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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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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钧几乎是从身后半搂半抱着罗强,因为对方死拽着他,撒不开手。
  这人浑身冷汗把囚服都浸透了,洇到邵钧胸口上,湿湿凉凉的。眼瞅着罗强这么难受,这么痛苦,邵钧也跟着忽然就难受了……
  他凑过头去,听见罗强说:“我们家老头子,早就不认我了。”
  “他信老大,他疼小三儿,他不待见我……”
  “小时候,我爸没本事让我们哥仨过好日子,我没怪他。可是等我有能力让他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他不认我……”
  “老头子是让我给气死了,是因为我,是我……”
  “小三儿咋样了,要是你个馒头能在小三儿身边罩着,就好了……”
  一九七六年的夏天,注定了不平静。
  那年是罗家最难的一年,罗妈让邻居抬上三轮板车往医院拉的时候,已经见红了,裤子上全是血。
  罗强从打零工的煤场一路往医院飞奔,头发茬里都是煤渣子,兜里还揣着打工挣的毛票。九岁的男孩能干啥?他就在煤场边儿上给人拉废煤渣,拉一小车挣两分钱,拉一个晌晚他能挣两毛,两毛那时候可也是钱。
  罗小三儿难产,据说是脑袋生得太大,又爱踢腿乱动,胎位就不正,把这孩子卡着了,钻了很久钻不出来。
  最后上钳子弄出来的时候,罗小三儿的小脸都憋紫了,护士急得打他屁股打了好几下,打疼了,才终于哭出来,哇哇哇的。
  小医院条件不太好,血库根本没血,孩子保住了,大人没了。
  一个鳏夫拉扯三个儿子,特别不容易。大杂院里的大妈大婶二大爷都很疼罗小三儿,一人给孩子喂一口饭,吃百家奶穿百家衣长大的。
  罗小三儿属龙,生下来就有十斤,是远近胡同有名儿的“十斤娃”,精力旺盛,会哭爱闹。邻居都说,这臭小三儿哪是娃啊,这简直就是一条小黑龙,长得黑壮黑壮的,厉害着呢,成精了,一出生就要他亲妈的命了。
  罗爸爸那时在西单国营的老字号饭庄鸿宾楼上班,是后厨的大师傅,老手艺人。性格沉默,手巧,能干。
  鸿宾楼是主营京津传统风味菜肴的名店,那时候可有名了,除了“老三顺”和全聚德,就属鸿宾楼了,河鲜海味特色一绝,全羊席大宴脍炙人口。罗家老爷子穿着一身白,在冒着热气人声鼎沸的厨房里忙碌,用精细的刀工切出纸片薄的肥牛和羊肉。
  罗爸爸每晚下班,就着夕阳的光亮,在平房小屋里细细地雕蛋壳。
  老大在院里搬白菜,拿大缸激酸菜,腌雪里蕻。
  老二拿小锅熬米糊,盛到个搪瓷缸子里,喂小三儿吃饭。
  罗战穿着开裆裤,撅着屁股在床上爬,探着身子顺手把盛完米饭的铝锅拎走,趁他哥不注意,把锅扣到自个儿脑袋上。
  罗战戴着铝锅,特美,舌头还到处舔,舔锅里的米饭粒,肉脸蛋上沾的都是饭粒儿。


  罗强回头,撇嘴冷笑,拿勺一指:“三儿!”
  罗小三儿啃手:“唔……”
  罗强:“吃不吃?把锅摘了,不然不给吃饭!”
  罗小三儿咯咯咯地傻乐,乖乖把锅摘了,顶着满脸的米粒儿,很无辜:“嗯嗯……”
  罗强嘴角浮出小小的得意:“叫哥就喂你。”
  罗小三儿满嘴流着哈喇子:“咯咯……呵呵……”
  七六年也是整个华北平原的大灾年,帝都的龙脉破了风水,全城几百万人有家不能归。
  天摇地动的那一夜,罗家那间八米小屋,房顶一条梁塌了,把煤炉砸翻。
  罗爸爸自己一人儿睡在靠窗的木板床,仨儿子都睡在里边儿呢。罗爸爸吓坏了,摸着一地的烂墙皮和摔得满地的家伙事儿,乌七麻黑的,把儿子一个一个往屋外拖……
  罗小三儿裹着被子,让罗强压在身下,从塌梁的空隙下慢慢地顺出来。
  罗爸爸急得把被子掀开,摸胳膊摸腿:“三儿?三儿?!”
  正要抱着娃跑出去,老大忽然想起来,指着黑乎乎的墙洞:“爸?爸!老二还在里边儿呢!咱把老二给忘了……”
  那一年的唐山大地震,据说首钢炼钢厂的炼钢炉都震得晃动了,京石化总厂的油管子破裂爆油,北京焦化厂的焦炉一片火海。
  皇城根儿故宫一角的砖墙剥损,白塔寺、天宁寺和德胜门的遗迹震歪了,顽强地屹立。
  整个老城区都受了灾,哀声一片。大地震挟着余威,每过几小时就晃悠一下,老平房摇摇欲坠,胡同矮墙上的瓦片噼噼啪啪往下砸。
  那月份幸亏是个夏天,夜里也不冷。各条胡同大杂院都成了危房,老百姓全都睡在大马路上。
  罗强跑回家好几趟,踩着一地的破砖烂瓦,小心翼翼地从墙洞里把床单被褥拽出来。西四的德胜门内大街和西什库大街上睡满了人,各家各户的人挤在一起,在地铺上睡成一溜。
  罗小三儿裹着他哥的衣服,罗强光着脊梁,穿一条小裤头……
  再后来的一年,老平房经过重新整修,大杂院又恢复了往来嘈杂的人间烟火气。
  罗爸爸每天早出晚归,挣钱养活孩子。国营单位二级工,每月四十一块五的死工资,那时候戏称“四百一十五大毛”。
  罗强每天早上从院门里出来,倒尿盆,肩膀上猴喽着罗小三儿。
  罗小三儿抱着他哥的脑袋,刚尿完洗干净的小骚屁股在罗强后脖梗上蹭来蹭去。
  尿盆就倒到马路牙子边儿的下水道地沟里,夏天臭烘烘的,冬天那下水道铁篦子上时不时看得见冻得硬邦邦的屎撅子。
  匆匆忙忙吃几口馒头咸菜,豆浆小米粥,罗强从煤炉子里扒灰,把蜂窝煤烧剩的煤灰扒到个破洗脸盆里,再添上新煤。煤灰拎出去,倒到胡同口环卫工的垃圾车上。
  胡同里的小孩小时候不去托儿所,那都是机关大院大工厂的孩子才去得起的。罗战小时候就让大杂院的大妈大婶轮流看着,每天坐在院子的藤椅上晒太阳。
  罗小三儿再大一些,每天傍晚就坐在大院门槛上,等罗强放学。他哥放学之后的那段时间,是他每天最快乐的时光。
  罗小三儿有塑料鸭子玩具,有小三轮自行车。他爸给他买的,他的哥哥们小时候都没玩儿过。
  罗强偷骑罗爸爸的车,屁股后边跟着蹬小三轮车的罗小三儿,在胡同里嘎嘎嘎地乐,撒疯地玩儿。
  28的飞鸽自行车,每家都有的大件儿。车挺高的,罗强那时候个子并没有很高,两只脚使劲够着脚蹬子。
  两手不扶车把骑,坐到车后座上骑,或者把小三儿搁在大梁上骑,这都是小菜儿,罗强每次都能把小三儿逗得手舞足蹈。他有时候故意把车座拔到最高,车后架子给卸了,在小胡同里甩开双手飚车。拔座、卸架子,这是当时胡同串子骑车的时髦,这叫做“拔份儿”。


  在罗小三儿心里,他的宝贝二哥就是西四远近八条胡同里,最有范儿、最拔份儿的热血少年。
  邵三爷跟罗老二不是一路人,甚至都不是一代人,七六年他还没出生呢。
  罗强说的好多话,邵钧根本都听不懂,从来就没听说过、没见过那样的生活。两人之间无法弥合的距离,就是老胡同里那一段永远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就因为这一晚,邵钧后来慢慢消化了很久,想了很长一段时间,琢磨罗强这样一个人。
  夜深人静躲在黑暗里双眼殷红含血的罗强,就只有邵钧一个人见过。
  他眼前的罗强,就像是褪了铠甲剥了皮的一颗大洋葱,一层一层剥现这个人最清晰真实的面目,辣着他的眼,烧着他的心,让他欲罢不能,刻骨铭心……
  24、第二十四章太狼最爱的哥哥
  那时候在邻居们眼里;罗家老大老实、憨厚;即使按旧社会风俗;长房长子长孙什么的;领出去也是受人称赞;光耀门楣;而罗家小三儿可爱、好玩儿;谁见了都想掐一把脸。
  老二呢?老二……没那么招人喜欢。
  一家子里孩子多了,大的可靠;小的受宠;通常被忽略的就是夹中间的那个。在大人们眼里,都觉得老二那孩子不太爱说话;不哭也不闹;也不巴结大人;胡同里闷头走路,偶尔抬眼看个人,眼神儿还阴阴的,不喜兴。
  罗强放学走路回家,横挎着书包,手指夹着颗烟,也不知道哪来的。
  他会绕路到工地上抽一会儿烟,就躲在那种横放置的大圆水泥管子里,小孩藏猫猫都喜欢躲那里边儿。有人看见了,他就把烟夹着半握在手心,手缩到袖筒里。
  罗强也有一群铁哥们儿。这些人都是远近几条胡同里出了名的流氓小混混,在学校都不怎么学好,每天傍晚叼着烟拎着板砖在小街小巷里混,让大人们头疼的一帮野孩子。
  可是罗战从小就喜欢他二哥。小孩和大人的视角观点不一样。大人琢磨的是哪个孩子乖,将来有出息;小孩子眼里是哪个人好玩儿,哪个人实心眼子地对他好。
  罗强放学有时候会特意路过鸿宾楼,从后厨房的小门溜进去。
  厨子和服务员都认识罗家老二,招呼他,有时候给他一盘江米条,一袋萨其马,饭店里卖剩下的点心。
  江米条是糯米粉油煎出来的,搁嘴里含着,甜滋滋的。罗强兜里揣着好吃的,跑回家,拿点心逗罗小三儿,叫一声“哥哥好”,哥就赏你一根儿江米条。
  大院隔壁邻居一家子是老师,在大学里教书,那年代属于挣得特多的,一个月一百多块钱,家里有雪花牌电冰箱和燕舞牌音响。老师也喜欢罗小三儿,虎头虎脑、黑胖黑胖的,有一回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小碗冰激凌,给小三儿吃。
  那年代孩子吃的冷饮,分好几个档次。三分钱的冰棍有两种,红果和小豆的;五分钱的冰棍是巧克力的;一毛二就可以买个奶油双棒,两毛钱才能买一个北冰洋的小碗,拿小木片(kuai)着吃的那种。
  罗小三儿抹着满嘴的冰激凌奶油汤,咂砸舌头,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递过去:“哥哥吃。”
  罗强特有范儿,下巴一横:“你吃。”
  罗小三儿:“哥也吃。”
  罗强说:“我在学校吃过了。”
  罗小三儿把小碗吃完了,十根手指头都舔得干干净净,简直太好吃了。小碗太贵,他爸爸没给孩子买过这个。
  小三儿(kuai)完冰激凌的小木片,罗强拿了叼在嘴里,含着嘬,嘬那上边儿的奶油味道……
  罗战两三岁、刚能利索说话的时候,特别喜欢说,嗓门还贼大,就喜欢听大人夸他。院里的大爷大婶没事儿就逗他:“三儿,来给咱们说一个!”
  罗小三儿背着手,眼珠子一翻:“……逗你玩儿!”
  马三立相声里特有名的一句,逗你玩儿,罗战从电视里学的,活学活用,逗全院的大人玩儿。
  大婶问:“三儿,喜欢你爸爸吗?”
  罗小三儿点头:“喜欢!”


  大婶:“喜欢你哥吗?”
  罗小三儿乐:“喜欢!!!”
  大婶:“你最喜欢谁?”
  罗小三儿嘬手指头,一撇嘴,昂着下巴:“最喜欢……最喜欢哥哥!”
  大伙都知道罗战说的是谁,他那表情,那姿势,那吊儿郎当撇下巴的横劲儿,都是学他二哥的。
  罗强推门出来,拿铁钳子从煤堆里杵了一块蜂窝煤,斜睨着小三儿,特别酷,其实嘴角早就抿出笑模样,心里得意着。
  罗强后来把罗小三儿夹到胳肢窝底下,扛进屋,丢到大床上,扑上去摁住……
  “你最喜欢的是谁?说一个。”罗强逼问。
  “最喜欢,哥哥!”罗小三儿满床撒娇打滚。
  “再说一遍,最喜欢谁!”罗强挠小三儿的痒痒肉。
  “哥哥!……哥哥!……”
  罗小三儿咯咯笑个不停,四只爪子摽在罗强胳膊上耍赖……
  小男孩都喜欢玩儿枪,新鲜,刺激。罗战也有他的小手枪,二哥送给他的。
  百货商场里的玩具太贵,买不起,罗小三儿每次都蹲在柜台边,眼巴巴地贴着玻璃看。
  罗强就拿木头削成枪的形状,再拴几圈铁丝掰出扳机的样子,小三儿可喜欢了。
  罗强跟那小屁孩说:“等以后哥有钱了,送你一把真枪。”
  有那么一天,大周末的,罗爸爸骑车带着罗小三儿,去中山公园和劳动人民文化宫玩儿,看个菊花展。
  罗爸爸为了带小三儿方便,在他那自行车后架子一侧安了个铁皮小斗,专门装孩子的。这也算是那年代大街上的特色,很多接送孩子的爸爸,自行车都带这么个小斗。
  看完菊花展回来,走到大街上,碰见了机关大院的那帮“战车队”。一群大院出身的小青年,混子,每人蹬一辆自行车,嘴里叼着烟,车把上插两把刀,在街边群集,瞭望。
  玉泉路、百万庄那边儿,有好多这种军队和机关大院,每个院都有一批混子。这些上中学的孩子,正值身强体壮精力旺盛的年纪,有火没处泄,平时成群结队在外边儿混,四处寻衅找茬,没事儿都能给你找出事儿来。
  那天,就是因为罗小三儿不懂,好奇,不认识那帮人,坐在他的漏斗小车里,扭头盯着看了几眼……
  那伙人里领头的叫陆炎东,人称“东哥”,是个念高中的孩子。家里住百万庄军区宿舍大院,平时特牛逼,称王称霸,国家主席都不放在眼里。
  罗小三儿多看了陆炎东几眼,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挑衅,“犯照”。
  陆炎东骑着车就冲上去,一把别住罗爸爸的车头。
  “看啥?看啥你?!看你大爷的!”陆炎东骂。
  “我们没看你。”罗爸爸说。
  “我说看了就他妈看了!丫的谁他妈让你看了!”陆炎东不依不饶。
  现在说起来,当时确实是无聊,蛮横找茬不讲道理。
  那个年代京城各大院出身的混子,就是这么一帮小孩。文革十年武斗流传下来的暴虐传统,在年轻人心里埋下野蛮暴力与桀骜不逊的种子,扭曲了整整一代人的灵魂。
  罗爸爸的自行车让人掀翻了,拆了。罗小三儿从车斗里爬出来,小脸花花的,嚎哭声响彻好几条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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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强那天是听见哥们儿报信,从大杂院里飞跑出去,后腰别了一把链子锁,手里一根扎蜂窝煤用的铁钳子。
  罗家大哥在劝架,求人家:“我们没看你们,别打,让我们走吧……”
  对方就是没事儿闲得,在大街上“抖份儿”,捡个软柿子捏固捏固,原本也没想真怎么样。
  陆炎东踹了罗爸爸两脚,罗小三儿抱头哇哇大哭。罗强远远地一眼瞧见,一根铁钳子刮着地走过去的。
  “丫挺的,别打我爸。”罗强冷着脸。
  “操性了,你谁啊?”陆炎东瞪眼。
  “别动我弟。”罗强一把抱过委屈嚎哭的罗小三儿,摸摸头,摸摸身上,确认没伤着,把小三儿搁到树坑后边。
  “老子就动了,怎么着吧?!”
  “麻利儿给我滚蛋。”罗强说。
  “操你妈逼!”陆炎东冲上来飞踹罗强。
  “你妈逼。”罗强眼底殷红,没有表情,低声骂完这句,提着铁钳子就抡上去了……
  东哥以前是没碰见过敢在他面前挡横的人,仗着自己这边儿人多,没把罗强放在眼里,没想到碰上个硬点子。
  罗强抡着铁玩意儿上去就把那家伙踹人的腿给抽瘸了。
  对方几个人一看,后腰摸出三棱刀围上来打。罗强拎出链子锁,一锁子一个,见血的,下手是真狠……
  机关大院的孩子,打架讲究的是气势,倚仗的就是“我们是部队大院的”、“我们人多”。这帮人起哄骂人特行,一旦动真格的,野不过胡同串子。胡同贫民、工人家庭出身的孩子,从小野惯了,在小街巷里靠一双拳头打出来的,不怵打架,真敢下手。
  军区大院的孩子那天输了一仗,还输得特别丢脸,一群“战车队”七八个大孩子,竟然没打过西四小胡同里一个十四岁小混混。双方都挂了彩,带着血回去的。
  东哥这号混子,吃了亏,能咽下这口气?当晚就去搬他们军院的援兵去了。附近二炮、汽车局、空军大院宿舍的人,串联纠结起一百多人,还在王府井东来顺请了一顿涮羊肉,吃完饭带着刀具棍棒,气势汹汹杀奔西四小胡同,想要报复罗强。
  这群人刚钻进小胡同,没料到胡同里就杀出来三四十个小混混,两拨人迎面狭路相逢,二话不说,打起来了……
  军区子弟穿的是一片“鸡屎绿”,还有部队小兵穿的那种军绿色球鞋;胡同串子则穿什么的都有,小背心儿,大裤衩子。
  罗家老二仍然穿半吊子的深蓝色运动裤,黑色懒汉鞋,那时候俗称“片儿鞋”,右手拎一根角铁,左手一把三棱刮刀……
  八十年代初全国开始严打流氓斗殴,枪毙了一批人。严打开始前这两年,是城里城外机关大院这些大混子小混子最后的疯狂。
  这一场相当规模的械斗,据说重伤好几个,肠子都流出来,送医院差点儿挂了,轻伤也好几十人。
  厂桥派出所后来出动抓人。一群半大孩子,法不责众,最后抓贼擒王,就逮了陆炎东和罗强两个。
  那年罗强十四岁,不够年龄判刑,进了少管所。
  罗强小肚子被捅了一刀,陆炎东那小子脑门让角铁凿了个血洞。双方都有重伤号,也说不清楚究竟谁打的,罪责就全部追究到这俩挑头的孩子头上。
  老二被抓,一家人都懵了,傻了。
  罗强毕竟还是孩子呢,才十四岁,以后怎么办?
  罗爸爸都急疯了,到处去求人,到派出所求,到少管所求,到人家军区大院里求,都进不去门,给人下跪砰砰砰磕头都没用。
  姓陆的孩子那时候也没满十八岁,也进的少管所。然而,军区的人毕竟有背景、门路,陆炎东在少管所里待了三个月,就让家人造假材料给弄出来。
  陆少被家长直接送去参军,军队是全中国背景最深最黑的地方,以后即使再回溯追责,公安也不敢去部队抓人。


  罗家没有任何门路,罗家太穷了。
  罗强在少管所蹲了整整四年,待到出来的时候,已经彻头彻尾变成另外一个人。
  道上有这么一种说法,监狱是养老院,看守所是阎罗殿,少管所是地狱。
  跟监狱看守所劳教所比起来,少管所才是最黑最没道理可讲的地方。不管你什么孩子,只要进去了,再出来,这孩子就算完了。进去之前什么都不会,出来以后,吃喝嫖赌毒,杀人放血,什么都学会了。
  姓陆那家人有背景,没人知道那孩子出去的时候,跟少管所里的管教交待过什么。总之,那四年是罗强人生最寒冷、最黑暗、最残酷的四年,那就是人间地狱。
  罗强四年里进了好几趟医院,骨头折过几根,脑袋让人打到脑震荡,口鼻喷血。有人拿穿皮靴的脚狠命踢他的脸,一只眼睛差点儿给踢瞎了。
  邵三爷认识罗老二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人眼睛不太对。
  罗强总是喜欢歪着头,斜眼从睫毛缝儿里看人。
  不知道的人,说这是黑道大哥的范儿,特别酷,特有威慑力。
  邵钧是后来知道内情的人,罗强斜眼看人根本忒么就不是装酷,而是看不清楚东西。那只眼睛视力不到0。1,基本就是半瞎。
  罗强放出来那年十八岁。
  他进去时初中都没毕业,学校因为他进少管所,干脆开除了他,没发毕业证。
  他也没机会念高中,他人生最宝贵的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
  那个年代,考大学很不容易,也没有五花八门各种水分的电大和成人大专。罗强没有高中和大学学历,档案里还被记了浓重的一笔,哪个工作单位也不肯要这样一个孩子,他这辈子完了。
  陆家那孩子,二十出头,有家里老子罩着,在部队里继续混,成天打架闹事儿,劣迹不断。也就是因为在部队里,不然早被严打判刑了。
  这人的草绿色军装衬衫敞着几个扣子,腰带松系着,横拽在西四大街上。有一回回家探亲,跟大院里几个发小哥们儿喝酒,喝高了,借酒撒疯,把走夜路回家的一个女青年轮奸了。
  那可怜的女孩喝敌敌畏自杀而死。这事儿闹挺大的,那女孩家人和工厂工人一百多口子抬着尸到军区宿舍大院闹,讨说法。
  陆家想把孩子送到外地躲躲风头。就在送走的前一天晚上,陆少就在百万庄军区大院子弟的眼皮子底下,自己家门口,让人给黑了。
  发现的时候,这人已经血肉模糊,就剩一口气儿,手脚筋砍断,还挖了一只眼睛,手段极其残忍……
  在医院抢救过来,也成了个残废,一直坐轮椅活着。
  大院里熟悉情况的老人儿都说,报应,这他妈的就是报应,坏事儿做太多,早晚让寻仇的给弄死。
  可是这孩子也才二十小几岁,这辈子就残废了,可怜啊!
  大伙都说,这到底是谁下的狠手?这得有多么刻骨铭心的仇恨,才下得去手……
  公安机关查了很久也没破案,陆少从小横行街头巷尾是军区的小霸王,仇家多得数不过来,自己都说不清凶手究竟是哪个。
  罗强从少管所出来就失踪了,没有回家,没去见他爸爸,也没见罗小三儿。
  他做下的案子,已经注定这辈子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眼前只有一条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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