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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心灵那一端-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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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培云虽然也念过几天《百家姓》却一窍不通。他一听“经文”之类的东西就觉得既神秘又头疼,张鸿远反驳他的话,更是不知所答。

  张鸿远见吴培云无言以对,就教训起吴培云来,说:“你吴培云虽然身有品位比你老婆头上的虱子还小的官,不就是个传声筒?能传个声呵、音呵的就行了,少玩你那权术呀。像你吴培云和我张鸿远这么大年纪的人,都受过孔老二的教导,我们都是人家孔圣人的弟子,我们身上那个没有带着孔老二的东西。批孔子那是自己在打自己的嘴巴,干脆自己批自己得了。仁义礼智信,人,不讲点能行不?”

  吴培云急了,吼道:“你反动!”



  张鸿远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忙说:“我不反动,是你反动。我本来对运动没看法,是你逼住我让我胡说八道的。你引诱我犯罪,你别有用心,我作为革命群众要批判你,造你的反。”

  于是俩人吵起来,相互揭开老底儿,从土改开始一直揭到现在。俩人谁也没有说住谁,因为俩人都有过不规言行,最后俩人由满腔怒火变为满面春风,俩人相互指指齐声说道:“谁也别说谁了,原来都是一路货色。”

  这就是张鸿远的风格。他逃避运动,觉得好多事儿看起来红红火火,实际上做起来寡淡无味。张鸿远看不起这些冲在运动前头的人,觉得那种整日里风风火火,奔来奔去的人生不是他所渴慕的人生。张鸿远大有看破红尘之感,但又无法超越人世,还得在人生中痛苦的挣扎,痛苦的时候,难以解脱的时候,想一想心中爱慕的女人,会觉得能获得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他在这种近乎于自己欺骗自己的状态中厮守着平静的人生。

  然而,自建猛回到亲生母亲刘瑞芬的怀抱——确切说是回到刘瑞芬的身边,刘瑞芬变得生机勃勃,快活无比。别人认为刘瑞芬终于了却了思念儿子的痛苦,其实,自从建猛回来她一次也没亲亲热热抱抱儿子。在刘瑞芬的下意识里只希望从周玉香手里夺回儿子,至于她是不是想儿子心切,是不是舍不得将儿子给了人,那只有老天才知道。现在,建猛回来了。周玉香只留下一场意想不到也是不可抗拒的失望和伤痛,刘瑞芬心满意足了。

  然而就刘瑞芬内心而言又何止是心满意足,简直是得意洋洋趾高气扬了,这是她有生以来最成功、最精彩、最绝妙的一次表演,而且获得了惊人的效果。

  刘瑞芬知道,如果凭自己一张嘴说服张鸿远把建猛要回来,那简直是妄想。可以说,刘瑞芬八十八辈祖宗内,恐怕也选不出一个能言善辩的人、说服张鸿远从弟弟手里抱回儿子。

  与其让张鸿远做背信弃义的事,不如干脆砍掉张鸿远的头。

  然而,刘瑞芬却顺其自然,选择了无言的感化,利用女人天生的伪装和欺骗才能,震撼和激怒了张鸿远。张鸿远竟鬼差神使地按照刘瑞芬的意图充当了一名违背良心和意志的过河卒。张鸿远以信义和友情为炮灰,却为刘瑞芬——这个他一直认为,头脑简单、任性脆弱的女人的历史书写了完全可以大吹大擂的辉煌灿烂的一页。

  对于刘瑞芬来说,这次巨大的成功是她人生的一大转折。她的生存的手段和能力成熟了,能在捍卫自己尊严和权利的角斗场上用智谋——尽管是顺其自然地稀里糊涂地做了一点伪装和假象,但是她掌握了时机,抓住了时机,再也不是任人利用的人,而今她也懂得利用他人了。

  刘瑞芬获得实践上的丰收,也获得了理念上的硕果,悟出了人生的奥妙,也体会到了反抗和攻击的乐趣。同时,她从心里彻底改变了对张鸿远的看法。张鸿远那张笼罩在她心中的神秘的庞大的面纱终于被她毁掉了。他是那么脆弱,那么简单,那么易于被触怒,从而那么容易铤而走险为人利用。他自己一贯的为人准则和坚定的意愿,又是那么容易被摧毁。刘瑞芬从心底发出了诡秘、轻蔑、放纵的笑。

  男人,再了不起的男人都不过是如此脆弱和无知。他无知,因为他轻信、他脆弱,因为他虚荣。

  然而,大获全胜的刘瑞芬却不能得意忘形,而只能窃窃自喜。她不能让张鸿远发现内心的欢欣,因为心中的欢欣,是以丧失张鸿远一贯的处世准则为代价,建立在张鸿远巨大的伤痛之上。刘瑞芬虽然没有意识到她这样做是不符合一对恩爱夫妻应有的道义,但她似乎也有些直觉上的认识,多少意识到她在某一方面欺骗、甚至背叛了张鸿远,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让张鸿远看出她内心的喜悦。

  喜悦不如男人看出,那才是更可怕、更危险的背叛。

  入冬的时候,巧珍生下了第二胎,也是给张鸿远生下了第二个孙女。张鸿远对第二个孙女来到人世显得异常平静,仿佛是他家的房檐上住着的一只家雀卵孵出了一只小雀儿,跟他没有一丁点关系。

  其实,张鸿远平静的外表掩饰着不平静的心思。自从亲家搅茅棒跟他大闹一场,促成建忠跟他分家另过之后,再也无心顾念建忠了,对那个又丑又不通情理的儿媳妇更是看见就心烦意恼,听见她的话声就倒胃口,加之儿媳妇连生两个女孩,急于想抱抱孙子——抱一抱第三代顶门立户的接班人的张鸿远失望了。

  不过他不能让人看出他失望。他怕人说他绝户,说他绝户会使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同时他也不愿让人说他重女轻男,张鸿远毕竟是知书达理之人,不能落下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过于严重的坏名声和话把子。他也害怕像隔壁张伟祥的父亲张四货那样让人笑话。

  张四货在儿媳改润生第一个女孩时是不吭气,改润生第二个女孩时是有些着急,有些生气,改润生第三个闺女之前,张四货找到张鸿远算了一挂,卦相显示为阳性,张四货不放心,又问了村中能看出生男生女的有经验的人们,大部分的女人说改润的怀身像个儿子相。张四货急呀,恨不得亲自趴在媳妇的肚上听一听呀。可是他连媳妇挺着肚子的身影都不敢看一眼呀,当改润生下第三个闺女时,正吃晚饭的张四货,犹如听到了一声霹雷震天响,手中的一海碗面条掉到地下都不知道。为此四货不吃不喝炕上躺了四天。

  也为此刘有老汉编了一段《三气四货》的故事,成了村中的笑料。

  张鸿远挺住了。他决不能贻笑乡人。

  不过,与张鸿远的冷淡态度相反,刘瑞芬这一次对待儿媳妇比上一次要好。

  本来林巧珍对刘瑞芬一直很寡淡。头生的时候林巧珍没有用刘瑞芬侍候月子,而是叫母亲松树皮侍候的月子,母女俩故意冷淡刘瑞芬,刘瑞芬便以“冷”对“冷”大事不管,小事不问,而这一次林大金病了,松树皮不能侍候女儿坐月子,非用刘瑞芬不可了,而且母女俩憋足了劲一定要生个男孩,趁势好好摆布刘瑞芬。可是胎儿落地又是个丫头片子,母女俩顿时一场好梦成为泡影,林巧珍张不开口求婆婆,只好由松树皮挤着两眼泪,连哭带求,连夸带拍,请刘瑞芬出马。刘瑞芬近些日子心中高兴,加上亲家母吹她、夸她、拍她、捧她,于是侍候儿媳妇的重担就由她担当了。

  刘瑞芬喜欢办别人办不了的事。

  初冬,太阳偏向南方运行。阳光从大南坡上空,送下一丝丝暖意。

  刘瑞芬穿过旧戏台,沿着河床南岸的公路向娘家走去。巧珍想吃挂面汤,刘瑞芬想去娘家换个一斤半斤,以表示对儿媳的疼爱之心,唤起村人的一片赞扬。

  穿河风很冷。阳光洒下的一丝丝暖意过于微薄了,尽管如此,温暖之光仍在冷风中倔强地舞蹈着、奔腾着。河北岸,沿岸的街门前蹦着几只凶猛的看门狗,相互追逐着,为了一块不知是死人骨还是死蓄骨争斗着。骨头对于这些喜食肉的看门狗来说太稀罕了,为此它们争得非常凶狠。母鸡们忙着在河边倾倒的垃圾中觅食。公鸡们则在母鸡们身边不时地卖弄着自己嘹亮的歌喉。人称“红胡子”的刘润堂家的那只大公鸡不时地冲着附近的公鸡,给予情敌们一顿无情追逐,以便在母鸡眼前,大逞其英雄气概,这只恶鸡与主人“红胡子”刘润堂同样有名。村里人常说:“恶人喂恶犬。红胡子家喂得鸡也恶。”

  在路过老爷庙的河湾处,刘瑞芬碰上了疯玉琐。

  疯玉琐是里头沟三个疯子中最大的一个。一九四四年,日本鬼子已陷入八路军武工队的游击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一天,日本鬼子从河洼向雨县城运送给养的汽车,在红通湾遭到了武工队的袭击,一辆军车被炸毁,三名日本人被炸死。

  当天下午,日军从河洼出动了三十名士兵驾着一挺机枪突然包围了红土崖前头沟。五十多位村民被抓起来。玉琐是里头沟人。里头沟人全部躲入了煤窑,可是,玉琐那天正在前头沟老娘家玩,也被抓住了。日本鬼子要人们指出人群中的共产党员和武工队员,吓唬了半天没人吭气。

  玉琐那年十六岁,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鬼子揪出玉琐,指望从这个孩子身上问出底细。然而,玉琐什么也不知道。鬼子把秋后堆在村边的玉茭秸抱来,点着了,将玉琐推入火中逼玉琐说话。鬼子将他推入火中,他仗着自己手脚麻利,而且玉茭秸的火焰不算太列太毒,便机灵地爬出来。推了三次他三次从火里爬出来,第三次从火中爬出来时,吓昏过去了。日本人走了一个多月,玉琐疯了。

  疯玉琐姓李。村里的年轻人只知道他叫疯玉琐而不知其姓,更不知他是怎么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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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玉琐自病了以后,除了吃喝睡觉之外,唯一的营干是捡公路上丢散的煤,捡野地里和路上的人蓄粪便。他每天挎一只大筐,从他家起头沿河南公路不论是炭块,还是马粪、人粪统统装入筐内。回了家将粪便捡出倒到门前的粪堆,将炭块和煤面则倒入院中的煤堆。

  按说红土崖村遍地是煤,根本用不着捡煤块,可是玉琐捡煤的习惯是得疯病前养成,那时的煤窑归个人开,用煤需要花钱买,玉琐母亲教他捡煤省钱。母亲去世后,煤窑的煤不花钱按人头供应了,可是玉琐仍一如既往捡煤不止。

  玉琐碰上了刘瑞芬。他能认得她。他冲这位丰润艳丽的女人笑笑。那笑,在刚一嚅动嘴角时还有一点鲜活多情的意味,然而,就在一刹那间便被一种机械的、呆滞的、鬼怪般的脸谱取代了。刘瑞芬从口袋里摸出二分钱,递给了玉琐。玉琐紧紧捏住那带着女性常用的雪花膏香味的二分钱硬币,站在公路上一动不动地站了半个时辰。

  刘瑞芬推开那扇灰褐色大门。

  院里静悄悄的。上学的上学去了,上地的上地去了。原来母亲趁人们不在赶快洗脚。解迎兰笑着说:“瑞妮,来的正好,快给我剪剪指甲。”

  解迎兰那三寸小脚,除大拇指保持一定的原貌外,另四个脚趾都已经改变常态委屈地卷缩在脚掌下,自己想剪指甲,必须将腿弯曲成130度——150度,而且脚心还得向上,这种剪指甲功夫恐怕只有旧中国过来的裹脚妇女可以申报的专利吧。每剪一次指甲,解迎兰会受一场痛苦的煎熬,流一会酸痛的泪。这次,有女儿在,好了,可以荣幸地减少一次痛苦了。

  刘瑞芬给母亲边剪指甲,边单刀直入说明来意,她问:“妈,家里的挂面还有没有啦?”

  “你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大概还有吧?”解迎兰有些拿不准。她不是当家人,吃喝穿戴是儿媳妇的事儿。解迎兰不但作不了主儿,连家有多少粮食,在哪放着也不知道。

  “巧珍想吃挂面汤。我听说上个月清虎买了不少挂面,换给我一二斤就行。” 

  其实刘瑞芬早已掌握了情况。刘清虎有个河北安国的拜把子兄弟,上个月利用大队去石家庄拉配件和水泵的机会,刘清虎没花一分钱,偷偷拉了大队两吨煤,悄悄倒换回一千斤小麦,二十斤挂面,十斤花生米。

  前几天,清虎才悄悄将粮食出手,一斤小麦卖到六毛五(比当时粮站供应的白面高出五毛三)。卖给了正急于给儿子娶媳妇缺白面的“红胡子”,那是百分之百的黑市价,也是百分之百的利润。这些情况张鸿远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后悄悄告诉了她,所以她是十分自信地来到娘家要挂面来了。

  十一点钟,刘清虎回来了,一听说姐姐来换挂面,便说:“没有啦,姐,前几天山洼村我丈人家捎来二斤挂面,早吃完了。”清虎怕姐姐生气,便主动转移话题说:“姐,你说你守着个有挂面的人不去要,白来跑一趟,建英她姑父月月领挂面,你不去要点?你不好意思要,我姐夫不能去?我姐夫这人也太君子了,要点挂面又不是要饭,也不丢面子。”

  刘瑞芬听到兄弟的话里带刺儿,心中不由动火。她那张丰润的脸庞耷拉下来说道:“你姐夫没有你本事大,一不会偷;二不会抢;三不会投机倒把倒买倒卖;四不会挖公家的墙角、贪污公家的财务。不过,你放心,我们再穷也不会到你兄弟的门下要饭。我又不是白要你的,犯不着你敲敲打打,瞧不起人……”

  刘清虎见姐姐说着话泪就淌下来了,而且话中有话,便马上换了一付笑脸说:“哎呀,姐,你这是怎么了?说风是风,说雨就雨。我是说,我不知道家有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东西都是所花经手,这大白天锁什么门,她妈的。真没意思,这院里也没有贼。这门锁着,所花拿着钥匙,等她回来看看有多少,你尽管拿,兄弟也不是小眼人,行不行?”

  解迎兰怕伤了女儿的心,忙拄着拐棍来到院里说:“瑞妮,虎小说话,着二不着三的,你不要跟他当真。”

  解迎兰嘴上劝女儿,自己的眼圈都不由自主红了。刘清虎是个孝顺人,最不能见父母伤心,于是对解迎兰陪着笑说:“妈,没什么,你快把我昨天给你的烟拿给我姐两盒。你们等等所花,我去挑担水去。”

  解迎兰从竖柜里拿出四盒“顺风”烟装进女儿的口袋里。

  平常她悄悄将清虎买的香烟给女儿省一两盒,有时交给前来看她的女儿;有时交给来跟表姐表妹玩耍的建英建诚,而且还得连同她那和言悦语的叮嘱给女儿带回家去——解迎兰叮嘱外甥们时,小巧的双手似拉非拉,似摸非摸地贴在孩子们身上,好似怕拉疼了孩子们的皮肉,又仿佛是不知如何表达她的爱抚,她语音低缓,低的恰像一阵和暖的风吹透过一个小巧的裂孔,发出软柔的划响:“娃儿呀,拿回去给你妈。拿好,呵,不敢掉了。小心,千万不敢让你妗妗看见。现在,走吧,趁没人。娃儿们真亲,真亲。”

  看起来解迎兰胆小怕事,其实她内心从来没有恐惧。对儿媳,对儿子,对生活,从没产生过恐惧感。她是那种喜欢和睦安详生活的女人,为了这个目标,她总是心甘情愿地顺从丈夫、儿子、儿媳以及所有的人。她顺从,决不是因为恐惧,只要她能办到的事儿,从不拒绝。有时候当她受到伤害或委屈的时候,那双小巧美丽的凤眼中会浸出晶莹的泪花,即使如此。哪一颗泪珠儿里面都没有伤心痛苦,却是闪着虔诚而和善的微笑之光彩。

  她那小巧虚弱的身子从来不生病?不论自然灾害还是人生的波折都不会找她。真怪,别说病菌不能侵害她,即使妖魔鬼怪也好像对她敬而远之。

  快十一点半了,吴所花回来了。刘清虎和吴所花在他们的屋里嘀咕了一番,俩人似乎在争吵,拌嘴,不过声音很低。过了一会儿,刘清虎拿着一卷挂面来到解迎兰的屋里说:“姐,就剩下这一斤了,你拿回去吧。下一次再能买到挂面,我一定给你多留点,你说行不行?”

  刘瑞芬看到弟弟脸上挂着刚刚生过气的痕迹,便说:“所花要是不同意,我就不拿了。别为这事惹你们生气闹饥荒。”

  “她?她算个屁。由她?还反了天。拿走,我可以不要老婆,可我不能不认姐姐。妈的,三天不打,她就要上房揭瓦。”刘清虎怒气冲冲骂了一顿自己的老婆。

  解迎兰说:“瑞妮,拿起吧,该回去做饭了。”

  解迎兰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是在演戏。而且她知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儿媳,对他们的穷姐姐像防贼一样小心翼翼地防着,像打发要饭吃的一样,想方设法、并坚决打消她二次上门要东西的可能。她只不过是当着女儿,不能说透而已。

  刘瑞芬走出街门。吴所花将刘瑞芬留下的二斤白面硬塞给了刘瑞芬。

  刘瑞芬走后,吴所花与刘清虎索性大吵起来。刘清虎骂吴所花看不开事情,小气。吴所花骂刘清虎赔了挂面又落不下白面。俩人吵了个昏天黑地,解迎兰干流泪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吃晚饭的时候,建诚突然跑进来,把手里提着的白面放在吴所花的炕上。刘清虎好奇地问:“诚诚,谁让送来的?”

  建诚说:“我爹。”

  建诚说罢掉头就走。吴所花恢复了常态,刘清虎突然冷笑道:“又酸又臭。死要面子活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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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虽然,刘瑞芬满腔热情侍候儿媳,不过刚刚双满月,婆媳俩就闹开意见了。刘瑞芬好大喜功,串门时把如何对巧珍好,又如何去娘家智取挂面的壮举大吹特吹。秦花妮听了十分反感,借着看孩子的名义,给巧珍添油加醋,添枝加叶翻腾一回。巧珍火了,第二天,刘瑞芬做得饭不吃了,第三天便抱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刘瑞芬满腔热情,到头来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过转年,秦花妮的大儿子丑娃娶了个邻村的外号叫“铁黑豆”的闺女。铁黑豆,皮肤黑,脾气火爆,非常要强,但眉眼端庄耐看。办事那天,巧珍一直在帮秦花妮的忙。办完喜事儿,秦花妮与巧珍的关系一日好似一日,把个刘瑞芬凉到一边去了。

  刘瑞芬此时并没有看出秦花妮用心不良,也无可奈何了。

  一九七六年是非常奇特的一年。一月八日周恩来去世了,于是,村里流传着一个神秘的谣言:今年年景不好,有人看见毛朱周在天空走过,要收人了。

  “要收人了。”

  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什么人传出的谣言。

  而以张鸿远、刘有为首的多少懂一些阴阳八卦、《麻衣相》、《推背图》之类的,岁数稍大一点的人们。对此深信不疑。此时,根据冬季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需要,张鸿远又被调到两叉河打水井去了。张鸿远调走后,畜牧股又增加了一头毛驴两条牛。畜牧股显得太拥挤了,于是年前迁到了暖泉坡就在旧戏台后的沟沟里,村子的中间。

  过罢二月十五,是老君爷的生日,煤窑上工作的男人们祭过了太上老君,——采煤挖矿冶炼业鼻祖。

  天气渐暖,但暖气好像有意徘徊在人们能看得到却分享不到的地方。秦花妮家是座北朝南的正窑,按理说,她家西山墙边的那棵野榆树该发芽了,但那嫩嫩的芽片总是裹在赭色的毛丛中不愿露出青春的脸庞。

  收拾罢家里和厨房,秦花妮跟儿媳铁黑豆以及抱着二闺女、拖着三岁多一点的大闺女的巧珍,天南地北、东家长西家短嘻嘻哈哈大扯特扯。

  突然村里骚动了。男女老少的惊呼声,粗重急促的跑动声和“吱扭咣当”的关闭街门声把平静淡薄的空气搅动的抽颤不止。

  煤窑出事了。

  秦花妮、巧珍和铁黑豆仨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毫无血色。心在抖,心脏的负荷突然超乎寻常的增加,每一个矿工的老婆都会在听到这句“煤窑出事了”的话,而面若死灰。

  这时哭声从秦花妮街门前飘过。

  是村里有名的厉害女人,外号“双白蝎”的哭声。是郊区煤矿出事了,瓦斯爆炸死了八个人,伤了十五人。双白蝎的丈夫张五小被炸死了。

  双白蝎今年五十三岁,人们不知道她姓甚叫甚,在她嫁给张五小的第二天,村里的老光棍驴八小偷看双白蝎身子。双白蝎皮肤黑亮,里外一色黑,只是一条大腿上有一片白里透红的肉疤,形状像两只蝎子。驴八小将这个惊人的发现传遍了全村。尽管人们知道了双白蝎身上的隐秘不过当时人们还没有将双白蝎的外号叫开。

  一年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张五小自娶了媳妇突然变好了。张五小天不怕地不怕是有名的。比如村里人都十分迷信,对神鬼祖宗非常恭敬。张五小就不信什么神神鬼鬼。有一次他去上坟,大概是晚上跟他的一个相好——烂桃鬼混久了,心神不集中,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于是他跪在坟头一边磕头一边骂:“什么他妈的讨吃鬼,我来给你们上坟,你们倒是让我摔了一跌,以后别指望我再来了,喝你祖宗们的西北风去吧。”这时跟五小一起来上坟的四哥张四猫听到弟弟骂骂咧咧,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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