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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的孩子-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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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政治很复杂也很危险,”前报社副主编的齐天卓的声音有些急促,眼睛望着运河上来往的船只和岸边那个作为地标的宝塔。“但是,也许只有参与政治才有可能最快最有效地改变至少是一个地方人群的生活质量,即使不是整个国家和制度的话。”
他不看身边的朋友,又说:“你不觉得做文人很可怜吗?看看我自己的经历吧!不改变社会现状是不行的,而不从政就无法达到这个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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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光只是和他的朋友一起向前走,没有说太多话。他能用自己与生俱来的敏感感知到正在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包括朋友内心的紧张和言不由衷,却没有勇气把它说出来。他始终平静地听着,直到最后才说,他很理解朋友的这个决定,也相信他有实现自己政治抱负所必需的热情和才能。
齐天卓准备先到南方的D市开始工作,他有个亲戚在那边。分手那天,李东光帮助朋友把行李拿出了他们共同住了三年多的集体宿舍。在火车站台上,齐天卓强笑着让朋友给他写信,可是手臂的剧烈颤动却让他脸上的微笑也随着抖动起来,完全走了样儿。李东光装做没有看见,也微笑着点头作答,让他在那边学会爱护自己,注意健康。他对着朋友慢慢挥手,直到火车消失。
经亲戚推荐,又鉴于他在报社的工作经历,齐天卓先给当时的D市市委书记当了秘书。该书记当时是个复员军人,当过工人,由于造反出了名在文革期间当上了市委书记。他喜欢脱了鞋打麻将和酒后唱些京剧段子。齐天卓来了之后,他就把很多日常工作的安排都交给了新秘书。几年后,齐天卓使自己磨练出对环境极大的忍耐力和适应性,同时对该市政府的工作运做和存在的诸多问题已经了如指掌。
一九七六年,历时十年的文化革命最终结束。随着新一代国家领导人的掌权,国内的形势开始发生大变。新政府下决定专心发展经济,搞改革开放,随后出台的一系列新政策使社会日趋安定下来。D市政府领导层也进行了改组。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取代了爱听戏的复员军人。工作中,他很欣赏齐天卓的清晰理论头脑和出色的实干能力,接连采纳了当时还只是自己秘书的齐天卓对市政建设的多项建议,使D市的教育、司法、卫生和文化现状得到了有效的改善和超前的改革。三年后,当该市委书记升迁离任时,他亲自推荐齐天卓为接任自己职位的第一人选。不久,齐天卓被选为D市负责文教和司法工作的副市长。在他任职的五年里,他做的不少事情令人刮目相看,引起了该市所属A省省委的高度重视。仅几年之后,齐天卓就被A省省委任命为省委书记。那年他刚满43岁。
从离开乔县中学到他当上省委书记,齐天卓已经确确实实地用手中的权力实现了他当年决定从政时的许多理想,尽管还不是全部。
当年刚到D市工作时,齐天卓感到各方面都很不适应,经常给李东光写信,告诉他当地的风土人情和他的情况。每次写信他都用毛笔。李东光接到朋友的信,也总会及时地用毛笔复信,告诉他文革结束后学校里发生的诸多变化。每次通信,他们都习惯给对方抄送一段古诗词,似乎在含蓄地表达信的内容以外的什么未尽之言。后来,齐天卓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忙,信就写得少了。但是他每次写信,李东光总是及时地给他回信。当电话在全国普及以后,他们开始隔一段时间通一次电话,信就写得更少了。
每次齐天卓告诉朋友关于自己升迁的消息时,李东光总是诚恳地向他祝贺,并从不忘记提醒他不要因过度工作而忽略了身体健康。逢年过节,李东光也总会给齐天卓寄一些天水坞和乔县的土特产。
二、三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期间他们见过面,每次都是因为齐天卓出差到北方来开会。见了面他们谈的多是工作、身体和学校里的事。每一次他们都清楚地在对方的脸上看到岁月的留痕。
齐天卓的社会地位决定了他无法回避的生活方式。这种方式让他的时间过得很快,每天都是在秘书安排的无数大小会议、讲话、国内外参观视察、剪彩、看档和接见市里和省里各部门代表等活动中过去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认为这是他应该过的生活,是他自己的选择,并没有感到任何遗憾。他所领导的省不但在全国的经济发展中领先一步,并且在法制和文化艺术的发展方面都有大胆的举措。
他有过红颜知己,但从没有和谁结婚的打算。至于他的单身生活,他总是对别人说他是个不适合家庭生活的人,而为什么这样说,连他自己也不很清楚。
仕途一帆风顺的时候,齐天卓曾出过一件事。当时作为省委书记的他,曾要求在省内严格审理###和一切刑事犯,同时要求尽可能地给予他们人性化的对待和处理。他多次强烈建议省委加大对###门拨款的力度。在一次省委的教育会议上,他表示,本省贫困地区读不起书的孩子只能靠社会上的个人捐助,甚至靠本身生活就属贫困的好心人的捐助,是一件使他感到汗颜的事,也是对经济已经强盛起来的国家教育政策的质疑。此外,他严格控制省政府的一切办公开支,杜绝公款吃喝,对干部的廉正实行严格的监管制度,尤其对执法人员的犯罪处理上绝不手软。他大力扶持省里的文化事业,在全国率先开办免费公共图书馆。但是,这些过于超前的改革得罪了省委一部分因忌妒和需要维护既得利益的人的反对。一段时间内,甚至有人不停地写匿名信威胁他的人身安全。
一次,他在与李东光通电话的时候提起了这件事,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激动。那一刻,他如此渴望能和分离多年的朋友在一起,让他用平静、接纳的眼神和镇定的声音安慰自己,就像当年在县监狱里一样。多年的官场生涯里,他除了工作关系上的熟人以外并没有遇到一个能真正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在电话里听见李东光熟悉的嗓音, 他生出一种想家的感觉,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其它。
那天放下电话后,他在宽大的办公室里竟感到有些迷失了,不再像一个遇事理智而果断的省委书记。那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乔县中学的那间简陋的教师宿舍,和李东光痛快地争论起各种问题,包括他现在工作中的棘手问题和各种观念上的阻力。然后他们又一起到运河边去散步,看往来的帆船,听船夫悠悠的号子,任湿凉的河风阵阵拂面。他终于舒心地笑起来。自从离开了乔县中学后他还没有这样笑过。醒来后,他开着床头灯躺了很久,疑惑地感到自己似乎把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过第二天紧张的工作日程很快就让他忘了那个梦。
当齐天卓已是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时,他生了几次大病,期间是靠家里的保姆照料的。在生活上明显需要一个人的情况下,他接受了别人的撮合,与省委的一个女翻译结了婚,婚后一直没有孩子。
时间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似乎可以就这样走到他们各自生命的尽头。
2003年冬天的一个凌晨,齐天卓接到一个电话,是天水坞村的村民李重打来的。对方说他是李东光的表哥,然后说他六十二岁的表弟得了肺癌,已是晚期,现住在乔县医院。他最后说李东光是在上一次清醒时,指着自己电话本上齐天卓的名字示意让他打这个电话的。
齐天卓挂了电话后楞了好一阵,似乎无法确定这个才听到的消息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电话只是梦里的事实。他从来不知道朋友有病的事,甚至就在两个月前他们通电话互致新年问候时,李东光也没有提到过自己的病。齐天卓立刻拨通了秘书的电话。清晨5点半,他乘飞机再换汽车赶到了朋友所在的乔县医院。
当齐天卓终于见到病床上脸色灰白、身体瘦弱得已经变小了的李东光时,一种陌生的绝望感控制了他。他有些失控地对医生叫喊,要求把李东光马上转到北京最好的医院去救治。李东光的主治医生平静地对他说,你可以这样做,不过已经太晚了。医生还说,李东光已经发病半年多,现在病情已到晚期,情况很不乐观。
在朋友临终前的那些天里,齐天卓一直坐在他的病床边,再没有松开过握住他的手。这是他几十年里第一次真正把工作放下,允许自己的头脑去想工作以外的事。只有到了那时,看着已经不能说话,也不能睁眼的李东光,他才忽然明白,几十年过去了,这个人原来依旧是他一生中唯一能称为朋友的朋友。他进而明白,发生在两个人类成员之间的那奇妙难言、近乎宗教感情般的神圣的相互接受和理解,原本是一个人一生中所能得到的最高馈赠。无数人终其一生都不曾有过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相知相遇,他们生活中的各种关系多是被敷衍、不理解、敌视或者误解维系着。
他把李东光柔弱无力的手放在自己的两只手中,封紧,似乎想在最后时刻把自己生命的能量输进朋友正在逝去的生命中去。与朋友的手的接触带来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震撼,他也清楚地感觉到朋友的手在自己的手中悸动了一下。
看着朋友那张像在恬息般的脸,他感到体内有什么坚固了几十年的东西开始摇动了,他作为一个政府高官一贯持有的理性和自信开始了自身的解体过程。曾经让他感到恐惧的一切,都在朋友那张平静的脸上被否定和摧毁了。在经历着内心的剧烈无声的崩溃中,他终于明白,多年来他用从政去否定的东西不但依旧活着,而且当初打败自己的恐惧现在已经要被他彻底征服了。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什么说不清的东西欺骗了,是与人类对自己感情的恐惧有关的什么东西欺骗了几乎一生。
李重在齐天卓离开县医院时给了他一个信封。上面写着自己名字的毛笔字迹虽已有些歪斜,但仍能辨出是朋友熟悉的字迹。他找了个僻静处把信读了。
天卓,我的朋友:
你读这封信时我大概无法和你说什么了。生命真的很短促,这在我身上得到了验证。我这一生里值得记忆的人和事似乎不少,其实也不多。其中称得上是刻骨铭心的经历只有一次;那就是与你的相识。你给了我一个人生命中可能从另一人那里得到的最好的东西,并让我享用了一生。谢谢你; 天卓,我真的很知足,没有遗憾。
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我懂得并体验了真情实感的人;这从来都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特权,在现在的生活里则更是如此。我是当年在县监狱里从你的眼睛里第一次发现它们的。没有经历过理想和激情的生活绝对是遗憾的,我却由于你的出现免除了这种遗憾。我们都没有刻意让什么发生或不发生,因此谁也没有错。我们都是凡人;因此都有凡人对自身以外的世界和人的恐惧;以及对世人规范的众多观念的恐惧。这些我都理解,太理解了。发现、探索自己的情感世界的新大陆需要额外的勇气和坦城,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却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哥伦布为美洲的发现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所以世界上只有一个哥伦布。美洲今天的一切辉煌都与一个人的勇气息息相关,但是现在的地球上又有多少人总能意识到这一事实?
人类对自己内心情感的恐惧甚于仇恨和战争,一直都是。后者可以有无数种存在形式,也可以制造无数英雄;前者则不行。因为太美的东西对人造成的威胁不亚于战争的威胁。你当年去从政并不能改变曾经存在于我们之间的事实——它到底有多美好,只有我知道。
人在社会生活中从来都难以活得完全自在和坦诚,文学便给他挖凿了一个心灵的防空洞。我庆幸这一生有文学和学生相伴,得到了我能享有的最大满足,虽然孤独寂寞时常有,但那难道不是大多数人避免不了的生存现实吗?希望你也能在生活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无论在哪儿,以什么形式。
好了,我先走了。先去看看夕阳后面的那个世界,它应该更精彩。你会来吗?”
李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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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天卓手中的宣纸因为他右臂的急速震颤而同频率地摇晃起来。他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逃避了一生的恐惧就在他的朋友即将离去时,变成一个象日落般美丽和简单的事实。
省委书记齐天卓在秋天充满暖色的杨树林里继续走着,夕阳柔和的红光穿过树枝和树叶间的空隙,落在地上黄色干枯的落叶上,形成色彩斑斓的一幅地毯,让人不忍去踩。他又闻到从前和朋友在此散步时闻到过的熟悉气息,所有细节都随着那气息被还原了。那时他们喜欢在这里争论喜欢和不喜欢的艺术家、中国作家和外国作家以及其它历史人物,或者就坐在树墩上看高筑在树上的鸟窝里的鸟进进出出,看团团云朵衬着蓝天悠闲漂过。几十载的官场生活早已经磨碎了这些记忆,有时偶然出现,也已像是另一个不再真实的梦境。落叶里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他抬头,看见一个褐色直立的小身体和一对黑亮、也带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一只野兔。他们对视了约两秒钟之后,野兔决定逃走。
齐天卓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去,脚下似乎装了一个看不见的驱动器,让他无法停下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天必须到这里来,无论发生什么,包括死亡。他必须面对跟随了自己一生、也被他回避了一生的恐惧,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在远离人群的这个安静的世界里,他重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他终于醒悟,他一生里感到最丰富和幸福的时候竟就是与朋友在一起教书的那几年。这曾是他一直不愿也不敢承认的事实。无论是他的从政生涯还是家庭生活,都没有给他带来过相似的充实和满足。现在朋友走了,他再没有机会告诉他了。他忽然茫然了,不知道明天的生活该怎样过,剩下的路该怎样走了。他仍可以象从前一样继续重复每天的日子,但他清楚地知道,即使这样一切也都不会完全相同了。
时隔三十多年后,他再一次走到了林子的尽头,看见了他最后一次逃离的土坝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个人历史见证人。衬着无边的开阔田野,夕阳的余辉给了土坝金字塔般的尊严和壮观。他一步又一步重新登上了土坝。一些金黄色和紫色的野花点缀在野草和灌木丛中,和三十五年前见过的一模一样。他站在坝顶向下望去,刚刚收获后的田野里散落着剩下的麦秸,但有的已经钟上了绿绿的作物,一垄垄向远方延伸出去,很像小孩儿用蜡笔画的重彩画。
四下静悄悄的,空气里有泥土、草叶和野花的气味。一切都复原到了他生命中曾经存在过的那个时刻。望着一样正在下落的夕阳,他的心再次被感动,心跳有了不同的节奏,是三十五年前的节奏。他再次感觉到朋友的气息和存在,就在他身边,很近,很近。蓦地,他清晰地感到自己剧烈抖动的手臂再次被朋友温热的双手握住,一种找到家的感觉淹没了他。他急忙想抓住朋友的手,不再放开。可是他用力过猛,抓了空的动作使他脚下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几乎摔下土坝。他挣扎着站定后,发现朋友并不在身边。他抬头向着因暗红而显得感性的天空沙哑而绝望地喊了一声,然后就在土坝上奔跑起来。他想追赶一个瞬间,一个比他一生得到的所有有形成就更珍贵的瞬间。
因为肢体已不再灵活有力,他跑起来像一只笨拙的象。他掉了一只鞋,脚被草丛里带刺的植物扎得生疼,那疼却刺激他跑得更快,只要能追上那个失去的瞬间,他什么也不在乎了。跑着跑着;他把另一只皮鞋也扔下了土坝。和那只鞋同时扔掉的还有他的恐惧,以及三十多年政治生涯里形成的所有体面、做派、举止和与之相匹配的所有思维和感觉模式。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和忘我。奔跑中,他小时候执意在房顶上看书那种熟悉的无拘无束的潇洒劲头又回来了,在县监狱里第一次学会自由表达内心的感觉又复活了。他想大声抗议什么,却不清楚要抗议的到底是什么,或是谁。他的朋友走了,他的世界也随之全部改变了。他似乎只能用疯狂的奔跑来表达这一切。在快接近土坝另一头时,他被什么东西绊倒在草丛里。他再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夕阳留下的最后一个亮点消失后,一切都快速地消失在黑影里。
躺在天水坞村土坝上的草丛里,远离省委办公室和被安排好的公式化生活,,六十四岁的齐天卓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第一次发现,他现在竟然只在乎和需要刚刚逝去的这个朋友的存在;而他存在时,自己却选择了逃避。那个逃避延续了一生。事业、成就和家庭,所有他一直以为可以平衡自己生活的存在,忽然都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我被骗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如果我没有离开乔县中学一切会怎样?如果我没有逃离天水坞,我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同?”他被自己假设的“如果”压迫得不能呼吸,急忙想解开西服里衬衫上的领扣。那扣子是他妻子给他扣的,很紧,他一下没解开。他加力一拉,衬衫被撕破了。
“其实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是我真实的自己,包括思想和感情,价值和尊严。离开你以后,我其实一直很孤独,那种在乔县中学有过的充实和满足感再也没有出现过,无论我后来在生活中得到了什么。我兑现了理想的同时也失去了你,哪个更有价值,我现在不清楚了。我后悔不及了。我对你的感情实际上超过了世上的任何人,无论它被赋予什么名字,我都不会在乎了。我不敢正视和害怕的就是它。”黑暗中,他对着蓝紫色的苍穹说出他用了一生才明白、现在才敢面对的事实。
话被说出以后,他有了一种重生的感觉,眼睛看见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原有的定义。恐惧消失了。只有被世界无条件接纳的渴望。
哭是他一生最不熟悉的情感表达。可是在那个土坝上,他不计后果地哭起来。到最后,他像个孩子一样哭累了,就平躺在草丛里昏昏睡去。他的头发乱了,西服上沾满了草屑、泥土和破碎的花瓣。一只丢了鞋的脚被什么刺破了,可能流了血。
蒙胧中,他的思想开始了一条他三十多年政治生涯中很少走过的路径。他意识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存在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大多数人理智上愿意承认的程度。人们赞赏相互理解,而实际上两个人类成员之间的真正理解却是如此地罕见,几率好比两颗行星在宇宙中亿万颗星星之间的接触和碰撞。这就是人类虽然都住在一个星球上,个体生活的本质却注定是孤独的原因。而被命运决定的两个灵魂之间的罕见相撞是不受选择地发生在任何年龄、性别、地点和年代中的;如果可以选择,这种天赐的机遇早就因为人为的意志而不可能发生了。
他的灵魂被松绑了。他的手臂失去了颤抖的原因。
他手脚张开地伸直了身体,就像当年他和朋友一起躺在那里时喜欢做的一样。听着周围的虫鸣,闻着空气中的各种自然气息,他知道了,在死亡面前一切不能或不敢面对的事实都必须面对,做出交代。他还明白了,生命中唯一值得体验的是令人敬畏的两个灵魂之间的彻底拥抱,那应该是个体生命的最高境界,因为它关乎灵魂里的东西。他再次喃喃自语:
“我失去了一个不能复得的地上天堂。我是个被自己的感情吓坏了的孩子,也许人类自身就是个还不了解自己的孩子。我是一个看见了新大陆的存在就掉头返航的哥伦布。没有什么能证明任何形式的新大陆的存在,除了一个人足够坦诚的灵魂。”
朋友的逝去也是他自己一部分的死亡,或标示着他生命里一个阶段的结束。他翻了个身,西服已经被草汁和碾碎凌乱的花朵涂抹得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庄重和体面。
他就那样侧身趴着一动不动,脸触到了湿润凉爽的草叶和土地。空气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当年在乔县中学大运河边散步时飘来的河水的腥味和船夫那悠远好听的号子。。。有雨落在地上和窗上的沙沙声和掉在院子里鸡窝顶上的淅沥声。。。那是他们当年躲在天水坞的日子里早雨天写毛笔字时总能听到的。。。那声音从敞开的窗户飘入,裹着很重的雨腥味。。。看见了,又看见了,从朋友家那个敞开的窗户,他们看见了远处大片农田里和山腰间缭绕的一层层如烟似水的朦朦雨雾,仿佛面对一幅放大的水墨画。村中农舍的烟囱里,和雨雾混在一起的炊烟袅袅上升。。。
天与地都睡着了,除了附近什么地方催眠般的蛙叫声和村里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叫。齐天卓真的睡着了,不顾一切地像玩累了的孩子一样睡着了。他全忘了停在村边玉米地里的专车和还在等着他的司机。
绣穿寂寞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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