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谢宗玉文集-第5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梨树是三青家的,但掉落水田的梨子三青不能一人独霸,所以一大早我们就在水田里的青禾间忙开了。我们倒着屁股在烂泥里乱摸,时不时就有一声惊叫传出来,那当然是摸着梨了。梨树自我们出生以来就站在那里了。每年五月的一场风雨过后,我们都会下田摸梨,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全然没有想到,兰花儿这时会来瑶村。若是知道兰花儿要来,打死我,我也不会下田。那天当我抬眼看见田埂上笑意盈盈的兰花儿时,居然像见鬼了似的,惊叫一声,就如兔子般窜出水田,一溜烟逃走了。
站在无人的屋沟里,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满是泥巴的脚丫和满是泥巴的衣裳,我满脸臊红,羞愧难当。我真不愿意让兰花儿看见自己这副贪吃相啊。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似乎才懂得羞耻之心。以后我为人处事,就常常以大人自居,村庄代代相传的礼仪也是从那时开始浸染我的行为。
可笑的是三青。三青那次乍见兰花儿,高兴得连嘴都合不上。忙把衣兜里那些还沾着黑泥的梨子掏出来,往兰花儿手中塞。兰花儿满脸通红,辞而不受。可三青还要硬塞。兰花儿一急,用手一拔,三四个青皮梨就满地乱滚。就在三青诧愕之余,兰花儿转身跑远了。
现在想来,三青那时多傻啊。可傻傻的三青却爱得刚烈而执拗。我真不明白,当兰花儿的姐姐也就是三青的大嫂死后,兰花儿嫁给三青的大哥时,三青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而且一走就再不回来?其实就算兰花儿不嫁三青的大哥,兰花儿也不一定会嫁给三青。可三青就要把自己逼上绝路。我可不像他这么傻,兰花儿没嫁给我,我还可以看着兰花儿生活。人生所有的归途中,其实这也算温馨的一种。
棕树
每一棵棕树都很瘦。每一棵棕树都站得很直。一根主杆上去,千手佛般的叶子全聚在树冠。每一柄叶子都宽宽阔阔的,砍下来,稍稍修剪,便是一柄蒲扇。棕树的样子很像一枝擎立的阔荷,按理说,它应该有女子的妩媚,可怎么看,都看不出女子那份妩媚来。春天黯雨夹着东风,夏季暴雨夹着南风,瑶村所有的植树,都在风雨中哆嗦颤抖。风雨过后,几乎没有哪种植物不丢枝弃叶,伤痕累累,有些就夭折了。惟独棕树没事一般,再大的风雨,也伤不到它。它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风雨把它的叶子扯得哗哗作响,它却连弯一下腰都不肯。
如果硬要把棕树比作一类人,那只有古代的忍者可比了。瑶村的棕树一出生,就像忍者一般把自己与外界孤立起来,一出生,就像有某种神秘的使命在等待它们。它们的姿态就是一副修心练性的姿态,这种修练还不是无为无不为的那种,而是带有极为坚忍的色彩,像金庸笔下的小龙女,躺寒床卧草绳,连睡觉的时候也不忘修练。这实在与南方的植物泾渭分明!
南方的植物都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姿态存活,样子多是蔓蔓枝枝、松松垮垮的。风雨旱雪都可以改变它们生长的样式。譬如说吧,天旱的时候,好些南方植物萎萎缩缩的,像个落难的叫化子,一旦雨水充足了,一个个又昂扬得像个暴发户,枝那个粗呀,叶那个肥呀,好像把能够吃尽去的养料水分全吃进去了,像城里的胖娃,典型的饮食无度、暴殓天物。棕树的生长就一点也不受外界的干扰。它们永远是精瘦精瘦的,它们的生命似乎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某种磨难而来。就连它们的叶子也一片都不旁逸,全是围绕主心生长,一副保驾护航的模样。它们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把主杆送入更高的天空。我想棕树之所以从不弯曲一下,同家奴般的叶子严厉看管、层层紧束也不无关系吧?纱网似的叶柄把主杆像缠足般地紧紧包扎,留给主心的只有一片小小蓝天,所以主心只能心无旁鹜地朝着蓝天进攀。棕树也许就是怕受南方莺莺燕燕花花草草的世界影响,才会在一开始就让佛手般的叶子把自己圈成一个独立的王国?它显然成功了。
修练的棕树在忘我的境界里幻渡一生,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的年龄。棕树并不把它的年龄记载在树心,它没有年轮。棕树的年龄就是它们身上的圈圈伤痕,只有刀刃记得。当农人每年把棕树的叶柄剥下来做蓑衣的时候,留下来的那一圈圈伤痕,就是棕树的年龄,也是它的修练进度。如果把棕树当作古代修练内功的武士,我不知瑶村的棕树到最后究竟可以修练到第几重?据说练内功的武士一般以九重为最高。棕树呢,棕树的最高境界是几重?蓝天浩渺,如果想抵达宇宙,棕树的最高境界便是无穷了。棕树的心气实在是太高了,如果单从这方面说,瑶村的每一棵棕树都是失败的英雄,都有一段悲剧式的命运。
但就算如此,到最后,棕树也是瑶村长得最高的树木之一。棕树把自己送入高高的天空,围绕主心的那一簇阔叶,就如悬在半空的楼阁,让瑶村的孩子们只有羡慕的份。悬在那么高的地方生活,想必一定独具其味,在陆地上行走的我们当然无法领略。瑶村每天的第一缕天风,每一片阳光,第一颗雨,第一滴露,都是先由棕树品尝,然后才是其它万物。
相对它自身远大的理想,棕树也许是失败了。但相对其它树木来说,它完全算得上一个大大的成功者。其实棕树的根基并不好,棕树的根从来就长不到拇指那般粗,这要在年年飓风横扫的瑶村生存是多么艰难。可棕树就凭着自己的韧性站稳了脚根,并且不依靠外物,把自己高高地托入云端,过着云上的日子。为了弥补根太小的不足,棕树长出无数的根来,并且每一条根都往土地的纵深处扎,就像叶心向着蓝天生长那样,都是一副锲而不舍的架式。所以飓风来时,其它根粗枝大暴发户般模样的树木也许会被连根拔起,棕树却安然无恙。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瑶村我这个人来了。我一直认为,在瑶村那些花花草草的日子,生活得太惬意了,所以棕树那种苦行僧般的生活我是学不来的,如果我要做一棵树,我就随便做瑶村的其他什么树好了,就不要做棕树。棕树长到一定高度,瑶村的第一片阳光第一滴雨水就由它品尝好了,我甘愿睡个懒觉,迟迟起来,承受瑶村的第N缕阳光,第N瓢雨水。
而现在,我居在城里了。城里的日子跟瑶村完全相反,看似灯红酒绿的生活,其实却非常的逼仄、紧张、不舒展、透不过气来。在城里生活,我时时刻刻都有一种被包扎的感觉,我对周围喧嚣的人和事一点兴致都没有。我想重回瑶村,但再也回不去了。现在我只能紧闭家门,在一页一页的书卷中幻度光阴。一不小心,我就过成瑶村棕树的生活了。这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可城里再也找不到比这种生活更好过的了,我只能认命。
既然如棕树般地过日子了,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抵达某种高度,那时,就由别人吃我思想的残羹冷炙吧。想到这些,我不由笑了……我可真不想这样啊。
走家串户
现在我已经没有结交朋友的习惯了,我掩上心扉,反身朝着内心无限的隧道越走越深。那还在人群里晃悠的,只是我的虚形,我的实质已与人隔着无法传递声音的距离。而年轻的时候,我可不是这样啊。我跟大多数同学一样,喜欢走家串户,也喜欢把别的同学往自己家里带。不但自己热情,还要父母跟着热情。父母若稍有怠慢,等同学走了,我必会跟他们翻脸。那时把同窗之谊看得可真重啊!
第一次来我家的女同学我清楚地记得那是谁,我已经在两篇文章中说过这事,如果我还要说,我妻子看了肯定会不高兴,我就不说了罢。那么第一次来我家的男同学是谁呢?我没有太多的印象了,我猜不是黎华就是周武。他俩算是我的铁杆哥们,我告诉过我的父母。所以他们来时,母亲总是把我们自己舍不得吃的“面子菜”端出来摆上。相对来说,黎华要成熟些,懂礼节些,他知道面子菜只能看不能吃,所以下筷时最多象征性地来一下。而周武不同,周武认准哪碗菜好吃,就必会将这碗菜吃光为止。所以有时候一家人说闲话的时候,父母也会把他们两个人拿出来作比较。说到黎华,就挺赞许的,说我到了别人家,也得学他的样。说到周武,一家人就哑然失笑。那时我往往忿然作色,说:不就是吃了你一碗菜嘛,这么久了还议论人家。母亲就笑着解释:你看你看,不就是在闲聊嘛。这种闲聊,一般是在夏季的晚上,一家人各背一张凳子坐在禾坪里,在星光下摇着蒲扇,七七八八地胡扯。现在想来,可真有些温馨。(只是周武日后若见到这文章了,可千万别生气啊,说好你个谢宗玉,吃了你家一碗菜,几十年了还记在心上!若真这样,可就要笑死人了。其实那时我们不懂礼节,反倒更真更可爱些。要不然我即使说出这事,也会用化名的。)
当然,我若只记得别人在我家吃就太不“义道”了,呵,我还记得他们给我家做了好多的事。农事那时可真多,即使带了同学来家里,父母也不会让我多歇一会,隔一会就安排我做这做那。同时歉意地对那些同学说:同学们,你们自己玩,啊?宗玉得去做事了。同学们听了这话,往往就说:什么事啊?什么事啊?我们一起去!父母心里乐呵呵的,嘴里却说:怎么好意思呀?
但他们才不管你好不好意思,早拿着农具,攒着我出去了。我本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但周武和黎华也都不差。我记得他们曾陪着我挖过土,收过稻,扯过花生,扯过稗草。由于人多,加上心情好,事情往往很快就做完了。而做完这事,父母又会安排我们做那事。那时父母可真精明啊,典型剥削我同学们的“剩余价值”。呵,好在较起真来,我在别人家做的事不比别人在我家做的事少,所以父母大人就算知道我现在在编排他们,也请不要心怵。
高中时,同学之间走动就更频繁了。周末或者是到了寒暑假,玩得好的同学就一家一户地窜,人数往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到最后,简直跟一群蝗虫差不多,所到之处,实行的都是“三光政策”,不等主人上桌,我们就把饭菜吃光了,晚上我们又把所有的床位都占住了,主人便只好都跑到村里这家那家去借宿。而我们根本没认为有什么不妥。
我记得高中时李冰家里的人特别好客,最后越滚越多的“蝗虫”往往会在他家来一次“盛宴”,然后才作鸟兽散。李冰是家里最小的儿子,现在想来,他那时已年迈的父母为了我们这班“蝗虫”可真遭罪。稍微欣慰的是,那时李冰家春插几乎都是同学们帮忙。当然那时我们并没有把事当事做,而是当作美好心情的一个道具。李冰的人缘好,我记得有一回,班里有一半同学去帮李冰家春插。男男女女,站满了一田埂,大家一字排开,一声喊,就比起赛来了。那个笑闹声啊,几乎把田野里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李冰的父母站在田埂上是一脸的荣光,为什么?儿子人缘好,朋友多,做父母的欣慰啊!然后我记得那次春插比赛,谢某人获得了第一名。谢某人读书成绩从没获过第一,所以对那次春插独占鳌头的事一直沾沾自喜,念念不忘。就算到了现在,回忆起来,心里面也是明朗得很哪!
高中时与我玩得最好的同学却不是李冰,而是……我在这里之所以不敢点出他的名字,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让我说出他的名字。如果时光能在高中凝滞,那该多好。但是没有,高中毕业后我和他为了一个女人闹翻了。这其中的是非曲折我也无心论述了。总之我和他错得少些,而她错得多些。故事的梗概就是,如果这世上没他,她现在大概是我的妻子。但世上有他,现在她做了他的妻子。如今想来,人生短短几十年,谁做谁的妻子还不都一样啊。但当时我们不这么想,当时我们都很愤怒。
我今晚之所以提起他,是那时我去他家也比较多。而我之所以要提到去他家,是我想起帮他家挖马铃薯的事了,我家乡那时不种马铃薯,所以对挖马铃薯我特感新奇。圆圆溜溜的马铃薯躺在地里,用锄头一撬,就滚出来一窝,像我家土地里常有的琉璃石。我还记得他家种了好多高梁和甘蔗,我们在红红的高梁地里走来走去,叶子从身边哗哗哗地流过。我还记得他家有专门砍甘蔗的镰刀,那农具是我第一次看见。我记得一刀砍下去,蜜一样的水汁就从甘蔗的刀口边流出来了……当时我们可真好啊,可后来我们把彼此伤得够惨……
哎,我不想再回忆下去了……以明朗的心情开始,以黯淡的心情结束,非但是我这篇文章,人生好多事情都是如此啊。
野茄子
野茄子一颗颗如珠算盘大小。之所以叫它野茄子,大概是因它成熟后,当阳的一面红里透紫,与茄子的颜色差不多。
野茄子是一种蒲类植物,沿着地表匍匐生长。在瑶村水气充足的山沟边,如果没有灌木丛和其它蕨类,就必有一小片一小片地毯般展开的野茄子。
野茄子是不是野草莓呢?应该不是的。如果野茄子是野草莓,那么故乡瑶村另一种类似草莓的植物又是什么呢?野茄子虽然不是草莓一族,但其味道跟草莓有点像,并且更胜三分。童年时,我们可没少享受过,一个个常把牙齿吃得紫黑紫黑。
摘好的野茄子,我们不喜欢用竹篮装着。凡有野茄子的地方必会生长穿茄草。穿茄草细丝般的长茎柔韧有力,我们顺手扯下来,就用它穿野茄子。由于不知它的名字,就叫它穿茄草了。
现在你能不能想象出那是一副怎样的情景?想象在瑶村六月绸缎般的阳光里,孩子们把一颗颗珍珠般的野茄子穿成一串串,扎成圈,套在脖子上的样子?承接着阳光雨露的野茄子,当阳的一面紫红紫红,而背阳的底部却白里透红。那种颜色的过渡与搭配,是我后来见过的所有珍珠都无法比拟的。把这样的“珠子”套在脖上,那些清贫的日子就显得富有起来,衣衫褴褛的孩子们跟着就有了一些华贵之气。如果把这样一串珠子送人,送给我喜欢的兰花儿,又该怎样来形容这番醉心呢?
兰花儿的姐姐嫁到了瑶村,兰花儿就经常来瑶村玩。兰花儿的家乡没有野茄子。那个深夏,我从浓稠的阳光里推门而入,把一串珍珠般的野茄子往兰花儿脖子上一戴,然后满脸羞红地一转身,又投进深水般的阳光之中,身后,是兰花儿娇俏的一声惊叹。从那时起,我就以为兰花儿长大后必会成为我的婆娘。
但长大后呢?长大后兰花儿没有成为我的婆娘。兰花儿的姐姐死后,兰花儿为了照顾她两个小孩,就嫁给了她的姐夫。这种结局其实并不是偶然。现在想来,其实我们童年的某些细节,就预示了我与兰花儿这样的结局。
是在杨冲坳一个有泉水的地方,汪汪的一泓泉水在阳光下一副清澈无辜的样子。我仍然记得兰花儿用手掌捧水喝的样子,泉珠从她半透明的指缝里漏下来,飞花碎玉般地在泉面上乱滚,吓得泉面上的梭子虫梭来梭去,慌张得没了主张。像我的一颗深藏异想的心。
喝完水,沿泉而上,就看见那块野茄子了。野茄苗长得葱茏青翠,上面的野茄子颗颗肥圆鲜美,由于没有别的乱草杂木,颗颗野茄子聚在那里,就像一盘没下完的弹子棋。这种情形,莫说是兰花儿,就连我也是很少见的。我与她冲上去,就彩蝶翩跹般地忙开了。我一边摘一边想,若把这些野茄子串成一串,给兰花儿戴上,那该多美啊。我完全没有去想,这么多这么肥的野茄子别的小孩怎么没发现呢。如果我这么想了,我就一定能注意到周围的危险。
当兰花儿发出一声尖叫时,我才注意头顶上那么硕大的黄蜂窝。蜂们显然被我们的近距离接触惹怒了,正在不安分地围着蜂巢飞。我刚想叫兰花儿伏下,兰花儿却如惊鹿般跳开。而人一跑,就会形成一股风,蜂们听到风声,就会跟风出击。然后我就恍惚看见一支利箭朝兰花儿射去!可怜的兰花儿哪跑得过黄蜂啊,七八支蜂刺最后全扎在了兰花儿裸露的腿上。兰花儿先是吓呆了,等黄蜂退去好一会儿,她才嘤咛哭起来。而我知道,真正的疼痛和不适还没有正式开始。我站在那里,内心如焚,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当时我多希望这些蜂是叮了我,而不是兰花儿。
尽管我用嘴帮兰花儿吮吸了腿上的毒液,又用村庄的土法子用尿拌湿泥帮她揉搓伤口,但半小时后,兰花儿彻心彻肺的啼哭还是在骄阳下的山野如期响起来。我别无他法,只有陪着她大把大把地流着泪。
而后整整一个夏季,我都思谋着如何替兰花儿报仇。但蜂巢实在太大,我对付不了它。最后我也被黄蜂叮了几口,才不得不放弃了。
若干年后某个阳光明媚的晌午,我立在西方那则神话寓言故事的前面,想起兰花儿与我曾经的事情,忍不住心酸一笑。书上说的是苹果,而我们则是野茄;书上说的是蛇,而我们遇到的是黄蜂。而情形却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们的结局也许是注定的了……
不同的是,亚当和夏娃不听忠告,他们结合了,所以生活的毒蛇时不时要窜出来袭击他们,让亚当恼了又恼,隔不了多久又把夏娃退还给上帝。我与兰花儿没有结合。所以阳光下那片甜美的野茄就一直保存在我们彼此的心中,而高高悬挂的蜂巢只在虚念中的某个角落蛰伏,再没有出来闹过一次事。
或许有些失落,但我能够坦然接受这种生活。真的,我早说过,兰花儿是谁的妻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兰花儿就生活在我们村庄,在我身边,她的一颦一笑,我能尽收眼底,这就够了。
柳树
池塘边的那棵柳树死了。
柳树是我小时候栽的。我离家外出那年,柳树已长成了楚楚动人的模样,在风中,它斜舒柔枝,像村口母亲飞扬的衣袂,都一副要挽留我的心思。多少年后我回到村庄,母亲还在,而池塘边的那棵柳树却死了。
我问母亲柳树怎么死了。母亲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村里很多人先一年还活得好好的,第二年就入了黄土。死哪是一件说得明白的事情呢?
也许是吧,树之所以先于母亲、先于我离开人世,这只是偶然。也许是在我离开的那些年中有一年突然天旱,池塘枯了,没了饮水,树就死了。也许是有一年冬天没下雪,来年树上的虫卵变成虫,一下子把树叶吃光了,树就死了。又或许是一只甲虫看中了稍带甜味的柳杆,钻进去,就懒在里面不肯出来,然后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将树蛀空,树就死了。
……总之,树死的方法同人死的方法一样,有成百上千种。
树是我亲手栽的,树的离去同一个亲人的逝去没有区别。原以为我飘泊在外,树还会是当年那副枝繁叶茂的样子,在村口陪着母亲等我回家呢。可如今我赶回家时,等待我的只有树站立的枯骨。
树一直在盼我回家吗?树有什么要对我倾述的吗?生的时候那么婉约的柳树,死了却以一副狰狞的面孔示人。那么多年没见了,树一定有一肚子话要对我说。
我亲手将树带到人世,树也该给我个交代,是不是啊?它怎能不等我回家就一声不响地离去呢?我抚摸树身,我摇晃树杆,枯枝在上面嘎嘎作响,这或者就是树所留的遗言?我抬头去看,发现树的枝头缠着几截枯藤,我就知道树在死前有过一段极为缠绵的爱情,那样我的树也算没白活一世。也许树就是因爱而死的。树死了好些年了,藤缠它的痕迹还丝丝分明,藤从半途突然斜身上树,攀缠住了,就再也不肯放手。藤镂刻着树杆,藤扭曲着树枝,藤以寄生的方式爱着树。树不堪重负,后来就被这沉沉的爱累死了。是树死后,藤才知道自己的爱是多么累人,于是伤心欲绝,在树没死好久,也跟着死了。类似于藤缠树的爱情,在人间,也大多是以悲剧告终。女性中第一个觉醒的是舒婷,她不愿再做藤,她要站成橡树边的一棵木棉。如果我的树真是这么死的,也算死得其所。
可是,树究竟是不是这样死的呢?我也不能肯定。在人间,如果哪一个女子也这样把一个男人痴缠至死,那男人多半是不后悔的。在这个浮躁的尘世,我就常盼还有一份精致细腻的爱能把我缠死去,那我也乐得不必苟活了。怕就怕藤在树冠缠来绕去,久了竟生厌心,便把它舒展的手臂伸向它处,做出红杏出墙的事来。树被藤压在身下,终日看着它与别的树亲热,这样郁郁而死,那才惨呢。我在城里做记者,就采访过几桩由红杏出墙酿出的人间悲剧,一个男子因看着自己妻子与别人胡天胡地,无可奈何之下,竟自己寻一根绳在梁上吊死了。我的树若属这种,那我只能哀其不幸,而怒其不争了。
那么,藤又是怎么死的呢?藤也许是看了树死了,幡然醒悟,后悔莫及,就跟着殉情了。但这也是我的美好揣度,事实上,已生外心的藤是很难再生悔心的,踩着丈夫尸骨,与别的男人调情的妇人也大有人在。但这时公理人道就站会出来惩罚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