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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之寻-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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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啊?”老陈断章取义地插嘴,转念发现形势不对,赶紧打趣。“那是,太高的地方吸不到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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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根本就不食人间烟火。”米米的攻击迎面而来。
  “烟火都落在香港了,随便挑个男人,都有油烟味。”
  “Sure。被你说中了,我倒真的很想嫁给香港人,要是你有认识人品不错的,不妨介绍给我。”米米的语气越来越重。
  我喝了口啤酒,面无表情。
  “千万别指望我,我怕耽误了你的大好时光。”
  “别为我操心,女人成熟一些会更有魅力。”
  “呶,刚好相反。”我笑起来,对老陈说:“男人才是,像古董,越老才越值钱。女人却是照片,日子长了就泛黄。所以,老陈,你现在可是无价宝。”
  老陈忍不住偷笑。米米的脸色更阴沉了,她火药味浓重地问老陈:“老陈,你是哪个朝代的古董?”
  老陈刚咽下一块黄喉。
  “哎,我可没招惹你们,别殃及池鱼。”
  米米嫣然一笑。
  “你们两个,一个王老五,一个心理不平衡。也只能是老古董,恐怕还是劣质品。”
  老陈佯装不懂继续埋头大吃。他尝过米米的厉害,识相的不再接茬。我忍了一下火气,继续吃牛肉卷。米米忽然一把扯下我的筷子,烫油溅到我脸上,灼痛令我火冒三丈,她把碗碟搡到一边,不示弱地冲我昂起脸。
  “疯了你?”我啪了一下桌子。
  “疯也是让你气疯的!”
  “我告诉你,米米,不要给鼻子上脸。好就在一起呆着,不好咱们一拍两散。这里还轮不到你使性子。你想嫁给谁,随你想,你在这里泼我的面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就会这一句。没一点创新,你烦什么烦,我还腻了你呢!”
  一块餐巾忽地盖在我脸上,我扯下来时,米米已经走了。老陈埋怨起来。
  “哎,你有点过了。又不过一辈子,何必要针锋相对地成为仇人,再说,她也没得罪你。”老陈喝了口酒,一副了然地样子。“我说你呀,迟早要掉进去,还嘴硬。”
  我将餐巾在手心里狠狠地搓了一把扔在桌子上。女人,女人,有了新靠山就忘了自己姓谁?去趟香港回来胆子都壮了。
  老陈接着替我倒了杯酒,安慰道:“是不是吃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八成爱上了她。要不哪有这些莫名其妙的干火?”
  “别乱说话。”
  “天天在一起,爱上不稀奇。”
  “别说了,我会爱上她?”
  “不就是去香港有人买单吗?有句话怎么说,只在乎曾经拥有,管它天长地久?既然不打算跟她过一辈子!何必惹火身!人生在世,快活一天是一天。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把上次陪你的小桃叫出来吧。”
  “算了。”我的心情已败坏到极点。
  “啧啧,也不喜欢小桃了?嘿嘿!我早跟你说过,女人就是那么回事,高兴时,当件衣服穿穿,不高兴就脱呗。为这档子事上心,不值。”
  我抽了大口酒,呛得大咳起来。老陈看着我,摇了摇头。
  米米跟了我两年,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教授的女儿又怎样?不过书香门第而矣,又不是名门闺秀,还不是靠当空姐那点工资过日子?不是我,她的品味能这么迅速提升?BOBBL BROWN,买这些昂贵的化妆品,我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她攀流行,从服饰到配饰,玛瑙、银扣、珠琏,一丝都不马虎,连内衣都讲名牌,还要限量版。美其名曰纯粹为满足我的感观。在花钱方面,从来都是任她挥霍。还有,她任性地偷刷了我的卡,害得我在客户面前买单差点丢了大脸,这些,我都没跟她计较过。到底谁亏欠了谁?要想分手,也该我提出来,哪由得她开始摆架子?
  我推了老陈的牌局,醉醺醺地回到公寓。房里亮着灯光,米米在里面。我不由怒从心起,她还敢回来?客厅里到处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可想而知,她的心情居然不错,还能在试衣镜前搔首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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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我一把推开门,Mariah Carey的音乐扑面而来,她的声音磁性略带优伤,像一股轻浪击破我紧绷的弦。飘浮的乳白水雾,朦胧,桔黄的灯光,暖暖地流泻。酒精、音乐、玻璃房里隐约着的女人胴体。
  我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起来。
蜘蛛之寻(十一)
  我把菊花带到学校附近的私人旅社,老板惊异地望着我们俩。菊花的头垂到胸口,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在柜台下奋力地拉她,她就是不敢抬头。
  “你们不会给我找麻烦吧!” 老板问。
  我吸了口气。
  “不会,老板,她是我妹妹,到学校来看我,她不能住男生宿舍。”
  老板将信将疑:“她一个人住?”
  我点点头。我们上楼时,听到老板对伙计说:“这女的不会是被拐卖的吧?”我心里涌上一股羞耻,既管我也为因此而产生罪恶感,但无法抹掉这种真实的卑劣的情绪。
  是的,我内心感到羞耻,为那个生活过的村子,为我寒酸的衣着与捉襟见肘的生活。我发过誓要离开那里,可是我还带着菊花。她时刻提醒着我的过去,她怯怯躲闪的眼神以及粗笨的动作,那些碎碎的大 红大绿的花袄,都是乡下人的标志。可我必须要娶她,我还有良心,我是读书人,更应懂得“责任”的道理。
  屋子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破桌子,两个开水瓶。菊花就在窄窄的房里站着,不肯坐,任我怎么拉她,她就是怯怯地站着。我发火了。叫你坐下。她惊恐地望了我一眼,嘴唇嗫嚅着。我心里一阵刺痛,她到底为我乞讨了多久?乞讨到现在失去了尊严?
  我捂着脸哭起来,在菊花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我抱着她的腿,多年的压抑像火山爆发。父亲的死、母亲的死、村里人的怨恨、同学的歧视、穷困的生活,我早已承受不住。菊花伸出手颤抖着抚摸我的头,她的眼泪滴滴嗒嗒地滴在我脸上。从来没有感觉过那么温暖,像母亲的手,像母亲的怀抱。
  我希望那一刻永远不要消失,不要像唇边溜过的一句话,不要像转瞬即逝的一个场景。我忽然明白,她就是要和我相依为命的人。
  我给菊花拿来两套干净衣服。刚推门,她正用毛巾擦身体。她露出来的胸膛柔软白皙,小窗里透过的阳光将她细微的汗毛染成淡淡黄色,湿漉的衣服贴在身体上,曲线暴露无遗,坚挺小巧的乳房像初绽的花苞,乳头在衣服上顶了小小圆圆的凸印,腰平坦结实,头发末稍滴着水,贴在颈项,说不出的韵味。
  我喉头发紧,菊花转头看到我,慌张得打翻了水盆,我们俩同时上前收拾。我一眼看到弯腰的菊花衣领深处的乳沟,一对乳房在她垂下身子时跳跃不已。我的血瞬间澎湃起来,身体仿佛要爆炸。我快速地按住她的手,将她拖倒在我怀里,在她发出惊呼之前,用嘴堵住了她。
  那一刻我是迷乱的,没有丝毫的理智,只有膨胀的欲望与纯粹的感觉,好似一路飞到天堂。她惊惶的脸孔,羞红的脸颊,玉色无瑕的身体,淡红的花蕾,柔嫩的耳垂,像电影剪辑,快速的、缓慢的、定格的,撞击到我心里。我听到她从惊叫到呻吟到大喊,从慌乱到凄厉到陶醉,我的身体已不属于我,她也不再是她的。她的指甲在我皮肤深处,疼痛、快感。呼吸从脚底到头顶,像股巨大的气流,它们在体内冲撞,没有一处不被搅腾得掀起浪潮。我似乎窒息了许久,能够呼吸的时候全身都化成了轻烟飞到云端。
  很久,我才清醒过来。菊花在血泊里,鲜艳刺目,像朵火红怒放的大地花。她的眼泪像小溪静静地流淌。我的心绞痛起来。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多么微妙!当身心结合后,她的眼流竟能滚淌到我的心里,像把尖锐的利刃,深深地戳了进去。我明白菊花已成为我的一部分,永远不能从身体里抹去。
  我看到两只涂着晶亮透明甲油的光脚丫,两条修长光嫩的腿,几缕末稍湿润的头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股温热的感情涌上喉头。
  菊花!菊花!
  我努力地站起来,地上太滑了,我重新跌倒,地面潮湿冰冷。我躺在水里,迷惘地望着头顶的白雾,这像是一场梦!我分明看到了她,怎么又消失了?
  有脚踩水的声音,水花溅进我眼中,生疼生疼。有人俯下身子,我又看到宽松衣服下玉色的身体,淡红的花蕾,我的手顺着衣服伸了进去。我听到惊叫声,是她,是菊花!我还在梦中,我笑起来,将她按在我身下。她的头发散乱,被水打湿后一绺绺地贴在脸上,我胸中鼓涨着温柔的激情。触手可及的温软,冰凉、滚烫、坚硬、柔软。肆无忌惮。
  菊花!菊花!这个名字每从心上滚过一次,就像火一样灼痛我。一直烧到我内心深处,我不敢再想,我将她尘封在身体的最深处,即使她消失也带不走灵魂的地方。
  “我爱你,我爱你。”
  我从没有说过这三个字,但现在,我浑身轻松。
  “我爱你,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啊!”
  她忽然奋力摇撼我,哑着声音:“真的吗?认真的吗?”
  我一把搂住她。
  “是的,菊花,原谅我,我是真的,认真的。原谅我,我是真的,真的爱你。”


  那一整晚,我的梦都是凌乱的,耳边一直响起女人的哭泣声,低低地、压抑地,一声声绞碎我的心。
蜘蛛之寻(十二)
  今天艳阳高照。
  我的牙开始疼起来。非常疼,难以忍耐,昨天晚上,我疼得想撞墙而死。
  米米给了我一把胡椒粉,让我含在口里。我半信半疑,刚送到嘴边,不留神胡椒粉末吸到鼻子里,痛快地打了三个喷嚏。米米又笑着抓了几颗花椒,说是记错了,应该是花椒。我病急乱投医地将花椒咬在牙齿之间,麻得腮帮子快掉了也没缓释牙痛。最后,米米悠悠地说,头痛的解决方式就是砍头,解决牙痛的最好方法,当然就是——咬紧牙关。
  他妈的。
  我烦躁得踹她一脚,被她很灵敏地躲过了。
  早上,她只做了一份早餐,煎蛋和红萝卜饼,给她自己的。我气得摔了她的盘子。她飞速地叉起最后一块饼,平静地说:“谁知道你几点起床,再说,我又不是你的保姆。”
  我揪起她的衣领,要她从这个屋子里滚出去。她推开我,嘻嘻地笑道:“行了,老调重弹。人怎么滚,又不是鸡蛋,放心,我要走的时候,你求也没用。”
  今天我必须到襄樊,老陈接了一笔工程,大型的连锁超市,购货量庞大。昨天老陈打电话说这次的投标竞争激烈,但他已有七分把握。我相信老陈自有安排。投标之前,他想必已走了各种关系,这段时间,他神秘得很,常在北京与襄樊两地跑。
  我打电话与他确认时间。他说情况有点变动,让我等他通知。我忙问是不是出岔子了?
  他呵呵地笑起来:“这回就看谁的后台硬了。这次投标的负责人被撤了,投标根本是走过场,十几家厂商,他们早已内定。”
  “你到北京搬救兵了?”
  “嘿嘿,他们的老总可是当日救兵的部下。”
  “那你呢,和救兵什么关系?”
  “你坐着收钱好了。甭操那么心了。等消息吧!你的产品只是我进去的一小部分,还有光源、装饰材料,这回要成了,我可是要发财了。”
  挂了电话,我今天的计划取消了。老陈在商场上可谓是老奸巨滑,该说的一字不落,不该说的滴水不透。他是一心钻在钱里了,女人已让他伤透了心。听说他老婆以前还是戏剧团的当家花旦,很漂亮,离婚的原因不得而知,连孩子都没有,倒也干脆。
  米米今天飞上海,她连再见都懒得说就离开了。
  我很饿,又没胃口。决定去医院看牙,再这么疼下去,我快没法活了。叫了出租到同济,医院的生意实在令人眼羡。人山人海,挂号都花了我二十多分钟。到了牙科,我一阵绝望。排队的人坐满了待客厅。原来这年头,牙不好的人这么多。还是吃得太杂了,山珍海味,飞禽走兽,包括家养的宠物,能进嘴的都进了,再没吃过的,恐怕就剩下人了。可把牙累的,也难怪牙要造反!
  想起自己也牙疼,便打住了心里的揶揄。
  等待是痛苦的,尤其是报病等待。我好不容易爬上了那张八爪鱼似的牙床,老大夫的生物钟一敲,要吃午餐了。整整一个上午,我都耗在呛鼻的来苏水味里,加上牙疼,早已烦躁得不能忍耐。
  我开始大声抱怨:“有没有人看牙?病人牙痛,稍有点医德就该吃不下饭。”
  没人回应,我刚要起来闹腾一番,有双柔软的手按住了我的脸。眼前亮起了大灯,一束光芒射了下来。“啊!”清柔的声音。这声音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于是我张开嘴,一个带口罩的女医生用像勺子一样的镜子照我的牙齿。她看了看,吐出一口纯正的普通话。
  “喝酒了吗?”
  “嗯。啊。”
  “咬了花椒?”
  “嗯,啊啊。”
  “早上没刷牙?”
  我闭上嘴,盯着女医生。
  “你是侦探还是牙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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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露在口罩上面的眼睛杏仁模样,鼻梁很高,个子娇小,看上去很年轻。她再次将我的头按下去,命令我张开嘴。
  “行了,你就告诉我,怎么办吧!看也看了。原因你也清楚了。”
  我有些固执不肯张嘴,在一个年轻的女孩面前张着有口气的嘴着实很傻。她眼里浮起了笑意,那洞悉的眼神令我十分尴尬。她开了张言简意骇的单子。
  “是上火。吃点中成药、多吃水果。”
  我拿过方子:“还要划价、交费?你们的程序太烦琐了。吃药吃四天?中途还牙疼怎么办?不能再简单点吗?”
  “有,你躺下,张开嘴。”
  我怔了一怔,牙痛让我心有余悸。无奈之下妥协了。
  从医院出来,我神精气爽。人真是有什么都不能有病啊,尤其是牙病。看到旁边的患者被一根尖锐的长针刺入牙龈尖叫的样子,我都快替他崩溃了,真是花钱找罪受。牙痛的减轻,令我如获重生。    
  医院旁开着家缤彩纷呈的花店。香水百合的清香令我心情舒畅,吃水不忘挖井人,忽然冒出送花给那个小医生的念头。原来人在感激之下会有这么情不自禁的举动。我刷刷地写好感谢语,吩咐店伙计送到牙科。抬头是“小姑娘牙医”。做完这些,我吹着口哨离开了。
  好心情保持了一整天,甚至在黄昏时,我还主动打电话问候米米。
  “在上海吗?带点城隍庙的小吃回来。”
  电话对面很安静,有轻细的音乐飘来飘去,似乎从某个角落里发出来的,还伴随着细脆瓷器的撞击声。
  我疑惑地问:“你不在机场?不会是航空公司安排的宿舍吧!”
  “这是哪?”我听到米米温柔地发问。
  “绿波廊。”一个低低的男人声音。
  “绿波廊。”米米转而大声地告诉我。
  心情骤然降到冰点。米米是该受凌迟处死的,千刀万剐也不算过分。她竟敢这么明目张胆?我压制满腹的怒火,竭力让语气平稳。
  “绿波廊酒楼?正好在老城隍附近,你可以顺便...”
  “报歉啊,我恐怕没时间去。”
  没时间?那剩下的时间她打算和那男人如何消遣?
  “是吗?随便你。少花点时间在吃,上海菜很甜,会胖成只猪的。”我恨恨道。
  “哦,知道了。”米米开始答非所问。
  话筒传来男人的声音:“谁的电话?”
  敢这么发问的人,和她的关系应该不同寻常。这句话本应是我来问。那个男人是谁?
  我清晰地感到她把电话搁在桌上,听筒那端很明显是筷子搁放的细碎声。火腾地烧到头顶,虽然冲动得想摔东西,但却把手机捏得更紧了。我强忍着怒火,也许是不甘心就此放过她。
  “喂喂喂。”我开始气急败坏。
  电话那端男女的轻笑声,似乎正谈着一件有趣的事。男人忽然问:“哎!你的电话打完了吗?”
  米米仿佛刚记起来,拿起电话,也“喂喂”两声。
  我刚想河东狮吼,米米竟嫣然道:“已经挂了。”
  电话的忙音将我的声线掐断了。我狠狠地擂击桌子,疼得咬牙切齿。该死的米米!买件商品,还有个使用期限,可在她身上花钱无数,还买不到一个忠贞。转念黯然,对这种贪婪拜金的女人讲忠贞真是可笑至极。


  我盲目地翻箱倒柜,竟翻出了房东保存的一些古典乐曲。放了一段《春江花月夜》。音乐如水流泻,旋律委婉质朴,流畅多变。我找到酒柜里所剩无几的残酒,敲着瓷碗,一觥一咏,和着古乐低唱浅斟。酒在舒缓的音乐尾声中见了底。我身心松懈地斜躺在沙发上,说不出的疲倦。
  米米没错,她有选择的自由。我既然给不起承诺,也就没有任何权力去要求。这笔交易很公平。
蜘蛛之寻(十三)
  老陈神秘地向我引见一位客人。
  中年男人。头发一丝不乱,浓眉,细眼。黑衬衣,质地考究,欧米茄的手表,左手无名指上有枚戒指,周边镶钻的黑宝石。老陈介绍。樊宝南,佳喜仁商场经营管理公司中方代表人,中港合资,襄樊即将开业的大型卖场就是旗下之一,连锁经营的模式。
  他自谦儒商,但掩饰不了眼里的一丝倨傲,他对与我们的交谈看似认真,然而不断捏戒指的动作又暴露他的心不在焉。奇怪地是精明的老陈似乎并未察觉。也许这点瑕疵与巨大的利益相比不足一提,所以他有理由忽略。
  当然,樊宝南确实是块宝,并且奇货可居。奇的不是他本人,是他身后强大的权力,颠覆利益的权力。野心勃勃的老陈,单就襄樊的工程,是不足以用牛刀的,看来,这次他是决定放手一搏了。“关系”在生意场里是张秘密的王牌。今天老陈让我见识了这把“牛刀”,多少是把我当了朋友。商场无父子,他的用意已令我感动受用了。
  “牛刀”这餐着实来了一顿牛饮。我们在本城最好的酒店,吃了餐豪华宴,豪华到足以让一个工薪阶层吃上大半年有鱼有肉的伙食。在餐厅点菜,众口难调,但有一种人善于点菜,悉知菜谱,熟悉菜式。这种人不是吃溜了嘴吃油了嘴就是大厨。樊宝南当然是前者。一眨眼的工夫,蒸、炸、炒、溜、煮、烹,样样俱全。
  三个人围着几乎摸不到边的圆桌,俨然一桌宏宴。然而之间横亘的距离像逾越不去的鸿沟,端杯之前,还得对准方向与角度,很费劲很累。
  想起以前在老家和父母吃饭。两个小板凳拼成桌子,一碗白菜一碟花生,三个人蹲在那里,挤得筷子总碰到彼此的碗,但那时感觉却是无比幸福。原来餐桌的距离就是心的距离。我不禁顿生感触。
  樊宝南吃得很慢,每道菜都是以品为主,吃为辅。十八道菜在桌上形同虚设,其中有道菜是“孔雀素烩”。孔雀是用晶莹剔透的冰雕制而成。樊宝南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美食专家,通晓饮食文化。
  “夏天用冰雕好,清凉。选材不错,没有裂痕和气泡,色泽透明。如果再有类似水晶的质感就最好了。”
  “樊总,原来你是行家!”我略表恭维。
  “我小时候在哈尔滨呆过,对冰有偏好。对了,安先生,哪里人?”
  “我?小地方,您可能都没听说过。”
  樊宝南淡淡一笑。
  “大小都一样,英雄不论出处。”老陈端起杯,打了哈哈。“来吧,各位英雄,不醉不归。”
  那餐饭吃了很久。我的听觉被酒精淹没,牙又开始隐隐作痛,腮帮子有些不自控地发抖,头也随之疼起来。痛感神经像被人当琴弦一阵狂弹。我想了米米所说的,咬紧了牙关。老陈和樊宝南的表情时而暧昧、时而严肃、时而心领神会,雷同的表情像几幅交替出现的动画,反反复复。我心里有抹冷笑掠过。
  这是个纠缠纷扰的世界,由物质主导。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交易、受与被受。所有的欢喜因为金钱显得格外温情。堂皇的水晶吊灯、气派雪白的大圆桌、银质锃亮的餐具、色香味浓的佳肴,它们是金钱营造出来的美景,所以金碧辉煌。
  我听到母亲的声音,从墙里传来。
  稻子,稻子。
  寻着声音望去,赫然发现母亲站在包房的角落里,面上干黄,头发像枯草凌乱,她的眼神涣散混浊。我从未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她。母亲原来是这样陌生,令我难以相信这位骨瘦如材的老妇人会是母亲。对母亲年轻时的模样我还记忆犹新。油亮的辫子,眼神温暖。她常在灯下为父亲纳鞋底。那时,我们的衣服都是母亲在灯下改了又改,缝了又缝,用牙齿咬断线头的模样令我终生都难以忘怀。
  稻子。稻子。我的儿子...
  看着一桌原封不动的菜肴,我的罪恶感浓浓地升了上来。在惜米如金的母亲眼中,我挥霍掉的何止是一桌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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