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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青-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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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泪盈于睫。曾经他要还她这只香包,她不肯。他拿回去后,她也不知道他收哪里去了。原来啊,原来他就收在他的心口上啊。
“我帮他清理过身子,这香包晾干了,照样给他戴回身上,看来是个保命的护身符。”梅大夫拿来药汤,解释道。
“谢谢。”她能说的,还是只有这句道尽一切的感谢。
她细细抚过香包,再放回他衣襟里,拢好被子,接过了药碗。
举匙吹了吹,送到他嘴边,她已经很小心、很缓慢地小口喂进去,但汤汁还是溢出嘴角,濡湿他的下巴。
她忙拿帕子拭净,再看到他龟裂的嘴唇,心头一疼,想着这样拿硬汤匙去碰触,强要他张嘴,他一定会很不舒服的。
她没有多想,立即含下一口汤,俯下身,含住他的唇瓣,以她的柔软玄滋润他的干裂,再以小舌帮他轻启细缝,细细地将药汤舔送进去。
“小姐……”其他人看呆了,却也红了眼眶。
整整费了一个时辰,总算喂进半碗药。,她不停歇,仍一小口一小口将救命的药汤完全喂进他的嘴里。
夜幕低垂,医堂里还有其他病人,十分忙碌,白颢然为窦府家人张罗饭菜和铺盖,众人除了帮小姐递东西,只能祈求菩萨保佑莫少爷。
窦云霓草草吃了几口饭,始终坐在床边小凳,握住莫离青的手,不断地和他说话,说累了就闭眼打个盹,没半刻便惊醒,再抹了抹脸,带着微笑,在他耳边叨叨絮絮两人的过往趣事。
如此熬了一夜,病人还是沉睡不醒,脸庞变成了死白颜色,捏压手脚也无反应,出气多,进气少,几乎摸不到脉搏了。
窦云霓没管这些,仍然捧过了药碗,执意喂他喝药。
正午时分,窦我陶带着沈大夫赶到。
沈大夫瞧过病人,把了脉,到一旁和梅大夫低声讨论病情。
“沈大夫,梅大夫,离青他什么时候能醒?”窦我陶急问道。
两个大夫静默片刻,梅大夫叹口气道:“带他回家吧。”
沈大夫也沉声道:“一路上我会照顾莫少爷,窦老爷请放心。”
“不是伤势太重,不好移动吗……”窦云霓抬起头,不解地发问,突然她身子一颤,明白为何他们要送他回家了。
留着一口气,落叶归根,回到最熟悉的屋子,身边围绕最熟悉的家人,这才能安然离去……
时候到了吗?她没有掉泪,而是一再地抚摸他的脸颊。
“离青哥哥,我们要回家了。”她轻逸甜笑,柔声跟他说道:“离青哥哥总是干干净净的,回家后我帮你刮掉这刺人的胡子,绾好头发,再给你换件最喜欢的青色衣裳……”
软腻的嗓音渐微,渐哽咽,旁边有人低声叹气,有人偷偷抹泪,吵嘈的医堂沉默了下来。
微风轻吹,带来新生草叶的清香,恁是春暖花开,日正当中,那白花花的太阳就是照不进屋来,更显得众人神色黯然。
就在这个哀伤难过的时刻,外头远处传来了娇脆的唱曲声。
“狐狸狐狸真幸福,养儿育女为人母,一胎男来一胎女,合家团圆真欢喜,哎哟哟,养子不教谁之过,千里寻子累坏娘哟累坏娘。”
一曲既毕,唱曲的人儿也大剌剌进屋,拨开众人,来到了床边。
“七!七!”红衣姑娘身后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嘻嘻笑着。
“我的娘喂!”裴家一闻声,早就躲到了白颢然身后。
“她是你娘?!”白颢然很不合时宜地叫出声。
众人也是惊异地直瞧这位美丽的娘亲,她一身火红,神态娇媚,眼波流眄过去,顿时艳光四射,冲散了现场的哀戚气氛。
“裴家一,出来!”胡灵灵叉腰大叫。
“娘……”裴家一乖乖站出。
“气死我了!要做善事也得有本事。”胡灵灵叨念道:“跟你爹学的功夫哪里去了?踢个坏人还会扭伤脚,扭了又不休息,现在好了没?!”
“好了。”裴家一低着头。“梅大夫帮我推拿好了。”
“待会儿娘瞧瞧。”胡灵灵瞄向了床上的病人,立刻道:“他有救。”
这位就是裴家药庄的夫人?!众人知晓她的身分,必懂医药,又听她说有救,全部燃起希望,几十只眼睛期盼地看着她。
“裴大娘,一切拜托你了。”窦我陶立刻拜下一揖,诚恳请求。
“哼!大娘?”胡灵灵翻了白眼。
“姐姐,你能救活离青哥哥?”窦云霓不敢置信,声音微颤。
“冲着你这一声姐姐,我胡大姐说什么也要救他!”胡灵灵解下系在腰间的一只麻布袋,递了出去。“这袋药草拿去煮了。”
“请问多少水煮成一碗?”阿富接了过去。
“找到越大的锅子,能装多少水就装多少水,熬出颜色就能给他喝了,剩下的还可以分给大家喝,有病医病,没病养生。”
“呃……”沈大夫和梅大夫觉得匪夷所思,如今还有一线生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裴家一,将裴家七抱去。”胡灵灵拿下背儿巾,连同手舞足蹈的胖娃娃一古脑儿塞给裴家一,还是唠叨个不停。“老娘我很久不做功德了,要不是你爹教出来的好儿子,我也不必背着吃奶的裴家七走这趟。”
“大姐,你家裴家一真的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白颢然帮忙说话。
“这是传承娘的好个性。”裴家一抱了小弟,也说好话。
丹凤眼一瞪,两人立刻低下头。
“妹妹你别急。”胡灵灵转为慈眉善目,轻拍宝云霓的肩头。“休息一会儿,就等药草熬好。”
“谢谢姐姐。”窦云霓目光始终凝视着莫离青。
有希望了,但她还是感到惶惶不安。万一就在这熬药的时候,离青哥哥捱不过来……
她不敢再想,只能以最大的意志力将自己钉牢在小凳上,一面注视他的呼息,一面继续和他说话,藉以抛掉那份莫名的恐惧。
“其实我最笨了,人家出门行李是越简单越好,我还烧了累赘的‘吃饭的家伙’。可你也笨啊,这套家伙带来带去,不嫌重呀,人家要抢就给他抢了,何必……何必……”
何必以身守护呢?她哽咽了下,又轻笑道:“要不是我针线拙,我就缝一个香包给你了。可你也明白,这是陪我十七年的护身香包啊。”
她说着便掏出了他颈间的香包,然后拿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彩石项练。
“离青哥哥,你知道吗?我捡到你的彩石了,前几回你回来,我老忘了跟你说。瞧,我又结好项练了。”
她倾身向前,以掌心拢起彩石和香包,连同双掌轻轻覆在他心口。
“你戴了十几年的彩石,现在给了我;而我的香包则给了你,你身边有我,我身边有你,一定、一定不会再分开了。”
掌心下面是极其缓慢的心跳,久久才跳一下,震动着她备受煎熬的身心,在等待跳动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要跟着停顿了。
她渐戚昏沉无力,明白自己两日夜没睡,加上之前的忧思难眠,她的体力已经过度支耗,但无论如何她都得撑下去,陪伴离青哥哥度过难关。
“其实,生死簿不是不能改。”胡灵灵附到她耳边,小小声道。
“什么?”她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正待再问,那昏沉逐渐扩大,扯动着她的身子,她似摇晃,又似飘浮,眼前的离青哥哥转为一片迷茫,她按紧彩石和香包,欲打起精神睁眼,却是力不从心,只觉自己被狂风席卷而起,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飘过了山河平原,飘过了两千年岁月,她回到了前世。
第9章(1)
周朝,春秋未年,鲁国,曲阜城郊。
河水滔滔,往太阳升起的方向奔流而去;河畔绿草青青,野花摇曳。
一个姑娘坐在草地上,双手正在捏塑一团泥巴,指掌之间沾满了湿黏的陶土,她挪举右臂,以肩头抹开飘飞到脸颊上的发丝,同时转头望向了东方初升的朝阳。
她喜欢在无人的清晨来到水边,捏她最喜欢、也最擅长的陶碗、陶盆或陶俑;更喜欢仰起脸,让阳光晒着她清亮的眉眼,晒着她微扬的小嘴,也晒着她右颊一大片醒目的深褐带黑斑块。
那斑块几乎占据了她右颊的一半,还往下蔓延到她的颈子,伸入了衣领之内;那颜色,晦暗灰败;那形状,丑陋狰狞,像是一只盘踞下去的怪兽,以它庞大的阴影夺走了年轻姑娘的娇颜。
唯独太阳公公不怕她丑,总是正视她,晒得她脸蛋热乎乎的,身体也暖融融地十分舒服。
“泥泥儿,丑妖怪,没人爱!”对岸传来了嘻笑叫嚷。
她顿时失去笑容,赶紧低下头,将脸蛋压得低低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双手不住地团捏一只已然成型的泥壶。
“泥泥儿,捏泥巴,捏出脸上一块疤,嘎嘎一只大乌鸦。”
对岸两个孩子背了竹篮,叫闹不休,还捡了石头往这边丢过来,水面宽广,有的石头噗通落了水,溅出水花,也有石头直直往她砸来。
她并不闪避,头仍是压得低低的。她很习惯让人丢石头了,这么远的距离,石头扔来已失去了力道,即使砸到也不会痛的。
“泥泥儿,烂泥巴,鬼也怕,不长苗,不开花!”顽童又嚷着。
“走啦!”他同伴扔完石头,拖着他就走,嫌恶地道:“有泥泥儿的地方,只有泥巴,哪能采到荇菜!别在这儿找了,我们走!”
“滚回你的山洞,不要出来害人!”顽童不甘心,又扔出一颗石子。
“哎哟!”突然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吓了好大一跳!她不怕顽童丢她石头,倒是惊惶地看着身边左侧约十步之处,缓缓从草丛里坐起来的年轻男子。
“谁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声音懒洋洋的,似醒未醒。
男子举起手搭在眉毛上方,眼睛眯眯地望向曰头;他长发散落,凌乱地披在肩头,衣襟微掀,衣裳的袖口和肩背有朝露濡湿的水痕。
水边芦苇长褶很高,偶尔会藏有水鸟或狐狸小启,天还没亮她就来到河边,捏那么久的时间了,竟没发现这里藏着一个活生尘的男人!
她受到惊吓的心脏还在怦怦乱跳,却很快地低下了头一一男人固然吓到了她,但她也不愿意吓人。
“好像被什么砸到?”男子狐疑地摸摸头,望向河的对岸。只看到两个跑掉的孩童背影,又转头四处张望,这才看到近在咫尺的姑娘家。
“咦!姑娘你见到了吗?”男子站起身,拍拍微湿的衣袍。“是那两个孩子砸的吗?好像在唱什么泥巴的?”
她没有答话,只是将头压得更低、更偏向右边,手指出了力,将手里的陶壶开口边缘捏得变形了。
“你在捏陶?好有趣的泥人。”男子说着便走了过来。
她的视线移到眼前两个捏好的泥人,一男一女,眼睛笑得弯弯的,嘴巴也笑得弯弯的,快乐地看着她,她却是更加惊恐而不知所措。
男子踩踏青草,一步步走来,震动着坐在地上的她。
“前面就是曲阜城吧?还要走多……”
他话未说完,她丢了手上的陶壶,起身就跑。
越是想逃,越是跑不快,加上她久坐压得小腿发麻,才跑了两步,便整个人趴跌在地。
“姑娘!姑娘!你要不要紧?”男子急忙追上,扶起了她。
男子的碰触让她簌簌颤抖,只怕下一刻他就要摔开她、咒骂她。
“我不是坏人,你别怕。”男子因她的颤抖而急急解释。
她欲挣脱他的扶持,无奈力不从心,还是像团泥似地摊着。
“你脸上沾了泥巴?”男子反倒靠了过来。
她立刻用力压下右脸颊,然而男子的手掌已经伸了过来。
“啊?”男子本想帮她拂掉脸上的“泥巴”,凝目看去,愣了一下,又问道:“你的脸受伤了?”
她使劲摇头。
“是天生的胎记?”他又问。
她仍然低着头,必须用力绞紧双手指头,这才不会止自己持续发抖。
她不敢看他的目光。有人会怜悯,有人会害怕,但更多人是嫌恶鄙视,当她是妖魔鬼怪,朝她吐一口水,踢她一脚,再丢她一把泥沙或石头,待完成了“避邪仪式”,这才会快快跑掉,或是赶她离开。
男子终于放开了她。她恐惧得不知如何是好,全身肌肉紧绷着,已经准备承受任何踢打或辱骂。
“你听过盘古开天辟地吗?”男子忽然说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低着头,目光只及自己微颤的沾泥双手和灰扑扑的衫裙,心绪仍是混乱惊恐,无法回应他的问话。
“盘古分开了天地之后,女娲觉得大地空荡荡的。有点无聊,便取了泥土,捏成我们人的样子。”男子自顾自地道:“她捏了千千万万的人,放他们到人间去,到了最后一个女娃娃,她看着很喜欢,很疼惜,很舍不得将这个可爱的女娃娃送出去,于是她摸了摸女娃娃的脸,祝祷女娃娃一辈子幸福快乐。可她没留心,将指头上的泥上给抹到女娃娃的脸上,所以,这个女娃娃就带着女娲送给她的祝福印记来到了人间。”
他讲话带着奇异的口音,软软的,柔柔的、好似天上一团云,又似平静时候的河水,缓慢地流着,水浪轻涌,耀动出点点柔光。
她看到自己绞紧的双手松了开来,平放在裙布上,低垂的视野也渐渐地开展,由小而大,由近而远,她看到了眼前的红花绿草,晶莹朝露,以及更远处像条白练似的婉蜒河水,还有头顶的晴朗蓝天。
右颊温热的感觉回来了。太阳公公依然绽放热力,大方地给予她阳光和温暖;男子坐在她的左侧,并没有挡住她的阳光。
她怯怯地转头看他,仍不敢和他目光接触,只看到他带笑的嘴角。
“你还想听夸父逐日的故事吗?”
他说他叫吴青。她摇头。他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两个字,她还是摇头。
他笑说,他是吴国人,从南方来北边找生路。
那是很多个日出以前的事了。那天,水边初遇,他又讲了夸父、蚩尤、上古洪水的神话。她听得着迷,直到他肚子咕噜一声,她这才惊觉他饿了,便收拾好她的捏陶篮子,起身频频回头,示意他跟她走。他提了包袱,跟她回去小山头的山洞住处,她煮了一盆野菜,放进她珍藏的一条干肉,烤了山薯,看到他大口大口满足地吃着,她也轻轻地绽开一抹微笑。
吃饱了,他向她道别,往曲皋而去。
他有一双很亮的眼睛,就像此时亮丽的晴空,天青,云白,初夏暖风吹过荒郊山头,远方的曲阜城隐约可见。
她蹲在山洞边的小土窑,拨开冷掉的土堆,小心翼翼地从窑里拿出一件件烧好的陶器,再拿着细竹小别,仔细地刷掉上头残留的泥尘。
“这不是你那天捏的壶吗?”身边突然蹲来一个身子,那个奇异又好听的吴地口音同时响在她耳畔。
她被吓到了,抱着陶壶一跤坐倒在地,呆愣地着着他。
“我老是吓到你。”吴青扶起她,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她摇头,心脏跳得很快,比上回初次被他吓到还要惊慌失措。
他又来了,带着他如朝阳般的笑容来到她身边,灼得她不知要往哪里跑,不自觉就偏过右脸,想藏起那块令人嫌恶的胎记。
“我给你带来刚煮好的新鲜猪肉,谢谢你那天请我吃一顿。”吴青举起他手上的皮袋,随即就要去拿她地上刚烧好的陶碗,喜孜孜地道:“新碗装新肉,正好。”
“不……”她忘了躲脸上的疤,立刻掇起陶碗,不让他碰。
“原来你会说话!”吴青惊喜地看她。
她慌忙站起,将烧好的陶器搬到山洞里,来来回回地忙碌着。
“城里的人说你叫泥泥儿?”吴青也跟着她忙进忙出,又问道。
她摇头,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白己叫什么名字,可能有人问她名字,她握着手里的泥巴,半天才蹦出一个泥字;也可能是他们见她满身泥巴,又会捏泥巴,终日与泥为伍,便喊了她泥泥儿。
她不会表达,只能默默地接过客人带来的皮袋,取来她平时盛菜的陶盆,将一块足足有七、八个拳头大的肉块倒了进去。
“来,我帮你切成小块,你快趁热吃。”吴青从腰间取下一柄带鞘短剑,切割好猪肉,肉汁沿着切口流下,在盆底积成一汪肉汤。
她抬眼看他,不同于那日懒睡河畔、衣衫不整、好像走了很远的路、略显倦意的他;今天他束起发髻,穿上干净的衣袍,神采飞扬,笑意明朗,也依旧是那浓黑的眉、星亮的眼、微笑的唇……
她脸蛋热热的,身体热热的,好似太阳公公晒着她的感觉。
她忙转过头,朝右侧压下了脸蛋,捧起陶盆走进山洞,放在一块她用芦苇编成的坐垫上,又拿来一个小陶碗,用筷子夹出一小块肉,先搁到一边,再去外头窑边挖出两颗焖着的山薯,刷洗去泥土,另外倒下一碗煮过的干净清水,也一并送到芦苇垫上。
她忙碌做她的事,始终不敢抬眼看他;但她知道,他在看她的一举一动,也在看她栖身的这个小山洞。
山洞很小,但她一个人住已经很舒适了。最靠里边的山壁边,铺叠厚厚的芦苇和干草,权充她的睡床;除了贮放食物外,山洞地面几乎让她烧好的各式陶器占满了,一件件整齐地摆放着。
“坐。”她指了干草床,又指了芦苇垫上的食物。
“你不用请我,全给你吃的呀。”他笑道。
她又指了一遍,拿起放着小块肉的碗,迳自走到洞口坐了下来。
垂下眼帘,肉香扑鼻而来,她咽了下口水,以两根指头捏起肉块,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好美的滋味!这肉不只以盐调味,还有其它说不出来的香料,又软,又甜,又香,跟她将干肉放进水里煮过的口感味道完全不一样。
她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她的心情,就像是看到了大雨过后的彩虹,也像是等待远方天际跳出来的红红日头,或是听到一群鸟儿在树上啁啾啼鸣,是一种喜悦的、惊奇的、能让她绽开笑容的欢喜感觉。
“你的陶器做得很好。”身后传来吴青的赞叹声。“这云纹刻得这么细致,好像白云在天上飞。”
她转头看去,他蹲在地上,左手拿着吃了一半的山薯,歪下脖子,斜眼瞧一只陶壶,像个好奇的孩子拿指头去抚摸上头的云彩纹饰。
她擦了手,拿来另一件陶碗仔细擦拭,再递给他,递一件,他就看一件,里里外外仔细瞧过,啧啧称奇。
“狐狸跑起来了!”他盘腿坐下,将一个盆放在腿间,不住地转动着,惊喜地看上头维妙维肖的狐狸图纹。
“你烧的红色好看,图案生动,这不单是盛物的陶器,也是可以赏玩传家的宝贝了。”
“上好。”
“上好,也要技巧高超,你在哪里学的……”
“泥泥儿!”外头传来一个粗嘎嗓子。“泥泥儿在不在?”
她知道是谁。那是在吴青之前,唯一会来小山头找她的人。
她走出洞口,便见远处站了一个中年胖爷,后头有四个家奴拉了四辆牛车,家奴一见到她,有志一同地皱了眉,转过脸往地上吐口水。
“我要的陶,好了没?”中年胖爷不耐烦地高声叫嚷,随即看到山洞走出来的吴青,惊讶地道:“咦!你这里竟然有人?”
“你来买陶?”吴青问道。
“我没事来这儿见鬼吗?”来人没好气地道:“你谁啊?”
“在下吴青。”
“吴青?这名字挺响亮的,最近常听到……”中年胖爷失声大叫,直瞪着他道:“你就是阳虎大人新收的家臣吴青?吴王的儿子?”
“正是在下。可我不是吴王的儿子,是侄儿。请问先生你是?”
“我、我、我、我是卖陶的季孙陶。”胖爷慌张回道。
“你姓季孙?‘三桓’其中的季孙家?”
“没啦,那是远亲,很远的远亲。”季孙陶完全失去气焰,胖脸冒出汗珠。“季孙家几千个子孙,现在遇到同姓的都不认识了。”
“一百年前,鲁桓公三个儿子分出仲孙、叔孙、季孙三家,号称三桓,原来先生你乃鲁国名门之后,失敬失敬。”吴青拱手致意。
“不敢不敢。”季孙陶拱手回礼,腰弯得都快折成一半了,咧出一张笑脸道:“吴公子不是在阳大人那边忙着,怎有空到这里来?”
“我初到鲁国,承蒙泥泥儿姑娘赠饭,今天特地过来答谢。”
“吴公子受恩不忘,是有义气的好男儿。”季孙陶满嘴好话,一双眼骨碌碌转着。
“此地瘴疠污秽,不宜久留,吴公子若不嫌弃,不如一起坐我的牛车回曲阜。”
“要说瘴疠,吴国多沼泽,那湿热一蒸腾上来,瘴气才薰人呢。”吴青伸展双臂,有如掬风,微笑道:“这里山高,风凉,清爽,好!”
“是是是!这里的风很好。”季孙陶简直不知所云。
在他们说话的同时,泥泥儿已经来回山洞和牛车之间,将陶器一件件搬上牛车,而那四个家奴只是看她独自搬运,并不去帮她。
“我帮你。”吴青见她忙,走过去想帮忙。
她摇摇头,又进洞去取陶器。
“给她自己来,她知道怎么放,才不会颠坏陶器。”季孙陶道。
她并没有什么特殊技巧,只知道往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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