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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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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忒么上边儿有人,这年月,无论在哪儿混,就是俩字,拼爹!田队长心里郁闷着。
  邵钧心里也没舒服。他再回到三监区,已经见不到罗强这人。
  那夜,父子难得坐下来谈案子,邵国钢研读着邵钧的神情,警觉地问:“钧钧,你打听罗强做什么?……你也太关心这个犯人了。”
  邵局当时脑子里想岔了。他朝另一个方向想了,儿子整天跟这些犯人混,难免与其中某些人称兄道弟,罗老二树大根深,有人有钱有势,在牢号里上下打点,邵钧这是拿了对方生意上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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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钧反而轻松笃定了许多:“我现在都明白了,就这么个事,不至于的,我就不信罗老二还想怎么着我!”
  “爸,罗强跟您有梁子,不对付,我想把这个扣儿解开。”
  邵钧心里这么想的,就算将来不在一处混,俩人再回不到从前的哥们儿义气,也要跟罗强把话说明白。
  他就想问罗老二一句话:你为了罗小三儿你心甘情愿自首入狱,你现在能为另一个人改造从良重新做人吗?
  在一条道上蹚那么久,你还愿意回头吗?
  在事业上,邵三爷跟他爹是一路,也算个公安世家,可是在感情上,他已经无法抗拒地偏向罗强。一个身子骑在黑白两条道上,仿佛两股力量撕扯着他,揪着他的心,快要把人扯成两个瓣子。
  罗老二亲手做下的那些案子,哪一条都够判他好些年。这种人认罪伏法是天经地义,邵三爷觉着国法没错,他爸爸也没错,错在罗强,这王八蛋当年也在年少冲动的年纪,一朝走错了,坐牢是自己选的一条黑路。
  他现在就是陪着罗强走这条路,他陪得也心甘情愿。
  用十五年能改变罗强这样一个人吗?
  如果改变不了,就陪他十五年,又如何?
  邵钧在厂房里巡视,从胡岩身旁走过。
  小狐狸今天郁郁寡欢,一早上没说话,魂儿都跟着他家老大飞去采石场了。
  胡岩从眼睫毛下瞟邵钧,俩人谁心里都不爽,互相较劲似的瞪了一眼。胡岩固执的嘴角似乎是在说,邵警官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看我不爽你调我走,你把我踢出去啊,你咋能让强哥走?你为啥不拦着他,去那地方吃苦?!
  胡岩原本也跟着举手,申请去挖石头,施工队的头儿直接把这小子给毙了,就你这小矬个儿,细胳膊腿,还没那铁锹把子粗呢,你是能铲石头啊还是能扛大包?
  胡岩收好工具,站起身排队去吃中午饭,从邵钧身边儿过,用蚊子声哼道:“邵警官,我耍单,您也耍单呢?”
  邵钧眼一斜,嘴也横着:“皮痒了你。”
  狐狸仗着那点小聪明,特爱多嘴,邵钧有时候恨得牙床子上火,等着的,这小崽子早晚死在他那张贱嘴上!
  邵钧中午从狱警小灶里盛了一大勺红烧带鱼,带着漂亮的红色酱汁。
  京津一带的人都好这个重口,做菜喜欢狂搁糖盐酱醋,颜色浓艳,口感浓郁爽烈。邵小三儿从小爱吃鱼,别人都嫌带鱼腥,邵钧觉着那就是鱼的香味儿。
  捧着饭盆走在办公楼楼道里,几个同事急匆匆跑过去,楼道里有人打电话,焦急喊着什么。
  “什么?这他妈才干几天?他们怎么搞的?”
  “我就说咱们监区的人不去干那个!都他妈拿人当牲口用的!”
  邵钧扭头问了一句:“咋了?”
  同事神情焦躁地回道:“采石场忒么出事儿了,炸死人了!”
  邵钧蓦地惊呆:“啥?……怎么会!”
  那同事是专门分管这方面业务的,正撮火着,没好脸地说:“能不出事儿吗,都什么年代了还整那质检不合格的土炸药,都他妈不拿犯人当人!”
  “他不拿犯人当人没关系,可这人是咱们队的人,真出了事儿还不得咱们挨批被调查,监狱里每次死伤个把人,上上下下查个底儿掉!”
  邵钧脑子里嗡得一声,耳鼓疯狂地鸣叫。
  “你说,谁给炸死了?……咱们队的人?”邵钧抖着声音问。
  “我他妈也不知道!我得赶紧联系清河医院派人去看一趟,他大爷的!”同事摞下一句,急匆匆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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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钧端着饭盆呆立,站在昏暗的楼道里,楼道尽头透亮的小窗在眼膜上凌乱地晃动。
  一大队自愿去采石场做工的犯人,一共就仨人。
  其中一个是罗强。
  谁炸死了?
  你说谁他妈的炸死了?!
  那天,邵钧连办公室都没回,直接从楼道里冲出去的。
  他身后的楼道里扣着一只打翻的饭盆,他最爱吃的红烧带鱼,一口都没来得及吃上……
  “嗳?少爷,您哪儿去?今儿不是你值班吗?”
  身后有人喊他。
  “采石场出事儿了我得去看看!……我必须去看看!!!”
  邵钧头也不回,疯跑出去,脸都白了。
  建工集团的施工队,几乎每年都从清河农场招临时工,犯人价格低廉,手脚利索,肯吃苦,又是身材健硕腿脚粗壮的老爷们儿,所以他们喜欢用犯人。
  从监狱系统的角度讲,领导也乐意承接这种活儿。现在各个监狱都搞自主承包,私营搞活,利用各种渠道给自家单位玩儿命创收。业务收入不仅作为犯人的工资,也关乎狱警们的奖金津贴,各种效益上的好处。
  当然,同事们也都传,施工队负责人跟监狱长听说是远房亲戚熟人,私底下指不定从中赚到多少好处。在这个经济飞速发展疯狂拔高GDP的年代,建筑行业也是现如今最黑心最暴利的行当之一。
  邵钧心里胡思乱想着这些,嘴唇抖着把从上到下这拨废物蛋一通大骂,驱车狂奔在乡间土路上。
  出了他们监狱的外围大铁门,距离采石场尚有相当远一段距离,做工的犯人们当时是戴着镣让大卡车拉到那地方的。
  连日阵雨,郊区的道路十分泥泞,邵钧开的是他们监区的公车,那辆半新不旧的索纳塔,车帮上还喷着“清河三监区”字样。车底盘太低,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勇猛地驱动,颠簸,颠得邵钧心肝肺都快给晃荡出来了,快要急疯了……
  他的车子开近采石场工地,眼前是一块高耸的山岩,鬼斧天工劈开的石壁陡峭而锋利,一侧被炸开个两丈高的大洞,碎石崩塌散落,覆盖起方圆一百多米的地界,挖掘机都被半掩半埋在石头堆里。
  人群聚集,声音嘈杂。
  邵钧弃车狂奔,拨开人群,地上散落着破损的麻袋包,铁锹,铲子,零散工具,上面都蒙了一层硝石火药烧灼过的焦痕。
  “你们他妈搞什么,怎么回事儿,都怎么搞的!!!”邵钧暴躁地吼。
  邵钧冲上石头堆,翻那些破烂儿,眼角一扫,瞅见一只黑布鞋。
  厚底黑面的布鞋,内联升老店出品,鞋底都烧穿了,焦黑焦黑的,在灰白色的石堆上极醒目,刺眼……
  邵钧拾了罗强的鞋,站在石头堆上茫然四顾,浑身发抖,声嘶力竭。
  “你们干什么吃的!”
  “人呢,老子队里的人呢!!!”
  “啊!!!!!!!!!!!!!”
  邵三爷平生第一次有种冲动,想要拿刀砍人。
  他手里要是有一把刀,真能抡圆了照着周围一圈人脑袋砍瓜切菜。
  终于明白当初在西四大街上,罗强为啥能连自己命和前途都不顾,就为他爸爸和他家小三儿,抡着角铁和三棱刀与人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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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最在乎的人,受委屈了,受伤害了,盐打哪咸,醋打哪酸,遇上这种事,不暴跳的那还是爷们儿吗?
  邵钧当时那心态就是豁出去了,谁让罗强吃苦受罪了,他绝对能找人拼命。
  几个工头正焦头烂额着,估算耽误工期的损失,瞧见穿制服的来了,回了一句:“没事,没大事儿……”
  “……”
  邵钧怔怔地盯着那几个人。
  “……没你妈逼的大事儿!”
  邵钧额角的青筋爆起来,脱口骂娘。
  “死人了是吗?什么算大事儿?”
  “人命不是大事!我操你祖宗!!!!!”
  他冲上去揪那个工头的衣领子,一拳抡上去……
  他在这儿急赤白脸地拉扯着,旁边儿一群人围着劝解,别打,犯不着的,没事儿,根本就没死人!
  做工的犯人们临时安顿在工棚里休息,外围有数名武警端枪警戒。
  邵钧急吼吼地跑进去,一个一个扒拉那一群满脑袋挂着石头渣子灰头土脸的人,没找着罗强。
  “我们队的人呢?……我们那几个人呢?!”
  邵钧团团转。
  这一回,是真尝着了牵挂的滋味儿。心里藏着个大活人,有一天那人突然从自个儿眼前消失了,一路追都追不回来。这一路哪怕跑到天边,也得把人追回来,拿铁链铁索拴起来,不准再乱跑了……
  邵钧心里急,恼火,委屈,揪心,恨罗强恨得牙都疼了。
  在场管事儿的和犯人们七嘴八舌议论,邵钧后来才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施工队上进度,上了大型挖掘机,要炸山开石头。工头拉了一车炸药雷管等爆破工具,拉到山脚下。那车炸药是小工厂假冒伪劣的三无产品,不知怎的,出问题了。
  当时几个犯人正在装卸炸药包。不远处,罗强费力地推了一车石头,沿着小土路走过去。
  炸药和麻袋包中间溅出火星,浓烈恐怖的硝石气味扑鼻而来。
  “不好,要炸,快跑!跑啊!!!!!”
  雷管转瞬间就爆炸了,小推车、手里的工具被震上天,烟尘铺天盖地,争先恐后涌入鼻孔和口腔。
  漫天的碎石粉渣盖下来,地上炸出一个坑,几乎把罗强半个身子陷下去……
  罗强挣扎着往外爬,跑,吼着其他人快跑。
  有人被瞬间强大的气浪掀翻,震晕过去,冲击波震瘫了半径五十米之内所有的人,在地上翻滚。
  有人身上被火舌燎着了,衣服“噗”、“噗”地冒火,一眨眼的功夫,就烧起来了……
  罗强扭头一看。
  他顾不上炸药再次爆炸的危险,冲回去,拼命往外拖身上着火的那个人,把人拖出爆炸的波及地带。
  火舌扑面而来,几乎舔到他眉毛,脑门熏黑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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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命,救命啊!……啊!!!!!!!”
  着火的人拼命扭动,挣扎,一双眼与罗强对上,极度惊恐凌乱的眼神混合着求生的强烈欲望,痛苦地嚎叫。这人正是他们一大队三班的班头赖红兵(老癞子的大名儿),刚才搬炸药包被气浪掀过来的。
  “打几个滚,打滚把火灭了!”
  罗强吼着。
  罗强顺手拎起一条破麻袋,拼命扑打这人身上的火,往上盖土,拍打,把吐着红信子的火苗扑灭……
  惊心动魄的几分钟,所有人都呆了,都没反应过来。
  生死一线,求生是本能,都忙着自顾逃命,谁顾得上谁?
  能不能捡回一条命,也就是那几分钟的事儿。
  罗强满脸挂着黑土渣,豹眼圆睁,脖颈上青筋跳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噗”,一口吐掉嘴里混合着唾液的土沫子。
  老癞子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仰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罗强,颤抖着,说不出话……
  危急关头,倘若不是罗老二把他拖出来,他很可能就被埋在石头堆里,烧死了。
  罗强宽阔的身影立在硝烟弥漫的碎石山上,两只大手沾满血迹,浓重的五官遍布细碎伤痕,印堂让火熏成焦黑,口里呼出的气都夹杂着火星儿,活像地狱里蹚着火走出来的一尊修罗……
  老癞子当场让人拿担架抬走。
  这人躺在担架上,嘴里唠唠叨叨念着什么,费力地扭过头去,眼珠转动,瞥向硝烟迷雾中罗强黢黑的身形。
  36、第三十六章水深火热
  邵钧是真急;急死了;怕出事儿的人是罗强。
  这一听;出事的其实是老癞子;而且也没死人;差点儿一口热乎气没喘上来;一屁股坐到地上。
  邵钧再问那几个人哪去了,犯人们赶紧指着说;三爷您来晚了三分钟;清河监狱医院的救护车刚走,把老癞子和罗二都拉到医院看伤去了。
  “赖红兵伤有多严重?……我们班罗强身上也伤着了?”
  邵钧一听又没法忍了。
  “三爷您瞅地上炸那大坑;您瞅山崖上炸的那大洞;人能没事儿吗!那俩人不脱一层皮才怪呢。”
  犯人们嘟囔抱怨。
  邵钧缓缓站起身;一声不吭站了几秒钟,扭头就往回跑……
  午后最后一缕阳光,被浓墨似的乌云吞噬。
  天空迅速阴霾,眼看着大颗大颗雨点砸下来,砸得人后脖子中弹似的燎得生疼。
  邵钧从施工头手里抢过手机,站在雨里,粗着脖子大喊:“喂,喂!清河医院吗?我是三监区的邵警官!”
  “罗强在你们那儿吗?我队里的罗强,他伤成啥样儿了伤得重吗你们告诉我!!!……”
  下雨天,山区信号特不好,断断续续地,两边儿人谁也听不清楚谁,纯属隔着一座山扯嗓子瞎喊。
  邵钧摘掉帽子,仰头看着天上噼啪砸到脸上的雨,制服衬衫湿得透透,心都快让雨水浇冷了。
  他一把扣上警帽,跑回车里,发动车子,冲进白茫茫的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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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警已经端起枪,领着犯人们,一个牵着一个排着队走,往高处的临时防雨棚转移。
  武警一回头,大喊:“嗳,邵警官?”
  “邵警官,你干啥去?!”
  邵钧一路从采石场又赶往医院,小车在暴雨泥泞不堪的土路上艰难奋进。
  监狱医院位于清河农场西侧一片比较干燥的高地上,俯瞰一大片厂房和宿舍楼。
  途中经过一个镇子,路旁小店的店主匆匆忙忙地收摊、顶门,从房檐上往下扯被狂风掀起来的编织袋防雨布。
  镇中心小学正好赶上下午放学,小朋友们乌泱乌泱地跑出学校。大部分小孩都被家长接走,只有三四个小孩没人接,站在雨地里,着急着回家,试探地想要往路上淌水走。
  邵钧开着他的车,沿镇中心街道呼啸而过,半个车轮被积水吞没,溅起的水花惊到路边的孩子。
  邵钧眼角瞥见人,急得根本顾不上,闷着头往前开。
  涉水开出去也就二十多米,车子猛拐急刹,停靠到路边。
  要命的关键时刻,自己帽子上镶着那颗国徽,肩上扛着一杠两星,好歹还是个二级警司呢,邵钧心理上这道槛迈不过去。
  他摇下车窗,冒雨探出头去,对那几个小朋友大喊:“嗳,别在水里走,容易触电,掉沟里,危险!都给我上车!”
  这时候老天爷已经全变了脸,黑压压的一层云迫近头顶,大雨瓢泼而下,就像从天上兜头扣下来一桶水。
  小邵警官一路与天斗与地斗,艰难地前行,两只手都快把方向盘掰下来了,车子像一头陷在泥塘里的猪。
  他冒着雨进村,从玉米地旁碾过,把几个小朋友挨个儿送到家,看着小孩进了家门,这才放心,再掉头扎回雨地里。
  这往村里来回一耽误,天色更暗下来,雨中远山的脊背像一条奔腾的怒龙,隐隐遨动身躯。那一道怒龙,透着某种桀骜的不安,像要破云而出,摇头摆尾……
  开到镇子口,小旅馆的老板娘打着雨伞,浑身湿得透透,赤脚踩在泥泞里,伸手拦住过路的车和行人。
  邵钧按喇叭。
  老板娘用力拍打车窗玻璃:“别走啦,别往外走,发水啦!”
  邵钧从车里探出头:“哪儿发水?”
  老板娘喊道:“每回下暴雨,西头那条路都发水,垮河堤,不能从那儿走!”
  邵钧也喊:“我要去清河医院,我应该从哪条路走?!”
  老板娘跟他对着喊:“你就不能走!快别去啦!”
  好心的老板娘追着邵钧的车屁股跑出去好几步。
  “小同志,快回来!”
  “我说你这个人,咋能不听劝呢,不能走那条路!!!”
  邵钧心里急,工棚那几个犯人七嘴八舌,当时跟他说的特邪乎,说老癞子让炸药炸断一条腿,全身烧伤。
  罗强呢?
  罗强可能也伤得很严重,可能断胳膊断腿了,身上烧了……
  罗强一人儿躺在医院病床上,也没个家人朋友看护着。在监狱里住院可不就是这样儿,谁能给你陪床,给你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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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狱规定不允许家属陪床、陪夜,因此重病重伤的犯人住院,都是各人当班的管教们去陪,亲自照顾。
  邵钧那时曾经对罗强说的话,你是我的人,我对你负责,你病了我送你去医院,你哪天挂了我给你收尸,句句都是实话。在清河监狱,就只有他真正能罩着罗老二,而且是真心实打实地挂着这个人。
  罗强这边儿完全都不知道,三馒头会冒着倾盆大雨与山洪暴发的危险,就为了赶到医院瞅他一眼。
  他半倚半靠在治疗床上,一条腿伸开,护士正在给他处理伤口。
  罗强当时被爆炸的气浪掀开,一条腿嵌进去崩碎的石头渣子,坑坑洼洼,血污模糊,看着挺吓人的。医生拍了片子,说只是皮外伤,骨头没事。
  两手也涂了烧伤药膏,缠着纱布,是救老癞子时拿手扑火,被火舌舔了手指。
  罗强跩着一条不利索的腿,溜达到隔壁,瞧另外那位伤成啥鬼样子。
  老癞子躺在床上,手背插着输液管子,下半身40%烧伤,要不是罗强危难关头扯他一把,把他从火场拽出来,他这会儿绝对不可能是个全乎人。
  老癞子斜眼瞧人,嘴唇动了动,哼哧了一声。
  罗强也哼了一声,说:“这医院我上回也住过,条件真不错,食堂饭都比监区的好,好好养几天。”
  老癞子嘟囔:“老二,我还当你是个心狠手辣没人性的王八蛋……你他妈的,你干啥救我?”
  罗强抬眉,冷笑道:“一码归一码,哪天你要惹我了,老子弄死你不稀罕。你今天没惹我,赶上是谁,我都拉一把。”
  老癞子说:“哼,你今儿拉我一把,不怕以后后悔?”
  罗强嘴角扯出不屑的表情:“你甭扯蛋,等哪天养好了回三监区,咱再慢慢来,你有啥我都招呼着。”
  老癞子也扯出个艰难的笑,说:“成,等老子养好了回去,老子再跟你慢慢斗,老二你等着的……”
  老癞子跟罗老二,才算是同一辈人,就连“赖红兵”这名字,都透出十足十六十年代阶级斗争的特色。
  俩人背景都差不多,老城区工人贫民户的出身,在那个动荡横暴的年代,凭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往上爬、在道上靠争勇斗狠能打能拼混出头的。罗老二少年时代是从西城发家,而老癞子是混南城的。菜市口,天坛,永定门,都是他地盘,手下率领一帮凶狠的胡同串子,人称“菜市口菜刀队”,打架可猛了。
  赖红兵因为放高利贷、寻衅斗殴、故意伤害等罪名进了监狱,也判了十好几年。
  进来之后没两年,他媳妇就跟他离了,外面有些瓜葛的小娘们儿小傍家儿,早都树倒猢狲散,就没打算再等他。
  这个人在三监区一大队里做个牢头狱霸,每天吆三喝四,呵斥一群小崽子,瞧着挺威风,其实坐了牢的人,哪个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也就剩下身旁这一群小弟能往一处混。
  赖红兵手里也没什么钱。坐上三班大铺,罩着手下一群兄弟,有时候还真需要钱,需要上下打点。尤其有七班某财大气粗的大铺对比着,你出手太抠唆,自己都觉着寒碜,没法混。因此,赖红兵这几年在厂房里做工一直很卖命,每月能挣五六百块工钱,主动要求去采石场干活儿,也是为了挣双倍工资和减刑分,为了能减刑早日出狱……
  想跟罗老二斗,想在罗强面前拔份儿?
  结果还是没斗过,竟然让罗强出手救了一命……
  俩冤家对头,互相斜眼瞪着,皮笑肉不笑,有一句没一句地调侃挤兑对方身上的伤疤。
  谁都不服谁,谁都看对方横竖看不顺眼,可是现如今那感觉,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分明夹杂了隐隐几分惺惺相惜。
  病房外的天空更加灰暗,乌云压顶,电闪雷鸣。
  罗强那时候站到窗口看了看天,心头莫名腾起一片阴霾,像蒙了一层雾水,湿漉漉的,突然就开始惦记这个人。
  三馒头还在监区吗?
  馒头已经去局里宣传科上班了吧?
  馒头再不会回来了。


  邵钧开上那条略显低洼的路时,路的积水其实还没那么严重,就没掉他半个车轮。
  那时一咬牙、一横心,想着当晚之前就能见着罗强,没有管教的在场监督着,值班医生护士肯定不会用心照顾一个犯人,于是扎猛子似的把车头扎进水里,涉水向医院的方向开进。
  邵钧完全没想到,那天他就没能再从这条路开出来。
  那夜的雨下得特别大,事后官方马后炮说,那是建国若干年来北京郊区最猛的一场雨。
  短短两小时内,雨下了足足半尺多深。
  若是以前,没人会拿北京下场雨当回事儿。就是从那年开始,人们对北方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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