巴州,才发现香料来源全让宝香堂控制住,而且还做出了香册上的独门香品。当我爹知道包山海就是宝香堂的少主人时,那种被欺瞒背叛的感觉……唉。”
  她轻声一叹,朝阳也变得黯然无光;她又道:“包山海要我爹跟他合作,我爹气愤跟他称兄道弟的人做事不光明正大,要学功夫就跟他学,何必偷呢,而且又为了赚大钱,切断整个香料市场。我爹不愿意向他们进料从而哄抬卖香的价钱,只好转托一家船行,请他们买香料过来。可他们毕竟不是行家,不是买到次货,就是要花更多的钱,我爹又坚持不涨价,最后,连镇上的屋子都卖掉了,搬来这里改以种橘为生。”
  “你爹放弃,不做香了吗?”
  “不,他从来没有放弃。”她绽开笑容,阳光也亮了起来。“我和哥哥不是还在做香吗?你过来这边,瞧瞧我爹种的树。”
  山头的正中央,种了七、八棵矮树,树干细弱,枝叶稀稀落落的,完全不比山坡上绿油油的橘树。
  “既然香料来源有困难,我爹就自己种。田公子,你认得出来吗?”
  “这个嘛……”穆匀珑有点头痛。要他分辨香味,他驾轻就熟,但要香粉长到树上变回原形,这就是大难题了。
  郁相思本想考考他的功力,但一看他皱眉,忽地心头一紧。
  “一大早就别皱眉头了,你好像常常皱眉喔,眉心都有细纹了……”她发现自己竟然盯着他看,忙低下头摸着树叶。
  “我有皱纹?”他露出微笑,拿指腹轻抚眉心。
  “哎,我来跟你说,这株是蜜香树。”她转回正题。
  “蜜香树?可以结出沉香的香木?”他仔细观看仅及腰间的低矮树木。“这里种得出来?”
  “是种出来了,但山间潮湿,又不如南方天气热、日晒足,就算树木一年年长高,但能不能结出香脂,还是未知数。”
  “结出上等沉香脂,至少也得三、四十年,甚至百年。”
  “是呀,要是等上三、四十年,恐怕我们早就撑不下去了。”她绕着几棵树走去,一一指认。“这株是檀香,绝对及不上波罗檀香。这是豆蔻,应该是最好种的,可开了花,却结不了果,根本就不能拿来和迦各罗国的肉豆蔻相比较。”
  “这里确实不适合种植香树。”他以指头拂下叶片上尚未蒸发的露水,沉吟片刻,又道:“上等香料多来自海外,只能让少数商船掌握来源,青檀镇深居天穆国内陆,又得河船运送,若被切断货源,除非从南方山区送来本土的香料,此外别无生路。唐瑞知道这事吗?”
  “唐大人?”她不料他会提起知府大人,无奈地笑道:“他知道有什么用?宝香堂是大香料商,他们将香料批了出去,巴州城方圆百里,除了我家,每家香铺都不愁货源,更何况他们也没阻止我们另找『生路』,他们又没犯法,我爹从来不指望告官。”
  穆匀珑明白这种地方宫商的微妙互惠关系;商人让市面富庶繁荣,宫府看起来也是政通人和,但其实里头还有很多看不到、或是被牺牲掉的、令人无法理解的黑暗面。
  “应该还是有办法解决宝香堂垄断的局面……”他思索着。
  “当然有办法。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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