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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之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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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总是独自在院子里走过,或扛着剑,或提着菜篮子。
  从没见他买过鸡鸭鱼肉,菜篮子里永远只见蔬菜。每月十二号上午,他会准时赶到机关财务室领工资。财务室的人再怎么忙,见老人去了,便会放下手头的事,赶紧把老人的工资发了。老人接过钱,细细数过一遍,然后抽出几张最新的票子揣在手里,再把其余的钱拿手绢小心包好,塞进贴身口袋里。不管财务室有多热闹,老人都是旁若无人地数钱包钱,才半闭着眼睛出门去。老人一出门,财务室里的人就吐舌头,封着嘴巴笑。
  老人手里揣着几块钱,径直去地委办,找支部书记交了党费。支部书记总会说: “陈老,您每个月都是第一个交党费!
  您的党性真强!“只有这时候,陈永栋的脸上才会露出淡淡的笑容。却不说什么,又半闭着眼睛,转身走了。
  地委领导见着陈永栋进办公楼了,都会装着不知道,守在办公室里绝不出门。他们甚至不会高声说话,只埋头看文件。
  他们会不经意瞟瞟窗外,又望着陈永栋拖着长辫子走出办公楼,消失在下坡的阶梯上。他们谁也不愿正面碰着陈永栋。
  陶凡早就知道陈永栋这个人了。说来也怪,都几年了,陶凡从来没有碰见过他。陶凡的脑子里,陈永栋只像一个传说,神秘得不可思议。老干部局的局长刘家厚汇报工作时,陶凡专门问起了陈永栋。刘家厚说:“陈永栋同志轻易不说话,说起话来天摇地动。”陶凡不明白,问:“何以天摇地动?”刘家厚说:“陈老在老干部中间很有威信,大家都信他的。好几位地委书记,就因为惹得陈永栋恼火了,在西州就呆不下去了。”
  陶凡猜得着是怎么回事,却只得说些场面上的话:“老干部是党的财富,我们要重视和关心他们。他们有意见,肯定是我们自己工作有问题。关键是要多联系,多沟通,争取老同志的支持和谅解。”
  陶凡倒是没有把陈永栋想象得多么可怕。自己同他没有夙怨,他平白无故不会发难的。就怕有人找茬儿,去调唆他。老干部们肚子里通常都埋着股无名火,谁去一拨弄,就会燃起来。陶凡当上地委书记后,免不了也要过老干部关。他要了份老干部名单,逐个儿琢磨。看看他们的资历,真叫人肃然起敬。很多老同志都是枪林弹雨中过来的。陶凡忽然有些感慨,心想这些老人都是枪口下捡回的性命,要让他们好好活着。他们想发脾气,就让他们发发脾气吧。
  陶凡不想按照惯例,只是在老干部工作会议上讲讲话,表示自己如何关心老同志。他排了个时间表,想挨个儿同老同志沟通。他想第一个就拜访陈永栋老人。都说陈永栋是个倔老头,想找他聊天十有八九会碰钉子。没有办法,也得硬着头皮去碰碰。
  可是陶凡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就碰着陈老了。地委办公楼建在山坡上,楼外有个小坪,小车可以直接开到坪里。正对着办公楼大门的是宽大的石级路。那天下午,陶凡带着关隐达,往办公楼去。刚爬上几级阶梯,就见陈永栋出了办公楼,低头往下走。陶凡忙站住了,招呼道:“陈老书记,您好!”
  陈永栋本来就站在上方,气势更有些居高临下了。他半睁了眼睛,瞟着陶凡:“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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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凡笑笑,上去握手:“我是陶凡。”
  陈永栋半天才伸出手来,轻轻搭了下,就滑过去了,淡淡地说:“哦,新书记?”
  陶凡说:“我刚接这个摊子,需要您老多支持。”
  “你说假话,我能支持什么?怕我们老骨头坏事吧!”陈永栋说。
  陶凡笑笑,避过锋芒,说:“陈老书记,我哪天专门到您那里坐坐,行吗?”
  陈永栋说:“我是不欢迎别人进屋坐的。听说你也有这个毛病?”
  “我只在办公室谈工作。”陶凡说。
  “还是不一样。”陈永栋说罢,低头走了。
  陶凡不明白陈永栋这话是什么意思。关隐达怕陶凡尴尬,就说:“陈老真的好怪啊。”
  陶凡严肃道:“小关你别乱说。”
  陶凡进了办公室,回头叫道:“小关你进来坐坐吧。”
  陶凡从来没有叫关隐达进办公室坐过的,不知今天有什么大事?关隐达望着陶凡,胸口忍不住砰砰跳。陶凡半天不说话,眼睛望着窗外。窗外正是刚才他碰上陈老的石阶梯。那石阶梯让休息平台分作两段,各段九级,共十八级。陶凡无意间数过的。刚才陈老刚好站在休息平台下面第一级,陶凡只好站在下面不动了。他若往上再走一步,陈老只怕就擦过他的肩膀下去了。他站在下面,既显得谦恭,又堵住了陈老。可是陈老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真让人不好受。
  “小关,你猜猜,陈老为什么留着辫子?”陶凡突然问道。
  这时吴明贤敲门进来了。陶凡说:“老吴你等等吧。”吴明贤笑笑,退出去了。
  关隐达就明白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了,认真想了想,说:“我只能瞎猜。我想,陈老要么就是对新的形势不适应,留辫子是他的抗议方式。就像西方有些年轻人,要反抗主流社会,就故意穿奇装异服。要么就是陈老学年轻人,想换个活法,所谓老夫聊发少年狂。要么这个不好说……要么就是有人说的,他有神经病。”
  “你以为哪种情况可能性最大?”陶凡又问。
  关隐达说:“我想十有八九是第一种情况。老同志大多有牢骚。他过去是地委书记,而且是西州地区第一任地委书记。
  同样资历的,谁不是成了省部以上干部?他离休多年才补了个副省级待遇,又只是个虚名。加上他可能看不惯现在社会上的一些事情,就越来越古怪了。说不定,他脑子多少也有些问题,不然留那么长辫子干什么?“
  陶凡听罢,没任何态度,只道:“你去吧。叫吴明贤来。”
  关隐达去了吴明贤那里,说:“吴秘书长,陶书记请你。”
  吴明贤笑眯眯地,道:“小关!”吴明贤把小关二字叫得意味深长,甚至同男女之间暗送秋波差不多。关隐达笑笑,回了自己办公室。他越来越看不起吴明贤。这人当初老是找他的茬,现在见陶凡很满意他,就对他格外热乎。关隐达心想,你吴明贤堂堂地委委员,犯不着在我面前赔小心啊!
  每天下班,关隐达送陶凡到家,都得问问晚上有没有事。
  陶凡若是晚上工作,关隐达就不能休息。今天陶凡说晚上没事。
  送回陶凡,刘平说:“关科长,我送送你。”
  关隐达忙说:“不要送,我走走,几步路。”
  关隐达就在中途下车了。他不能让人家说闲话,一个秘书,就得小车接送。上班随小车一起走,是为了接陶凡,下班就不能让小车送到楼下了。可是刘平每次忍不住都要说送送他。
  陶凡,晚上不是没事,只是不想让关隐达跟着。他想独自会会陈老。不带秘书去,一则不在老书记面前摆架子,二则遇上难堪也没人在场。吃过晚饭,他交待夫人林静一,说散散步,就出门了。
  陶凡沿着蜿蜒小径,缓缓下山。两年多过去,山上的桃树都长好了。正是暮春,满山落红。暮色苍茫中,落花多了几分凄艳。说不清什么原因,陶凡就喜欢桃树。每天上下班,他要在桃林中过往好几次。树影婆娑,屋舍隐约。他禁不住会深深地呼吸,感觉着有股清气浑身流动。
  下了山,陶凡径直去了陈老住的那栋楼。想了想,估计栋头一楼那套就是陈老的家。却不见屋里有灯。陶凡试着敲了门,没人答应。又敲了几次,门终于开了。
  果然是陈老,问:“你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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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老书记,我是陶凡呀,来看看您老。”陶凡说。
  陈老不说话,转身往里面走。陶凡见他没有把门带上,就跟了进去。灯光很昏暗,窗帘遮着,难怪外面就看不见光亮了。屋里有股霉味,很刺鼻。客厅里几乎没有家具,就只一张桌子,两张长条木椅。桌子是老式办公桌,上面隐约可见“西州地委办置”的字样,只怕很有些年月了;木椅也是过去会议室常用的那种,上面却刷有“西州专员公署置”,竟是五十年代的物件了。没有任何家用电器,惟一值钱的就是桌上摆放着的小收音机。
  “陈老,您身体还很健旺啊。”陶凡自己坐下了,注意不让自己挑二郎腿。
  “一个人来的?”陈老答非所问。
  陶凡说:“我一个人来看看您老,想听听您的意见。有别人在,反而不方便。”
  “又不讲反动话,有什么不方便的?”陈老说。
  “那也是啊。我这是非工作时间,自己出来走走……”
  没等陶凡说完,陈老接过话头:“到你们手上,公私就分明了啊。难怪你一定要到办公室才谈工作。八小时之外,是你自己的时间。”
  陶凡说:
  “陈老啊,我跟您说啊,现在风气不如以前了,到你家里来的,都是有事相求的,总要送这送那。好像空着手就进不了门。所以啊,我就立了个死规矩,绝不在家里接待客人。”
  陈老眼睛睁开一下,马上又半闭着了,问:“真是这么回事?”
  陶凡笑道:“我为此事得罪过不少人的。有人说进我的门,比进皇宫还难。由他们说去吧。”
  陈老说:“这么说,我俩的毛病一样了。我还以为不一样哩。我那会儿,上门送礼倒没什么。可是到了家里,他们就会套近乎,老领导呀,老战友呀。我听着这些话就烦。我就死也不让他们进我的屋。快三十年了,没几个外人进过我的家门。
  有人说我家是阎王殿,我也由他们去说。“
  陶凡无意间挑上了二郎腿,又放了下来。他想原来陈老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不近人情。“陈老,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有事就要找我啊。您不要找其他人,直接找我就是了。“陶凡说。
  “我没困难。是群众有困难,很多群众还很困难,你是书记,要多替群众办实事啊。”陈老的眼睛总是半睁半闭着。
  陶凡说:“陈老告诫得是啊。现在有些同志,群众观念淡薄了,这有违党的宗旨。”
  陈老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我们都是共产党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这个这个……方针政策决定之后,干部是决定因素。我们要听取群众意见,哪怕是反对过我们的意见。李鼎铭先生,一个民主人士,他的意见提得好,我们就接受了,这个精兵简政……”
  陶凡不打断老人的话,不停地点头。陈老说的都是毛主席语录,却像有些人唱歌,从这首歌跑到那首歌里。见陈老停顿了一下,陶凡就说:“我会按照您的意思去办的。陈老,我想看看你的房子,可以吗?”
  “没什么可看的。”陈老说着就站了起来,领着陶凡往里走,又说,“我只用客厅,一间房,还有厨房和厕所。那两间用不着,锁了好多年了。”
  进房一看,里面就只有一张床,连凳子都没有一张。那床也是公家的,上面刷了字。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营房里的军人床。
  陶凡胸口不由得发麻:“陈老,您生活太清苦了。”
  陈老像是没听见,什么也不说,就出来了。陶凡跟了出来,说:“陈老,您身体没什么事吗?我让老干局定期组织老同志检查身体,您老参加了吗?”
  陈老说:“我身体没问题。”
  “您安排个时间,我陪您去医院看看。”
  陈老望望陶凡,又是那句话:“我身体没问题。”
  陈老虽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不近人情,却总是冷冷的。两人说了很多话,其实足你说你的,我说我的。陶凡总是顺着陈老说,或是听他多说些。想同陈老完全沟通,肯定不可能。如果把陈老想象成很有见识的老领导,语重心长地提出些好意见,或是把他想象成隐世高人,一语道出治世良策,那就是电影俗套和通俗小说了。陈老真诚、善良、质朴,可他说的却是另一个世界的话。这就是所谓代沟吧。代沟不是隔阂,而是进步。
  当然进步是有代价的。很多陈老看不惯的事情出现了,那就是代价。陶凡只能对陈老表示深深的敬意,仅此而已。
  从陈老家出来,陶凡在桃岭上徘徊。人们约定俗成,早把这片山叫做桃岭了。陶凡被某种沉重的情绪纠缠着,胸口堵得慌。历史真会作弄人,同陈老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谁又能保证自己如今做的工作,几十年之后会不会又是个玩笑呢?他丝毫不怀疑陈老某种情怀的真实,但老人只能属于另一个时代了。夜风起了,桃花缤纷而下。又一个春季在老去。陶凡感觉手中的事千头万绪,时光又如此匆匆。着急是没用的,事情再多,也得一件件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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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个把月,陶凡白天再怎么辛苦,晚上也得抽时间去走访老干部。他再也不是一个人去了,总是带着关隐达。说是专门把关隐达带来,今后老领导有事,可以找他陶凡,也可以让关隐达带个话。其他老同志就不像陈老了,他们哪怕再怎么拿架子,心里多少还是感激的。陶凡还没走上几户,消息早传出去了。后来陶凡再上别家去,他们就早做了准备,递上报告来。或是替子女调工作,或是要求换个大些的房子,或是状告某个在位的干部。陶凡差不多都是当场表态,所有要求都答应解决。只有告状的,他就谨慎些。他话说得严厉,批示却决不武断,只是要求有关部门认真调查落实。
  老人家高兴起来,就跟小孩子差不多了。他们逢人就说陶书记是个好书记,西州有希望了。有几位老干部甚至联名写了感谢信,贴在了地委办楼前。望着那张大红纸,陶凡心里说不出的难堪。他不想如此张扬,会出麻烦的。
  果然过不了几天,就有人说,陶凡笼络人心的手腕真厉害,只怕非良善之辈。原来老干部中间也是有派系的。多年政治斗争,整来整去,弄得他们之间积怨太深了。他们的拥护或反对,看上去很有原则,其实没有什么原则。只是那句经典教导在作怪: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不过这些话一时还传不到陶凡耳朵里去。
  陶凡提议,改造地委招待所,建成三星级宾馆。自然不能像老百姓修房子,修就修吧。政府修宾馆,总得讲出个重大意义。陶凡在地委领导会上说,西州要加快发展,必须吸引各方投资,巧借外力。外商来考察,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找不着,这哪行?所以改造地委招待所势在必行。
  消息一传出,说什么话的都有。意见最大的是老干部。他们认为招待所都嫌豪华了,还要弄成宾馆?招待所不就是开会用用吗?非得睡在高级宾馆里才能想出方针政策?毛主席的《论持久战》是在窑洞里写的哩!
  正是此时,有的老干部吵着要修老干活动中心。刘家厚拿了报告来找陶凡:“全省就只有我们地区没有老干活动中心了。
  我们尽管年年被评为先进单位,但省里年年都督促我们建老干活动中心。“
  地委研究过多次,都说老干活动中心暂时不修。财政太紧张了。怎么突然又提出来了呢?肯定是老干部们冲着修宾馆来的。陶凡想这刘家厚也真不识时务,怎么就看不出老干部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批评刘家厚,只说:“你把报告放在这里吧。”
  本来没刘家厚的事了,他却还想找些话说:“陶书记,陈永栋同志这回参加了我们组织的体检。这可是头一次啊。”
  “老人家身体怎么样?”陶凡问。
  刘家厚说:“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
  陶凡听着就来火了,黑了脸说:“家厚同志,你真不像话!
  你是老干局长,管什么的?一管他们精神愉快,二管他们身体健康!其他的都是大话套话!“
  刘家厚没想到陶凡会为这事发火,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他后悔自己多嘴,刚才走了就没事了。陶凡放缓了语气,说:“陈老你们并不了解,都把他当神经病。老人家眼睛亮得很哩!
  我们要多同他联系,多请示汇报。你马上去把陈老体检的情况弄清楚,告诉我。“
  刘家厚嘿嘿一笑,出去了。陶凡想这老干活动中心的事,真是个麻烦。有条件的话,可以考虑,无非就是建栋房子。但是西州太穷了,捉襟见肘啊。再说陶凡对建老干活动中心是有看法的,觉得这种思路有些怪。他在北京街头看到那些中国妇女什么中心,中国青少年什么中心,中国工人什么中心,心里就犯疑:在北京修栋房子,挂上“中国”的牌子,全中国的妇女、青少年和工人阶级就享福了?荒唐!
  不一会儿,刘家厚回来了,说:“陈老身体没大问题,只是有点低血糖。”
  陶凡正批阅文件,头也没抬,只道:“知道了。”
  陶凡没必要说再多的话。他知道刘家厚肯定会去外面宣扬,陶凡如何关心陈老身体。此话一传,意义就不单是陶凡关心陈老一个人,而是关心全体老干部了。刘家厚自然乐意做这种渲染,说明陶凡对老干工作多么重视。刘家厚哪怕自作多情,也愿意相信陶凡对自己是赏识的。
  陶凡正忙着手头的事,见刘家厚还没走,就说:“老干活动中心的事,还是暂缓。你要做做老同志工作。可考虑改善老同志娱乐、休闲和锻炼的条件。一个门球场少了,再修一个。
  还可以腾两间办公室作棋牌室,让老同志玩玩扑克,下下象棋。你们还可以多组织些活动,比方搞书画比赛。我想老同志会理解我们工作难处的。“
  “我们按照陶书记指示办。老同志一向是支持地委工作的。”刘家厚只能这么说,好让陶凡有面子,也让自己有面子。
  可他心里实在没底。他这老干局,实际上成了老干部信访局。
  老干部找上老干局,多半只为一件事,就是提意见。
  不久,省里竟转回一封老干部的上访信。那信的意思是说,老干部们觉悟高,体谅财政难处,主动放弃修老干活动中心的要求,为的是节约资金帮助改造中小学危房;但西州地委领导讲排场、比阔气,要修豪华宾馆。可见西州地委班子是个铺张浪费的班子,贪大求洋的班子,办事不切实际的班子。因此强烈要求省委严肃处理西州地委的错误做法。
  省委管老干工作的周副书记批示道:转西州地委。
  陶凡见周副书记的批示很原则,事实上没任何意见,心里就踏实了。再琢磨这封上访信,无非是个别老同志想不通。就由他去吧。陶凡便只在信访件上签了个“阅”字。
  关隐达将这信送还秘书科存档,吴明贤却跑来问道:“陶书记,省里转回的那封老干部的上访信,要不要转老干局一阅?”
  “我签了那么大个阅字,你没看见?”陶凡说。
  吴明贤还没明白陶凡的意思,又问:“我的意思,这封信怎么处理?”


  陶凡笑了起来,望着吴明贤:“老吴啊,我阅了不算数?”
  吴明贤脸顿时红了,忙说:“不是这意思。”
  陶凡又笑道:“不是这意思,你说是什么意思?反正是你没领会我的意思。改造招待所,个别老同志有看法,这很正常。我们要求所有人包括所有老同志都理解和支持地委的工作,这是不现实的。我们不是不重视老同志的意见,但少数服从多数,这也是党的原则啊。这事就不要再提了,免得没事也弄得沸沸扬扬。”
  吴明贤说:“我是见这封信里有些措辞太激烈了,有必要在老同志中间澄清一下……”
  陶凡摇头道:“老吴啊,你真是个书呆子。你以为有些意见真的就可以统一的吗?你以为有些看法和谣言真的就可以澄清的吗?你以为什么情况下都可以万众一心的吗?我知道你也许是一片好心,见这封信说到地委时有些过激言论,就想做些化解工作。我说不必要,老吴。地委连这点儿雅量都没有,怎么做工作?”
  吴明贤像是恍然大悟,点头不止:“对对对,陶书记你看,我一时糊涂了。”
  陶凡心想,你哪是一时糊涂?从没见你精明过。吴明贤当秘书长,是陶凡提议的。外人以为陶凡如何赏识吴明贤,其实不然。他内心对吴明贤的评价是六个字:有文才,少干才。好在配了几位能干的副秘书长,·也就误不了事。参谋班子的力量格局,陶凡有意这么维持的。张兆林任秘书长时,太强硬了。
  总让参谋班子强硬下去,不太合适。必须结束张兆林时代。陶凡对吴明贤总是正式场合抬举,私下场合批评。吴明贤便看上去很是体面,实际上硬不起来。·副秘书长们心里不服吴明贤,但碍着陶凡面子,又不得不在场面上敷衍。吴明贤也并不因为私下里挨了几句骂,就对陶凡离心离德。毕竟是陶凡提拔了他。吴明贤教子教孙都会说,陶凡是他的大恩人。
  陶凡推出吴明贤当秘书长,还有更深远的考虑。头上有个一官半职的,都会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陶凡上任后,只从县委书记里面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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