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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孤雏-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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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厨房的正门喀喀作响,撞击门框。
如果她找得到火钳,她就会留在这里,与他们对抗。
「这里!」其中一人喊道,而她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他正抬头看厨房窗户,够宽、没有窗板遮挡,伸手可及。
她摸黑走,行动非常迟缓,走到房门前。瑟鲁的房间曾是她孩子的房间,育儿室,因此房间内侧没有门锁,让小孩无法将自己反锁,也不会因门闩卡住受惊。
山后,穿过果园,清溪及香迪熟睡在村屋里。如果她大喊,也许香迪会听到。如果她打开卧室窗户大喊……如果她叫醒瑟鲁,两人爬出窗外,跑过果园……但那些人正在那里,就在那里,等着。
她终于无法忍受。束缚着她的冰寒恐惧立时粉碎,凭着一股怒气,她红着眼冲入厨房,从砧木上抓起长而锋利的屠刀,扯开门闩,立定门口。「你们来啊!」她说道。
她刚开口,便传来一声哀嚎与倒抽的喘息,有人大喊:「小心!」又有一人惊叫:「这里!这里!」
然后是一片寂静。
从洞开门口射出光线,照映在水洼的黑色冰面,晶亮亮闪在橡树黑枝与银白落叶上,她恢复视力后,看到有东西从小径向她爬来,深暗的一团或一堆东西向她爬来,发出尖锐、啜泣的哀鸣。在光线后,一个黑色形体奔跑纵跃,长刀锋银亮。
「恬娜!」
「站住。」她说道,举起了长刀。
「恬娜!是我……鹰,雀鹰!」
「别动。」她说道。
纵跃身影立定在歪躺小径上的黑色堆团旁。门口射出的光线微弱地映照出一个身体、一张脸,还有一把直立的长铁草耙。像巫师的巫杖一样,她想。「是你吗?」她说道。
此刻他正跪在径上黑色物体旁边。
「我想我杀死他了。」他说。他越过肩头回望,起身。没有动静,亦无声响。
「他们在哪?」
「跑了。恬娜,帮个忙。」
她将刀子握于一手,另一手抓住蜷缩在门径上的男人手臂。格得将他自腋下扶起,两人将他拖上台阶,进屋。他躺在厨房石板地上,血从胸膛跟肚腹上的洞口像倾倒水壶般汩汩流出。他上唇后掀,露出牙齿,眼睛只剩眼白。
「锁上门。」格得说,她锁上了门。
「柜子里有布。」她说。他取出一条床单,撕裂成绷带,让她一圈圈绑在男人肚腹与胸膛上,草耙四根铁叉全力戳出三个洞。格得撑起那男人上半身,好让她缠绕绷带时,血浆泉涌而出,四处喷洒滴落。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跟他们一起来的吗?」
「对,但他们不知道。你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这些了,恬娜。」他任凭男人的身体滑落,往后仰坐,沉重呼吸,用沾满鲜血的手背抹脸。「我想我杀死他了。」他重复道。
「也许吧。」恬娜看着鲜红点缓慢扩散在男人瘦弱毛茸胸膛及肚腹缠绕的绷带上。她站起身,晕眩摇晃。「快去炉火边,」她说:「你一定快累垮了。」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在外面的黑暗中认出他。也许是他的声音吧。他穿着一件厚重冬季牧羊人外套,用一片片羊毛皮缝制而成,皮外毛里;戴一顶牧人毛织帽,压得低低的;脸上刻画线条与风霜,发长而铁灰;全身气味像木烟、霜雪,混合绵羊味。他在颤抖,全身震动。「快去炉火边,」她又说:「加点木柴。」
他照办。恬娜装满水壶,勾住铁手把,让它一摇一晃垂挂在烈焰上。
她将布单一角浸泡在冷水中,擦拭衬衣上沾染的血迹。她将布块交给格得,让他抹去手上鲜血。「这是什么意思?」她问:「你说跟他们一起来,他们却不知道?」
「我下山,在从卡赫达泉来的路上。」他以平板语调说着,仿佛上气不接下气,颤抖混浊了语音。「听到后面有人,我就靠边。到树林里。不想说话。不知道。他们给人的感觉。我怕他们。」
她迫不及待点头,隔着壁炉在他对面坐下,前倾专注聆听,双手紧握腿上。她潮湿的裙子靠着双腿,一片冰冷。
「我听到他们其中一人走过我身旁时提到『橡木农庄』。之后我尾随他们,其中一人不断说着,说那孩子。」
「他说什么?」
他一语不发。良久,他说道:「他要把她带回去。处罚她,他说。然后向你报复,因为你偷走她,他说。他说……」他住口。
「他也要惩罚我。」
「他们都在说。关于……关于那件事。」
「那人不是悍提。」她朝地上男人颔首。「是不是……」
「他说她是他的。」格得也看向那男人,然后转头回望火焰。「他快死了。我们应该找人来帮忙。」
「他不会死的,」恬娜说:「我明天一大早就找亚薇过来。还有人在外面……还有几个?」
「两个。」
「如果他死了就死了,他活着就活着。我们都不能出门。」她自一阵恐惧的哆嗦中跳起。「格得,你把草耙拿进来了没?」
他指着它,倚靠在门旁墙壁,四支铁叉发出亮光。
她再次坐回壁炉边,但现在轮到她像他方才一般震动,浑身发颤。他伸出手,碰触她的手臂。「没事了。」他说道。
「如果他们还在外面怎么办?」
「他们逃跑了。」
「他们可能再回来。」
「两人对两人吗?而且我们还有草耙。」
她将声音压低到最微弱的悄语,充满恐惧地说:「钩刀跟镰刀都放在旁边的谷仓里。」
他摇摇头。「他们逃跑了。他们看到……他……还有你站在门口。」
「你做了什么?」
「他朝我冲来。我就朝他冲去。」
「我是说,之前,在路上。」
「他们愈走愈冷。开始下雨后,他们就更冷,然后开始讨论来这里。之前只有这人讲着那小孩还有你,说要教……教训……」他的声音干哑了。「我口渴。」他说道。
「我也是。水还没烧沸。继续说。」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清晰叙述整件事。「另外两人不太专心听,大概以前就听过了。他们急着赶路,赶到谷河口。好像在逃避某人的追赶,正在逃亡。但愈来愈冷,然后他不断提到橡木农庄。戴帽子那人就说:『我们干脆去那里,然后过上一夜,跟……』」
「跟那个寡妇,我懂。」
格得将脸埋入手中。她等待。
他望着火焰,继续沉稳说道:「我跟丢了他们一阵子。路到山谷间变得平坦,我不能像之前一样在树林中尾随。我必须走到路边,穿过田野,以免他们发现。我对这边的乡间不熟,只认得道路,我担心如果穿越农田,会迷路,错过房子。天色愈来愈暗,我以为已经错过房子,走过头。我回到路上,结果差点与他们打了照面——就在那边的转弯口。他们看到个老头走过,便决定等到天黑,确定不会再有人来。他们在谷仓中等着,我留在外面,跟他们只隔一堵墙。」
「你一定冻僵了。」她呆滞地说道。
「当时很冷。」他将手伸向炉火,仿佛当时情景又重新冻僵他。「我在棚舍门旁发现这柄草耙。他们出来后绕到房屋后头。我当时有机会到正门口去警告你,我该这么做,但我那时只想出其不意攻击他们……我以为这是我唯一的优势、机会……我以为房门会锁上,他们得破门而入。但后来我听到他们从后面进屋。我跟随他们进去,到牛奶房里。他们来到锁上的门前时,我才出来。」他发出笑声般的声音。「他们就在黑暗中从我身边走过,我可以绊倒他们……其中一人有打火刀跟火石,他们想看锁的时候,他就会点起一点火绒。他们绕到前门,我听到你关上窗板,知道你听到他们。他们讨论是否要打碎看到你的那扇窗,然后戴帽子的人看到窗户……那扇窗……」他朝有着宽长窗台的厨房窗户点点头,「他说:『给我块石头,我来砸开。』他们走到他身边,打算将他抬起到窗台。我大喊一声,他立刻松手,其中一人,这人,就朝我跑来。」
「啊,啊。」躺在地上的男人喘息,仿佛正为格得的故事接述。格得起身,弯腰看他。
「我想他快死了。」
「不会,他不会死的。」恬娜说道。她无法完全抑止颤抖,但如今只余体内一股微颤。水壶高唱。她泡了壶茶,双手覆在厚重陶壶边,等茶叶苏绽。她倒出两杯,然后倒了第三杯,注入些冷水。「还太烫,」她告诉格得,「先拿着一会儿。我看看他喝不喝得下。」她坐在地板上,用一手扶起他的头,将冷却的茶放在他嘴前,把杯缘推进外露的牙齿间。温热液体流入他口中,他吞咽了一口。「他不会死的,」她说道:「地板冷得像冰块。帮我把他抬到靠壁炉的地方。」
格得正要从沿烟囱到大厅墙壁放置的长椅上拾起一条毛毯。「别用那条,那是件好料子,」恬娜说,然后走向橱柜,拿出一件破旧毛毡披风,铺在地上,当作那男人的床铺。两人将毫无动静的身体拖上毛毡,折起一角为他盖上。绷带上湿濡红点不再扩散。
恬娜站起身,突然全身僵直。
「瑟鲁。」她说道。
格得环顾四周,但孩子不在房内。恬娜匆匆走出房间。
孩子的房间,那孩子的房间,全然黑暗寂静。她摸黑走到床边,棉被覆盖着瑟鲁肩膀,她轻手碰触那温热弧弯。
「瑟鲁?」
孩子呼吸十分平静,没惊醒。恬娜可以感到她的体温,在冰冷房间中像道灿烂光芒。
走出房间时,恬娜的手顺扶着有抽屉的橱柜,碰到冰冷铁器——是她关上窗板时放下的火钳。她将它提回厨房,跨越男人身体,挂回烟囱上的勾子。她直立,低头望着炉火。
「我什么都做不到,」她说:「我当时该怎么办?立刻……跑出去……大叫,然后跑去找清溪和香迪。他们应该来不及伤害瑟鲁。」
「那他们就会跟她在同一间房子里,你却跟个老人、女人在外面。或者他们可能把她一把抱起,带着她逃跑。你尽力了。你做对了,时机也抓得对。房子里的光线、你拿着刀出来、我在外面,他们那时候看到了草耙,还有他倒在地上,所以他们逃跑了。」
「能跑的都跑了。」恬娜说道。她转身用鞋尖动了动男人的腿,仿佛他是件让她有点好奇、有点厌恶的东西,如死掉的毒蛇。「你才做得对。」她说道。
「我想他根本没看到。他正好冲过来,就像……」他没说像什么,只说:「把茶喝了。」从壁炉砖头上暖着的茶壶里为自己倒更多茶。「茶很好,坐下吧。」他说道,她依言照办。
「我还是个男孩时,」他一会儿后说道:「卡耳格人袭击我的村庄。他们手握长枪,那种长柄上缀有羽毛……」
她点点头。「双神战士。」她说道。
「我施了个……造雾咒语,他们不知所措。但有一部分人还是冲来了。我看到其中一个正好跑向草耙,像他一样。只不过那柄草耙穿透了他。从腰部以下。」
「你戳到肋骨。」恬娜说道。
他点点头。
「这是你唯一犯下的错误。」她说。她牙关开始打颤,她喝口茶。「格得,如果他们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
「他们可能会纵火烧屋。」
「这间屋子?」他环视着四周石墙。
「稻草谷仓……」
「他们不会回来。」他坚持。
「不会。」
两人小心翼翼捧着茶杯,温暖双手。
「她一直睡着。」
「这样很好。」
「但早上……她会看到他……在这里……」
两人面面相觑。
「如果我当初杀了他……如果他死了,」格得愤怒说道:「我就可以把他拖出去埋了!」
「就这么办吧。」
他仅气愤地摇摇头。
「这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做不到!」恬娜质问。
「我不知道。」
「一旦天亮……」
「我会把他移出屋子。用推车。老人可以帮我的忙。」
「他已抬不动重物了。我来帮你。」
「不管如何,我会把他载去村子里。那边有治疗师一类的人吗?」
「有个女巫,亚薇。」
她瞬间感到极度无边疲累。连手中茶杯都几乎难以握持。
「茶还有。」她口齿不清地说道。
他为自己又倒了满满一杯。
火光在她眼前跃舞。火焰游驰、飞腾、落陷,再次燃起,映照沾满煤灰的石头,映照黑暗天空,映照苍茫天色、夜晚鸿沟、世界彼方的空气与光芒。黄色、橘色、橘红色、红色的火焰,火焰的火舌、焰语,她无法诉说的字词。
「恬娜。」
「我们叫那颗星『恬哈弩』。」
「恬娜,亲爱的。来吧,跟我来。」
他们不在炉火边,他们在幽暗里——在幽暗的大厅、幽暗的地道。他们曾到那里,相互引领,相互跟随,在地底幽暗中。
「往这儿走。」她说道。
第十二章 冬 Winter
她逐渐苏醒,不愿苏醒。窗板边缘透出浅灰亮线。为什么窗口挡起来?她连忙起身,穿过走廊,进厨房。没人坐在火边,没人躺在地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的迹象,除了桌柜上一个茶壶,三只茶杯。
瑟鲁在日出时起床,两人像平日般用完早餐。女孩一面清理桌面,问道:「发生什么事?」她从餐具室的浸泡缸里拉起湿布一角,褐红色晕染了缸里的水。
「喔,我的月事提早来了。」恬娜一面说,一面对自己的谎言感到吃惊。
瑟鲁僵立一会儿,鼻翼歙动,头部凝止,像嗅到某种气味的动物。她任床单落回水中,然后出门喂饲鸡禽。
恬娜感到全身不适,骨头疼痛。天气依然冰冷,她尽可能留在室内。她试着要瑟鲁一同待在屋内,但太阳随着一阵强烈明亮的风探出头时,瑟鲁想出门嬉戏。
「跟香迪一起留在果园内。」恬娜说。
瑟鲁溜出门外,一语不发。
她烧伤扭曲的侧脸由于肌肉毁坏与粗厚疤痂而坚韧,但随着疤痕日渐陈旧,加上恬娜也习惯正视,不因其畸形转避目光,它遂渐渐有了表情。照恬娜的形容,瑟鲁害怕时,烧伤而晦暗的半边会「闭缩」起来,整个紧缩,形成硬块;她兴奋或专注时,就连失明的眼窝都仿佛会凝视,疤痕泛红,触手生热。现在她走出屋外,带着奇异表情,仿佛并非人脸,而属于动物,某种奇特、皮肤厚韧的野生动物,睁着一只发亮眼睛,沉默,逃脱。
恬娜知道自己首度对她说谎,瑟鲁也将首度违背她的意思。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
她发出一声疲累叹息,良久毫无动作。
有人敲门,清溪与格得——不对,她必须称他鹰——站在台阶上。老清溪吹嘘得口沫横飞,格得穿着他脏污的羊皮外套,显得黝黑、沉静、臃肿。
「进来吧,」她说道:「来喝杯茶。有什么消息?」
「想逃,往谷河口跑,但卡赫达嫩来的人,那些巡警,从山上下来,在雪莉的外屋发现他们。」清溪大声宣告,挥舞拳头。
「他逃走了?」惊惧攫住她。
「是另外两人,」格得说:「不是他。」
「他们在圆山上的老废屋里发现尸体,被打得不成人形,就在上面的老废屋,卡赫达嫩旁边。十或十二人立刻当场自任为巡警,去追赶他们。昨晚所有村庄都搜寻过一遍,今早天刚亮,他们就发现那伙人躲在雪莉的外屋里。冻个半死。」
「所以他死了?」她迷惘问道。
格得脱去厚重外套,坐在门边藤椅上,解下脚上的皮绑腿。「他活着,」他以一贯沉静的声音说道,「亚薇看着他。我今天早上用堆肥车推他去。天亮前就有人在路上搜索三人下落。他们在山上杀死了一名妇女。」
「什么妇女?」恬娜悄声问。
她双眼直视格得的眼睛。他轻轻点头。
清溪希望这消息是由自己来说,因此大声续道:「我跟上面来的那群人说到了话,他们告诉我,四个人都在卡赫达嫩附近闲荡、野营、流浪,那女人会到村里乞讨,全身都是狠打、烧伤跟淤青。他们,就那些男的,会叫她到村里乞讨,她会回他们身边。她跟村里人说,如果她空手回去,他们会打得更凶。他们就问,干嘛回去?她说,如果她不回去,他们会追来,反正到头来她一定会跟他们走。但他们终于太过分,把她打死了,就抬着她的尸体,留在老废屋那里,那边还有点臭气,他们也许以为这样就可以隐藏他们干的好事。结果他们昨天晚上逃到这儿来。葛哈,你昨晚为什么没大喊?鹰说他冲向他们时,他们就在这房子附近鬼鬼祟祟。我一定会听到,要不香迪也会听到,她的耳朵比我还尖。你告诉她了吗?」
恬娜摇摇头。
「那我去跟她说。」老头说,高兴自己是第一个得知消息的人,登登登穿过中庭。半途他转身,「没想到你拿草耙还满有两下子!」他对格得喊道,拍打大腿,纵声大笑后离去。
格得取下厚重绑腿,脱去泥泞的鞋,放在台阶上,穿着袜子往炉火边走去。长裤配背心,粗纺呢毛衬衫,标准的弓忒牧羊人,面孔机灵、鹰勾鼻、眼睛澄澈乌黑。
「很快就会有人来,」他说道:「告诉你消息,再听你说这儿事情的经过。他们抓到逃走的那两人,现在关在没酒的酒窖里,有十五、二十人守着他们,还有二、三十个小男孩争相窥看……」他打了个呵欠,甩甩肩臂放松肌肉,向恬娜看了一眼,寻求允许坐在壁炉边。
她向壁炉旁的座位比了比。「你一定累坏了。」她悄声道。
「我昨晚在这里睡了一会儿。撑不住。」他又打个呵欠。他抬起头看看她,衡量她。
「那是瑟鲁的妈妈。」她说,发不出比耳语更大的音量。
他点点头,微微前倾,前臂置于膝上。火石也曾以同样姿势坐着,直直凝望火中。两人非常相像,却也完全不像,如同泥藏石块与翱翔飞鸟。她的心抽痛、骨头抽痛,思绪在不祥预感、哀伤、忆起恐惧与某种扰人的飘忽间,迷惘得不知所措。
「我们逮到的人在女巫那儿,」他说:「牢牢捆起,以防他蠢动。身上伤口则塞满蜘蛛丝及止血咒语。她说他可以活到被吊死的时候。」
「吊死?」
「王立法庭重新开议,会依照他们的裁决,吊刑或奴役。」
她摇头,蹙眉。
「你不会要放他走的,恬娜。」他温柔说道,端详她。
「不会。」
「他们必须受惩罚。」他说,依然端详她。
「惩罚。那是他说的。惩罚那孩子、她坏、她必须受惩罚;惩罚我,因为我带走她,因为我……」她挣扎说出心里话。「我不想要惩罚!这整件事都不该发生……我希望你当初就杀了他!」
「我尽力了。」格得说道。
良久,她颤笑出声。「你的确尽力了。」
「想想当初多么简单——我还是巫师时。」他说道,再度直视炭火。「我可以在路上,他们还来不及知道时,就用捆缚术制服他们;我可以把他们像群绵羊般赶往谷河口;或者昨晚,在这里,想想我可以引发多大骚动!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被什么攻击。」
「他们还是不知道。」她说道。
他向她瞥了一眼,眼中有极稀微却无法抑止的胜利光芒。
「没错,」他说:「他们不知道。」
「拿草耙还满有两下子。」她喃喃道。
他打了个大呵欠。
「你怎么不去睡一会儿?走廊上第二个房间。还是你想招待客人?我看到云雀、荻琪带着几个孩子过来了。」她一听到声音便站起身,从窗子望去。
「那我去睡了。」他说,溜出房间。
云雀夫妇、铁匠妻子荻琪,和村里其余朋友,整日川流不息来传送及听取消息,完全如格得所料。她发现有他们陪伴让她重新振奋,将她一点一滴带离如影随形的昨夜恐惧,直到她可以让事情过去,不再当成正在发生、会不停发生在她身上。
瑟鲁也必须学会这点,她想,不仅是一夜的经历,而是她的一辈子。
别人离去后,她对云雀说:「我最气不过自己的是,我太蠢了。」
「我早就告诉你要把房门锁好。」
「不是……也许……就是这样。」
「我懂。」云雀说道。
「但我是指,他们在这里时,我可以跑出去找香迪和清溪,或许我可以带着瑟鲁逃。或许我可以跑到棚舍,自己抓起草耙或修剪苹果树的树剪——它有七呎长,剪锋像剃刀一样锋利,我保养得像火石在时一样好。我为什么没那么做?我为什么束手无策?为什么只把自己反锁,却一点用也没有?如果他……如果鹰不在这里……我只是把自己跟瑟鲁困在屋内。我后来终于抓着屠刀走到门口,对他们大吼。我那时半发狂,但这样也吓不走他们。」
「我不知道,」云雀说:「的确很疯狂,但也许……我不知道。你除了锁上门外,还能如何?但我们一辈子好像都在锁门。这就是我们住的房子。」
两人环顾石墙、石地板、石烟囱、厨房里阳光四射的窗户,在橡木农庄,农夫火石的房屋。
「他们杀害的那女孩,那女人,」云雀说,以敏锐的神色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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