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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集-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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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树
  那些松风,仿佛来自上古。简洁。绵远。雄浑。
  那些松风,就生长在瑶村后山脚下的松林中。那些松风,从我有记忆时开始,到我离开瑶村,仿佛从没停息过。
  好大一片松林,绵延十几里,望也望不到头。遮天蔽日的松林,不再生长别的低矮灌木,我们走进松林,仿佛是走进了中世纪古朴沧桑的殿堂,有一种莫名的涌动在心。松风这时在头顶传来苍劲的声音,仿佛是古远的灵魂在叹息。通体就被一种圣洁的感觉所贯穿。
  松风阵阵,如涛声阵阵,独自一人这时就如致身大海。不是在海边,而是在海洋深处。涛起浪涌都在外边,身在林海的底部如在宁静的母腹,再大的响动都不怕,都不孤独。
  走进松林,会有一股淡淡的松香沁人肺腑,有如焚香。后来读书,得知古人多喜松下抚琴。估计除了松树风格奇伟高远之相貌外,另有松香胜于焚香。焚香之香,给人有睡意缠绵之意,松香之香,却有提神醒脑之用,所以松下弹琴,多高亢、悠远、昂扬之调。
  松林里有一块平整光滑的岩石,那是我们常常休憩的地方。我们放牛,把牛赶到后山,由着它们漫山遍野去吃草。我们则在松林的岩石上仰着卵子睡觉。温温的阳光透过淡云一样的松冠漏下来,烤暖了我们的前胸。寒寒的岩石则把我们的后背浸得沁凉沁凉。那时的感觉真是奇特。在身体的深处,在凉热交汇的边界,时不时就有一阵颤悸传出来,这时冒着凉汗的肌肤陡然毛孔收缩,通体就激棱棱地遍感舒泰。
  我们也在松林的岩石上等待砍柴归来的家人。我们提着酒粥,待在松林之中,家人往往迟迟不归。仰着脖子,一直望着白日下的山道。山道杳然无人,只有山口边的瀑布如一挂白练在阳光下招摇。风强强弱弱地来,水声虚无飘渺,若有若无。
  后来山道上突然出现的人影,让久等的目光一亮,来接柴的村人就都站起来,手搭凉棚,议论着会是谁家的人?人影一点点地走近,一点点地变得有模有型,待确定是谁后,便有一人欣欣然上前,其他接柴人则叹一声坐下来,继续他们的等待。
  家人粗重浑蚀的喘息,肩上吱嘎作响的重担,一下子冲开了松林里的宁静淡远,将浓烈的世俗生活拽回身边。让开一块空地,待精疲力竭满脸污垢的家人坐下来后,连忙上酒上粥。然后看着饥渴的家人如长鲸饮川,一口气不停地把一大钵酒粥喝下去。歇一会儿,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再接着家人的柴禾挑回家。这样,松林就有凉亭的意蕴了。
  是的了,还有一事,与松树有关。暮春三月,所以的田都耕了一遍,冬眠的泥鳅黄鳝又活跃起来,在闷热的春夜里,它们就会溜出洞口纳凉。这时便是捕捉的绝佳机会。怎么捕捉?到松林里把浸染松脂的树杆削成一片片,松柴的肌理里就像藏着一个太阳似的。夜里划根火柴一点,就会燃起熊熊大火。火把往水田照得亮如白昼,水里的泥鳅黄鳝便看得清清楚楚。而晚上的黄鳝泥鳅头脑有点呆,人走到近前了,它们还浑然不知。这时只管伸手用劲一钳,将它们提出水面,甩进鱼篓便是。
  暮春夜晚的田野里如果亮着无数捉鱼的火把,而火把又穿梭般地移动。这时蛙声潮动,热闹如鼓,春夜瑶村的田野就有说不出的动人心魂了……
  ……噫,我现在也不知我怎么会这么喜欢回忆,其实,那些场景并没有赋予生命特殊的含义,可那些场景就像生命丝丝缕缕的养料一样,对我已是不可或缺。我真的想象不出,人生如果没有那些回忆,我又如何度过余生呢。如果没有那些回忆,我想我早就偃旗息鼓舍世而去了。
  黄豆
  黄豆种在东坡上。
  拱芽时的黄豆,胖胖的如初生的小子。但没过些时日,就纤纤弱弱的,如遭罪的丫头了。要说丫头,本是东坡的那些草,但草疯抢了豆苗的基肥,就以正主自居了。
  二月把黄豆种在东坡,三月去水田插秧,四月该返回东坡匡扶正义,重新确立豆苗的主人翁地位。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起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陶氏的诗我是记得的。只不知当年陶氏锄草是几人,若是他一个人,那情景就未免显得太凄清了一点。一个人劳作是一件孤独的事情。
  我家锄草,总会一家大小都上。我在《四季农事》里说过这事。选个晴日,一家四口迎着初升的太阳,背着锄具,提着酒壶,早早来到东坡。
  东坡的草的确旺盛,如果不细察,根本感觉不到“豆苗稀”的样子,还以为一坡长的全是乱草呢。所以锄草是一个细活儿,下锄要十分小心,不然就连草带苗都给薅了。撑锄人一般是我父母,我和小妹只能跟在后面拾掇,将薅倒的草抓拢来,磕了草根上的泥巴,再将草放进土箩里。这时回头再看,才有“豆苗稀”的情景。这样一路向前,脚下的那片土地就像剃头师傅给剃了一般。所有的杂毛乱草薅去了,只留下一蔸蔸俏巧的豆苗,颇有点像乡村小儿头上扎的鸡毛帚。土地经雨水淋,经阳光晒,原本已变得呆板灰白,像一件穿旧了的衣裳,这会儿给锄头一刨,把下面的新湿翻上来了,地就像染了一回嫩黄,而且膨膨松松,像一块人见人爱的蛋糕。
  在这样的日子,当头的阳光是猛烈的,而劳动的心却是愉悦的。父亲和母亲一边锄草,一边琐琐碎碎说些家事村事,我和小妹在后面听着,似懂非懂,偶尔也问一句两句。足够大的风从坡走过,带来的凉爽几乎可以与烈日抗衡。风走过时,万千豆叶一一翻举,露出绿白的叶底,一副副欣欣然的样子。劳动的我们这时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甜蜜。
  休息时往坡上的草丛中一坐,由我和小妹斟上酒,母亲一杯,父亲一杯。父母喝酒的时候,我和小妹就在东坡上追逐,有时也捉捉蝴蝶蚱蜢什么的。
  但东坡的豆地其实太多,仿佛是在锄草的过程中,我与小妹就从童年到了少年。
  少年时锄草,撑锄的已换成我和小妹,拾草的则是父母。拾草的父母在身后还是喁喁私语,仿佛他们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但我和小妹都没有心思再听了。我和小妹各怀异心地锄着草,时不时就把苗给薅了,惹得父母在后面骂,骂我们的心给狼叼 了,只剩躯壳一具。也许吧,要不然凭我们锄草的技艺,是不会这么频频出错的。
  小妹想什么,我不知道。而我呢,我是想我不能在这里锄一辈子草,陶氏的诗固然学过,但那时还体会不到他高妙的心境,再说陶氏也是出去走了一遭,才回来安心锄草的。我说什么也得出去走走。那时,坡上的阳光还是一样的烈,风还是那般的大,暑热和凉爽在身上交替时带来的快感也同以往一样。东坡新锄土地依然像刚出炉的蛋糕,东坡的豆苗依然在阳光和过风中露出欣欣然的样子。不同的是,湛蓝的天空突然就有大朵大朵的流云经过。这在以往,我是没有注意的。流云在天上似乎懒懒的不动,但它们的阴影却像鹏鸟的羽翼,在地上迅捷地穿移,经过东坡,往往不要几秒钟,然后翻山越岭,很快就看不见了……
  每一朵流云经过东坡时,我的心都有一阵莫名其妙地悸动;每一朵流云消失在天际时,我的心都有说不出的怅然。就在小妹扔了锄头嫁给一个城里人后,我也扔了锄头跑了。我跑到大城市去钻研奋斗,去安营扎寨。
  山枣子
  山枣子的学名叫山楂。就是每年的这时,一树树红彤彤的山枣悄然点缀在瑶村山路旁的林木之间。那情形,就像国画大师完成他的泼墨山水后,再用鲜目的橙红点洒其间。或作春花,或作秋实。
  是在前天我与小儿玩橡皮泥时,才想起故乡瑶村的山枣来。把七色的橡皮泥混合一起,稍稍捏成团,再平展开来,就会露出一幅玄妙而炫丽的彩色图案。那种悸人心魂的美让我不由就想起了秋天瑶村的山野,进而想起秋天山野里那一树树珍珠玛瑙般的山枣,以及摘山枣时那些碎片的温馨和凄冷。
  父亲一年四季都一个人进山砍柴。父亲已习惯了那种孤独的劳动。只有在秋天山枣成熟时,父亲才带我上山。很多细节,我现在已记不清了。我现在能依稀记住的,是那一山秋色凄艳的木叶;是深秋温凉如水的阳光;是山风姗姗徐来,无边落木潇潇而落的样子;还有那一山寂静和寂静里细细碎碎的响动……所以这些,让我回忆起来,满是凄清和感伤。惟有从林子里传出来的父亲雄浑的伐木声,才让我的回忆显得安详而从容。那种声音至今好像还能给我的生命传递一种力量。
  山枣树是有刺的。我摘山枣的时候,山枣必会用刺扎我。一不小心,血蕾就会从被扎的指尖迅速冒出。那颜色和形状像是另一种山枣。现在我已经记不清那些痛感了,就算在当时,我也没把这些许疼痛放在心上。那时我的心思一会儿放在了那些亮晶晶粉嘟嘟的山枣上,一会儿又放在了父亲身上。我摘山枣时,父亲已钻进林子里砍柴去了,触目处,除秋阳下万千攒动的木叶,整片山野就只有我一个小小的人影。所以父亲的伐木声对我而言,就显得尤为重要。我非得要在父亲的伐木声中才能专心摘山枣。父亲的伐木声一停,一山寂静就把我弄得像只受惊的兔子,我弱小的心灵很快被一山寂静吞噬,一副惶然无主的样子。而我更担心父亲被寂静里的神秘怪物给偷偷撸走。于是我便站在高岗,昂然着脖子,脆怯怯地喊一声:爸爸——!若不听见父亲回答,我就一声比一声喊得凄急。直到父亲在山沟里答应了,我才将悬悬的一颗心安定下来,继续摘枣。等把一树山枣摘完,我又要喊一阵父亲。无人的林子,就在我与父亲的应答声中,度过一个懵懂而详和的晌午。
  山枣多渣少汁,即使熟透了,吃起来也有些涩。孩童时没什么吃的,这东西还算不错,若搁到现在,我可能不再喜欢吃了。现在山枣带给我回忆的,显然不是它的味道,而是附载它身上的一些温馨往事。那时的我对父亲是多么依恋和信任啊。仿佛我就是天风下万千木叶中的一枚,只有握在父亲的手心,才不会被吹得无影无踪。山野里那些岑静的晌午,现在想来,隐约透露无尽玄机,仿佛上帝特意把我与父亲单独置于那样的时空,让我们把浓浓的亲情渲染到极致。那时我太约七八岁吧。
  我记得从十岁起,我似乎开始有意挣脱父亲的怀抱,尝试着去独立闯荡,让勇敢、坚强等一些雄性词汇逐渐附满全身……
  等到现在,我再与父亲单独相对,彼此已平和得像旷野中两株默默相对的大树,再也找不到要把一颗心寄托在另一颗心之上的感觉了。我们都先后长大,并且逐渐变老,所有的感觉都趋入沉静而迟钝。我只有在与小儿戏耍时,才会复苏儿时的一些记忆。而一旦复苏儿时的记忆,我总会伤感得想哭。我多想时间能够倒流,让我对父亲一直有那种极度依恋的感情。但不行了,在家族的生命藤上,年迈枯萎的父亲已显得可有可无。这都是自然规律。我知道父亲走后,就该轮到我走了,就像一片片木叶脱离枝头,就像一只只葫芦脱离藤蔓。等到我走后,家族的生命藤就会由儿子和他的儿子演绎那些细腻的情感。只是不再是在瑶村的山野,道具也不再是那些山枣……
  ……现在,我还记得把满满一蓝子红红的山枣提回家时,母亲一脸的自豪和小妹一脸的惊羡。一家人吃着山枣,笑得那个开心。而我,奉献的喜悦,染红了腮梆。
  桃树
  西园的那株桃树我似乎曾经提过?那株桃树,打我有记忆起,就立在西园的东墙边。身子斜斜的,像一个依门而立的少女。
  若与梨树比,开花时的桃树是比不过梨树的。开花时的桃树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晴天它也笑笑的,雨天它也笑笑的,天真未凿的样子,惹人疼爱。桃树随便站在那儿,都好像在自家后院玩耍的女孩儿。
  梨树不同,梨树裹着一身艳白,像个精灵,像缕幽魂,随便站在哪里开花,都像个落难民间的公主。莹莹一身白素,晴天也是要哭的样子,雨天更是要哭的样子,让男人见了,心凄如许,恨不得要为它这副模样两肋插刀,死而后已。
  花败叶生后,桃树的样子就比梨树强多了,一是桃树的叶绿得纯粹,绿得惹眼。二是桃树的叶形细小修长,如狐狸的只只媚眼。当残红飘落,媚眼似的桃叶簇簇拥拥挤满枝头的时候,桃树就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突然长到了十七八岁,通身憨态渐隐,媚态初现。而长满呆板肥厚叶子的梨树呢,这时则像一个生了娃的妇人,则毫无特色可言啦。
  我喜爱西园的那株桃树,当然有甚于三青家的那株梨树。不作其他比较,仅仅因为西园的那株桃树是我家的。春天花红的时候,我随便撷一枝送给哪个女孩,是没有人管的。夏天桃熟的时候,我想先摘哪只桃,摘就是了,也是没人管的。桃树一直是笑笑地对我,不怨也不恼。整个童年,我真有点像怡红院里的贾公子,而桃树则好比是丫环晴雯。我们随便怎么嬉戏都行,而其他人却不能指染。我在以往的文章多次提过西园,我记得在《豆娘》一文中,通篇记叙的都是自己独守西园的时光。其实不单单是因为西园有款款倦飞的豆娘,我的独守,与西园的那株桃树也大有关系。
  从春天开始,我就喜欢攀上桃树,坐在丫枝上,看一粒一粒的花蕾如何长大、破红、绽放,然后飘落,在蒂核处结出青青的小桃。树杆被我长年攀上滑下,弄得光溜溜的。路人经过西园的时候,总要夸一句:玉团子呀,你家的桃树今年花开得真多,一定会结好多桃子。听了这话,我的心里就会涌出一丝甜蜜,好像已经吃着那些桃子了。
  无人的时候,我躺在枝丫上,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听耳边蜂蝶经过的声音。一晌午一晌午就这样消磨了。那时节,一般是些晴晴的天气,人蔫蔫恹恹的,总像睡不醒似的。那时节,小小的人儿也觉寂寞,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消度。是的了,我也不知村里的其他孩子是如何度过那些时日的?只有等到狗们兴奋地缠在一起,孩子们才会从村子里的各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拿着石头,喊着叫着,朝狗们身上砸。但沾在一起的狗们,无论怎么打,也不分开。孩子们就用最恶毒的话骂它们。一个个蛮气愤的样子,心底里却是止不住的慌乱。却说不清因何而慌乱。等到大人们拿狗开他们的玩笑了,一个个又胀红着脸散开去,消失在起先他们匿身的地方。
  《聊斋》那时还没读过,相似的故事却听了不少。西园的东侧是一个破败的土窑,里面深深的黑黑的湿湿的,孩子们从不敢进去。我一个人抱树而眠的时候,常常幻想,会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小狐女从里面走出来,怯怯地越过园墙,朝我嫣然一笑,然后陪我玩耍。有时我对着一朵花一片叶也有这样的幻想,我甚至还跟它们自言自语,我希望它们能回答我的话。那时的日子实在多得不知如何打发!
  桃树的寿命是很短的。等我懵懵懂懂的童年过后,西园的桃树就不再开花了。父亲拿着刀要砍桃树,我才猛然发现桃树真的很老了。我流着泪夺过父亲的刀,求父亲放桃树一马,说也许明年它又会开花。但到了明年,桃树不但没开花,连叶也稀少了。
  挨了两年,桃树终于死了。桃树死时,枝头上再无一片桃叶,青青翠翠的一树,是些攀沿的苦瓜藤。这时父亲要留它作瓜棚,我却拿刀将它砍了。那时我太约十六岁的样子吧,正在读初中,喜吟风花雪月之词,有点要恋爱的迹象。那时满脑子都是怪想,我将枯桃砍了,就是不想让它站着受辱。
  西园的那株桃树砍后,父亲又栽了几棵。是嫁接的水蜜桃。未等长成树形,一棵棵就急巴巴地开花结果了。那时我已离开瑶村读书去了,守着它们开花结果的是比我小几岁的小妹。小妹与桃树有什么故事,我不得而知。而这时就算想问小妹,小妹也不在身边。这时的小妹在一所遥远的乡中学教书,同她的丈夫一起,守着一群孩子过日子。
  水蜜桃的寿命更短,只七八年就全夭折了。我之所以要用夭折这个词,是它们看起来真的不像长大了样子,至少比西园从前那株桃树的个子要小得多,但说死就都死了。也难怪它们那么早就急切切地开花结果,想必是知道自己的命运。
  我与小妹读大学的时候,母亲也在远离瑶村的一所小学教书,家中就剩老父亲一人了。那年老父亲闲着无聊,就把整个西园都栽满了水蜜桃。两年后桃子挂枝,老父亲干脆不住家里了,而是在西园搭个帐篷,抱着铺盖住进去了。至于他守着满园桃树有什么样的心思,我一样不得而知。我只知道那些年我家的水蜜桃在全村都是有名的。鼓鼓胀胀的水蜜桃就像青春期的少女,那白里透红的肌肤呀,掐一把就能掐出蜜汁来。我从父亲的来信中,能读出父亲对桃树的那份感激。父亲说,睡在桃园里,他经常梦到年少时的事情……
  读完大学,我分在闹市工作,很少回家,也很少想及家中的老父和他的桃树。等我前年回家,西园的水蜜桃就只剩一个个树蔸了。我惊诧地问父亲:好好的,怎么都砍了?父亲说:好什么好,都死了呢。我掐指一算,日子惊风而过,转眼间,又是八九年了。
  我陪笑着对父亲说:死了就死了吧,等明儿赶集时,我再买一些桃树回来栽。父亲叹一声,摇摇头说:算了吧,我也差不多要去了,到时桃子熟了,谁来为它们守着呢?听了父亲的话,我认真地看了一眼父亲,才发现父亲真的已经很老了。两颗泪就从我的眼角流出来了。
  我回城后,西园就荒废了。没有桃树的日子,父亲是如何度过的,我依然不得而知。好些次我要父亲搬到城里来住,父亲只是不肯。前天三狗子来城里,他顺便告诉我,父亲总喜欢在空空荡荡的西园里转悠。我听了,心里又是一酸。
  梨树
  每年梨树开花的时候,我都会梦见下雪。雪一场接着一场,下得昂扬而亢奋,把整个梦乡遮得严严实实。
  事实上呢,整个村庄只有一株梨树。它孤零零地立在三青家的园墙边。下面便是白水一片的稻田。梨树的疏影横斜在白水之上,没有诗中的余香,只有浅浅的寂寞。这些都是冬天的情形。每年冬季我都要在斜映枝影的白水边站立好久。我是在远眺兰花儿的踪影。但兰花儿冬天一般不来瑶村。兰花儿常常要等到农忙之时,才来瑶村帮嫁到这里的姐姐做事。
  见到第一片柳叶时,就知道春天来了。睡一夜,粉砌玉琢般的梨花就开得满枝都是。那种超标脱俗的美,一下子把人的心灵塞得满满的。村庄里的万事万物陡然间就显得生动起来。早晨去溪边挑水的村人,在仰望梨花之后,必会俯身在清澈的溪流里照照自己的影子。若是头发乱了,就用手捋一捋头发。若是脸颊脏了,就捧一捧凉水洗洗。
  而我的睡梦里,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雪,下得像无数的意念在飞。多少成长的幻想和往事像雁群般掠过梦乡飞雪的天空,最后都如花雨般落在兰花儿娇俏的身上。梦醒之后,我只能冥对那树梨花。漫长而懵懂的童年已经过去,我的心如春夜檐瓦上的一只过猫,突然间像陷失了什么,需要一双虚拟的手来修补。
  痴对梨花,便成了我那些年的必修课。晴看梨花,梨树如新春里披着白裘的少女,艳丽动人,不可方物。雨看梨花,梨树又如寒夜弱灯下孤立的少女,凄婉哀怨,楚楚可怜。梨树开花的时候,叶还没长成,青色的树皮匿在花蕊之中,隐约露出的那一抹,幽幽的竟如少女一翦忧伤的眼神。也许就是这开花的梨树,这忧伤的眼神,将我从懵懂的童年牵引到无故寻愁觅恨的少年来了,谁说得清呢?
  可是,兰花儿却迟迟不见出现。每年春插的时候,兰花儿总会来瑶村帮她姐姐插秧。独独那年春天,梨花已经开败,春插逐渐结束,还不见兰花儿的踪影。
  ……然后就到了四月。四月的瑶村,郁郁的雨已经没了,乱乱的风已经停了。惟有明媚的阳光满天空都是。绿意重重的瑶村如罩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器皿中。我那些水雾般的心思也似乎被夏日的烈阳烘干了。而梨树披着一身重绿,在村庄的万木之中,如一个毫不起眼的妇人,怎么看,都没有半点精灵之气了。整个春天,我就如做了一个意绪缠绵的梦。
  四月的瑶村是一年中最舒服清爽的季节。四月的瑶村,孩子们的欢笑往往最响最亮。他们追逐的身影在村前村后如风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而我,不知不觉就将自己的身影加入进去了。
  梨是葫芦梨。葫芦梨早熟。就在葫芦梨半熟不熟的五月,总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半夜扫过村庄。天明一看,村庄的植物一株株像遭劫了一般。梨树也不例外,风吹雨打,枝头上的许多青皮梨都掉到水田中的烂泥里了。
  梨树是三青家的,但掉落水田的梨子三青不能一人独霸,所以一大早我们就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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