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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孤雏-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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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吧。」恬娜说。她着实松了一口气,也非常失望。她想知道他是否安好无恙,但也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他。
  这就够了,她告诉自己,只要回家就好了;也许他不在这儿反而好,一切都不在这儿,锐亚白一切哀伤、梦境、巫术,还有恐惧,都留在那里,永远。她现在到了这儿,回家了,这里的石地板与墙壁、这些小扇窗户,外头有橡木漆黑伫立星光下,这些安静、整洁的房间。那晚,恬娜睁眼躺在床上好一会儿。女儿与瑟鲁一同睡在隔壁房间,孩子房里,而她躺在自己床上,自己丈夫的床上,独眠。
  她睡去。她醒来,记不得任何梦境。
  待在农庄几天后,她极少想起在高陵度过的夏天。那是很久、很远的事了。虽然香迪极力坚持农庄上一点活儿都没剩,她还是找到许多该做的事:所有在夏天未完成的,还有收获季时在农田及牛奶房里该做完的事。她从破晓工作直到日落,如果刚好有一时半刻可坐下休息,她便开始纺织,或为瑟鲁缝制新衣。红洋装终于完成,的确是件漂亮洋装,特殊场合可以搭上白围裙,平时则搭褐橘色围裙。「你现在看起来可漂亮了!」瑟鲁第一次试穿时,恬娜带着裁缝师的骄傲说道。
  瑟鲁别开脸。
  「你很漂亮。」恬娜以完全不同的语气说道:「瑟鲁,你听我说,看我这里。你会有疤痕,丑陋的疤痕,是因为丑陋邪恶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人们会看到疤痕,但他们也会看到你,而你不是这些疤痕。你不丑,你不邪恶。你是瑟鲁,也很美丽。你是穿着红洋装,会做好工作、走路、奔跑、跳舞的瑟鲁。」
  孩子聆听,柔细完好的半边脸跟僵硬、疤痕覆盖的半边脸,同样毫无表情。
  她低头看着恬娜的双手,过一会儿,用自己的小手碰触。「这件洋装很美丽。」她以微弱沙哑的声音说道。
  恬娜独自一人折起红色布料的碎布头时,眼泪刺痛双眸。她感觉遭叱责。做红洋装是正确的抉择,对孩子说的一切亦是实话,然而,正确与真实仍旧不够。在正确与真实之外,有道空隙、裂缝、鸿沟。虽然她对瑟鲁与瑟鲁对她的爱在空隙间搭起桥梁,一座以蛛丝编织而成的桥梁,爱却无法填满或密补这道空隙。这点任凭什么都无法办到,孩子比她更明白这点。
  秋分那天,明亮秋日燃透迷雾,橡树叶含蕴初生的金铜色。恬娜敞开牛奶房的窗户与门,让甜美空气进入,一面刷洗奶酪锅,一面想到:少王今天正在黑弗诺接受加冕;王公贵族与仕女会穿蓝、绿或红色华服,但王会身着白衣;他会登上往剑塔的阶梯,那段她与格得同样爬过的阶梯,他将戴上莫瑞德之冠;在小号声中,他转身,坐在虚位多年的王座上,以明了痛苦与恐惧的黑亮眼睛,看着他的王国。「愿你长治久安,」她想,「可怜的孩子!」她接着又想,「应该由格得为他加冕,他该去的。」
  但格得此刻正在高山牧地放牧富人的绵羊,也许是山羊。这是个美丽、干燥、金黄的秋日,要等初雪落在山峰上,他们才会将羊群赶下山。
  恬娜进村,刻意走向亚薇在磨坊巷尾端的庄舍。在锐亚白认识蘑丝,让她想与亚薇深交,但她必须先克服女巫的怀疑与忌妒。虽然这里有云雀,但她仍然想念蘑丝,她从蘑丝那儿学到不少,也爱她,而且蘑丝给了她跟瑟鲁都需要的东西。她希望在这里找到同类援助。亚薇虽然比蘑丝干净、可靠得多,却完全不打算放弃对恬娜的厌恶,她以鄙视回应恬娜伸出的友谊之手,恬娜承认这或许是自己应得。女巫只差没明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恬娜也依从她的意思,但依然在两人相会时,特别明显以礼相待。她想,长久以来她总是轻视亚薇,因而需要特为弥补。女巫显然同意这点,因此以坚决的愤怒接受自认应得的对待。
  仲秋时分,术士毕椈应一名富农要求,来到谷里为他医治痛风。毕椈像往常一样,在中谷村留滞一段时日,并在某天下午到橡木农庄,检视瑟鲁的健康、与恬娜谈话。他想听她谈欧吉安临终时的景况——他曾是欧吉安一位学生的学生,同时也是弓忒最忠诚的法师仰慕者之一。恬娜发现,谈论欧吉安比谈论其余锐亚白人更为轻松,因此知无不言。她说完,他略微小心翼翼地问:「那大法师……他到了吗?」
  「是的。」恬娜说道。
  毕椈皮肤光滑、神情和善,四十出头,有点发福,双眼下方的半黑眼圈遮碍平凡无奇的面孔,他向她瞥一眼,一语不发。
  「他在欧吉安过世之后才到,然后离开。」她说,一会儿后继续,「他现在不是大法师了。你知道吗?」
  毕椈点点头。
  「有关于选新任大法师的消息吗?」
  术士摇摇头。「不久前从英拉德群岛来了艘船,但除了加冕典礼外,船员并未带来任何讯息。他们对这件事倒是滔滔不绝!听起来,所有征兆跟事件都非常幸运。如果法师的善意是种财富,那我们年轻的王可真是个富有的人,看起来也将颇有作为……我离开谷河口前不久,才从弓忒港传来内地一道命令,要求贵族、商人、市长和议会开议,检视该区巡警是否都正直守法,因为他们现在是王的属下,必须实行他的意志、执行他的法律。你可以想象汉诺大人会如何反应了!」汉诺是出名地支持海盗,长久以来与南弓忒巡警及海上巡警相互勾结。「但在王的支持下,现在有人愿意反抗汉诺。他们当场遣散一批旧时巡警,选出十五个人品出众的新巡警,由市长支付薪水。汉诺口出恶言,放话要摧毁一切后离场。新时代来临了!虽然并非一蹴而就,但已指日可待。真希望欧吉安大爷依然在世,能亲眼见证。」
  「他看到了。」恬娜说:「他临终时微笑,然后说:『一切都变了……』」
  毕椈以一贯的沉稳聆听,缓缓点头。「一切都变了。」他重复。
  一阵沉默后,他开口:「孩子的情况不错。」
  「还可以……但有时我觉得还不够。」
  「葛哈太太,」术士说:「即使我、别的术士或女巫,甚至是巫师收养她,并在她受伤后这几个月里倾注所有魔法技艺的医疗力量在她身上,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好。更可能不如现在。你已经尽人事,你创造了奇迹。」
  他诚挚的赞美感动了她,却也令她哀伤。她对他诉说原因,「这都不够,我无法治愈她。她能……她能怎么办?她未来会如何?」她抽走缠绕在纺锤上的线,说道:「我很担心。」
  「为了她?」毕椈半询问道。
  「我担心,因为她的恐惧会招致她恐惧的根源。担心因为……」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如果她活在恐惧中,就会造成伤害,」她终于说道:「我担心的是这点。」
  术士沉思了一会儿。「我想过,」他终于羞怯地说:「如果,她有天分——我想她有,她或许可以接受一点魔法技艺训练。身为女巫,她的……外貌就不会对她如此不利,或许吧。」他清了清喉咙,「有些女巫颇有作为。」他说。
  恬娜将一小段刚纺好的毛线放在指尖摩蹭,测试粗细及韧度。「欧吉安告诉我要教导她。『教导她一切』,他当时这么说,然后又道:『别去柔克』。我不懂他的意思。」
  毕椈认为不难理解。「他的意思是,柔克的学问——那些高深技艺——不适合女孩子,」他解释,「更别提她有如此残疾。但如果他说将所有智识都授与她,他可能也认为,她的未来正是女巫一途。」他再次沉思,因欧吉安甚有分量的意见与自己一致,感觉较为振奋。「一两年后,她更健壮,长大一点时,你可能该考虑看看,要求亚薇开始教导她一些事。当然,即使是这类事,在她得到真名前也不能太过。」
  恬娜立刻对这建议感到强烈拒意。她一语未发,但毕椈感觉细腻。「亚薇的确脾气阴郁,」他说:「但她的知识都是真实的。并非女巫皆如此,你知道,『无能得好像女人家的魔法,恶毒到有如女人家的魔法』!我认识某些有真正治愈能力的女巫。治愈术适合女人,是女人与生俱来的能力。那孩子可能会有此倾向,因为她本身受过如此伤害。」
  他的善意,恬娜想,是无辜的。
  她谢谢他,说她会仔细思考他说的。而她的确思考了。
  月底前,中谷所有村民就在苏代瓦的圆谷仓聚会,指派各村保安巡警与警官,同时设立税金以给付巡警薪水,这是王令,经由市长及村里父老传达。众人连忙奉行,因为路上依然充满顽强乞丐与盗贼,而村民及农人均十分期盼秩序与安全。丑恶谣言散布,例如:汉诺大人组成恶棍议会,雇用附近所有地痞流氓,结党攻击王辖下巡警。但大多数人响应:「他们有胆就试试看!」然后回家,相互庆贺善良老百姓终于可以高枕无忧、王会导正所有恶行——不过,赋税实在不合理,光缴税就能让他们穷苦一辈子。
  恬娜很高兴从云雀口中听到这些消息,但没过于留心。她非常勤勉工作,而自她到家后,便几乎不自觉地坚持不让悍提或其余混混的问题主导她或瑟鲁的生活。随时把孩子绑在身边只会重新唤起恐惧,或不断提醒那些只要想起就令孩子无法正常生活的事物。孩子必须自由,也必须明白自己是自由的,并悠然成长。
  瑟鲁逐渐放弃畏缩恐惧的态度,而能独自在农庄上、在附近道路间四处走动,甚至独自进村。即便有时得极力吞下告诫,恬娜也未告诫瑟鲁任何事。瑟鲁在农庄上很安全,在村子里很安全,没人会伤害她——这点必须是不可质疑的事实。恬娜的确也难得质疑这点,有她、香迪跟清溪随时在附近;西丝跟提夫住在坡下房舍;还有云雀的家人遍布全村——在中谷如此甜美的秋季,有什么能伤害那孩子?
  如果有她想要的狗,她就会养一只。要那种壮硕的灰色弓忒牧羊犬,聪明、一头卷毛。
  偶尔她会像在锐亚白时想到:我该教导这孩子!欧吉安这么说。但瑟鲁除了农事和晚间故事,什么都学不来——随着夜晚提前到来,两人开始习惯在餐后睡前坐在厨房炉火边说故事。或许毕椈说得对,瑟鲁该向女巫学习女巫知晓的事物,比起恬娜原先所想,让她与织工学艺,这是更好的选择。但没有好多少。她仍然颇为瘦小,且因为来橡木农庄前,她未曾学习任何事物,因此也非常无知。她曾经像只小动物,几乎不通晓人言、毫无人类技能,但她学得很快,比云雀难驯的女儿或爱笑懒散的儿子加倍乖巧勤奋。她会洒扫、端茶倒水、纺线、一点厨艺、一点缝纫、照顾家禽、牵牛,尤其精于牛奶房的工作。老提夫有点奉承地说,她是真正的农场女,但恬娜也看过他在瑟鲁走过身旁时,偷偷比避邪手势。与大多数人一般,提夫相信人等同自己的遭遇:强者富人必定拥有美德;经历邪恶遭遇的人必也具有恶性,理应受罚。
  也因此,就算瑟鲁成为全弓忒最标准的农场女,情况也不会有多大改变。就连财富都无法消减过去留下的烙痕,因此毕椈想到让她成为女巫,接受、利用那烙痕。欧吉安说「别去柔克」,说「他们会害怕她」时,这就是他的意思吗?难道仅是如此?
  有天,刻意安排的巧合让恬娜与亚薇在村里街上相逢。她对亚薇说:「亚薇太太,我有问题想请教你。与你的职业有关。」
  女巫看了看她,眼光尖锐刻薄。
  「我的职业,是吧?」
  恬娜稳稳点了头。
  「那跟我来吧。」亚薇耸肩说道,领她走过磨坊巷,到自己的小屋。
  这里不像蘑丝那声名狼藉、家禽四处的巢穴,却也是间女巫房舍:屋梁满挂已干燥或待干燥的草药;炉火堆埋在灰烬里,只剩一小块煤炭有如红眼般眨巴;一只窈窕丰润、嘴长白须的黑猫在架上安睡;四周散置小盒子、盆子、水罐、托盘,及有瓶塞的小瓶,充满芳香、恶臭、甜美或奇特气味。
  「我能为你做什么,葛哈太太?」两人进屋后,亚薇极度冷淡地问。
  「请你告诉我,你认为我的养女瑟鲁是否有任何在你技艺方面的天分?她是否有力量?」
  「她?当然有!」女巫说道。
  这立即、鄙夷的回答让恬娜一时哑口无言。「这……」她说道:「毕椈好像这么想。」
  「连洞穴里的瞎眼蝙蝠都看得出来。」亚薇说:「就这样?」
  「不。我想要你的建议。我先问问题,你再告诉我回答的代价。公平吗?」
  「公平。」
  「我应不应该在瑟鲁长大一点时,让她跟女巫学艺?」
  亚薇沉默一会儿。她正考虑价码,恬娜想。但她回答:「我不会收她。」
  「为什么?」
  「我会怕。」女巫答,突然狠狠盯了恬娜一眼。
  「怕?怕什么?」
  「怕她!她到底是什么?」
  「一个孩子,一个遭受恶行伤害的孩子!」
  「她不仅是如此。」
  深沉怒气进入恬娜体内,她道:「所以女巫学徒必须是处女,是吗?」
  亚薇凝视她,一会儿后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是,她用一只可见、一只失明的眼睛看我时,我不知道她看见什么。我看着你像带普通小孩一样带她,心想:『她们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愚蠢,但哪个女人有力量,能以手握火、以龙卷风纺线?』太太,有人说你还是小孩时,与太古者——暗者、地底者——同住,你是那些力量的女王与仆人,或许因此你不怕她。她是什么力量,我不知道、我不能说,但这超越我或毕椈的能力所及,甚至超过任何我所知晓的女巫或巫师!太太,让我给你免费的建议:小心。小心她,小心她发现自身力量的那天。如此而已。」
  「我感谢你,亚薇太太。」恬娜以峨团护陵女祭司的冰冷礼仪说道,离开温暖房间,走入秋末稀薄刺骨的寒风。
  她依然愤怒。没人愿意帮她,她想。她知道这件工作超过她的能力,他们毋须告诉她这点——但没人愿意帮她。欧吉安过世、老蘑丝胡言乱语、亚薇警告连连、毕椈置身事外,而格得,唯一可能真正帮她的人,逃走了,像丧家之犬般逃跑,没捎给她只字片语,完全没考虑到她或瑟鲁,只有他自己宝贵的耻辱,那是他的孩子、他嗷嗷待哺的婴孩、他在意的一切。他从未关心或考虑到她,只关心力量:她的力量、他的力量、他能如何运用、他能如何从它创造更多力量——愈合断裂的环、创造符文、让王登基。而他的力量消失后,他还是只能想这件事:它不见了,消失了,只留下自己给自己,他的耻辱,他的空虚。
  你不公平,葛哈对恬娜说道。
  公平!恬娜说,他有公平相待吗?
  有的,葛哈说道,他有。或者试过。
  那好,他可以跟他赶的山羊公平相待,跟我完全无关,恬娜说,在寒风及第一波稀疏冰冷的雨滴里,蹒跚拖步返家。
  「今晚也许会下雪。」她的佃户提夫说道,两人在卡赫达河边草地旁的路上相遇。
  「这么早就下雪?希望不要。」
  「至少绝对会下霜。」
  太阳下山后,一切冻结,水洼跟水槽表面浮现一层薄膜,而后冻成厚厚一层白冰;卡赫达河边的芦苇静止,锁闭在冰块中;连风都止息,仿佛亦被冻结,无法吹动。
  清理晚餐残肴后,恬娜和瑟鲁坐在比亚薇家更香甜的炉火边,纺线、谈话,柴火是去年春天果园砍下的老苹果树。
  「说猫鬼的故事。」瑟鲁以沙哑声音说,一面转动纺轮,将一堆乌黑如丝的山羊毛织成细毛线。
  「那是夏天的故事。」
  瑟鲁歪着头看她。
  「冬天是说长篇故事的时节。冬天时,你得学会《伊亚创世歌》,好在夏天的长舞节歌唱;或学会『冬颂』与《少王行谊》,然后等太阳北归、带回春天的日回祭时,你就可以唱了。」
  「我不会唱歌。」女孩悄声道。
  恬娜正取下卷线杆上的毛线,绕成一团球,双手动作灵巧,富有韵律。
  「不仅用声音唱,」她说:「脑子也要唱。如果脑袋里不通晓这些歌谣,就算有世上最美的歌声也没用。」她解下最后一段,也是最初完成的毛线。「你有力量,瑟鲁,但无知的力量充满危险。」
  「像不愿学习的它们,」瑟鲁说:「那些野蛮的。」恬娜不了解她的意思,疑问地看着她。「留在西方的那些,」瑟鲁说。
  「啊……楷魅之妇的歌谣……那些龙。没错,就是如此。那么,我们该从哪首开始?从岛屿如何从海中升起,还是莫瑞德王如何驱逐黑船?」
  「岛屿。」瑟鲁悄声道。恬娜原本期盼她会选择《少王行谊》,因她将黎白南的面容与莫瑞德重迭,但孩子的选择是正确的。「好。」她抬头偷瞥置于壁炉上欧吉安硕伟的智典,激励自己,如果忘记片段,可以从中寻找。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诉说。
  等瑟鲁该就寝时,她已经知道兮果乙如何从时间深渊抬起最初的岛屿。恬娜为她塞好被褥后,坐在床沿,这晚没有为她唱歌,而是两人一同轻声背诵创世歌的第一诗节。
  恬娜将小油灯提回厨房,凝神倾听绝对的沉静。冰霜束缚整个世界,将它锁闭。星辰皆无,黑暗压迫厨房内唯一的窗户。冰冷铺在石板地上。
  她回到火边,毫无睡意。歌谣伟美的字词激动她的心灵,而与亚薇谈话后引发的怒气及不安依然残留体内。她拾起火钳,从壁炉内垫底的大木柴唤醒一小簇火焰。她触撞到木柴时,房屋后端同时传来一阵回音。
  她直起身,专注聆听。
  又一次:轻微、沉闷的敲击或落击声……在屋外……牛奶房窗户那儿?
  恬娜火钳在手,走过黑暗走廊,通往开向后方凉室的房门。凉室之后就是牛奶房——房屋本体倚山而建,这两个房间则像地窖般嵌入山体,但与房屋其余部分同高。凉室只有通风口,牛奶房则有扇门,还有扇窗,像厨房窗户般低矮、宽广,安在唯一的外墙上。她站在凉室里,可以听到那扇窗正被拾起、撬开,还有男人低语。
  火石是按部就班的主人。整间房子,除了一扇门两侧没各安上一条滑动长铸铁作为门闩外,其余每道门闩都保持清洁、上油,却也从未上过锁。
  她拴上凉室门闩,铁条一声不响滑动,稳稳嵌入门框上沉重铁闩槽。
  她听见牛奶房外门打开。有人终于在打破窗户前,想到先试试门,发现并未上锁。她又听到喃喃声响,然后一片死寂,漫长得让她只听见自己鼓动的心跳,大声到让她害怕会掩盖所有声响。她感到双腿一再颤抖,地板的冰冷像只手般从裙底攀上。
  「是开的。」男人声在她附近低语,让她的心脏痛苦狂跳。她将手放在门闩上,以为是开着——以为她原来是打开而非锁上——正要拉回门闩时,听到凉室与牛奶房之间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她认得上铰链的辗轧声,也认得说话声,但缘由天差地别。「是储藏室。」悍提说。她倚靠的门扇喀喀作响,撞击门闩。「这扇门锁着。」门又喀喀作响。细锐的一道光像刀锋般自门扇及门框间闪射而入,触及她胸口,令她向后一缩,宛如被割伤。
  门再次喀喀作响,但不太剧烈。这扇门装设得十分坚固,门闩也牢不可动。
  他们聚集在门的另一边低声讨论。她知道他们打算绕到前方,试图开启前门。她发现自己已身在前门,上闩,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抵达此处。也许这是个噩梦,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想侵入屋内,以细薄的刀子刺入门缝中。门……还有什么他们能进入的门?窗……卧室窗户的窗板……她的呼吸如此短促,还以为自己走不到瑟鲁房间,但她到了,将沉重木遮板横在玻璃前。铰链僵涩,木板砰地一声关起。他们知道了。他们正往这儿来。他们会到隔壁房间的窗前,她的房间。他们会在她还未关上窗板前就到来。他们到了。
  她看到脸,一团团模糊在外面黑暗中移动,她试图松开左边窗板的搭扣,卡住了,她无法移动分毫。一只手砰地摸上窗户,紧贴成死白一片。
  「她在那儿。」
  「让我们进去。我们不会伤害你。」
  「我们只想跟你说说话。」
  「他只想见见他的小女儿。」
  她松开窗板,强拖着关上窗户。但如果他们打碎玻璃,就能从屋外推开窗板。扣环只是一个锁在木头里的勾子,用力一推便能扯落。
  「请我们进去,我们就不会伤害你。」其中一个声音说道。
  她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踏在冰冻地上,踩得落叶沙沙作响。瑟鲁醒了吗?窗板关上的巨响可能吵醒她,但她没发出半点声音。恬娜站在她与瑟鲁房间之间的门口。一片漆黑,无声无息。她不敢碰触孩子唤醒她。她必须与孩子留在同一个房间。她必须为她而战。她手中本来拿把火钳,放哪儿去了?之前她放下它,好关上窗板。她找不到。她在无边的漆黑房间中,茫然摸索。
  通往厨房的正门喀喀作响,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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