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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集-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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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不起!……
班主任像个高声喇叭似的,把一教室同学吼得噤若寒蝉。别班的同学也被他的吼声吸引过来了,围在窗边和门口看热闹。三青那时脸色铁青,连死的心情都有了。
班主任骂一通,甩手而去,教室里寂静了至少一分钟,然后才有乱哄哄的人声在各个角落响起。有人走过来想安慰三青,三青谁也不理,收起书就出去了。
五、三青是回家去了。西斜的阳光把三青的影子拉得好长。三青一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禾茬上、田埂上、水沟里、园墙上飘窜,影子像只轻捷的灰猴,高高低低的地方,说下去就窜下去了,说上来就窜上来了。而且无声无息,连喘一口气都不要。影子还像个变形金刚,遇高则短,遇低则长。落在园墙上时,它干脆矮矮的竖了起来,半截脑袋却零零碎碎在园里那些白菜叶子上窜。三青想,还是影子好,想怎么变就怎么变,自己若能把那条伤疤变没,那该多好啊。
三青的内心本来是绝望而忧伤的。可看到村庄的那一刻,突然变得怒火中烧。往日温馨的村庄,这会儿呆板地踞在前方的小山坡上,像一只癞蛤蟆。
三青没好气地推开门,三青的母亲那时正准备做晚饭,见三青突然回家,便蛮欢心地说:呀,好巧呢,你再晚些回来我就不会煮你的饭了。三青盯着母亲,不吭声。母亲发现了三青的异样,问:怎么了?今天不放假你怎么回来了?三青额上的青筋暴露,他恶声恶气地叫道:我耳后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啊?!母亲从没见过三青这副神情,她呆了一下,问:哪啊?怎么了?母亲问“哪啊”,只是习惯性的口吻,她当然很快就明白了三青所指。所以接着问“怎么了”。三青听了母亲问“哪啊”,就更怒气了,伤疤摆在自己的耳根后,自己看不见这不奇怪,别人看不见那才怪呢。可作为最亲的母亲居然还问“哪啊”,可见她对自己的关心是多么不够。
三青一副哭腔,冲着母亲歇斯底里地吼道:我再不去念书了!!母亲估计三青与人吵架了,别人骂了他什么,便跑回来与自家人生闷气。母亲也有些生气了,问:我问你怎么了啊?你以为是为我念书啊?不念好,家里正缺劳力呢。三青双唇颤抖,字没吐出一个,两行泪却从那双纯稚的眼睛里哗哗滑落下来。
三青转过身,冲进自己卧房,反手将门重重一关。母亲怔怔地立在那里,嘴里念道:你看这孩子……这孩子……
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妹妹、母亲轮流去叫三青。三青只是不肯开门。父亲突然火冒三丈,他用脚猛地朝门踹去,门砰的一声响,听得人心惊胆颤。接着父亲又用他破锣似的嗓子嚷道:我家可不要养个少爷!再不出来,老子就把门踹开了!!一家人都吓得什么似的。
三青只好委屈地从床上爬起来,泪汪汪地开了门。但开了门的三青,仍然不吃晚饭,只默默地坐在一边,垂着泪。父亲这回没办法了,出不出来,他也许有权管,毕竟他是一家之主。但吃不吃饭,他就管不了了。总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抽根条子把三青打一顿吧?三青已差不多是大人了,再要打他,说不定他就记仇了。母亲好言劝说,要三青说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三青只是不说。三青能说什么呢?无除是他既旷课又做不出题,被班主任用课本掀了一记耳光,再加臭骂一顿。如果说出来,父亲还会给他一顿臭骂的。何况问题的关键,或者说问题的重点并不在这里。问题的关键是三青发现自己耳后根有一个伤疤。三青的家人根本想不到三青是现在才发现这个伤疤的。伤疤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他们每次见到三青就可以看到那个伤疤,以致他们都熟视无睹了。他们忽略了伤疤是长在三青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三青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伤疤。
伤疤的来源其实很简单,太约在三青三岁的时候,有一次与堂姐玩,玩着玩着两人就生恶了,双双从火膛里拔出燃烧的木棍打起来。那时负责看管他们的奶奶正在门外的溪边洗菜,猛听到屋内一声惨叫,忙失魂落魄地跑回来,进屋就发现三青捂着耳朵在满地打滚。
让惊魂甫定的奶奶感到侥幸的是,三青烧伤的部位不在脸上,还不算破相;还有,是三青的堂姐烧伤了三青,而不是三青烧伤了他的堂姐。伯母仗着伯父在村里当支书,撒起泼来,可是有名的。如果是堂姐受伤了,奶奶肯定会遭一顿死骂。而三青的母亲散工回家,见三青这副情景,只晓得抱着三青哭。三青的烧伤两个月后才好,伤好后疤却留下来了。后来不知谁给他取了个诨号,叫“青疤子”。一村子人就这么叫开了。但三青五岁的时候,母亲听到别人还叫三青的诨号,就满脸不高兴,说三青是有名有姓的,不叫青疤子。这以后村里再没人当着三青的面叫他“青疤子”了。三青也就忘了童年的事,也忘了耳后根的那个疤。如果不是那面该死的镜子,三青也许永远也不会发现自己的疤。要说也不是镜子的错,也许跟杨霞的笑也有些关系,要说也不是杨霞的错,跟三青身体成长的秘密也有些关系……
第二天,三青真的不肯去学校了。父亲这时倒心平气和了,他把上衣一脱,指着自己的身体对三青说:看看,看看,老子的疤还少了吗?为了一个疤就不去读书,你会让村里人笑死去。你若真的留下来做事,身上的疤只会越来越多!我可告诉你,哪一件农活都不比读书轻松!当然啦,我可不像你这么嫌弃自己的疤。呵呵,人忙活一辈子,到死时只能把身上的疤带走啊,其他吃穿住用啥球都带不走……
父亲说到这里,母亲打断了他的话:尽瞎掰!我跟你说,三青,你若真不去读书,就只能脸朝黄土背朝天,做一辈子农事。你可要想清楚,你读书可不是为了我们,你读书是为你自己。
三青后来还是去了学校。主要还是父亲的一句话起了作用:为了一个疤就不去读书,会让村里人笑死去。昨晚母亲絮絮叨叨告诉了自己疤的来源和其他一些事情,三青真的好怕村人再叫他青疤子。再说,他现在对所有的村人都抱仇视的态度。三青恨他们小时候叫他青疤子。三青也恨自己的奶奶和父母,恨他们小时候没照顾好自己。三青最恨的是他堂姐,虽然他知道仅比他大一岁的堂姐,那时也并不懂事。可他就是恨她。三青去上学经过村口的时候,正碰到堂姐在溪边洗衣服,堂姐叫了三青一声,问他还没到星期天怎么回来了?三青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偏地走了。让堂姐纳闷了半天。
六、回到学校,三青就与教室左边最后一排的那个同学换了座位,这样上课时就只有墙壁看得见三青耳后的伤疤了。那个同学不明白三青为什么会突然换座位,可这样现成的便宜不捡白不捡,三青的座位在教室中间的第三排,从听课的角度来说,明显是个好位子。
杨霞也不理解三青为什么要换座位。杨霞对三青有好感,这是事实。要不然杨霞也不会一节课望着三青笑三四回。三青的学习成绩好,人又文静,不爱打闹。杨霞对这样的男生都有好感。当然三青耳后根的伤疤杨霞也是看见的,可看久了,有也像没有。杨霞对三青有好感,当然包括了三青的伤疤。就是说,杨霞知道三青有伤疤,还是对三青有好感。因为人不是一条伤疤,伤疤只是构成三青这个人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三青除了伤疤之外,还有他的笑容、身体、声音、学习、品性、行动等等好多好多东西。可杨霞哪知道,现在三青在内心却把自己的伤疤无限度夸大了,仿佛他整个人就等同了一条伤疤。所以自卑得要命。
本来三青还没有这么自卑,可一想起杨霞美丽的笑容,他就自卑得发疯,心里的那种绝望和忧伤,不比把他掷于一个蚁穴被万千蚂蚁噬啮好受。可怜的三青,大多的时候他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他决定忘了杨霞,他发誓上课时再不往杨霞那边看一眼。可这怎么做得到呢,现在他坐最后面,只要稍稍一偏头,那个俏俏巧巧的背影就进入了视野。再说了,就算不看杨霞,他也没多少心思听课啊。
杨霞给三青写了一张纸条。杨霞在纸条上写道,不要因为老师的一次责骂就丧失了生活的信心和热情。杨霞以为三青的颓废之举与上次班主任的批评有关。她不想看着三青就这么消极下去,有一天黄昏,趁教室里没人的时候,悄悄把这张纸条塞进了三青的课桌里。
我现在都无法描写三青看了纸条那种既欢喜又忧伤的心情。这可是三青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字迹啊,这虽然不是情书,但对那时的三青来说,显然不亚于一封情书的份量。三青把座位换到最后,也有躲杨霞的想法,这种想法有点自虐的成分在内。自三青发现那条伤疤后,他简直就把自己等同于一堆毫无用处的渣滓,说得不好听一点,与一堆狗屎差不多。像他这样的人,与美丽的杨霞还会有什么关联呢。以前杨霞对自己笑,纵然不是耻笑自己的那条伤疤,也绝不会有什么好感的成分在里面。事实上,杨霞对他的好感是显而易见的,三青之所以这么想,就是想把自己的人格尊严信心理想什么的摧毁得等同于一条伤疤。他认为像他这样有伤疤的人,根本不配有尊严和理想。他就这么想着躲进了教室的角落。可另一方面,他在心底却暗盼杨霞的笑。不见杨霞看着他笑,他就更自卑,自虐的意念也在进一步加重。
但自他把课桌搬下来后,偏偏就再没碰上杨霞的笑了。这也是他众多绝望念头的成因之一。现在杨霞给他写纸条了,对他来说,就好比是黑夜寒潭溺水的人攀住了一根救命木头。他虚空空的内心一下子充实了许多。他想,看来杨霞还是对自己有好感啊。
把杨霞简单的纸条一篇一篇读着,三青的内心涌起一阵阵伤感的甜蜜。三青是吃完晚饭回教室看到那张纸条的。整个晚自习,三青就一直没放开那张纸条。他一边看着,一边还在稿纸上一笔一画地描写着那些字。特别是杨霞二字,他几乎写了满满几页。而在看字条的同时,他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杨霞的背影。就在要下自习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杨霞的灿然一笑。他不由自主回了杨霞一个哀哀的笑容,那时他仿佛看到自己内心的那朵忧郁,突然绽开了一朵凄美的花。
躺在黑暗的寝室里,三青睡不着。他在想是不是要回一张纸条给杨霞。可写什么呢?杨霞显然误会了自己的悲伤,可他总不能把真正的原因告诉她吧?他现在能对她说只有感激,可这又怎么开得了口呢?再说了,这感激之情又该如何用文字表达呢?三青这么想了一会,就放下这个念头不想。想睡,却还是睡不着。就又想,是不是耳后根的那条伤疤并不像自己想像中的那么难看呢?要不然杨霞怎么会对有伤疤的自己好呢?三青想再掏出小圆镜再看看伤疤,可寝室里早熄灯了。伤疤长在耳根之后,镜子又太小,三青怀疑上次没有看清楚。三青几次爬起来想到走廊的路灯下去看,但透过窗子,发现路灯太暗,就算看了也不会比上次看得更清。想想三青只好作罢。
第二天一大早,三青就爬起来去晨跑,同时把小圆镜也揣在怀中。三青跑到弹鲤江大桥的桥墩下面,喘了一会儿气,然后硬着头皮把镜子掏出来,昨夜心心念念的伤疤,这会儿却不敢看了,那感觉真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不敢看并不意味着不看。若真不看,三青大老远跑到这个无人的桥墩下干什么?不过三青看也是白看。因为伤疤还是那条伤疤,跟上次他看到的一点变化都没有,那宽、那长、那色、那质都一丝不差。而伤疤就是伤疤,不是花,也不是项链,伤疤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好看。三青再怎么看,伤疤也不可能变成一朵花。
三青开始用手搓那条伤疤。三青知道没法把伤疤搓走,可他希望能搓平展一点,搓得同周围皮肤相近一点。可三青搓着搓着,反而把周围的皮肤都搓红了,这样看起来伤疤倒比原来宽了一倍。三青一直扭着脖子,当脖子酸得再不能扭时,三青突然变得非常沮丧,他猛地把镜子朝泛着雾气的江面甩去,啵一声响,有浅浅涟漪泛开,涟漪过后,江面复归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三青一屁股坐下来,他捧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出来。杨霞哪是对自己有好感啊,她是同情自己啊。我不要她同情!我不要任何人同情!!三青在心里喊道。他拔腿猛地跑起来。他跑得飞快,像风一般。待看到学校后,三青楞了一下,接着又转身朝学校相反的方向跑去。
三青跑到他曾来过的那个荒甸子,提起脚就往四周的土墙上一顿乱踢,踢得碎土飞溅。踢得自己精疲力竭。然后站在那里喘着气,后来又坐下来喘着气。再后来痛的感觉开始从脚尖传上来,他开始抱着双脚在野草里滚。痛得受不了,他就把鞋子脱掉看,鲜血把袜子都浸湿了。再把袜子脱掉看,右拇趾的趾甲都给踢飞了,难怪会有这么钻心的疼。
一腐一拐地返回学校,三青倒是心平气和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倒与自己耳根后的那条伤疤非常匹配。可惜当他回到学校时,早餐时间已过,同学大多已进了教室,准备第一节课。没有人注意三青的狼狈,也没有人问三青怎么会弄成这样。三青内心泛起一股自虐的快感。他认真地听了一上午的课。尽管早餐没吃,到后来肚子饿得有些发虚,但不影响他听课的质量。杨霞曾回头望着他笑过两回,都被他冷冷的表情给挡回了。三青的心里在重复一个坚定的声音: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一点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只是到了晚自习,黑板前没有声音的引领,三青的意识又有些飘浮了,头顶上惨白的日光灯助长了三青这种情绪。书本上的文字对三青没有感应,三青望着日光灯下杨霞虚白的背影发呆。三青想,如果坐得离杨霞很近,一定可以看到她脖子上那些绒毛。有一回,三青找借口与杨霞后面的同学换了两节课的位子。三青现在还记得午后的那束阳光,从西窗探头进来,照在杨霞的脸颊上,照在杨霞的脖子上,还有脖子上那些金色的绒毛……三青记得那两节课给他的感觉是多么的奇妙,他的心一直悬悬的放不下来。而黑板前老师的声音又是那么远,那么飘渺,那么遥不可及……
三青在想,如果没有那条伤疤横在中间,杨霞会不会喜欢上他呢?他们之间有没可能在某一天走到一起呢?想着这些,三青就倍感凄楚。
七、以前三青每周周末都回家,现在他不回家了。尽管一到周末,学校就冷清得要命,除了几个居家的老师和个别因不明原由不回家的同学外,偌大的学校空空荡荡的。宽大的操坪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剩那些呼地而下旋即又呼地而起的麻雀。三青不怕冷清,三青甚至喜欢这种冷清。他一个人在学校的周围溜达,等吃饭的时候就回来。有时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让整个上午或整个下午的时光在这种寂静中流走。三青的桌上当然也摆上些书,但看不了几行字。三青有时也兀自流泪,可没有一个人知道。三青现在好恨自己出生的村庄,恨村庄里的每一个人。有时三青坐在幽静的教室里甚至会产生这样的幻觉,他看见三岁的自己与四岁的堂姐还在打架,结果是他拿着火棍咬牙切齿地截在堂姐的耳根后。堂姐倒在那里满地哀号。然后三青一脸莫名其妙的狞笑。如果这时正好有人走进教室,一定会被三青的表情吓呆去。
堂姐毁掉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让杨霞与自己的距离变得遥不可及。三青岂是只想以牙还牙,更多的时候三青甚至幻想着怎么致她于死地。三青幻想与堂姐同时披上铠甲,进行生死决斗。有时三青又幻想着自己死了,变成一个黑影每晚钉在堂姐的窗前,弄出奇怪的声音和形状,把堂姐生生地吓死。三青又想,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是不是还会回来看一眼杨霞呢,是不是像村里老人讲的那样,可以托梦给杨霞呢。如果真的可以,他一定告诉杨霞,生前他喜欢她,是那种窒息般的喜欢。如果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就可以言爱,那么生前他就是爱她的,而且爱得很深很深。杨霞若知道自己的心思了,会不会跑到自己坟前哭一场呢。三青这么想着,自己就泪流满面。
段考。三青的成绩一落千丈,从前五名退到了中下水平。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又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并且得意洋洋地宣称,早就预料到了三青是堆扶不上墙的烂泥。三青低着头,铁青着脸听着他骂。如果当时有一把刀子在手,三青很可能就朝班主任捅去了。三青从没像现在这样恨过班主任。班主任是那种把别人整个尊严踩在脚下还要狠狠拧的人。我考不好管他什么事啊?不是还有比我更差的吗?他凭什么这样羞辱我啊?三青愤愤地想。三青现在最恨别人的羞辱了。有时走在路上,连陌生人一个冷冷的眼神,三青也会记恨在心的。
成绩这样糟,三青其实也很痛恨自己的,他跑到那个荒甸子里,又一顿乱踢。踢累着,三青就往枯草丛上一躺。这次没有上次那么痛,三青也不用抱着脚尖打滚了。不过从脚上传递上来的那种粘乎的感觉来看,这次一定又出血了。
白云从围子上空飘过,地上的影子像一艘暗舟从三青身上驶过,有一种凉凉的心悸漫布三青的全身。三青叹一口气,然后想,也许这种成绩正与自己的伤疤匹配。可这么想时,三青的眼泪又哗哗哗地流出来了。眼泪凉凉地浸在三青的鬓发里,三青抬起手一遍一遍地擦。三青不知后面的日子如何去过完,人的一生实在是太长太长了。三青又想到了死。想到死时,三青的眼泪就又多了一层。那时云朵的暗影还在一片接着一片从他身上阴阴地辗过,像死亡的鸾驾一般。
真正让三青在意的是段考成绩下来后杨霞的态度。三青虽然一而再、再而三用冷冷的眼神回挡了杨霞热情的笑脸。可三青内心里对杨霞的笑脸并不讨厌啊,杨霞的笑脸已成了烛照三青忧郁情怀的惟一光亮。可段考之后,杨霞就再也不回头看着三青笑了。也许在段考之前,杨霞就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看三青笑了。但三青固执地认为是自己考得太差,杨霞才不再看着自己笑的。
其实对杨霞来说,只是有些受不了三青那冷冷怪怪的眼神,好像与她有仇似的。自己好心好意要他别把座位换下去,可他偏不听。班主任骂他一回,他却傲气得连整个班的同学都爱理不理了,每天出出进进,恍若无人。现在看看他考成什么样了。杨霞在内心里为三青心痛。她有心再写张纸条给他,但想想他冷冷的眼神,只好作罢。然后干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很快三青就发现杨霞的目光有了“新宠”。一个平时毫不起眼,这回段考成绩跃居第六的男生,成了杨霞笑脸频倾的对象。三青气得脸色发青。他恨杨霞的“薄情寡义,水性杨花”,他可不管杨霞从没对自己承诺过什么。他一厢情意地认为,杨霞目光的撤离,就是对自己的背叛。所以当他坐在最后,看着杨霞与那个男生眉来眼去时,就恨不得血溅当场。这个溅血的人可以是他,也可以是那男生,还可以是杨霞!当然最好是三人一齐死去。自己只要死了,就什么烦恼也没了。而自己去死的同时,绝不要让他们好过。所以最好一齐死光光。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那段时间,所有挡住杨霞和那男生的后脑勺大概都被三青的目光削平了,而杨霞和那个男生身上则一定千疮百孔了。这种极度憎恨虽然没付出什么行动,但一定付出了不少精力,三青每天从教室里出来,都有一种好累好累的感觉。
三青终于熬不住又换位置了。因为不这样,摆在三青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杀人;二是变疯。但现在三青不想这样了,现在三青只想用事实证明,就算他有伤疤,班上所有的同学也都不及他。对三青来说,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只要在期末考试遥遥领先就行。三青就是这么想的。这与想在江湖上称霸的人一样,只要凭着自己的一把刀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行。这与想在政坛上称雄的人也一样,只要做了国家元首就行。
三青把座位从最后面的角落换到了最前面的角落。在外人看来,他是一换不如一换。因为最前面的角落有大半个黑板反光,白花花的一片。老师在黑板上版述,根本是一个字都看不清。但三青不在乎。三青在乎的是不看见杨霞和那个男生。除英语之外,三青一直认为其他老师都可有可无。
三青就这样开始了苦读。三青读得非常认真,他不允许自己有一天松懈下来。当然人不是混凝土里的钢筋,每天都能硬梆梆地立在里面。人的情绪总有茫然的时候,一到那时,三青就跑到荒甸子里去踢土墙,踢得双脚鲜血淋漓,再一拐一腐地回来。
有个同学注意到了三青走路的不正常,他跟三青开了个玩笑:哥们,走起路来怎么像个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三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你爸才是!!那同学一只手伸过来,想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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